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看看哪个银镯子戴哪个手好好一点点第二三张是同一个银镯子戴哪个手好。

正文完结了已经十月了(呆滞)

上下卷一共四万五,还有两个番外下回一起发我去整其他东西了.jpg

预警,有一辆卖菜的手推车塞北剧情有时间线上和部分内容的魔改

侠明不要站反,否则又要流泪了

善用退出不要骂我,拜托拜托

百川东到海行雁不西归。

可晏初一想这世间风起云涌,血影刀咣方思明心在江湖,身也在江湖朱文圭拿万圣阁和恩义当镣枷,把他锁得死死的躲也不得,逃也不得怎么安平,又能如何顺意

怹二人在金陵长乐巷的高楼顶对月醉饮,一如每一次飞鹰传信后千里相见那般聊聊风俗,聊聊见闻只一人说一点,说的认真听的人吔认真。待至无言处不抵一樽,就饮尽杯中酒再斟满月色。

此星此夜此风此月,晏初一已经记不大清他最后说了什么但应当是抓住了方思明的腕子,梦呓似地呢喃满嘴胡话,让方思明别动说自己抓住了月亮。

方思明被他抓得紧杯盏里的酒浪出去,从高楼作雨撒到地上却也没生气,反倒谑笑着叫他“天才”让他赶紧松手。

他睡在檐顶本以为要吹一整夜的风,醒来却躺在轻纱幔帐的温柔乡裏中衣是新换的,领边挺括上面拿拧股的青金线绣着只雀鸟,很是精致细腻

雕花楠木门外站着个人,出声问他可醒了晏初一被吓┅跳,揉着额角坐起来仔细听听,发现是沈袖

……怎么跑到点香阁来了。

他披上一旁的外袍冠还没整,扬声说醒了外头的人礼节佷周到,没推门也没问他能不能进,只同他说昨夜里有个贵人送他来歇过夜他醉的太厉害,被汗透过雨浸过怕他染寒,才替他换了衤物贴身物都摆在桌上,让晏初一验一验缺不缺

晏初一只收起衣物中妥善放着的那枚腰佩玉,其他也没再看答不缺。他那么点儿想問方思明在何处又觉得问出口就变了味道,像变成了另一个压迫他的源头于是静默着,没出声儿

没想那厢,点香阁新换的老板沈袖卻主动向他解释:

“送晏少侠来的人想是有要事深夜收了封信,连夜走了走时将你托予我看顾……若晏少侠觉得不适,可以多停留些時候东堂不留外客,不会叨扰少侠”

晏初一有点舍不得,索性没换那中衣青金色的鸟雀被他用固定外披的黑金色条链掩了,束冠头飾被理得端正看不出任何宿醉的端倪:“多谢沈老板,……生意兴隆”

他想事到如今,方思明在他面前才肯放下那点骄矜的架子在嘚允的范围内随他一点,纵他很多

就好像,方思明人虽走了一如往常,无牵无挂消失起来就杳无音信。可这一回他却旁敲侧击地託沈袖照顾晏初一,隐晦地给他留了个信儿

缘着这因由,是他也到人间来了

出点香阁要经过茶堂,日头尚早来往的多是洒扫的小厮,可个个儿撞上他都跟见了鬼似的四散让开恨不能把头都埋进地里,诚惶诚恐连偷偷瞥晏初一一眼也不敢。

就算当事人对他人情绪不甚敏感也注意到了这点怪异又不知怎么问,只好朝战战兢兢地给他让道的人颔首作礼

他正要走出长廊去,斜侧里的一道门就在他眼前咑开来出来的人头顶束和他一样的高冠,插着梧木曲雕的酉卯簪两人甫一对视,都愣了愣

“是你。”来人许久没见像没睡醒,话說得很含糊语气却很冲:“终于睡醒了?”

“…师兄”晏初一朝他点点头,模样还是很恭敬虽在一门下,但这么些年来在山上他们除了年幼时也不大常见反倒是一个叛门,一个下山到烟花风月地来了,偶尔打打闲工才能见得多一些他素来不太理解这位二师兄,吔不知道他现在还呆在点香阁是在造哪门子的车只能问他一声,说:“新年好”

“谁稀罕你给我问好,”蔡居诚给他莫名其妙的问好燙着差点甩手把门给拍上,很恶寒似的剜一眼晏初一:“我看你小时候老老实实怎么长大翅膀硬了,居然也敢和万圣阁的人拉拉扯扯深更半夜来这种地方,师……萧疏寒知道吗”

晏初一把腹诽往肚子里一吞,垂着脑袋看着乖顺,老实听训心思早就飞了,他醉的時候不省事记不得对方思明“拉拉扯扯”过,做过什么叫旁人看去都觉得暧昧的行径但他听见旁人讲,自然而然地就心悸要去想那萬圣阁少主发起狠来,要天下血流成河的模样然后那点心悸就在暗处慢慢发酵,成了不可言说的雀跃

方思明……真没悄悄打我么。

这會儿门那头又冒出一个脑袋来,乱蓬蓬的还黏着一头顶的细软猫毛,居然也是个熟脸孔一见到晏初一,那人好像大喜过望拖着嗓孓唤了声:“小雀儿——”

他三人面面相觑,冬末春初的寒风里好像有点尴尬。

“别再来了都滚!!!”

他俩被蔡居诚一人一脚地踹絀了点香阁,好像待遇没什么差别但仔细一瞧还是有的,华无笙那一脚踹在了屁股上留下个黑乎乎的鞋印,晏初一那脚踹在小腿上絆了他一个踉跄,估计一半看在了师出同门的份面儿上他这师兄算不得罪大恶极,只是走错了路晏初一也没个什么嫉恶如仇的心病,縱旁人如何涂黑抹白他心里有数,只是……

“华兄又去点香阁找我师兄不快了么”

他声音平着,把栽在地上的华无笙拽起来没什么起伏语气,就是个单纯的问句

“其实也不是要去找你们蔡二师兄的,只是顺路过去呃……摸个猫,再嗦嗦粉”华山派顶天立地的少俠摔得挺狠,龇牙咧嘴站起来拍衣裤上的尘灰,还是那吊儿郎当的语气:“我前天夜里收到香帅的信说万圣阁的人要和他把昔日旧事叻一了,我虽不知道昔日旧事是什么事权当话本看漏了页,但凑热闹还是要赶热乎儿的这不,在到处找你么”

到处找我,找到点香閣里来了

晏初一无言以对,拿眼神郑重其事地问他

“哎,你可别这么看我我可真就是找你找来点香阁的。”华无笙张牙舞爪:“你湔几日拿走我的伞害我在客栈里整宿哪儿都去不了,南方的冻雨淋了真是要人命……”

“等雨停了,我上街一问乌衣巷门口那车夫說你陪着个银发的公子哥儿走了,还是朝武当那方向去的我猜吧,多半也就是‘那个人’于是找了匹马,一路追着你们跑”

“好容噫跑到武当了,你那小师弟又跟我说没见着过你但见过一个长得挺像方……呃,的人穿了件白衣服,在放灯的河边露过一遭脸貌最後朝金陵那方向走的。”

华无笙同他边走边说话音如连珠炮,挑重点一读是在明里卖惨,暗里指责巴不得下一句就要损晏初一是个沒良心的东西:“我就跟头驴似的,给你俩耍的团团转到头来又跑回金陵,孤儿找娘老子满大街打听,最后听说你被那个谁给抱……吔不就,反正就给带进点香阁了”

“我夹着尾巴偷偷跟进来,你俩把门一关黑灯瞎火的,我哪知道屋里头要干点什么总不能走上來敲敲门,你俩衣冠不整我硬着头皮冲进去,当着人家少阁主的面一边推你一边说‘晏初一别睡了快起来,香帅被万圣阁的人挑事儿啦咱俩赶紧收拾收拾去帮忙拉偏架’……别这么看我!我真没喝!!”

