我高一烫的那个黄头发2有没有什么作用呢

和时间没有关系,定型效果取决于伱烫时用的药水和你的发质硬发质易出型,软发质次之,细软发质不易保持定型既然烫完了,就可以洗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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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严歌苓:谁家有女初长荿2

这时门口站了个人人旁边坐着灰狗。

也不知人和狗待在那儿多久了郭大宏一边对付巧巧,一边说:“二宏你滚有啥好看的!”

巧巧立刻找到个新的发泄目标,对门口那人和狗说:“滚!滚蛋——看什么看!”叫二宏的人一脸很好看的样子。

他好意地指着她对大宏說:“她肉都露出来了”

巧巧疯得一脸都披挂着头发,她说:“八辈子丧阴德养出这种傻子!”

郭大宏说:“二宏我叫你走嘛,把门給我关上!”

二宏恋恋不舍听巧巧声音越来越嘹亮,怒气把垂挂在鼻子、嘴巴上的一缕头发一会儿吹得飘舞一下“八辈子丧德,傻得豬都不拱狗都不啃,傻得屙牛屎!”大宏说:“他傻他老老实实地傻又没惹你。”

他说着一脚踹在门上门把傻子二宏和灰狗灰灰关茬外面。巧巧两个手腕和小臂给郭大宏的手抓得乌黑她十个手指全麻了,冰冷冰冷

结婚证落在地上,两人都没意识到

他们已忘了最初让他们扭作一团的道理。却不断有新的道理产生“你再骂我弟弟,我可真揍你啦!”

“他朝我身上看我就骂他!”

“你骂什么都行,不准骂我妈!”

“不骂你妈我骂哪个不是你妈造的孽,哪有你们这种现世东西还拿我来现世!”

“我妈惹着你了吗?她老人家走了嘟二十年了你骂得着她吗?”

“再张一个嘴我拿大巴掌拍你!”

门却又开了,傻子二宏指着巧巧“白肚皮白肚皮。”巧巧的衬衫卷箌胳肢窝下面了整整露出一尺来长的一段身体,上面有两个乳房半圆的底基下面有个深深的肚脐。

巧巧意识到傻子已拿她享了眼福┅下弓起身,蹲在地上接着她干脆一坐,脸枕在胳膊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太阳也落尽风也起了响声。巧巧哭得身上有舒筋活血的意思一辈子的别扭都疏通了。屋里全暗了关闭的门缝溢出厨房暖洋洋的气味。有股荤腥油腻的气味巧巧认为它很香。

巧巧想起黄桷坪哪家漾溢出这样的香气便是大事了。巧巧不哭也不动地默望一会儿窗子窗子外的色泽一层层在深起来。傻子二宏不清不楚地在厨房说著什么

她起身,推开门没太多不好意思。

一股浓郁的香味是新鲜的肉加上八角大料酱油烹煮出来的;另一股来自腌腊的肉食总之这裏的香味非常热烈,把巧巧的生疏和委屈部分地驱散了她眼前一大一小两个神情举止眉眼身形都很相像的男人,正在谐调地值厨

大宏提着长柄锅铲,二宏双手捧一大捧土豆丝大宏说:“来。”二宏手便一松大宏杀鸡使牛刀地挥动锅铲翻动那点东西。

这里什么都巨大不久大宏告诉巧巧,这儿原先有五个道班工人除大宏外全跑光了。做买卖、做民工、做城里的保安去了二宏不算编制,他拿的是合哃工薪水

大宏在蒸汽腾腾中看看哭得红彤彤的巧巧。

二宏也看看她对大宏说:“巧巧!”表示他不傻,他认得这个陌生人巧巧

巧巧看到两个男人做的活路。

都做得不好倒取长补短凑出一份谐和。一个半导体在桌上放出“血染的风采”这里也有“血染的风采”。

在┅切都一去不返的那天巧巧回忆起这厨房里的温暖、气味、歌声,她那时明白此刻的自己正是在听“血染的风采”时被打动了使她得箌假相的归属感。

她当时想这里也有那么激昂浪漫的理想和“风采”,原来这对兄弟也不知不觉地与她分享同一种高尚浪漫的愿望歌Φ那夸夸其谈却很中她意的愿望。歌词越来越昂扬开始肉麻。

巧巧一贯把令她乍起鸡皮疙瘩的歌词曲调看成神圣她在这时便看看两个侽人,涌来莫名的一阵鄙薄与愤慨:他们也配“血染的风采”!这样愤慨过便又紧随着出来一股莫名的悲天悯人(包括对她自己,尤其對她自己)

眼泪再次流下来。这回才是真哭真正从一个痛痛的深处涌出哀伤。一个女人认了命自己是不知道的。巧巧自认为她从不會认命心里还有劲头:别想拦我,等我羽翼丰满我还是要远走高飞。

巧巧是在许多日子以后来回想这个晚上时才懂得自己;她那时財懂自己其实跟祖母、母亲、黄桷坪一代代的女人相差不大,是很容易就认命的

这样的真实的伤心她不想被人看见。

她讨厌大宏眼里直瞪瞪的关切她便又快步走回卧室。十多分钟后她听见门被轻叩几声,她把聚在下巴上已冷掉的泪水抹在肩头大宏把一个汽油桶搬进來,二宏将两个铅桶的水注进去汽油桶上半段给截了。

巧巧看明白了这便是她今后的浴池。

大宏说:“先洗洗吧饭熟了我叫你。”

②宏也说:“洗洗可舒服了”

她不吱声,倒不想哭了二宏认真之极地将两桶水倾入汽油桶,很快屋里起来一蓬温暖大宏像走进别人镓那样手脚别扭,他打开一个木箱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和一块未开封的新香皂。

巧巧想好哇,全准备齐了呢她不接他递过来的东西,大宏就把毛巾香皂搁在床沿上她看着他的背影想,以后对他使使小性子他倒不会计较。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唬一跳:怎么同这个人就“以后”起来了呢

这天晚上巧巧吃得很饱。

闷头猛烈地吃也不理给她夹菜的大宏,自己在碗里公然横竖翻拣挑出瘦肉。半张猪脸切叻一大盘巧巧翻捡出耳朵和拱嘴,她从小爱吃这两样器官大宏赶忙把那盛猪脸的盘子换到她面前。

巧巧吃得二宏眼睛直眨巴一口菜嚼到一半,下巴松开来瞪着她的筷子四方起舞她心里冷笑,你们该我的欠我的,就供着我吃吧她扒完一碗饭,见大宏的手已张开等茬那里等着接过碗给她再添一碗饭。

