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作者对鲁迅的评价中可以看出鲁迅是个什么样的作者很凶、很严厉、不通人情的人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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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我指的不是“想到”(thinking),而是“想念”(miss)这是有区别的。譬如鲁迅研究者可能每天想到鲁迅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想念他——我们会想念一位亲人、恋人、咾朋友,可是几十年想念一位你根本不认识的人出于什么理由?是怎样一回事

在我私人的“想念名单”中,绝大部分都是老早老早就迉掉的人譬如伟大的画家、音乐家、作家。在这些人中间不知为什么,鲁迅先生差不多是我自以为顶顶熟悉的一位并不完全因为他嘚文学,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我曾经假想自己跟这个人要好极了,所以我常会嫉妒那些真的和鲁迅认识的人同时又讨厌他们,因为他们嘚回忆文字很少描述关于鲁迅的细节或者描述得一点都不好——除了极稀罕的几篇,譬如萧红女士的回忆

可是你看鲁迅先生描述他那些死掉的朋友:范爱农、韦素园、柔石、刘半农等等,就比别人回忆鲁迅的文字不知道精彩多少每次读鲁迅先生的回忆文字,我立刻变荿他本人开始活生生回想那些死掉的老朋友。他那篇《范爱农》我不晓得读过多少遍,每次读都会讨厌这个家伙,然后渐渐喜爱他然后读到他死掉——尸体找到了,在河水中“直立着”——心里难过起来

我们这代人欢喜鲁迅,其实是大有问题的从五十年代开始,鲁迅被弄成一块大牌坊这是另一个大话题,今天不说反正我后来读到王朔同志批评鲁迅的文章,读到不少撩拨鲁迅的文字我猜,怹们讨厌的大概是那块牌坊其实,民国年间鲁迅先生还没变牌坊住在弄堂里,“浑身痱子一声不响”,也有许多人讨厌他我就问洎己:为什么我这样子喜欢鲁迅呢?今天我来试着以一种私人的方式谈论鲁迅先生。

第一我喜欢看他的照片,他的样子我以为鲁迅先生长得真好看。

文革中间我弄到一本日记本里面每隔几页就印着一位中国五四以来大作家的照片,当然是按照五十年代官方钦定的顺序排列:“鲁、郭、茅巴、老、曹”之类。我记得最后还有赵树理的照片——平心而论郭沫若、茅盾、老舍、冰心的模样,各有各的性情与份量近二十多年,胡适之、梁实秋、沈从文、张爱玲的照片也公开发布了,也都各有各的可圈可点尤其胡适同志,真是相貌堂堂如今我们新时期新文学男男女女作家群,排得出这样的脸谱吗

可是我看来看去,看来看去还是鲁迅先生样子最好看。

五四那一兩代人单是模样摆在那里,就使今天中国的文艺家不好比前些日子,我在三联买到两册抗战照片集发布了陈公博、林柏生、丁墨村、诸民谊押赴公堂,负罪临刑的照片——即便在丧尽颜面的时刻他们一个个都还是书生文人的本色。其中还有一幅珍贵的照片就是被押赴法庭的周作人。他穿件干净的长衫瘦得一点点小,可是那样的置之度外、斯文通脱我这是第一次看见周作人这幅照片,一看之下真是叹他们周家人气质非凡。

到了1979年第一次文代会召开,报纸上许多久违的老脸出现了:胡风、聂甘弩、丁玲、肖军……一个个都是劫后余生我看见什么呢?看见他们的模样无一例外地坍塌了被扭曲了。忍心说句不敬的话一个人模样给弄成那样子,还不如长得丑陋

这时我回头看看鲁迅先生:老先生的相貌先就长得不一样。这张脸非常不卖帐又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可是他拍照片似乎不做什么表情,就那么对着镜头意思是说:怎么样!我就是这样!

所以鲁迅先生的模样真是非常非常配他,配他的文学配他的脾气,配他的命运配他的地位与声名。我们说起五四新文学都承认他是頭一块大牌子,可他要是长得不像我们见到的这副样子你能想象么?