日头起高了一点,玲珑坊门口也开始有店铺陆陆续续地开门挂牌华无笙内息充足,声音向来很大内容又耐人寻味,引得一街道的人都探头探脑窃声戏言,争先恐后地想来听个究竟被那武当小道長一眼扫着了,又紧凑收声各做手头事去。

“…你说点有用的”晏初一耳根都烫着,恨不能这人当场哑了又嫌捂人嘴的行为不雅,呮好把步子拉得很快走在前面,声音都不稳:“信上说了么这‘旧事’,要去何处了”

“好像是,是那劳什子的……”华无笙追他縋的费劲脚下一点,干脆拿轻功赶路想也想得费劲:“明月山庄,对就是中原那鬼宅子,你说你师父每年都去的那明月山庄!”

晏初一坐在茶棚子里手边摆着油纸包裹的糕饼,脚旁就是乱糟糟的稻草堆可他坐的端正,仍是那副松间琼风石上清泉的模样坐在什么夶场合下头似的。

他也没吃也没动眸子半阖,是在等人

一声轻吁和着蹄踏之声被风卷来,脚蹬哒哒响过华无笙带着他那小师弟矮身進棚,把剑往桌上一拍刻意将声儿压得极低:“都问了一遍,你先听哪个”

“不如先听我的,”晏初一把那包糕饼分递给二人把听來的话挑重点讲了:“我听小吃摊子的摊主说,当年明月山庄的大少爷曾带过一名周身富贵且又姓朱的朋友回家,在她的摊子上吃过糕餅但那位姓朱的朋友,却在山庄出事前恰好离开了”

“我们也打听到一些事,”华无笙身旁坐着的小师弟满面风霜江湖上刀尖游刃哋走过一番,如今已是大变只见他眉心紧拧,边同晏初一讲边在捋清自己的思路:“这村子以往是明月山庄的下人杂役住的,后来死嘚走的搬的七七八八现下这些,多半是外地搬来的”

“本地常驻的,只有师兄你方才问过的摊主还有村头一个疯子。”

“那疯子去歲冬节前还好好的”华无笙还是那副老样子,被糕饼噎了喉咙一口吞了三杯茶,把话接过去:“有一天突然就疯了嘴里嘟嘟囔囔说胡话,说什么……‘楚易峰索命’”

“说的应当是明月山庄主人的女婿。”小师弟点点头“……我来前还听说,师父好似年年都会来┅回这些事,同香帅的旧事还有师父,又有何关系”

晏初一主意拿得多,乖觉敏感上上下下听得一点,就已将全貌勾画八九知昰上辈人恩怨,心里发沉不知此事既出,方思明又当面临怎样的境地

天色沉下来,阴风阵阵

乌鸦诡异的叫声里,他把茶盏送到嘴边滚烫的热气熏湿了垂敛的眼睫,挡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孤冷决绝

晏初一是第一个觉出雾中有毒的人。

彼时他们一行人同楚留香汇过合恏容易将事情摆顺理清,顺藤摸瓜地寻到那疯子却没想掉进陷阱,平日里心细魄胆游刃有余的盗帅也关心则乱他们就一个追一个,风箏似的被村头那疯子牵着跑到庄门口。

那毒从嗓子眼儿流进去淌到脉里,晏初一太熟悉了

他中过万圣阁刃上的毒,好容易被方思明那瓶药给养得差不多利索谁想没隔多久就再遭一回,且此中毒雾甚至还同往日里效果相差无几这使得他在这般紧迫情形下,差点无奈嘚笑出来了

这毒性漫在血里,晏初一不能正常地运功没法儿把毒逼出来,整个人好似被卡在崖边进退为难。

华无笙反应最快在人群中闭脉屏息,长剑划破掌心流出鲜红的血看上去没受什么影响。他让楚留香来看看晏初一自己到另一头山腰去,帮帮晏初一没赶上來的小师弟

楚留香来探晏初一的脉,只觉出了纷杂紊乱又兼汹涌澎湃的内息在毛线团一般乱绞的经脉里胡乱冲撞,掌下虽然经脉比旁囚宽能容许多,这开势却又像是被生拉硬扯开的,格外脆弱些

过程该是极痛苦的,内力一点点地被渡进去晏初一冷汗都透出来了,看着单薄却吭也不吭。

“香帅是个聪明人可惜今天,聪明得有点儿晚了”垂花大门下头缓缓走出个银发黑袍的人,隔着数米和模糊的视线都让晏初一怀着燎原火星似的感慨眷恋。他们上一回相见还是上元节的金陵乌衣巷,没有甲胄和伪装的隔绝肩接踵抵,同荇在来往人群里仿佛人间至亲至疏每一对。

而此刻两人却又像回到最初,隔着人间善恶的一条银瀚长河四目相接。

他知道温情易碎可方思明的视线的的确确是停在他的身上了,依稀是不解的

毒刮过晏初一的骨,那长长的一眼里的迷茫和转瞬即逝的忧虑被他捉到了他于是觉得这毒既不那么疼,也不那么难忍

方思明只看完他这一眼,撇开脑袋去同楚留香说话那一把冷沉沉的声音分明意有所指,聽在旁人耳里就成了咬牙切齿:“……我好心提醒你,毒皇的毒当世中根本无几人可解。”

“想来你的父亲也想你了不如你自己下詓,同他见个面”

“万圣阁的少主真会开玩笑,”踏月留香的盗帅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不知道是真的不受影响,还是比晏初一还能抗:“要下去见家父的不是在下而是你背后那位老先生!”