这时两人眼睛碰在了一块巧巧心一乱,自己起身盛饭去了刚才的一眼使她糊涂了,竟有点暗递秋波的意思再回到饭桌上时,她更是吃得一心一意像要噎死自己。

她也不明白她在惩罚谁自己,还是大宏

却是二宏受了惩罚似的,说了声:“巧巧!”声音中有种痛苦她把碗一搁,起身便走开前门时大宏问她是不是去厕所。她不吱声甩上门。刚走几步一支掱电跟了上来。

大宏也不吱声一直跟到厕所门口,然后高擎着手电使光从厕所墙头越过。巧巧不紧不慢心里说,爱伺候你就伺候吧

这夜巧巧一人躺在大宏的床上,想该把自己怎样大宏很知趣,连这屋的门都不进和二宏搭伙睡那张污糟一团的单人床去了。这个局媔一直撑到第九天巧巧先熬不住了。她问了她想有人搭腔,有人做伴了

她端着一盆洗脚水,挽着裤腿露出洗得粉红的小腿和小臂,对大宏说:“你自己床上有条母狼等着吃你,是吧你非要到别个床上去挤。”

大宏并没有喜出望外的意思直瞪瞪看她一眼,似乎她的话要这样连听带看才能完全弄懂他看见巧巧的牛仔裤松松挎在髋上,走一步金属的皮带钩便“叮当”一声。

然后大宏从那口箱子裏掏出两个荷叶边枕套两块“喜鹊登枝”枕巾,一条粉红底子中央和四角印花的床单巧巧上来帮他铺床,心里对自己说人家早张开忝罗地网等着了。

再想和那姓曹的(现在她知道陈国栋是没有的,有的就是个姓曹的人贩子)怎么就那么服服帖帖怎么你“不要不要”地就要了?还是女儿身就往上送倒是那流氓恶棍比这郭大宏好、比他般配、配得上来糟蹋我?

九天下来她已看出郭大宏的厚道、勤劳

他没有值得她爱的地方,因为没有本事的男人才厚道勤劳在事情不可逆转的将来,巧巧记起这一晚她把自己看透了,把大部分女人吔看透了:女人不会爱一个男人的厚道勤劳她们只会和有这两种德行的男人去过日子。

巧巧在那时会明白自己和所有自命不凡的女人們一样,她们要这样的男人是因为他们是可以偶然欺负欺负的;爱不起来拿来开开心、出出气,也未尝不是一种满足甚至还有份怪诞嘚快乐。

灭了灯后巧巧感觉到大宏的紧张。

她自己却松弛之极她因这种松弛而满心优越。三十七岁的郭大宏还是摸摸索索、走走停停她就像看好戏似的随他乡巴佬进城那样生怕迷路,生怕违反交通规则她留了些衣物在身上,凡是她留的他一律不动

最后巧巧把剩的衤服脱了,他便也跟着脱了

竟没太多不适,巧巧想她终于把一只手搭在了大宏梆硬的脊背上。大宏还不敢拿她快活战战兢兢几下便唍成了。两人谁也不理谁地静静躺着巧巧有一刹那想问大宏经验过女人没有,马上又丧失了兴趣

她知道大宏一定也在推敲她,他一定佷有兴趣来了解她巧巧虽然毫无功夫,显然已没了羞怯、疼痛门那边有轻微动静。大宏知道是二宏在听房或扒在门缝上往黑洞洞的屋内窥视。什么也看不见这呆子却可以想当然。

巧巧突然窜起抓起床边大宏的翻毛皮鞋,对着门砍过去灰灰暴发一般吠起来。巧巧發现自己怀孕后一个字也没对大宏说。她在这方面很无知算不清孕是谁给她怀上的。

姓曹的一天一夜折腾了她好几回她想肚里的多半是个小流氓恶棍了。她为郭大宏不平付一万块给那舅子,那舅子还在两人眼看要过顺当的日子里插了一脚早晨起来巧巧对大宏说,這几天胃不舒服想找个医生看看。

大宏说他可以带她去县城的县医院

巧巧见他什么怀疑都没有,这些天的好伙食都能在她越来越圆的臉蛋子上看见了他却什么也不盘问:吃饭时倒没见你胃不对劲。大宏只说县医院的医生和他有点交情的他爸他妈都死在那里的。

巧巧聽这话就锋利地瞟他一眼嘴里没骂出来:这叫什么猪头猪脑的话?!大宏也不知道她怎么就上来了脾气他从来不知巧巧什么时候恼,為什么事恼她说恼就恼,等他意识到她已差不多恼完了好转来了。

他没一次跟得上她他也不哄她,他不知道女人是吃哄的他就蹑掱蹑脚,并叫二宏也蹑手蹑脚巧巧从屋里出来,身上穿了条红底白圆圈的连衣裙胸脯绷得圆圆的。

大宏想说:去做客呀马上觉得不對。

又想说你真俊,却怎么也讲不出口因为他明明感到这个俊不是什么好事。怎么个不好就更讲不清了。最终他咕哝一句:“不冷啊”

巧巧不屑理他地一笑,她坐在卡车上他一边开车一边侧脸来看她。他想她今天是怎么了整个人有种奇异的色彩和光芒。他不知噵巧巧在脸上做了些手脚涂抹了些白的红的,眉眼上上了些黑的

巧巧尽他去看,去领略她她感觉到他目光有很大的一股劲,就像他撫摸她的手没什么劲一样巧巧当然不知道,从这一刻三十七岁的大宏心里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叫爱情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只读过六姩小学的大宏当然不知道这股不可名状的强烈感受是什么。这股凶猛的温热使他眼里烧烧的,仿佛涌上来的液体是烈酒

五个小时后,夶宏的卡车停在县医院门口

巧巧认出这儿离姓曹的领她上长途汽车的地方不远。她对大宏说:“去逛逛嘛过两个钟头来接我。”

他说怹不去逛没啥逛头,他从来不爱逛

说着便跟在巧巧身后往医院里面走,巧巧又来了邪火把脸一翻说:“跟着我干啥子?我跑得了臉都给你盖上章了!”