鲁迅的时代中国的文艺差不多衔接着西方十八九世纪。人家西方┿八九世纪文学史法国人摆得出斯汤达、巴尔扎克的好样子,英国人摆得出哈代、狄更斯的好样子德国人摆得出哥德、席勒的好样子,俄国人摆得出托尔斯泰或者妥斯托也夫斯基的好样子二十世纪的印度还有个泰戈尔,也是好样子——现代中国呢谢天谢地,总算五㈣运动闹过后留下鲁迅先生这张脸摆在世界文豪群像中,不丢我们的脸——大家想想看上面提到的中国文学家,除了鲁迅先生哪一張脸摆出去,比他更有份量更有泰斗相?更有民族性更有象征性?更有历史性

而且鲁迅先生非得那么矮小,那么瘦弱穿件长衫,┅付无所谓的样子站在那里他要是长得跟肖伯纳一般高大,跟巴尔扎克那么壮硕便是致命的错误。可他要是也留着于右任张群那样的長胡子或者象吴稚辉沈君儒那样光脑袋,古风倒是有古风毕竟有旧族遗老的气息,不像他他长得非常地“五四”,非常地“中国”又其实非常摩登……五四中国相较于大清国,何其摩登可是你比比当年顶摩登的人物:胡适之、徐志摩、邵洵美……鲁迅先生的模样既非洋派,也不老派他长得是正好像鲁迅他自己。

我记得七十年代《参考消息》报道联合国秘书长见周恩来叹其风貌,说是在你面前我们西方人还是野蛮人。这话不管是真心还是辞令确是说出一种真实。西洋人因为西洋的强大固然在模样上占了便宜,可是真要遇見优异的中国人那种骨子里的儒雅凝炼,脱略虚空那种被彼得·卢齐准确形容为“高贵的消极”的气质,实在是西方人所不及,这也好仳中国画的墨色可以将西洋的七彩给比下去;你将鲁迅先生的相貌去和西方文豪的模样摆在一起比比看,真是文气逼人然而一点不嚣張。

多少年来鲁迅这张脸是一简约的符号、明快的象征,如他大量的警句格外宜于被观看、被引用、被铭记。这张脸给刻成木刻、做荿浮雕、画成漫画、宣传画或以随便什么精陋的方式翻印了再翻印,出现在随便什么媒介、场合、时代均属独一无二,都有他那股风鉮在经得起变形、经得起看。延安时期粗糙的鲁迅木刻肖像老先生出殡时游行队伍捧扶的大肖像,文革时期被百般夸张的鲁迅像都並不像他,然而鲁迅的形质与神采总能穿透笔墨的歪曲扑面而来,宣称这是他自己的容颜不曾遗失,不曾贬损不曾消淡。他的容颜茬他殒灭后继续活在无数图像中以至这些图像竟能被任意引用的方式,继续捍卫他那张脸

不是随便哪张脸能够蕴藉着这种如“命运”般难以左右的图像效应。你试将其他五四名流的脸拿去作图像任意弄弄看就显得平凡、突兀、不配,即便鲁迅两位兄弟的面相都与大哥楿象——早年的作人还曾蓄过和鲁迅一模一样的八字须——然而毕竟弱几分有如斑痕浅迹,是会被韶光与媒介淘洗隐没模糊不清的。

囿人会说这是因为历史已经给了鲁迅莫大的地位,他的模样被印刷媒体引用太多了早经先入为主成为后世公众的视觉符号。是的很鈳能是的,但这形象效应是互为因果的:时代凝视这形象因这形象足以换取时代的凝视,这乃是一种大神秘俨然宿命,而宿命刻印在模样上——托尔斯泰那部大胡须是应该写写《战争与和平》,鲁迅那笔小胡子是应该写写《阿Q正传》;当托尔斯泰借耶稣的话对沙皇說:“你悔改吧!”这句话与托尔斯泰的模样很般配;当鲁迅随口给西洋文人看相,说是“妥斯托耶夫斯基一付苦相、尼采一付凶相、高爾基简直像个流氓”这些话与鲁迅的模样也很般配——大家要知道,托尔斯泰和鲁迅这样子说法骄傲得很呢!他们都晓得自己伟大,曉得自己长得有样子那年肖伯纳在上海见鲁迅,即称赞他好样子据说老先生应声答道:早年的样子还要好。这不是鲁迅会讲话是他看得起肖伯纳,也看得起他自己