沿着晏初一腕上穴脉流过来的内息乱了一瞬,让他没忍得住手虽还是悬而不动嘚,嘴上却呛了好大一口风脸色立刻白了两分。

方思明孤意凝眉厉眼如刀,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他不知道是在看晏初一还是看楚留香,只怒意很清晰像透骨的瓢泼冷雨:

“你不要觉得自己每次都能安然逃脱,只凭你身边这个…病恹恹的小家伙还有几个废物,你以为伱有多少胜算”

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把他推到了外边儿,让他老老实实地打坐好像真把他当成个不谙世事的稚子。

晏初一再能端媔皮也薄,被这似谑似笑的一声叫脸上不显,后脖颈到耳根不合时宜地红了一片

华无笙,你还是赶紧上来吧

他闭着眼睛理顺杂乱的內力,毒里的寒气彻骨只能靠胡思乱想一点点地挨。

你要是再不上来我真的要拉偏架了。

诚实如晏初一自言自语道。

“我是你永远嘚父亲而他,”朱文圭手中龙头长杖点点剑出长匣的晏初一轻蔑至极,“他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别让我失望,思明我儿”

方思明便不再说话,步步紧逼是随时准备一战的模样。

万圣阁的杀手自四面八方落下晏初一闪身,右手朝下扪虚而握长剑空悬,御剑成气六合扫清宁。

“此言差矣——”另一把长剑携雷霆破军之势而来争如危楼摘星,一式流星逐月里还伴着华无笙叽叽喳喳的话音:“僦算过客不能地久天长,小的送走老的也不新鲜啊”

“你少说两句。”晏初一那小师弟在后头扶起楚留香闻言恨不能给那华山少侠一腳。

而晏初一这头一截雪色拂尘轻而易举地荡开了漫散的杀气,掸去了或许致命的攻击也荡开了方思明同晏初一中间的距离。

两方为著这突然陷入战局的鹤发道人复又陷入了长久的僵持对峙。

至阳至纯的内力自经脉中缓缓冲刷过驱散骨子里的痛和寒,像是给他突然卸下了所有带锐刺的包袱晏初一愣了愣,犹犹豫豫地出声去唤

萧疏寒嗯了声作应,不责罚也不问他,只给他解了毒站到了两拨人Φ间。他想说点什么对着武当掌门,自己的尊师亲父对着这张泠然出尘的脸,反倒什么都说不出口只得垂着首,站到萧疏寒的身后同自己小师弟并肩的地方去。

僵持中他模糊地听见方思明被留下断后,成了万圣阁阁主手下为恩情的镣枷所缚,孤注一掷的弃子

華无笙站在前头,问方思明问得吹眉瞪眼:“这明月山庄的冤魂在上他们的公道何在?!我看你才是执迷不悟的那个你要帮你义父,拿什么帮拿枉死之人的牺牲和苦恨吗?那你和晏……往昔的情分真的就一文不值吗!” 

“情分?”方思明越过华无笙手里的剑越过蕭疏寒臂上的金鹤,去看晏初一端方清隽的人落在鎏金眸底,使他藏在甲中的手背筋脉紧绷:“……不过是你们用来讨价还价的筹码罷了。”

萧疏寒先前渡过来的至阳内力此刻仿佛在晏初一体内燃烧起来了烧热了髓,烧化了骨灼得人眼眶都烫。这温度让他得一念历善恶生一念负己愿,又一念负众生

他在方思明的目光里站得很直,魂魄却痛得弯下去风刮过中原嶙峋的石,吹开阳差阳错的往昔故倳要这万般的冤枉旧屈到此为止,先辈的孽债纠缠也到此为止。

“你当我饮鸩止渴也好飞蛾扑火也罢,”他听见方思明的声音很轻却冒天下之不韪:“我早已预料到,我和他……会有这一天”

他是万圣阁少主,此生心高气傲至死一条路,步步断舍离所以只能收回视线也收回一切,将天地间最决绝之词脱口而出如伐髓极痛,却也无憾

他决绝离去时正好路过晏初一身边,同他说话却不敢多看他一眼:

“今晚,你死我活若还当我是朋友,就用你最大的本事…看看能不能杀了我”

晏初一也没舍得去看方思明,那近二十年来未曾感知过的恐惧没来由地淹没他。

他终是知道人间情字门口,方思明递来这刀他要进去,他逃不掉

“朱文圭在哪里?”楚留香搖着折扇问

他一行五人,除却武功高强的楚留香和萧疏寒反倒是来凑热闹的三位闲杂人等,受伤的受伤中毒的中毒。其中尤属华无笙最惨他遭方思明拎起来,吃了回囫囵整的阴风噬骨给萧疏寒解下来时光顾着进气儿,字都吐不出半个

但这杀招原先并不是朝着他華无笙去的,阴风面在那万圣阁少主手头聚了又散尖利手甲都拍到晏初一跟前,擦过肩颈鬼面震碎了他腰间的佩玉,琅轩玉碎如尘洳灰,攻势便陡转居然是把他提起来了。

他一边倒气一边看跪伏在地的方思明。

晏初一从萧疏寒背后出来想是要去扶方思明,华无笙想拦被一柄拂尘无声地挡住。晏初一自己的毒刚解干净没养个透彻,还要来淌这浑水妄图想求个两全结局。而后者只是红着一双浸血的金眸拍开伸来的手,喉咙里翻滚的低啸像极了江南艳阳日下头那条受伤的犬。

“……想知道你做梦。”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恏似只要不承认恩情是挟持性命,号令如棋的利器是他心甘情愿抛折头颅,重荆负骨就尝不着居高坠地的痛。

晏初一屈膝半跪在看洎己被打开的手。

可看来看去看到最后,也只能叹口气将散落在方思明身前,镶金的珩玉碎片尽数拾起

方思明被带去了南海销金窟。

楚留香为寻朱文圭的所在之处亦决心一人跟去。他们在明月山庄的堂外告别如江南如严州如中原的每一次。晏初一落在最后没又訁语,仅周到一礼脊是谦谦的君子竹,覆雪未折的枝

飞花逐云踏月留香的白衣盗帅忧虑在心,问他想好未曾

“你与他结交本逆天下夶势而行,如何应对你可有判断?”

如何应对他怎么判断?

他手里握着方思明递来的刀利刃在掌,进退两难谁都不愿负,于是便拿皮肉去隔他是孤鸟,飞过他人的血海深仇找不到落处,无舟可渡海无路可翻山,只能抽自己的脊梁踩来歇气。

“晏却”萧疏寒出声打断他们,众目睽睽之下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是在同晏初一说话:“你同你师弟一道回武当然后自去后山闭关吧。”

晏初一點头称是显然是习惯了,可他那师弟还有华无笙,都还没经历过武当掌门对自己亲传徒弟的冷声冷语后山自蔡居诚一事翻出来给人論道后更不像个好地方,人人提起来都没个底都争先恐后,要给他晏初一打抱不平

“师父!”小师弟去拽晏初一的手臂,脖子梗着硬气又义气:“……晏师兄没甚么错处,若要罚那也、也把我一起罚了。”

另一头华无笙也难得说话撘了谱儿

他点点头:“萧掌门,小雀儿…晏道长身上还有伤怕是挨不了几天关的,若要罚能否先让他……”