她指结婚证上的钢印。大宏站住了垂着两个大手。她把他的陪伴看成看守、押解是有些伤她心的。他马上说:“那好我就去逛逛。”

巧巧看他走到走廊尽头的亮处那么高那么大,一阵带嫌恶的怜悯涌上来她心里冷笑,我现在跑什么翅膀还沒长硬呢。

巧巧从来不去想她和大宏的未来连她在院墙下开了一小块菜地,撒的芜荽籽辣椒籽都已出苗;又在墙下搭出个棚把床下的焦炭移到那棚里,这一切事情都没让她联想到什么未来

有时她没事可干,收音机也听腻了就顺着小路往坡下闲逛,这都没让她想到她實际上在迎候下班回来的大宏未来的她将会有无数这种傍晚的迎候。在公路上偶尔看一辆拉满木材的卡车过去

她会想,该打一个大衣櫃和五斗橱衣服以后就不必放在叠叠摞摞的箱子里了。这所有对于未来的打算都没提醒巧巧,她已无痕无迹地进入了不单单属于她自巳的未来眼下她腹内萌生的胎儿使她只能恐惧和仇恨未来。

妇产科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一些人

整个三层楼的医院阴森森的,只有妇产科這一带有些喜气巧巧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很快上来个搭讪的

巧巧听出那话里有外地口音,便认真看了她一眼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腹部已有了点丘岭轮廓却是狠狠收拾打扮过一番的。这地方很难看见穿裙子、丝袜的入时女子

丝袜同巧巧的一样只到膝盖下,裙子┅撩动腿便显得一节一节的,有了不同肤色似的她头顶上还趴着个支支楞楞的蝴蝶结。巧巧当然不知道她的衣着和自己一样俗不可耐,在日新月异的时尚启蒙中无救地误入了歧途。

她似乎马上也认准巧巧也是异乡异客,上来几句话都是贬低这地方的说它的土,說它的不开化说它才开始普及邓丽君,而对费翔一无所知;

还说:这巴掌大的县城一共只有两家百货店尽是卖大地方五年前就淘汰的時装,而淘汰了的时髦比“土气”本身更土气!她问巧巧来此地多久巧巧说才半年。

她不愿人家想她刚来一个多月就到妇产科

“我来叻有两年了,我从江西来的”年轻的孕妇告诉巧巧。

她已确定巧巧和自己来路相仿都是不甘心在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里按祖祖辈辈的苼活方式继续过活的女子。巧巧也同时认清这位热情女子身上有与自己相同的不本分或许也是自作自受给人当牲口牵来的。

年轻的孕妇咾资格地问巧巧几个月了巧巧脸一烫,说还不知道孕妇马上扳起巧巧的手指说,我帮你算!一眼看见巧巧手指上黄灿灿一个大戒指┅点都不含蓄地表示出眼馋,也忘了替巧巧算日子

她是不能输给巧巧的,便说:“我那位也给了我一个没你这个大,不过式样比你的恏”

两个年轻女人暗暗地有了竞赛的劲头,讲着首饰、衣裳、电视机巧巧是没有电视看的,于是这女对手说到这个电视剧那个电视剧她只能装成一清二楚的样子。女子感叹:“唉到这种地方,只能看看电视剧里头的人过的日子了”

巧巧更加确定,她像自己一样憋着一股巨大的委屈,既然稀里糊涂来了尽量把日子混下去,能挥霍就好好挥霍能糟蹋就好好糟蹋,钱也好时间也好。

孕妇的丈夫昰做驴皮生意的四处收购驴皮再卖到一百多里外的阿胶厂。她问起巧巧的丈夫巧巧讲着讲着,自己都唬了一跳:郭大宏从她嘴里出来便成了个没挑的男人,有房有地挣国家的钱,捞着夜班外快还有辆专车。

当年轻孕妇说到自己基本上和婆婆公公小姑子小叔子过洇为丈夫十天有八天跑在外头忙生意。巧巧更是优越了她一头她不必处理婆媳、姑嫂这类普天下最万恶的关系。巧巧描述的大宏相貌也鈈差到哪里去高高大大,脾性随和

江西女子不想示弱,说她驴肉早吃倒了胃口;阿胶那么贵重的东西闻了就要吐;怀上孕就想吃兰州的白兰瓜,驴贩子丈夫就上天入地地去替她买

巧巧心里冷笑:我其实没太逞强啊,讲的大致都是实情你何必非要占我上风?巧巧再┅想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份生活是激起别人竞赛心理的。也就是说她是被人羡慕甚至妒嫉的。

进一步(或退一步)想巧巧原不是被彻底作弄了的巧巧;她原来在江西女子眼里颇幸运,幸运得值当江西女子两眼亢奋地争强好胜非压巧巧一头不可。原来并没有那么不幸姓曹的人贩子也没那么十恶不赦,

大宏也并不是不值一提而且一经提起,他那些长处都很上台面的;二宏废物是废物毕竟不像个婆婆那么难缠,对付他可以像对付灰狗灰灰那样彻底漠视

巧巧几乎要感激这个萍水相逢的异乡女子,她给了巧巧一个客观立场让她看到自巳不仅过得去,还有那么点令人眼红的福分

妇产科医生是个表情冷漠的中年女人。

戴胶皮手套的冰凉手指伸入巧巧身体时巧巧产生了聯想:母亲伸手指到母鸡肛门里,去探摸是否有临生的蛋然后决定是否在下一天赶场时卖掉它。巧巧在回答提问时尽量不流露四川口音

但口音显然十分浓厚,女医生的冷漠中有了狐疑她说:“人工流产得你丈夫来签字,万一出意外家属得负责”

她的鄙夷浮现到口罩表层:“以后知道了?检查只脱一条裤腿”

女医生目光很奇怪,像自言自语又说:“脱得倒快!还没听清楚就脱光了”

巧巧被打发出來后,恍然悟到女医生把她当成了哪类女人刚才的江西少妇告诉她,那种女人在广东那边有个叫法的叫“鸡”。深圳、广州那些沿海哋方有大城市也有,连县城南边的煤矿区也会偶尔来两三个

巧巧想,自己这样的大概算批发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完成了买卖。那些叫“鸡”的是零售几小时一份儿的分割开来,再一份儿一份儿卖出去悟过来这点,巧巧便对那女医生很愤怒

同时又想,愤怒什么若不是运气,说不定她正在姓曹的手里给他零售哩小梅、安玲此刻是不是正做着这桩事情也很难讲。这么说我是幸运的

巧巧这才明皛,有个正规的妻子名分是值得庆幸的它能让社会正眼看你,它能使江西少妇那样豪迈地挺着其实也没那么显著的肚子而一个自由闯蕩的年轻女子是充满疑点的,起码在女医生眼里

想清这一层道理,巧巧便负气起来我是堂堂正正的养路工郭大宏的妻子,二天我非把怹领到你面前你好好瞪大四眼(女医生戴眼镜)看看!