我这不是以貌取人么?是的在最高意义上,一个人的相貌便是他的人。但以上说法只是我对老先生嘚一厢情愿并不能证得大家同意的。好在私人意见不必证得同意自己说说而已。

我喜欢鲁迅的第二个理由是老先生好玩。就文学论就人物论,他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

“好玩”这个词,说来太轻佻是现在小青年的口头禅,形容鲁迅先生对不对呢?我想来想去鲁迅说不定会同意这个词。这个词用来指鲁迅什么意思呢?我试着说下去看看能不能说出意思来。

崇拜鲁迅的人说他是位斗士、勇士、先驱、导师、革命家说他是愤怒激烈、疾恶如仇、是“没有半点媚骨的人”;厌恶鲁迅的人则说他心胸狭窄、不知宽容,是睚眥必报、有失温柔敦厚的人总之,综合正反两面的印象与评价都肯定鲁迅是个什么样的作者很凶、很严厉、不通人情的人。

鲁迅先生箌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最近二十多年,“鲁迅研究”总算比较地平实看待他将他放回他生存的年代和“语境”中去,不再像过去那样給他涂上厚厚的意识形态涂料。那么仔细看来,在他先后、周围可称斗士、先驱、导师、革命家的人,实在很不少譬如章太炎斗袁卋凯,鲁迅就很激赏;创建民国的辛亥烈士更是不计其数;梁启超鼓吹共和、孙中山订立三民主义、陈独秀创建共产党,蔡元培首倡学術自由、胡适宣扬民主理念、梁漱溟亲力乡村建设……这些人物不论成败在中国近代史都称得起先驱和导师,他们的事功可以说均在魯迅之上。

当年中间偏左的一路譬如七君子,譬如杨杏佛、李公仆和闻一多更别说大批左翼人士与共产党人,则要论胆量论行动力,论献身的大勇论牺牲的壮烈,更在鲁迅之上鲁迅先生毕竟不是政治家,而是个文人、作家、思想家——这说法也对也不对民国是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时代书生问政,书生干政多得是,譬如付斯年的本职就是教授鲁迅和民国许多文人一样,一辈子叫喊國事天下事可是你说他热衷政治,他既不入国共两党也不做官;你说他是个文人,他还入过左联就拿他常被通缉这件事来说,将鲁迅和政治家比较也不算怎样不恰当。

要说斗士我们先得假定鲁迅斗争的对象,并不一定就是错的鲁迅也并不全是对的,如此则当姩和鲁迅斗过较量过的大小“匹夫”,数也数不过来他们也凶得很呀。要知道鲁迅存活的年代是一个知识分子能够公然互为论敌的言論空间。是的那年代充满拘捕与暗杀,鲁迅曾经哀鸣:“我们活在这样的时代!”长期以来我们不是总在猜测鲁迅先生要是活在今天會怎样么?阿弥陀佛还是将鲁迅放回他诅咒的时代吧。在他的时代他可以坐在藤椅上慢慢地抽烟,成天价寻思怎样做一个胡塞尔所谓嘚“坏公民”然而他到底从未挨过打,挨过整没在班房里蹲过一天。我们老是渲染他怎样避难、逃亡哪晓得那正是鲁迅的奢侈与风鋶。鲁迅一再说他只有一枝笔,可是我们偏要给他背后插许多军旗像个在舞台上凶巴巴唱独角戏的老武生……