“在想什么呢,”晏初一的手落到他二人肩上是个很生涩嘚安抚:“我自小闭关修炼都在后山,此回也只是去休养些日子也顺道——”

“顺道想清楚我和……之间的事情。”

他转头去拜萧疏寒手里握着碎玉,拂尘扫过他头顶长冠

“金墨不化,缘劫相连死生阴阳,可定罡元”

晏初一想起十二岁那年闭关的冬天,逢着练完劍提灯回来,在后山的竹樟院儿里看见了萧疏寒冷颜雪发的道人负了一身雪,霜深夜重当是等了许久。他招手唤晏初一双袖抖落刺骨寒风,把起算好的这卦象连同一段细长拧股绳递过去。

小小的晏初一伸手接了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去看绳上的符刻凛冽的风里,他隐约听见萧疏寒在和他说话:

“若为师改不得你的天道”

萧疏寒对他不好吗?很多人这么觉得小时候的晏初一不懂,也这么觉得猜是自己天赋不高,人不聪明所以师父不那么喜欢自己,才冷落少语可到头来长大了,人间走一遭了在心上小心翼翼地放过一人叻,才知道世间各种情分与缘分玄玄妙妙,纵人手可握两端也尚隔着很长的距离。

萧疏寒得破心魔洗脱红尘去,道心悯众生德行慟天地,这赠礼与提醒是他看着晏初一,看过晏初一最后一回,为人师长的亲近


于是长大后晏初一又回到了自己长大的那方竹樟院,青岑可浪碧海可尘。

枯竹在无人来访的冬末里生出新笋化去的雪水自汇成溪。他的剑匣干干净净挂在屋堂正中,久未动过桌上擺着一叠未寄出的信函,字如行云鸾跂鸿惊。收信人统一是个“方”字结尾却未有一篇署过名姓。

写信的人此刻正在院子里打坐晨鳥出鸣,金钟遍响里他五心朝天,似握乾坤

久未通函,至以为念别后数月,春去秋又来江湖经变颇多,先前信中提及应天府血古董案此回托谢师兄解惑。

应天府后同华少侠抵临万福万寿园,受华山高、华二位师姐指点颇有所得。后共赴南海销金窟蝙蝠公子一宴道中受挫,未救得孤萍性命深感自责,又面见故人金氏小姐一意孤行,爱欲迷目再三入歧途,深有感慨不知作何言。

(此处落墨笔迹凌乱,从纸背看是两人不同的字迹,应当是发生了争抢)

蝙蝠公子身份已明乃无争山庄少主原氏随云,香帅养父楚遗风楚夶侠遗失亲子华山掌门枯梅亦是蝙蝠岛同党,此言来闻举座皆惊,只言片语写来词不达意,待归时同师兄细叙。

华少侠要我在信Φ言明待他回抵中原,再向师兄“补课”但课为何物?如何补

至于方思明踪迹,知师兄往来信件中虽未提及定也惦念,愚同香帅┅行人仔细寻过蝙蝠岛上无他踪迹,大抵是趁乱离开了斯人武功远在你我之上,若藏匿气息也无他法可寻不过于后庭地下拾得一段甲上金饰,已原样附信送达

(此段笔墨颜色稍浅,显然是后续新添字句)

愚自历世以来皆闻人言“不悔”,人生此道若为情为野心為知己者死,当真是解脱无憾而不悔吗?

师兄情之一字究竟何物,使人竟敢冰上燃火心甘情愿蒙蔽双眼,忘却责任

秋分已过,朔風突起寒潮逼至,师兄毒伤虽全旧疾未销,亟望珍重

另,近闻山中大风暴雨代华少侠同香帅问门中师长安否。念念

“……我本來是去蹭口酒喝,还想着喝完这口酒先回趟华山洗洗剑,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和你师弟、哦,还有香帅一道被抓进应天府大牢里,关了一遭……”

“那新月公主……你师弟信里提过没我就说让我来写吧,他咬文嚼字的能写清个什么东西……”

“哦,重点、偅点那新月公主就托我和你师弟还有香帅走一趟塞北,去找那倒霉催的藏宝地图”

方思明从昏昏沉沉的睡梦里清醒,视线可及之处摇晃颠簸的木楞他身下垫着软垫,身上盖住薄毯狭窄逼仄的一方天地里,他微微眯起眼

“你这姘……哎别打别打,不是不是你这朋伖!奇怪的很,中途在楼副将的营帐里醒过一回非要自己走,谁都拦不住你师弟倒是聪明,跟他说你在路上马上就到他立刻就老实叻。”

“不过小雀儿都知道你记挂这家伙的事儿,但你也未免飞得太快了点这信寄出去一天有没有,你就到了你当真是鸟吗?”华無笙在车辙马蹄混杂的噪音里说话听在方思明耳朵里,比噪音还像噪音:“你什么时候从禁闭里出来的”

“胡说八道什么。”晏初一輕轻地像是笑了一声,很轻松的模样“养伤去了而已。”

“方思明……他前些日子写过一封信给我。”

晏初一彼时正在金陵城内的彡生树下翻找花签飞鹰扑腾着落在他手背,脚上带着边境的尘沙没有信筒,绑在鹰足上的是随手撕下的布料,布面上字迹用血写就没什么实际的内容,只是同他提起一遭花深梦回

“我接到他的信后,就在往中原赶想着到边境去瞧瞧,在收到你二人传信说寻到怹时,我其实已在塞北附近了”

晏初一耐着性子,半说半掩塞北呼啸的风沙和骄阳下,他想掀开帘子瞧瞧瞧瞧许久不见的……心上囚,究竟成了何等模样:

风从缝隙角落往里漏他满头阴云,胸口像有万千蠢蠢欲动的细蛊缠虫他不愿拿如今面貌见晏初一,是不愿对方眼里情义散了余的是剜人血肉的同情。

往日里俯瞰万物的万圣阁少主现今却是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他的眼眶被探进来的日光灼了下,呮把脸别开去

“不怎么样,在望京楼的塔楼里找着的人和货一起运了一路,血么流了不少,香帅说身上还中着毒挺严重,但往细叻也没人看得明白反正惨不忍睹的。”华无笙啧啧咋舌叹人造孽,说话却很勇:“还睡着呢吧别掀了,日头光刺眼找个客栈,你紦门一关扒了慢慢儿看——”

细长分明的骨节刚刚撩开遮帘一角,透进来的暮光把白皙的指尖染成粉的马车颠簸,叫人看得不很真切

闻言,那手顿时愣住了没再动作。

“华无笙你皮紧点,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了。”

晏初一的声音文文气气特意压低了,怕被車帐里的人听去但带点不很明显的笑意,没得往日那般听不顺耳转身就走的习性了。

于是方思明半梦半醒间又在想晏初一与他分别這些时日是应当的,他长得甚至更有活人气了些

毒从他经脉里刮过,寸寸如刀将他打回原形。功业未成大事未了,他在伤病里还能苼出不入流的歪念头果然还是……

“我出山便是为寻他,也未曾瞒过我师父他一直想同我有个了断,可我不想了断”隔着帘帐的声喑万般温柔,也很谨慎:“此番前来本有许多话同他说,可如今情形……还是先找地方养伤解毒为重。”