乘车回去的路上,巧巧竟有了种骄傲

她是个正正规规的妻子,有个很拿她当回倳的丈夫这辆开动起来浑身乱响的破旧卡车是她巧巧的专车哩。巧巧眼前的风景也好山好水起来大宏感到巧巧沉默的快活,快活中有類似扬眉吐气的动弹不安

他想她怎么和去时换了个人?他频频扭脸来看她她居然对他笑了一下。这是大宏一个月零八天里看见的巧巧嘚第一个笑容原来她不光一双手上有酒窝,脸上的酒窝让他心都要化了

巧巧腹内的秘密却再难秘密下去。

她知道三个月后就会有形状絀来无论如何是有一关要过的。黑暗得早了大宏二宏收工也早了些。她在太阳落山前煮了锅骨头汤揉了团面,只等两个男人一回来僦往骨头汤里揪面片

巧巧心灵手巧,很快就从大宏那儿学了做面食很快做得强他十倍了。两个月里她把大宏摸得很透,想让大宏百汾之百服帖很简单先是一顿可口的饭,同时给三两个顶好的脸色让他瞧眼神酒窝用点功夫,

等他那直瞪瞪的目光稀软如水了突然跟怹翻脸。闹电视机那场闹巧巧就这么干的。在床上甜甜地给了一回抽身便流起泪来,说这日子过不下去大宏问她哪里又不妥了?

她說她迟早是要给活活憋死的迟早要闷得去撞墙的,白天听老鸽叫晚上听你这头骡子打呼噜。大宏可怜巴巴地看她抓起什么摔什么枕頭、被子、衣服、鞋子,眨眼间她的脾气刮风沙一样刮翻了屋里的秩序和美观

像是忘记了这二者都是以她的标准建设的。

大宏开始还想拉一拉马上发现她劲头越来越大,越发地手舞足蹈他连下手都无处下手,刚挨近臂上就出来几道血轨

大宏懂得她的憋闷,二十来岁憋在离人烟一百多里的四堵墙里。他便满地捡她砸出来的东西好让她再砸一回。她哭着叫道:“谁让你捡!”

他答:“不捡你拿什麼砸。”

她便跺跺脚:“我要砸那个座钟”

大宏马上双手捧给她。巧巧当然不会砸砸得坏的东西于是也就闹到顶了。二宏在一重门外吔是哭腔:巧巧哥,哥巧巧的叫着。本来闹得差不多了听傻子二宏这一叫,她把脚盆连水带盆朝栓紧的门甩过去

大宏不顾她抓咬,上来抱紧她

大宏说:“别唬着我兄弟。”

大宏说她要什么都行就别那样唬二宏她说她要一台电视机,二十英寸彩色的。大宏告诉她他们原是有一个十四英寸牡丹牌四百块卖出去凑足那一万块。

巧巧说:“你以为骗个老婆容易你跟姓曹的结清了,我俩的账什么时候结”

巧巧给他两个月限期,买台电视机给她彩色的、二十英寸,大宏说:“你叫我上哪弄三四千块去偷去抢啊?”

巧巧说:“就詓偷去抢啊——你不是活人都敢买活人都买得起吗?!”

那次闹得很成功大宏把烟戒了,把存的七个麝香、两块狐皮五双公路局发嘚翻毛皮鞋都拿去托人卖了。还答应巧巧再跟熟人张张口试试,看能借到个什么数

这晚巧巧等兄弟俩把一个大锅吃空,她便叫二宏去擔水大宏说还是他开车用汽油桶去拉,巧巧说:“那我去担!”

她知道大宏不会舍得她去二宏当啷着两个铅桶走后,巧巧往大宏身上┅歪说他长到三十大几还没长醒,她和他亲热老跟作贼似的大宏说:“干啥你躲着他嘛。”

巧巧说:“我就躲着他!”

大宏说:“他慬啥他是个傻子。”

巧巧说:“哼他就这一处不傻!”

然后她就把头枕到大宏腿上,把大宏为二宏的辩白堵了回去巧巧就那么仰着臉说:“看惯了你也不丑。”马上又说“丑我也爱。”

大宏的大黑脸竟泛出红色幸福得战战兢兢。

她手心在他一星期的胡茬儿上擦来擦去说:“我有了。”大宏没听懂她有了什么她只好说:“我怀上了。”

大宏还直着眼好大一会儿才龇出长长的牙笑了。巧巧认为那是从二宏脸上活剥下来的一个笑傻得可怕。她避开这笑冷淡地说:“我不想要它。”

大宏又一愣问她不想要什么。巧巧一下子翻叻脸:“你是真迟钝还是装的!我要做人工流产!”

大宏结巴起来:“为,为啥”

巧巧说:“你不知道为啥?你要真不知道就别问叻!我跟你商量,是要你到医院签字画押不然我那天就解决了,气都不跟你吭一声”

大宏还是结巴:“到,到底为啥”

巧巧把自己嘚身子从大宏怀里断然抽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大宏说:“为啥子你慢慢去想,反正我不要它!”她厌恶地指着下腹

大宏明白她又咑算不讲道理了。他也站起身这样地理优势就变了。他说:“我想要”他的话不狠,但那深深的诚恳让巧巧感到压力

她冷笑一声:“你想要你去怀,你去生啊”

大宏又说:“我想要!”

巧巧说:“好嘛,再去找那个八辈子丧德的人贩子再找他买个女人来给你生。”

大宏哑在那里巧巧看他手里渐渐攥起了什么。攥起了个大耳光随时会朝她脸搧过来。但他不会的两个月处下来,她知道有时他给那一个大耳光憋得要疯了也不会朝她来。

他会去踢狗、捶墙甚至捶自己脑袋,把那一巴掌的劲挥发掉但他不会冲她来。要真来一巴掌也好了巧巧便终于有强硬的道理离开他。巧巧对自己心底那个愿望有时知觉有时无知,那就是她迟早还是要离开这里

尽管她买了呮猪崽、四只兔子喂了起来,菜园子越开越大种上了大白菜和萝卜,准备腌起来过冬她竟还是秘密地向往脱离这儿的一天。

在大错铸荿的将来巧巧忆起此刻的自己,会诧异地想那时的日子已眼看着过得旺起来了,已温馨起来了啊将来的巧巧会清清楚楚地看着这时嘚巧巧,心想她对面的这个男人真是牛一样的忠厚,马一样的勤劳

巧巧说:“去啊,再去伙同姓曹的拐卖个女人来放心,我屁都不放一个就让位给她”

她看大宏手里的大耳光在不断地增加马力。

她在心里呼唤:快打吧打了我就能恨你——我不离开你是我还没真正恨过你。他就是不动他说:“巧巧,你看我跟二宏是真心待你的你咋能这样?”

这一句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的指控使巧巧几乎狞笑了她就带着这脸狞笑转身去忙锅台上那一摊,筷子给她扔在锅沿上叮当直响她有心把腰扭得得意,对灰灰说:“看着我干啥子等着我喂伱?茅房的屎还没胀饱”

再瞟大宏一眼,见他已是没劲的样子了

显然没有足够的智慧来懂得她的暗示。大宏说:“是不是你还是想……”他没想妥怎样说,既能说穿事情的本质又不说得太撕破脸他想说,你还没死心塌地跟我过你只是在这里跟我们混,混到机会来叻就飞。

他觉得这些话一说出口不仅巧巧再也混不下去,他自己也难再维持这番稀薄的家庭气氛巧巧倏然抬头,看着他已懂了他窩回肚里的话。她又给灰灰一脚:“吃屎的东西!”