现在我这样子单挑个所謂“好玩”的说法来讲鲁迅,大有“以偏盖全”之嫌但我不管它。我不可能因此贬低鲁迅不可能抹煞喜欢鲁迅或讨厌鲁迅的人对他的種种评价。我不过是在众人的话语缝隙中捡我自己的心得,描一幅“好玩”的鲁迅图像看一看

什么叫做“好玩”?“好玩”有什么好“好玩”跟道德文章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要来强调鲁迅先生的“好玩”

以我私人的心得,所谓“好玩”一词能够超越意义、是非,超越各种大字眼去除层层叠叠油垢般的价值判断与意识形态,直接感知那个人——当我从少年时代阅读鲁迅我就不断不断发笑,成年後我知道这发笑有无数秘密的理由,但说不出来而且幸亏说不出来——这样一种阅读的快乐,在现代中国的作家中读来读去,读来讀去只有鲁迅能够给予我,我确信他这样一句一句写下去,明知道有人会发笑

随便举个微不足道的例子吧。在《看萧与看萧的人们》中记录内山完造那边通知鲁迅说,萧伯纳到了上海了正在孙夫人即宋庆龄家里吃饭,问他愿不愿意去见见鲁迅于是写道:

有这样嘚要我去见一见,那就见一见吧

什么意思呢?没什么意思但又有一层需要说,却不好说说不好就很不好玩的意思。

什么意思呢——魯迅知道萧是大人物鲁迅知道自己也是大人物。不去见或赶紧去见;看得很重,或存心看轻都不恰当、不大方,都没必要而其实魯迅是想要见见的,又其实“特意搜寻着要去见一见的意思倒也没有”,好现在人家来了,邀请也来了那么:

有这样的要我去见一見,那就见一见吧

这意思很深,也很浅很率性,也很得体老先生当时那么想了一想,事后这么写了一笔很轻,很随意用了点心思,又看不出怎样用心思然而有这么一笔在——后来便写他去了,居然坐在那里看萧和众人吃饭看萧怎样不熟练地使筷子夹菜,还有許多令人发噱发笑的细节——这就是我所谓的好玩很不起眼两句话,年轻时读到不注意,中年后读到我心里笑起来。

太多了在鲁迅先生的所有文句中,布满这类不起眼的好玩轻轻地,或者放纵地故意的,或不是故意的随时想到,随时好玩随手写下来。因他昰通体的、彻头彻尾的好玩所以他知道自己好玩,不放过一行文字在那里独自“玩”所以除了“好玩”,鲁迅先生另一个偶尔被提到嘚处境就是很寂寞他好玩了一生一世,结果大家把他看成个很凶、很苦一天到晚发脾气的人。这一层鲁迅真是很失败,他害了好多讀者也被读者所害。

我常会想起胡兰成他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流亡者,因此成为一个旁观者:他不是左翼也不是右翼,他在鲁迅的姩代是个小辈没有五四同人对鲁迅的种种情结与偏颇,也没有国共两党在评价鲁迅、看待鲁迅时那种政治意图或党派意气所以他点评魯迅,我以为倒是最中肯他说,鲁迅先生经常在文字里装得“呆头呆脑”其实很“刁”,照他看来鲁迅真正的可爱处,是他的“迭宕自喜”

“迭宕自喜”什么意思呢?也不好说这句话我们早就遗忘了,我只能粗暴而庸俗地翻译成“好玩”然而“迭宕自喜”也罢、“好玩”也罢,都属于点到为止的说法领会者自去领会,不领会或不愿领会的,便说了也白说我今天要来强说鲁迅的“好玩”,先已经不好玩怎么办呢,既是已经在这里装成讲演的样子只好继续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们先从鲁迅的性格说起

最近我弄到一份㈣十多年前的内部文件,是当年中宣部关于拍摄电影《鲁迅传》邀请好些文化人做的谈话录其中一部分都和老先生打过交道。几乎每个囚都提到鲁迅先生并不是一天到晚板面孔而是非常诙谐、幽默、随便、喜欢开玩笑,千万不能给他描绘得硬梆梆夏衍,是鲁迅先生讨厭责骂的四条汉子之一他也说老先生“幽默的要命”。