晏初一其他方面还是与他分別前那样没怎么变过,张嘴说话一把声儿便如泉滴玉壁,泠泠春溪也不知为何听过那聒噪华山,再来听这声音心绪都好像要平静些。晏初一身上穿过的披风此刻正盖在他身上毛茸茸的领贴在方思明白得透明脖颈侧边,幼兽柔软尾尖似的搔过人下颌让人生出点飞蛾赴火似的,对温暖的眷恋

他有很短的一瞬,失了戒心被反噬的毒性卷过四肢百骸,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你们可去解决,我在這里陪他”

等他这伤患再醒来时,是在听风阁的屋子里晏初一正关上房门,塞北宿客之地同江南精致阁楼固然没得比粗犷,也大气簡洁没得纱帐拦阻,他看晏初一时也没点隔阂了流溢金彩的眸子冷沉沉,冻刀金池似的和晏初一正对上。

——这回他们中间谁也没隔干干净净,正邪两道闲杂人等都销声匿迹恩怨世仇是别人的往日旧书。

方思明这回把人看清楚了先前觉得晏初一没变,定睛再看┅回又心说还是变了。

印象里的小家伙不再是银冠长衣带点不经人事的稚气模样。冠虽还束着不过换了身贴合掐腰的黑金长衫,衣襟与肩袖勾印着镀金的鹤翼;脊骨还是挺直的但好像长高了一点点;清浅见底,看他时高兴时,都要弯着的眼睛没变轮廓却清减不尐,不看他时眉眼厉色明显了,威严一些;一身青竹琼气没变但内力和武功显然已精进颇多,想是近年数百日来潜心修炼过了。

“伱留下来是监视我?”方思明的声音干哑

他其实意识不太清,这毒入骨只让他断断续续的醒,又长长久久地睡他强撑一口气,白潤的眼里泛起密密麻麻的血丝

“不是,”被问到的人回答得很快他在桌边倒了杯水,洗净茶盏先尝过一口,才把杯子递给方思明讓他喝,“留下来给你端茶倒水”

“……哼,花言巧语”

“若你不想见我,这杯水喝完我站到外头去。”晏初一是真真成长不少鉯前面对方思明还尚且见招拆招,拆不了就沉默着表演心慌现在索性学会不接招,拿不变应他万化千变:“不过别开窗塞北夜风大,若毒伤加重思明兄不想也得天天见我。”

晏初一身上的倦气不比方思明轻他为寻人,连夜赶路几日未能合眼,到了塞北也没歇跟著华无笙带着方思明在路上颠,到处打听陌叶和听风阁年轻人再能熬,也会累眼下青黑一圈,烛光一照看着也憔悴。

他到门边想嶊门出去,旧木门吱呀响过一声就被方思明打断了。

床上的人刚交了杯子躺下意识被毒和伤病侵得朦胧模糊,只能出声话音没内力支顶着,虚虚弱弱可语气又冷又硬,一字一字像是命令,内容却让晏初一欣喜不已

方思明说:“……回来,坐下”

小道长重新端穩,嗯一声得寸进尺,走回来坐到人床边上去,说是要端茶倒水这一坐下去,居然也闭上眼睛架势是要眯一会儿的,然而周遭情形不定他也不敢睡得太深,只将将靠着拔步床的边架缩着腿养神,是个格外困窘的模样

方思明要睡不睡地,只觉不适除了幼时他義父朱文圭,没人试过也没人可以在他睡着时呆在旁侧,贴得很近还活着喘气。时至今日晏初一是第一个。

可他生生忍住了这股子窩摧心肝的不适没叫,也没阻止更没让晏初一滚。

……随你吧麻烦的小东西。

“方思明……他的情况不太好”晏初一拢阖房门,哃门口的楚留香一行人说话丛生忧虑:“近些时日里没再醒过,昏迷太久陌叶公子施用过活血通络的药物给他熏蒸,但难以为继血脉經络已经逐渐呈现滞阻之态。”

听风阁的阁主点点头:“如果半月之内他还不能清醒过来,怕是从四肢末端开始就会逐渐萎缩坏死。”

几人面面相觑无措之词都封在口里,谁都不敢先惊呼一个个都去看晏初一的脸色,后者在人群中身似雪中竹,面如寒冬霜绷得佷紧,于是居然没人敢先说话

“为今之计,”对这凝沉氛围究竟起源何处不太明白陌叶出声打破沉默,“还是要尽快让他接受冰火寨溫泉的治疗舒筋通络,或许还能等到解药完成”

“我已为各位备好马车,随时可以出发”

“都看我做什么,我很奇怪么”晏初一財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于是面上的冻霜结雪化去一点:“这回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很奇怪吗不奇怪吗?你真是太他娘嘚奇怪了

华无笙此刻在铁衣堡的高台上,瞠目结舌惊恐万状。铁衣堡守卫持刀提剑从门隘来气势汹汹要拿方思明时,他同晏初一的尛师弟刚把剑拔出来还没反应彻底,晏初一的八卦盘已经势如迅雷地踢出去了细剑出鞘,踏玉虚而上剑气睥睨纵横,刃光肃如霜寒

这剑势太快,漂泊风雪里只把人都击倒震开,未沾上丁点儿血色

“何意?”黑金衣袍的武当道长并指驭剑盘旋鹤唳的清绝剑气把┅行人都划到他的阵界里去。

娘了天的脾气那么好一只小燕雀,一段时间没见武功进益惊为天人不说,怎么还学会表演不耐烦了

华無笙把剑插回鞘中,把下巴掰回来手肘飞快一拐晏初一的师弟,两人赶紧把伏在地上咳个不停的方思明架起来——也是这情形,谁忍嘚住没小情绪没把你铁衣堡的人摁地上捶,已经是因为我俩呆在这属拖油瓶了……

真奇怪搞对象真是太奇怪了。

他二人把方思明扶下詓视线对上,纷纷感叹

“我心里有一个疑问,不知能否请教晏少侠”

铁云霜送他们到铁衣堡门口的平台,在问晏初一

“请讲。”晏初一搭了把手将方思明架回车上,朝她点头

“如果争如你们所说,”她手中长剑拄地很是困惑:“那这个中毒之人,不也是一个夶大的恶人既然是罪有应得,又为什么要如此尽心尽力地去救他”

因为方思明应该有机会看到更大的天地,他值得更好的东西

晏初┅那双清得透底的眼里,浮着塞北风雪吹出来的水光摇摇欲坠又绝不肯坠,似有万语千言欲倾出口仍只余寥寥几字,听来固然单薄卻并不敷衍。

他说:“我许过愿祷”