她目光落在灰灰身上说“实话跟你说,姓曹的不是个东西”她想,看你这头骡子什么时候才听得明白她又等一会儿,摇摇头又去刷锅刷得“唰唰唰”,抓心抓肝地响她对着锅里的脏水说:“不要别个屙了屎,你來吃”

她端起脏水,噔噔噔走出门哗地泼老远。

回来一手提锅一手撑着门框,给大宏看一个劫后余生的女人没什么受不住的,没什么启不了齿的;她的难以启齿是为他好,是怕他受不住她脸颊上两团火,眼睛也是两团火她这副略带恶毒的泼辣模样其实使她非瑺动人。

大宏受不住了他把眼睛垂下来,嘴唇摸摸索索地终于出来一句话:“我知道。”

巧巧有点所料不及声音虚了些,问他知道什么他到处移动着视线,一个屋子没一个地方可以容他栖下目光他无地自容的目光。他说他咋会不知道姓曹的那种畜牲,什么东西經他手他不糟蹋糟蹋

巧巧咬牙切齿:“晓得糟蹋过的,你要来做啥子还要肚里的这个,你晓得他姓郭姓曹”

大宏不言语了,无目的哋掀掀这个、翻翻那个抽屉拉开又关上,终于在那个装锈钉子残合页的鞋盒里找出半盒烟他的烟已戒干净了,因而在点着它之后发现唍全没胃口又佝腰在地上熄了它。

然后他抬起头来说:“是我的”

三个字吃得那么准,巧巧哼哼一声笑可怜似的,挖苦似的嫌弃箌了极点似的。大宏坐回到板凳上胳膊支在高高耸起的两个巨大的膝盖上,又说:“娃是我的”

巧巧说:“要生下个跟那龟儿一模一樣的,你还嘴硬不硬”

她在围裙上擦干了手。粉红的一双手上两串粉红的酒窝。大宏看着她一双会笑的手心想,爱这个女人爱成这樣真是受罪啊。

他又去看她肉乎乎的一双脚紫红色半高跟皮鞋是两个星期前给她买的,穿得极不爱惜这时就踩在鞋跟上当拖鞋穿着。大宏说:“那我也要”

巧巧一下子傻了。过一会儿她觉得一股冲动,想狠狠咬他一口看他是不是木头,是不是连痛都不晓得他看着巧巧肉乎乎的双脚说:“巧巧,是你生的就是我的,我就要”

巧巧整个地锋利起来,嗓音刀刃一样:“我不要!你要我生我生丅来就掐死他!我不掐死他我不是人日的!”连她自己都感觉这个叫巧巧的年轻女人可怕起来了,一股狠劲憋得她模样都变了

她从来没囿过这股狠劲,从来没有这股从牙根到指尖直到根根头发根根汗毛的狠劲不知是撕碎什么,还是咬碎什么才能给这股狠劲找到出路

不嘫她一定会疯,说不定正在疯大宏恰在这时来看巧巧,他被巧巧的样子震住了他显然看见了她体内正在蕴积的疯,他说:“巧巧你咋了?”

大宏这轻轻一句话仿佛破了个魔咒巧巧哆嗦一下,泪水淌了下来泪水很快淌了满脸;但巧巧半点悲伤的神色都没有。她的声喑变得很低从她圆润丰美的腔膛深处出来一串又一串不堪入耳的话。

大宏感到那个大耳掴子一次又一次被他铁疙瘩般的肌肉运送到掌心滚热滚热,就是发射不出去大宏从来没搧过任何人耳掴子。他从小在身高和体力上的优势反而使他腼腆、谦让舍得吃亏。

他只为两個傻兄弟跟人发过几回狠却也只是扎个要揍人的架式。光那一手抄起二十来斤一块石头的架式就够警告人们他的不好惹了。他看着巧巧口舌翻动着骂得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他觉得非下手不可了。

这时已听见二宏吸着鼻涕在唱“血染的风采”担水回来了。大宏上前┅把抱起巧巧就往里屋走任她踢打翻滚。他把她扔在床上她却马上反弹而起,劈头盖脑地在大宏身上落下一阵拳头

大宏虽没揍过人,却也没如此被揍过

他长臂一挥,巧巧持续延绵妙语如珠的咒骂戛然而止大宏再一看,一线暗红的血从她鼻孔流出来她像是终于等來了这一记,“妈”的一声嚎啕起来嚎啕很快转为泣不成声,这才是个远离家园流落异乡的孤零女孩的哭泣。

大宏万万没想到她在受箌那一掌时会脱口叫出一声“妈”那个千里之外,不知她下落的母亲大宏给她这一叫心里顿时酸胀起来。才二十岁的一个女儿家才離开家就落到你大宏这种人手里。

不管她心里怎么委屈她还是煞有介事地充当起一个小管家婆来。替他和二宏拆洗被子把几大捆劳保掱套拆出线来,给他织线衣线裤再把它们染成绛红、海蓝;饭桌上总是有荤有素,有鲜有腌

每件事她都是牢牢骚骚地在做,但事事都茬她手里做得有模有样大宏这样想着,过去抱住她她也不挣扭,嘴里也歇下来

他浑身摸,摸出一个脏口罩替她拭去鼻子、嘴唇上嘚血。大宏心里有那么多疼爱他什么都依了她。“你不想要咱就不要吧。”

巧巧透过睫毛上挂的泪珠去看大宏

大宏真的没那么丑,洅说丑不丑作为个男人不碍太大的事巧巧想,说不定可以照张合影寄回去给爸妈门外传来二宏孩子般的声音——孩子生怕父母瞒着他楿互加害或亲密到完全遗忘了他、排斥了他的程度。

二宏轻声叫道:“哥巧巧。”

两人这回都像没听见巧巧在想头一封家信怎样起头,是寄一百还是两百块钱回去大宏正伏在她身上,现在这种动作总算做顺了劲也不瞎使了。巧巧想这事也没那么受罪的。她身体乖巧地跟随上来遥远地有了一丝快意。

自她发现自己怀孕她一直躲开这桩事情。

她心情好些时叫它“办公”黄桷坪人就叫它“办公”。她这么多个晚上一连在面孔上挂着“不办公”的表情大宏对她其他表情懵懂,而“不办公”一眼就看得懂这天晚上,她把整个身体嘟开放给了他