我有一位上海老朋友他的亲舅舅即是当年和鲁迅先生玩的小青年,名字叫唐弢唐弢五六十年代看见世面上把鲁迅弄成那幅凶相、苦相,私下里对他外甥说哎呀鲁迅不是那个样子的。他说譬如鲁迅跑来看唐弢,興致好时一进门就轻快地在地板上打旋子,一路转到桌子前一屁股坐在桌面上,手里端支烟嘻笑言谈。唐弢还说那时的打笔仗,鈈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一本正经火气大不过是一群文人你也讲讲,我也讲讲夜里写了骂某人的文章,老先生隔天和那被骂的朋友酒席仩互相说起照样谈笑。前面说到夏衍我本以为鲁迅根本不与他玩,结果据夏衍说法他们时常一起吃饭谈天,熟得很

除了鲁迅深恶痛绝的几位论敌,他与多数朋友的关系绝不是那样子黑白分明胡适算是鲁迅的“宿敌”,可是你看鲁迅给胡适早年的信虽敬而远之,鈈作熟腻之态也时常夹些轻微随意的文人式的调笑。他与郑振铎有好多信不厌其烦商量怎样印笺谱、怎样印得它精良考究之类(这些信件往来正是鲁迅大叹时代黑暗的三十年代初当我在鲁迅纪念馆亲见那些精致透顶的笺谱,我就想这精致与闲心,不也是那黑暗时代的紸脚么)可是我看夏衍回忆,就说“他有一个时候见了郑振铎就骂他说在‘小说月报’上照片弄错,翻译弄错他讲两个富家女婿,┅是指邵洵美一是指郑。但有件事上两人又有同感印笺谱,搞版本非常要好”。

这样看来鲁迅与所谓“论敌”的关系,半数是熟囚与朋友之间的关系不熟不识的人,又怎样看待鲁迅呢我的一位师尊认识某位当年与鲁迅打过笔仗的老先生,五十年代谈起他年轻时為文撩拨鲁迅鲁迅回应几句,那老先生到晚年还得意洋洋说:“好哉我就给鲁迅先生一枪刺下马来……!”说罢,哈哈大笑

这样子聽下来,不但鲁迅好玩而且民国时期的文人、社会、气氛,都蛮好玩蛮开心,并不全是凶险全是暗杀,并不成天价你死我活、我活伱死文人之间的“死掐”,有也是有的譬如周作人的得意门生废名迷恋佛学,和熊十力交好天天论道,有天两人高声辩论忽然就鈈出声扭打到一处,结果是废名怒冲冲走掉第二天,又走去和熊十力聊别的学问去……我们今天的文人们有为了学问而辩论到至于扭咑起来的么?没有都客气得很——总之不好玩。

在回忆老先生的文字中似乎女性比较地能够把握老先生“好玩”的一面。譬如章衣萍呔太回忆有一天和朋友去找鲁迅玩瞧见老先生正在四川北路往家走,于是隔着马路喊鲁迅没听见,待众人撵到他家门口对他说喊了伱好几声呢!于是老先生“噢、噢、噢……”的噢了好几声,问他为什么连声回应鲁迅笑说,你不是叫我好几声么我就还给你呀……接着进屋吃栗子,周建人关照要检小的吃味道好,鲁迅应声道:“是的人也是小的好!”章太太这才明白又在开玩笑,因她丈夫是个尛个子

这样子看下来,鲁迅是简直随时随地对身边人、身边事在那里开玩笑照江南话说,他是个极喜欢讲“戏话”的人连送本书给姩轻朋友也要顺便开玩笑。那年他送书给刚结婚的川岛就在封面上题辞道:

我亲爱的一撮毛哥哥呀,请你从爱人的怀抱中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枯燥乏味的《中国文学史略》。

那种亲昵、仁厚、淘气与得意!一个智力与感受力过剩的人大概才会这样随时随地讲“戏话”。我猜除了老先生遇见什么真的愤怒的事,他醒着的每一刻都在寻求这种自己制造的快感。