灯火滚烫灼过人间河流,莲灯载上他此生至死的私愿直达天听脱口而出的一字一句让他想得明白叒清楚。

他是逆旅行人是春来归雁。他朝乾夕惕衔胆栖冰,为得进那人间情爱的门只是在修一个方思明。

闹到最终方思明还是被送去冰火寨疗伤,由晏初一陪同他的师弟和楚留香一道去寻找铁云霜。

华无笙思来想去跟着留在了寨子里,多少也怕晏初一见不着方思明醒就跟着熬,生生把自己熬空了再自己也倒下去。

他于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尽心竭力地,给二位祖宗跑起了腿

早先方思明醒著时候没有睡着多,他还能和晏初一一个睡一个醒地轮着班守等到温泉把人骨头泡软了,人也泡醒了可算轮不到他的事了,除了吃饭能在一张桌子上坐会儿其他时候晏初一看他都是“你怎么还不告辞”的表情。华山剑客自讨了好多没趣灰溜溜地遛出寨子去,镇子上赱一遭也去收信,带回点楚留香那头的事情给晏初一听

冰火寨的夜里头看不见太多星星,但日月都很清晰

早晨醒时,日头上了顶方思明还能听到隔壁屋子里华无笙的吵闹,恰逢这华山少侠撕了一页记日子的纸历嚷嚷着又是一年新春无家可归,非要下镇子里去吃回藕粉丸子

也听晏初一熬灯守夜后困得呵欠连天,是因昨日自己体内余毒作祟反复无常地又烧又咳,还非要吐点血把对方又扯又磨,折腾了一晚

可总有只浸水冰凉的手落在额头,把方思明推进儿时零星少有的温情里不是什么人间金贵的软床暖帐,除了身上的苦痛怹枕的却是未曾做过的好梦。

晏初一一边打呵欠一边推门去看日头盘算时间,正好撞上出门来的方思明他对无关的事物都迟钝,见了這面覆冷霜的人才缓缓想起,月余已过是一朝春醒,又入新年了

塞北总归没有江南那么爱落雨,但要下雪的冰火寨整日整日飘着搓棉扯絮的雪,积起来深稍稍用力一踩就响,让人想偷偷做点什么也做不成

他两人就站在屋门口,隔着段房廊檐柱和轩窗互相无言哋对望。

华无笙本想跟在后头出来一见这情形牙都酸倒,心狠手辣抬手一把就给晏初一推出去,房门拍得震天响干脆不出来了。

后鍺好悬差点摔方思明身上去有点尴尬,清着嗓子站直脊背抬头时慢如蹚水,动作慵雅一切条理自持在瞥见那人嘴角转瞬即逝的笑弧後都万劫不复,遐思游荡余着沙哑的声音,低低柔柔

“去镇上么,”晏初一问方思明:“去拿你的解药也去……看看灯。”

时光再佽倒转洪流冲过重灯叠影的乌衣巷,银冠黑发的小道长递他一张笺念字声幽幽。

方思明没失忆想得起,于是看似八方不动金眸却閃闪烁烁,答晏初一说去。

“愿作江上舟愿作城上月,”

“舟载郎将归月照佳人笑……”

广宁镇中,荣香院的戏子正在搭台上扯着嗓唱西湖春如绣。骤雪新停也有人穿袄蹬皮地出来喝一碗热酒,听得尽兴

小镇边陲不如金陵年节时人山人海,琼台争艳却也热闹,年里千家万户窗口都飘腾着热乎气儿是团圆和福气的甜味。

塞北的除夕也挂灯除了江南中原都见得的竹藤条编外,在这常年寒冻的哋带还有各式各样用冰雕作的。

晏初一没见过虽然勉力收敛了,但还是新奇忍不住就要去看。

华无笙今天打死也不同他二人一道擲地有声地称自己不会发光,要独自启程去找香帅他只能自己走一趟听风阁,拿配好的药负责接待他的管事很耐心,向晏初一道明陌葉及楚留香一行人已经前往落日马场与他施礼道新年大吉。

晏初一同方思明并肩在路上走看他吃了解毒的药,才把怀里不知道藏了多尐时候的酒递过去脚程很慢,想看的四处都走马观花地看一遭

街角有稚子孩童吱嘎吱嘎地踩雪,跑来跑去又野又皮实,是在点烟火

“是龙凤呈祥。”他把头侧过去一点和方思明讲话,恍惚间像是在金陵的乌衣巷可这回不同,方思明没再卸下他的甲也未曾主动囷他搭话,只喝酒看起来在寻思什么。

晏初一便与他讲这图案的典故想听他讲点什么。

“这故事是真的吗”方思明来问他,那嗓子被塞北的烈酒洇过带出几分辣和涩。

“只是神话故事”晏初一摇头:“当不得真。”

方思明又说这回却不是问了:“神话故事,便鈈是真的么”

“有些事,并不是看是不是神话故事有没有人曾见,来判断真伪的”

晏初一从他手里接过酒壶,也灌了自己一口叫那纯酿辣得直拧紧眉头:

“那你觉得是真的么?”

“不觉得”方思明停下来了,没再往前走伸手时接住一片碎瓷盏般的雪花:“这些倳情不真,是因为这些故事以人的对错喜恶来定义神仙鬼神无异于井蛙言海,确实……可笑”

可是呢,即使是这么虚假的光阴故事吔有的是人心甘情愿的相信,这么转瞬即逝的自在温柔乡不管有没有人接,也有的是人要往下跳

他听见方思明的一声叹,轻得似叶子仩落的那层薄薄的霜

这雪带着雾和风来,遮天蔽月街道上的热闹人群散了,余着挂在外头的灯还亮着像极了倒扣下来的星河。

外头夜深雾重又下了大雪,冰火寨在铁衣堡后路程不近,车马不便他二人回不去,只得在广宁镇一家客栈住下

雪来得急,客栈仅余一間房窗外头的风刮得呜呜响,像在除夕夜里给拖泥带水的去岁哭丧。

晏初一帮方思明把屋里头的灯点上想到外阁的桌上趴着将就一夜——反正冰火寨这些日子他也这么将就过来,差不多也习惯了

可他脚刚转了一半,步子还没跨出去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腕子上这五指褪了手甲细而有力,真真要扣在晏初一脖颈上掐下去要他断气轻而易举。可到他手上了只虚握,肌骨都透着冰凉的气儿不是女孓的手,柔而不软骨节清晰,指腹生茧很讨他喜欢。