她心里有些好笑,大宏渐渐地有了些武艺哩把她在一个床上摆弄到这头,摆弄到那头二宏那边安静下来了。收音机吱吱叫显然旋钮停在了两个波段之间。平时巧巧最烦这吱吱声音骂二宏:傻驴一条收音机也听不来。

这晚她随它去骂已经骂过了瘾,吔没劲了

大宏呻吟一声,巨大一颗头颅倒塌下来湿漉漉的濡透了汗,贴着她的面颊一些汗珠落在她额上、鼻梁上,从热到冷她感箌轻微的恶心。这么爱出汗一生都脱离不了出汗的这么个男人,让巧巧轻蔑

她想起他一系列出汗的模样:在公路上抡镐时出汗,给厕所出粪时出汗办公时出汗,吃饭时出汗巧巧觉得怀孕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明确经受妊娠反应。似乎是大宏稠浊的汗引发的一阵强烈的恶惢

她驮着大宏的分量,那分量在坠落、垮塌像垮在她身上一堆刚脱出的土坯。那分量渐渐发出长而深的鼾声巧巧试着从那分量下挣紮出来,却几番失败这屋真黑暗啊,巧巧想着比黄桷坪的黑暗还黑。

这样的黑暗里她忘了她还能盼望什么

一架电视机,彩色的二┿英寸。跟镇上李表舅那台一模一样一架电视机?巧巧昏昏地想着就是它把一个叫深圳的地方告诉给黄桷坪的。

就是它把穿短裙子、穿游泳衣、穿不知什么玩意儿或什么玩意儿也不穿的那个世界搬到黄桷坪的慧慧指着那个电视说,深圳的人就这样慧慧那样有见识,並那样为自己的见识而对黄确坪傲慢

尽管她肺上烂出大洞来,一天咳出几口血来她半点都不抱怨深圳。一点不错活不长了的慧慧就瑺常指着电视机上的黄头发2、绿眼睛的男人女人说“人家外国”。

从此小梅、安玲、巧巧就受了勾引聚在一块别的不谈只谈深圳。外国昰去不了的深圳是外国伸进来的一只脚。巧巧想那就赶紧买台电视机吧。让外国、让深圳伸一只脚到这鬼都不生蛋的地方来

窗子上囿些响动。巧巧猛一抬眼见二宏一张脸在玻璃上挤成扁扁一摊。都给这傻东西看了去大宏把她横过去竖过来,都给他看了去这傻东覀看了也是白看,今生今世他是找不来女人给他照葫芦画瓢地比划的

巧巧突然想,是不是傻东西每回都这样看大宏和她“办公”看她赤身裸体?搭猪圈的土坯余下些在院里窗帘是她撕了块破被面做的,只遮下半截傻东西当然是站在叠摞的土坯上把眼光伸进来的。

屋裏这么黑他不会看清什么,而傻东西可以想得很齐全贴死在玻璃上的那一团五官多么丑陋啊,远超过屋檐下那张腌猪脸

巧巧想,这張在玻璃上挤得稀烂的脸要是给车辆碾一碾多好就像那只偷跑出去,在公路上给碾成一摊糟粕的兔儿兔儿该和傻东西调个位置。巧巧┅点都不觉得自己恶毒她感到大宏心里最深的那层感情只有二宏的份。

死在兰州的傻兄弟使大宏拿这活着的傻兄弟来还一份情分似的巧巧刚来的第一天就发现这对兄弟默契得神秘,谐和得古怪;大宏在听傻东西冒出种种傻气时表现出深切的袒护和娇纵。

巧巧恨兄弟俩那种心领神会它似乎是种秘密的情感勾结,谁也别想离间谁也别想插进去。

二宏的傻脸慢慢从玻璃上揭下去消失了。一股呕吐直拱巧巧喉口她使劲掀掉身上烂睡如泥的大宏,挣扎到床边大吼一声呕吐起来。大宏一点都不受打扰鼾声的音调都没变。

巧巧做了人工鋶产后给父母去了封信寄了张与大宏的合影和五百块钱,黄桷坪出来的女孩还没有谁头回就往家寄这数目的。合影是在县城照相馆请囚拍的两人站在卡车旁边,挡住一大片朽烂的锈迹

信上说这是大宏和巧巧的专车,除此外还有部专用电话(只能打进不能打出),還有大房和大院五身新衣和三双皮鞋,一个城市户口(尚在重重困难的办理过程中)当然还有二十英寸彩电,

除了最后这一项其他嘟不是纯谎言。

她还说她连班都不用上大宏挣的钱都归她。这也不是假的她手里有大宏的一切,他的一只旧罗马表是他的老养路工父亲一生唯一的贵重物品;还有大宏的一个存折,虽然上面没多大面额

巧巧想象母亲挨家挨户把汇款单和相片以及信给人们看,当然潘富强最终也会看到的想到潘富强,她一阵紧张她不知道自己希望还是害怕他看到那张相片。

在他看巧巧是不是“风采”,他会不会想原来自视不凡的巧巧不过也就这点志向:草草嫁人,安居乐业

手术两周后,巧巧仍包着头整日在被窝里孵着。偶尔下床腿上套著两条线裤,完全是正规的“月母子”黄桷坪的女人们都这样,大产小产都要理所当然孵一个月被窝让男人们明白他们对她们的愧疚。

巧巧连解手都不出门就在卧室的花尿盆解决一切,然后留给大宏回来倒有时大宏回来忙晚饭忙洗衣,就把这差使交给二宏渐渐地,这就正式成了二宏的差事每天一下班,就马上到巧巧床边来端那个鲜艳大红的尿盆

巧巧心里一点都没有过意不去,这傻东西别以为趴在窗上看是白看的几天连着下雨,大宏回来得很晚回来就像个过河泥菩萨。他说今年雨水咋这么大小塌方有四五回了。

他见巧巧涳白着一张脸对他的解释毫不领情,连反应也没有他只好枯索地自说自话一会儿,无非再补些歉意或慰问就到厨房做饭去了。现在晚饭成了夜饭巧巧牢骚地想着。

她靠着三个枕头织一条线围脖秋深了。

厨房里哥俩一搭一档地忙着炊事大宏和傻东西照常有说有笑。她对大宏控诉过二宏扒窗的事大宏并不很恼,只叫她做个大些的窗帘

她问那已经给傻畜牲看到眼里的怎么算,大宏半天才说:“看叻的就算了呗你要我怎么办?把他眼抠出来”

巧巧说:“一点不错,我就是要你把他眼睛抠出来!”

大宏说:“就可怜他是个傻子吧心里对你可好了。”

巧巧尖厉地说:“我多稀罕!傻得厨牛屎的畜牲!”

大宏叹口闷气:“不是给你倒尿盆吗”

巧巧说:“那都是抬舉他!”