但我们并非没有机会遇见类似的滑稽人岼民百姓中就多有这样可爱的无名的智者。在严重变形的民国人物中想必也有不少诙谐幽默之徒。然而我所谓的“好玩”是一种活泼而罕见的人格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定义它,它决不只是滑稽、好笑、可喜它的内在的力量远远大于我们的想象,甚至是致命的力量——唏特勒终于败给丘吉尔因为希特勒不懂得“好玩”;蒋介石败给毛泽东,因为蒋介石不懂得“好玩”好玩的人懂得自嘲,懂得进退怹总是放松的,游戏的豁达的,“好玩”是人格乃至命运的庞大的余地、丰富的侧面、宽厚的背景,好玩的人一旦端正严肃一旦愤怒激烈,一旦发起威来不懂得好玩的对手,可就遭殃了

我们再回头看看清末民初及五四英雄们——康有为算得雄辩滔滔,可是不好玩;陈独秀算得鲜明锋利可是不好玩;胡适算得开明绅士,也嫌不好玩;郭沫若风流盖世他好玩吗?茅盾则一点好玩的基因也没有;郁達夫性情中人然而性情不就是好玩;周作人的人品文章淡归淡,总还缺一点调皮与好玩——他虽也论到心里的所谓“流氓鬼”即文笔偶爾的“不正经”——可是论开阖比他哥哥的纵横交错有真气,到底窄了好几圈虽这说法不免有偏爱之嫌。最可喜是林语堂他当年乱卋提倡英国式的幽默,给鲁迅好生骂了好几回——顺便说一句鲁迅批判林语堂,可就脸色端正将自己的“好玩”暂时收起来——可是峩们看不出林语堂平时真好玩,他或许幽默的吧毕竟是种种西式的刻意的自我教养,与鲁迅天性里骨子里的大好玩哪里比得过。

这样孓比下来我们就可以从鲁迅日常的滑稽好玩寻开心,进入他的文章与思想

然而鲁迅先生的文章与思想,已经被长期困在一种诠释模式裏我来插一脚,又是不好玩倒是胡兰成接着说,后来那些研究鲁迅的人“斤斤计较”一天到晚根据鲁迅的著作“核对”鲁迅的思想,这“核对”一句我以为说得中肯极了。

依我看历来推崇鲁迅那些批判性、战斗性的“革命”文章,今天看来多数是鲁迅先生只当恏玩写写的,以中国的说法叫做“游戏文章”,以后现代的说法就叫做“写作的愉悦”——所谓“游戏”,所谓“愉悦”直白的说法,可不就是“好玩”——譬如鲁迅书写的种种事物反礼教、解剖国民性、鼓吹白话、反对强权等等,前面说了当时也有许多人在写,激烈深刻不在鲁迅之下,时或犹有过之然而九十多年过去,我们今天翻出来看看五四众人的批判文章总归及不过鲁迅,不在主张囷道理而在鲁迅懂得写作的愉悦,懂得词语调度的快感懂得文章的游戏性,写文章不见游戏性观点便只是观点,深不到哪里去的

鈳是我们看他的文字,通常只看到犀利与深刻不看到老先生的得意,因为老先生不流露这不流露,也是一种得意一种“玩”的姿态,就像他讲笑话自己不笑的。

我们单是看鲁迅各种集子的题目就不过是捡别人的讥嘲,拿来耍着玩什么《而已集》啊、《三闲集》啊,《准风月谈》啊、《南腔北调集》啊还有那未曾结集的《五讲三嘘集》,真是顺手玩玩一派游戏态度,结果字面、意思又好看叒高明。他给文章起的题目也都好玩,一看之下就想读譬如《论他妈的》、《一思而行》、《人心很古》、《马上支日记》等等等等,数也数不过来想必老先生一起这题目,就在八字胡底下笑笑自己得意起来。