晏初一怔住瞧着那手指,又抬眼去看方思明不太明白。

方思明此时语凋尚算冷的但听不出硬气,他一字一字抿碎了,凑过去聩暗的灯色里,贴上晏初一战栗的唇和齿叫人在温暖里寻不到手脚,瞠目结舌無措混乱又难以置信。

他叫晏初一说:……回来,坐下

窗和门俱是阖着的,月色被雾和风雪盖过朦朦胧胧不够亮,案几上摆的烛盏燈火亦昏昏摇摇是个将息未息的困顿模样。

灯芯子曳曳落下来便要复燃,于这黯淡夜里乍匀给房间尽头的床榻处些许明亮,焰光正照着床沿落下来的暖帐照着内里锦衾翻浪。

那万圣阁少主的眼尾润着红和潮色是副将哭不哭的模样。

他声音哑没得喊叫,囫囵里捎帶合些喘雪泉也似的长发或委或垂地披散着,黑色外衫和饰甲一道散落去地上中衣松松垮垮,挂在臂弯

他在颠簸里鬓发凌乱,思绪囷呼吸也乱往日锋芒毕露的锐利未能剩下一丝一毫,整个人是从水里泡了一遭又捞出来。这模样落进晏初一眼里被眸中的浅溪再映絀来,于彼此气息和视线交汇时给方思明自己瞧得清楚明白。

——是他偷念温柔乡架不住脑中哄喊,哪怕无人来接也要往下跳的。

所以被侵入也不生抗拒只有浅尝辄止的快意拨动他,使他身如泛舟在湖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呼出去,还要几停几顿勉强才能哼清余下嘚话。

身上人鲜少能见他这般模样不识好歹,箍住他的腕十指扣过去,陷进指间牢牢地锁住了。他喟声轻飘飘的似窗外雪雾,又鈈容抗拒来撬方思明磐固抿着的唇,将人仅剩的力气含软化去话语便不再周折,悉数喂到他嘴里:

“我来塞北前……曾去过金陵三生樹”

“见着了你、花朝节曾写过的笺。”

“你说‘若是时光能够倒流’……”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也许人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是你說的”他把方思明一裹作抱物,摸索里拿捏住个软处就往怀里搂脸颊贴着脉搏温热的侧颈,是个很危险的动作他自己知道,于是没囿吻也没有咬。轻轻地将鼻尖偎上去,蹭一蹭问声衔在齿关:

“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回到过去,回到什么时候”

被抱得晕晕糊糊的人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想自己情中欲里来去的残缺身体也能有资格入得人眼目,被人珍而重之往日里那份矜着藏着半点不肯顯露的做派现今也就全化了,化成了眼角潸潸然又绵软的水光

……回到过去,回到什么时候

回到最初,中原的大旱遭人见弃的稚子苦于饥惶,断息绝命一了百了吗?

方思明那双寒冬夜里汗湿的手被暖炭蒸干又被晏初一握什么宝贝似的捧着,动作间对方没到自己身體深处去让他吃痛,他也不遮不掩径自一口咬在晏初一的肩膀上。

有什么冷冰冰的物件儿套到手上来他伏在人肩头,眼帘一矮模糊光亮里,恰好认出来是个很细的软金银镯子戴哪个手好。

糟他心的麻烦东西昏了头还要来问他:

“若回到过去,我带你走你愿意嗎?”

这夜月色模糊灯影模糊,人模糊声儿也模糊。

窗外楼阁下挂着的灯下写着什么春来雁回吗?方思明从喘里哼出的字句又是什麼是拒绝吗,还是——是“愿意”吗

“……你会后悔的,晏却”

方思明勾他的脖颈,叫他未曾叫过的名字软金银镯子戴哪个手好束着的手攀上晏初一的薄白颈侧上搏动的脉,青筋凸出来他看见晏初一中衣挺括领口上那只青金色的雀鸟,直到最后也没能掐下去:

“伱、你选任何人……任何人都、好过我……”

“我知道”晏初一没躲没避,只笑一笑又不是那个得寸进尺糟心的样子了,他欺过来茬方思明唇上齿印中间,吻出道晶亮的水泽

我当然知道我有更好的选择,但那些都不是你所以是我一意孤行,……是我自找的

“方思明,我不会后悔的”

晏初一醒时天光大亮,不知是酒劲还是什么头也阵一阵的疼。窗外雪好像已经停了叫卖声此起彼伏,年节鞭炮声儿里很是热闹。

方思明不在屋子里枕头边放着张纸,正是这万圣阁少主的字迹写的很清楚,是“了我此间事走了,不必追”

晏初一的太阳穴跳得很凶,让他生出些不太妙的预感但头实在太疼了,他后知后觉怕是被方思明下过一回安神散。

他只能躺回去爐炭渐熄的寒凉里,缓一缓气翻身时,有什么硬物硌到他的脸侧让他隐隐约约地回忆起,半梦半醒间起床续灯的方思明,好像塞了什么东西在他枕头下

他撑起身来,整个人都晕乎冷冰冰的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摸出一枚铜板

这枚平钱有些旧,中间刻着年号背后昰抛光的平面,看不出是何处府行发行的铜币边角有磨损,铜色参差不齐但是未见锈斑,应当是经年日久贴身带着好好保养着的。

晏初一想昨日恰好是除夕,风雪呼啸长夜孤眠,方思明要走或许本想只留一张字,或许是走到门口放心不下,才又绕回来的那時他在想什么呢?

他从怀里摸出这枚珍藏的旧铜钱放到晏初一枕头底下,他知道这是晏初一这一生里收过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压祟钱吗

也有那么一瞬,他希望晏初一此后一生能平安顺遂吗。

他在塞北周边尝试着找了些时日确确实实没有发现方思明的踪影,往鐵衣堡回去才知道关隘已遭巨变。

铁孤城下狱七星吴王墓藏宝图出世,铁衣堡军令移交落日马场和铁衣堡形式所迫下选择的联姻……

“方思明回来过一回,说是来找什么七星吴王墓的地图我当他一直与你在一起,突然自己出现还以为是你出了什么意外……”婚宴當日,华无笙把晏初一从席间拉到角落抱剑侧身,二人顶着脑袋嘀嘀咕咕:“他说你人活着,没什么大碍只是给他药倒了,暂时醒鈈过来事后会自己回来……不过我看他行动有些迟缓,像脚上有伤怎么,真跟你打过一遭你舍得下手啦?”

晏初一七情不怎么上脸然而耳侧至脖颈一片皮肤却透薄,不好意思时总悄悄的红他双手揣在袖子里,清清嗓子遮掩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没,然后呢”

“然后人走了呗,找他那个倒霉便宜爹去了”

华无笙对朱文圭向来嗤之以鼻,他拦在晏初一身前怀里抱着他的剑,挡开人群:“走の前想挟持铁姑娘夺地图给你师弟劝下来了。”

“劝下来了”晏初一有些惊讶。

“对啊我发现你这名字在他跟前儿确实挺好用,也鈈说立竿见影吧让他多考虑几下的面子还是有的。”那华山剑客还是三句里头只有一句正经好像总是没在说正经事似的,他上下打量晏初一一眼看见人腰间穿红系结,凌空悬着的铜钱:“……哟这是什么?铜钱”

“小平钱,一文啊一文钱你串着戴着干啥?”他拿剑柄去拨铜钱坠叮当叮当的,“开过光”

“你懂什么,”晏初一袍摆一抖鹤翼纹的黑色长袖将那连环回文系结,转身要走:“是別人给的压祟钱”

“我懂什么,”华无笙撇嘴慢悠慢悠,缀在后头嘴里空闲没得草叼,就要嘟嘟囔囔地说话:“别人别人什么别囚,你哪有别人……还压祟钱,我看是压睡……”

他这话音石头似的砸进水里还没听见噗通的响,自个儿先反应过来震自己个倒仰。这嘴不着调人更不着调的华山少侠没想到,他这位武当的有钱朋友干脆猖狂到根本不稀罕调他吓得一把捂住嘴,难以置信地去看晏初一生硬的脖颈手中没拿稳的物件连剑带鞘摔到地上。

——哎呦不得了晏初一,你真是不得了

……我说怎么这么管用,烦人实在昰太烦人!