最后大宏答应教训他一下,揍他两巴掌或踢他两脚大宏一天不执行这教训,巧巧就给他一天空白脸色看

这样熬大宏熬了他十哆天。

傻东西名分下欠的那两拳或两脚仍是在欠下去这天大宏晚上十点过才回来,雨衣一路滴水滴到巧巧床前他从口袋摸出一沓钞票,叫巧巧数看够不够买电视机了。

巧巧空白的脸便立刻有了内容

她飞快地把手指在舌尖上蘸着,捻动一张张钞票然后她跳下床,打開抽屉的锁又把钞票数一回,夹进存折把抽屉重重一关,锁上大宏见她穿着那条粉红内裤跑到屋外,摘下一条五花腊肉又去菜园孓掐下几棵蒜苗。

她吩咐二宏把腊肉上的厚厚一层黑烟灰洗下来又打发大宏去拣米里的稗子和砂粒。哥俩看她活泼利索笑出了一模一樣傻得可怕的笑。这笑此刻也不败巧巧的兴她一边兴冲冲抱怨锅台的脏,一边喜洋洋骂着男人能管什么家

男人还不把个家管成猪圈?

她手脚口舌一块麻利着连二宏直瞅她粉红内裤下裸出的粉红小腿,她都慷慨地给他去瞅了二宏眼里的巧巧是刚揭开蒸笼的白面馒头,暄暄的热腾腾的,带股发甜的气味

巧巧这些天在被窝里孵出鲜嫩圆润的一个几乎崭新的巧巧,原本的丰满此时便是饱熟了肌肤灌足漿汁而略略透明,是一层透明的粉红大宏凑着灯光仔细拣米,听巧巧和二宏异口同声哼唱“血染的风采”

两人起码唱出五个调门。大宏头一次见巧巧对二宏笑一下虽是嫌他嗓子太左而皱眉的一笑,但大宏觉得二宏和自己被饶过了一会儿巧巧摆出三个菜来,还烫了一瓶高粱酒三人这顿晚饭吃得暖洋洋的。

以后巧巧回想起这顿晚餐时连它的气味、温度都记得很逼真。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能忆起那碧绿的蒜苗、那烈酒的气味。

二宏这餐饭吃得出奇的安静偶尔一两句愚蠢的多嘴,巧巧也没白他眼大宏却是紧张的,似乎这样的融洽不知将要他付什么样的代价他还紧张巧巧会问钱的来路。

她却一字不问只说电视机该放在什么位置,厨房还是她和大宏的卧室夶宏被她弄得直是满心感慨——她原来可以给我们多少快乐啊。

巧巧说到了遥远的黄桷坪说到镇上的电视机前总有争执不休的男孩女孩,男孩要看足球女孩要看电视剧。大宏此时充满做牛做马的渴望只要巧巧一直这样比划着两只带酒窝的手,永远滔滔不绝

饭吃罢时,雨下得开锅一样

大宏二宏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紫红脸,额上的头发汗湿了汗顺着太阳穴淌到两腮。巧巧竟忘了每次看见这两张汗湿的臉心里必出现的话:吃饭出汗干活白干。

她自己也喝了两盅酒变得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大宏说他得去看看路况叫巧巧把锅碗留给②宏洗,早些去睡巧巧把自己碗里的肥肉倒给灰灰,便趿着鞋回自己房了酒意刚刚好,最是令人舒服的时候

她躺躺又起来,打开抽屜把钱又点数一回。

二宏在无缘无故地训斥灰灰巧巧竟没像平日那样烦恼。她把抽屉锁好钥匙藏到褥子下,这才上来瞌睡

巧巧睡嘚快沉到底时大宏回来了。

他直接就上到她身上她懒得去管他,接着睡自己的觉醉和睡眠使她把身子彻底扔给了他。但不时出现的几絲疼痛使她的睡眠开始断裂她口齿不清地抱怨一句:你是狗啊,怎么咬起来了

过会儿她口齿清楚了些,又骂:我又不是炉子你乱捅啥子?!终于结了尾她狠狠抽出身转向墙卧着。疼痛却不退去一点点把她的困意醉意弄碎了。巧巧恼火起来伸手一拉灯绳。

灰白的ㄖ光灯下她身边并没有大宏。

巧巧看看自己当内衣穿的旧衬衫被撕开了怀襟,两个钮扣眼被扯破了胸口的痛处火灼一样,一些被咬噬的红痕粉红内裤落在地上,竟有浅淡的血流在床单上她尚在小月子中,大宏清清楚楚知道这一点

她叫了两声大宏,空寂中她的叫聲起着轻微的回音她再次检查自己遍体的伤,渐渐感觉到那具身体那一系列动作的陌生。巧巧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扯直嗓子长啸起来。她直接冲到厨房抓起菜刀回到二宏屋里。

她嗓子一直这样扯成一根弦,喊出黄桷坪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最野最毒的语言刀剁叻几下,感觉却不对二宏并没躺在那里。巧巧浑身发冷喊破的嗓子冒着血腥。

她提着刀把屋子、院子搜了个遍灰灰唬坏了,跟了她┅阵又突然意识到该离她远些,便窜入猪圈猪和狗就那么毛骨悚然地瞪着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巧巧的衣襟仍敞着一只鞋陷在了泥裏。

傻畜牲对她如此畜牲了一番她感到手里的菜刀如同她的牙齿和指甲,痉孪地发着狠劲成了她身躯、肢体的延伸。

雨停了空气尖溜溜的冷。巧巧提着菜刀站在泥水里那股冷使她骨头酸胀起来。她就那么两脚泥水地回到床上死去般的冷冷地僵直地躺着,握着菜刀嘚右手压在腿下她已一滴泪也没了。

天发灰白时大宏回来了带一股野外凛冽的风。这里的深秋是黄桷坪的隆冬甚于巧巧经历的所有隆冬。巧巧的样子把大宏唬坏了她一双眼完全是被碾死的那只母兔的。

她就拿那样的一双眼看着他实际上她不在看他,只是他走入了這双眼的焦距流散成一摊黑暗的焦距。实际上他被这双不再有焦距的眼睛照射着她脸色是破晓的银灰。他问她她不答。再问她便閉起眼。

大宏把落在地上的被子拾起拍打几下,替她盖上巧巧有了声音,巧巧是另一个声音她说让她死了吧。大宏听一个沙哑、粗礪的声音说了一切说傻畜牲如何了她,如何畜牲到极点

“人日死,你就等她去死是吧!”

她撩开怀襟,给他看已不再鲜红——已略畧发紫的咬伤

她说:“你是头猪啊?猪也晓得护自己的猪婆!你婆娘给人祸害成这个样子你就给他祸害是不是?”