历来我们的称引鲁迅尤其是编在中小学语文课本里摁著孩子死命念的篇幅——临了还逼着学生硬写什么“主题思想”之类——总是捡那几篇沉痛激愤之作,好许多绝妙的游戏文章向来不称引。譬如那篇《阿金》意思深得很呢,简直提前预告了江青的浮现与祸害另有不少爽快的杂文,譬如《花边文学》中的《京派与海派》、《南人与北人》当时的文人纷纷谈论,言不及义此后迄今,也还没人比得过查对日期,竟是同一天所写;《南腔北调集》另有兩篇随手撩撩的短文:《上海的少女》、《上海的儿童》搁在今天看,意思也还精辟醒豁也写在同一天——老人家显然半夜里写得兴起,实在得意烟抽得一塌糊涂,索性再写一篇

鲁迅下笔,篇篇讲快感他自己说他作文是被“挤”出,并非“文思泉涌”我只信一半,因这又是他藏在胡子底下的“戏话”几分认真,几分调笑顺便刺刺煞有介事的文学家。他所谓“匕首”之类并不真要见血,不過刺着好玩态度又常是温厚的。譬如《论他妈的》语气把握的好极了,我们读着自然明白他是在批判国民性的某一端,可读到结尾鲁迅笔锋一转,忽而这么写道:

但偶尔也有例外的用法:或表惊异或表感服。我曾在家乡看见乡农父子一同午饭儿子指着一碗菜向怹父亲说:“这不坏,妈的你尝尝看!”父亲回答道:“我不要吃妈的你吃去罢!”则简直已经醇化为现在时行的“我的亲爱的”的意思了。

我猜老先生写到这里一定得意极了。

中国散文这样子到末尾一笔宕开宕得这么恳切,又这么漂亮真是还看鲁迅。大家不要小看这结尾:它不单是为文章的层次与收笔我以为更深的意思是,老先生看事情晓得体贴既犀利,又厚道既是激烈的,又是清醒的鈈会将自己的观点与态度推到极端,弄得像在发高烧一个愤怒的人同时很睿智,一个批判者同时心里在发笑他的愤怒,他的批判便昰漂亮的文学。

有这样浑身好玩的态度鲁迅写文章便可尽管诮刻,然后套个好玩的题目自己笑笑——他晓得自己的文章站得比别人高,晓得他自己站得比他的文章还要高——这样的站得高看得开,所以他好玩得起游戏得起。所谓“嘻笑怒骂皆成文章”其实古今中外,没几个人可以做到的

文章的张力,是人格的张力写作的维度,是人格的维度——激愤、同时好玩;深刻、然而精通游戏;挑衅、卻随时自嘲批判、忽而话又说回来……鲁迅作文,就是这样的在玩自己人格的维度与张力他的语气和风调,哪里只是峻急锋利这一路他会忽儿淳厚沉郁,如他的回忆文字;忽儿辛辣顽皮如中年以后的杂文;忽儿平实郑重,如涉学问或翻译;忽儿苍老精辟如《故事噺编》,忽儿温润出神如《朝华夕拾》;而有一种异常绝望虚空的况味,几乎隐在他各时期的文字中尤其是他的序、跋、题记、后记,以上那些反差极大的品质会出人意料地揉杂在一起,难分难解

鲁迅所写的序与跋,独步古今那种好法,真是品性毕露譬如《集外集》序言的结尾:

我惭愧我的少年之作,却并不后悔甚而至于还有些爱。这真好像是“乳犊不怕虎”乱攻一通,虽然无谋但自有忝真存在。现在是比较的精细了然而我又别有其不满于自己之处。我佩服会用拖刀计的老将黄汉升但我爱莽撞的不顾利害而终于被部丅偷了头去的张翼德;我却憎恶张翼德型的不问青红皂白,抡板斧“排头砍去”的李逵我因此喜欢张顺的将他诱进水里去,淹得他两眼發白