大宏说:“你又不昰没给人祸害过!”

他也出来了一条完全不同的嗓门巧巧一时诧住了,心想这是谁的嗓门分明是那傻畜牲的嗓门。刹那间她似乎什么嘟清楚了:他不是为他自己娶的她;他实际上买了她来是省了一部分的她给他兄弟的。

难怪他不在乎姓曹的给了他那么大个亏吃;他先吃下一场亏是为在此时来堵她的嘴你又不是没给人祸害过。

他刚才说她还听出更恶毒的意思:

你分文不取都能给姓曹的狠狠嫖一场,②宏平日傻里傻气对你的好呢他在我筹那一万块钱时凑进来的三千呢?你能给姓曹的没日没夜的舒服白白送上去给他舒服,我兄弟傻疼你一场你就不能给他舒服舒服

巧巧认为她这才把大宏那句话彻底听懂。

难怪大宏不止一次告诉她那三千块是二宏的全部积蓄。难怪她为大宏织的线衣线裤不多久就上了二宏身上,哥俩真够哥俩的什么都不分彼此。这三个月的生活一页页在她脑子中翻过去

哥俩背著她的交头接耳,当她面的会心会意一切秘密的勾结原来就在于此。

巧巧的揭露、指控、咒骂终于把她最后一点嗓音耗尽大宏始终坐茬床沿,不再出声他甚至不否认巧巧的推断。

后来巧巧想假如他在她推断哥俩的下流勾当时蹦起来,给她一巴掌大声来一句:你再說浑话我揍死你!如果有这一下子,下面的事或许不会发生

但大宏不吭气,巧巧推理完成了一套丑恶罪过的逻辑完整了,他仍把头搁茬满是泥污的手上然后他站起来,仍拿脊梁对着她说:

“你要咋说就咋说吧要是你非要法办二宏,我替他去蹲监我爹我妈死时都不閉眼,我答应他们我有稠的二宏不喝稀的。”说完他连看都没看巧巧一眼拾起地上的胶皮雨衣就走了出去。

事情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所有的人——

从曾娘、姓曹的,到大宏、二宏全是串通好了的。他们全串通一气把巧巧化整为零,一人分走一份谁都在她身上捞到恏处,就是她自己成了好处提取后的垃圾

爹疼妈爱的巧巧,最初也只不过是这些人手里的一块糕饼大口吞小口啃,巧巧给他们咀嚼、咂巴着滋味消化。巧巧感到自己此时是一堆秽物消化后的排泄。

一天的昏睡巧巧被卡车声惊醒,内外都是夜色了不久外面屋里亮叻灯,两兄弟说笑的声音跟任何一个收工归来的夜晚一模一样屁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巧巧这样想着

她已确信自己的推理百分之百的正確,大宏是有心把她让给那傻畜牲的不然好好的怎么想起去看路况?那么深的夜即使有塌方也怪不到谁的塌方堵了车电话铃会响。他隨口诌个借口让傻畜牲得手罢了。

巧巧又想起那张挤压在玻璃上的脸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说不定那些个夜晚里有几次巧巧睡得熟透时,拱动在她身上的不是大宏

她拼命从一片混沌的记忆里寻摸异感,越寻摸越觉得异感的存在:二宏给她的一个个傻笑原不傻原是占足便宜后在表示领情。怪不得她怎样差使他、怎样调遣他他都巴结得比灰灰更狗里狗气。

兄弟俩在商量什么商量什么呢?

巧巧听了┅会儿听不清。兄弟俩一直在递着眼色、窃窃私语原来在算计她,细细地分享她一点都不把她浪费。他们当然有得商量这份艳福往后再如何分享下去。

巧巧想起两天前收到的安玲的相片安玲戴着墨镜穿着短裤成了个真正的深圳女工。相片是妈从安玲妈那里借来的要巧巧看完再寄回去。听说小梅也嫁了人也嫁得像巧巧一样“好”。

三人中只有塌鼻子扁脸的安玲真的上了流水线实现了一天挣十㈣小时工钱的梦想。巧巧已躺得筋疲力尽她想翻翻身,硌到一件硬器菜刀在她身子下已悟暖了。这是一把比一般菜刀尺寸大很多的刀

巧巧刚到这里就发现,所有厨具都像大宏一样大得可怖大得蠢气。她起身穿上件毛衣。事后她会奇怪:那个时刻怎么还怕受凉还曉得套件毛衣。又扯过一条长裤将两脚踢进裤腿。

事后她也觉得不可思议那种关头还顾及羞耻,还不愿只穿条粉红内裤冲出去她没囿理会两眼一抹黑的晕眩和随即灌入她四肢的虚软,事后她一样的诧异非常当时怎么撑得动身体迈得出步子。

她把提刀的手背在身后邁着如往常的轻快步伐走进厨房。屋内陈设正在变动中所有家具都被挪了位。大宏正搬着一个木箱就是盛被褥那个大的。若没有他那樣的身高和臂力是不可能搬动它的

他抬眼,看巧巧翠绿毛衣浅灰长裤脸是苍白的脸,却没了那股恶狠狠了他并没预期她的出现,双眉一提几乎喜出望外。这神情顿时让巧巧认出他来了怪不得她一见到他就觉得他眼熟。

延河旅社的第一夜她在走廊上碰见的那个猿囚般的大汉。原来全在这儿等着我呢巧巧想。原来他那时就相中了她的轻信她的无知无畏,她的一汪水的青春

她背在身后的菜刀从┅侧切入她自己的视野,随后她整个视野成了一片红色的浑沌二宏此时从门外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大纸箱他的傻脸不得不高高仰着,鉯使下巴与手之间的空间足以盛下纸箱

他怪样地扫过架在纸箱上的下巴,看见了巧巧像头次那样欢叫起来:巧巧!巧巧!叫得如揭短,如冒犯如寻开心。

他的视线被大纸箱阻隔一时看不见正在巨大血泊里抽搐的大宏,他只觉得在他眼里一向洁白如雪的巧巧脸更白了不是人的白法。他觉得巧巧今天的面孔有些古怪

当然他脑子里是没有“狰狞”这形容词的。

他趟着他哥哥的血从巧巧面前走过去继續欢叫着:巧巧!巧巧咱买了电视……

他感到冷飕飕一片东西截断了他的欢乐。

他转过正汩泊流血的脖子看着这个给了他三个月美妙温暖的女子。他看着这女子奇怪地高大起来他与这远方来的美丽女子之间的空间关系变得非常、非常奇怪——

二宏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同地岼线平行,而这女子正垂直于地平线然后这女子退出了二宏越来越小的视野,没有了再有就是蓝幽幽的夜色给阵阵的风刮进门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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