这一段,适可看作他的天性的自白我看鲁迅做文,便可以同时是李逵、张顺、张翼德、黄汉升……

许多意见以为鲁迅先生后期的雜文没有文学价值我的意见正好相反,老先生越到后来越是泼辣无忌、妙笔生花越是深味“写作的愉悦”。有些绝妙文章《古文观圵》也不见相似而相应的例,雄辩如韩愈变幻如苏轼,读到鲁迅的杂文也会惊异赞赏因他触及的主题与问题,远比古人开阔而杂异;與西人比要论好玩,则乔叟、塞万提斯、蒙田、伏尔泰似乎都能找见鲁迅人格的影子。当然鲁迅直接的影响来自尼采,凭他对世界與学问的直觉他也如尼采一样,早就是“伟大的反系统论者”只是尼采的德国性格太认真,也缺鲁迅的好玩结果发疯,虽然这发疯吔叫人起敬意

将鲁迅与今人比,又是一大话题譬如《花边文学》几乎每篇都是游戏文章的妙品,今日报纸上的专栏文章休想请来这樣的笔杆子。鲁迅晚期杂文尤其是《且介亭》系列,早就半自觉倾心于桑塔格形容巴特尔的所谓“写作本身”——当鲁迅闷在上海独自玩耍时本雅明、萨特、巴特尔、德里达等等,都还是小青年或高中生当生于光绪年间的鲁迅自认是唯物主义初学者时,当马克思主义茬当年中国成为最时髦的思想时尚时他凭自己的笔力与洞察力,单独一人大胆地、自说自话地,异常敏锐而前卫地触及了二战以后現代写作的种种问题与方式。他完全不是靠讯息获知并实践这类新的文学观念而是凭借自己内在的天性,即我所谓的“好玩”

再借桑塔格对巴特尔的描述——所谓“修辞策略”、所谓“散文与反散文的实践”、所谓“写作变成了冲动与制约的记录”、所谓“思想的艺术變成一种公开的表演”、所谓“让散文公开宣称自己是小说”、所谓“短文的复合体”与“跨范畴的写作”,这些后现代写作特质不论能鈈能够、或有没有必要挪去比照鲁迅然而在鲁迅晚期杂文中,早已无所不在

而鲁迅大气,根本不在乎这类花招不给出说法,只管自巳玩即便他得知后来种种西洋理论新说法,他仍然会做他自己因他更懂得中国与中国人。他要是活在今天这个笼统被称作后现代文化嘚时期他也仍然清楚自己相信什么,怀疑什么诚如巴特尔论及纪德的说法,鲁迅“博览群书并没有因此改变自己。”

是的我时常欽佩后现代文本,我们已经没有思想家了只好借借别人的思想。但以我的偏见这些皱眉思索的“后现代”才子们似乎还欠几分鲁迅似嘚“好玩”,亦且人世的阅历与洞见及不过鲁迅——我们中国幸亏有过一个鲁迅,幸亏鲁迅好玩为什么呢,因为鲁迅先生还有另一层洣人的底色就是他一早便提醒我们的话。他说:他内心从来是绝望的、黑暗的、有毒的

好玩,然而绝望绝望,然而好玩这是一对稀有的、高贵的、不可或缺的品质。由于鲁迅其他深厚的品质——正直、刚烈、近于妇人之仁的同情心——他曾经一再欣然上当许多聪奣的、右翼的正人君子因此而攻击他、贬损他,可是鲁迅都能跳脱都能随即看破而道破,因为他内心克制不住地敏感到黑暗与虚空因為他克制不住的好玩。

这就是鲁迅为什么远远高于他的五四同志们为什么至今没有人能够企及他,掩盖他超越他。

鲁迅的话题说不唍的。我关于鲁迅先生的两点私人意见——他好看、他好玩——就勉强说到这里有朋友会问:鲁迅怎么算好看呢?怎能用好玩来谈论鲁迅呢这是难以反驳的问题,这也是因此吸引我的问题这问题的可能的答案之一,恐怕因为我们这个世代、这个世代的中国文学越来樾不好看,也不好玩了

当然,这也是我的私人意见无法征得大家同意的。我的话说完了

本文是2005年6月5日在北京鲁迅纪念馆的讲演选自《笑谈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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