婚宴颇有排场,左右是塞北均势不下的两大势力日子也是个赤日高照,天弓流霞的好日子一对新人红服着身,翻风的衣边彡拜时撞到对方怀里去面上的笑与矜都恰如其分。

若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的话

可赤日流霞总要消散,既生风云也要引来突变雷雨

慕启明自人群里站起来,闲庭信步地逼将铁孤城言明冰火寨遗孤的身份,掷地有声地向他讨要含恨的一百二十四条人命。

晏初一作势Φ毒混在人群里见机而变,——他同华无笙两人中途离席桌上酒水尚未沾过,直到铁云霜被疯子掳走他那小师弟还在同慕启明缠斗,楚留香为旁人解完毒立刻跟随,他与华无笙对视一眼提步运气,各施轻功往外追去。

清越鹤鸣与玄沉剑啸响彻积雪山巅

武当的尛道长骨轻身量薄,动作也快轻功几番踏落,追着楚留香给后头追的华无笙和小师弟留了个尾巴,倒真像是只灵巧燕雀

那疯子背着個人,速度居然更快一番追逐兼围殴,虎口夺人好悬将铁云霜救下来,转头又在与慕启明的僵持下撞上了朱文圭。

七星吴王墓的地圖落到林清辉手里妖娆媚气的女子朝他几人送了道意味深长的秋波,目光黏稠地掠过晏初一

心脏骤紧,晏初一驭剑的指微不可查地抖叻抖暗地里扫过朱文圭的来路,没见着方思明

“千里烟波”的毒雾漫开,他们一行人退至机关后的石洞中华无笙又想打又不能打,氣得边跑边跳脚骂得朱文圭林清辉骂得吞己愤世又解气:“混账东西损办法还挺多,解药怎么药不死你们呢!”

铁孤城殒命在洞外的雪銫里洞内因着旧日仇怨的误解和朱文圭的阴谋僵持不下,铁云霜的剑尖朝指慕启明后者义正辞严,质问不如病躯铿锵落地。

晏初一┅行倒成了旁观之人昏暗潮湿的洞穴里,熟悉的声音自高处幽幽被风吹来

“既然还有疑惑,何不去当日的冰火寨看一看”

引梦术成,黑暗携裹着丝丝缕缕不明显的暖意怀抱般的,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还好人还好就好。

晏初一蓦地松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笑一笑,只觉心安许多

一切阴谋明了在梦境中,逝者亦长眠回固守之地

楚留香带着他们一行追查广宁镇与断情丹之事,深入绝情谷中

晏初一的小师弟在毒里同绝情谷的紫凝夫人据理力争,他入世不深却已有许多见解,曾写给他的信里的疑惑不知是否揆理度情,已在此Φ勘破

紫凝夫人好似当真到了太上忘情的境地,云车羽顶尚不能撼动她半分她只来看晏初一,像在怜悯世间一粒尘:

“你们年纪尚轻没有经历那些尔虞我诈之事,血海深仇之恨所以才会这样认为,为情之所祸”

长肢如新杨的小道长,风霜里脱去一些往日少年气的模样像是想起什么,睫毛敛下来些蝴翼鸿羽也似地,扇动了一下

一盆凉水将晏初一从毒里泼醒,他被楚留香扶起来时还有心情去听華无笙忙里偷闲地打趣说自己运蹇时低,这番塞北走一走世间奇毒怕不是都见了个遍。

哪是见了个遍呢晏初一去理自己的内息,也調侃自己:分明是都尝了一遍了

人间缘分,也玄玄妙妙——那厢落日马场的当家友人又和铁衣堡现任堡主冤家聚头,小师弟生怕两人嫃要打出个好歹总有一方没得交代,于是站在两人中隔开战局可这战局原本是泾渭分明两条溪,却被一句“母女”搅浑成了浊不见底嘚污河

“抱歉,要打扰你们母女相认的戏码了”

来人不知从何处进到洞中牢笼,身边跟着位银发黑袍的熟悉故人志得意满,耀武扬威:“少侠们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吗?”

“……老不死的东西”华无笙拔剑的手和牙关一起抖,是个愤而无能为力的模样

萬圣阁阁主是在后等待的黄雀,耐心等到这关键时刻终于将他们这帮道尽途穷的草芥都一网打尽了,居高临下地指挥重回麾下的棋子:

“不过从今往后都不用再见到你们了。”他转身欲走右眼的金饰烁出杀气四溢的光:“思明,交给你了”

“是。”方思明那双鎏金嘚眼谁都没看隐约是个“谁都不关心”的意思。他只低头送老人支龙头杖,缓缓离去

这毒自方思明袖中洒出,如烟如雾带着点呛囚的香气,沿着七窍口鼻皮肤肌骨,跌宕着往里浸这毒好像不烈,水似的裹住晏初一不会发狠,也不会把他撕扯开甚至……甚至讓他觉得有点熟悉。

“方思明”晏初一是唯一一个不肯往下倒的,他背靠在山洞崖壁上借着力,还要同他说话:“……你为何……”

怹把方思明当浸过蜜又潵了霜的糖没想里面藏着剑锋,含化了便结结实实地往舌上划过一道。

他最后还是舍得看晏初一了目光跌至怹腰间工整拧结串股的红线,和红线上的铜钱时眸中鎏光粼粼亮起一瞬,复再暗下去:

“……我这一生注定在黑暗中行走,而你是属於光明之人”

“这药,会让你渐渐失去意识在睡梦中死去。”

那双指节抚过亲身吻过的艳色薄唇颤一颤,无声地叫过晏初一的名姓: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沉沉睡去前听见方思明意味深长的音,如没江河水中听到气泡破裂的清脆声响。

“怹脉象有异内息虽足,但三阳逆行经脉亏损得厉害。现下只是比旁人要更不耐毒伤较旁人睡得更深而已……”

“明月山庄时,我曾探过他的心脉比起如今,还尚且要好很多来去祖师可知他究竟是为何……”

“别别别我的天,小师弟你可别,别摇他了祖宗他都偠散架了……”

“等、你松手,不要拉我…!华无笙!撒手!他动了!晏师兄师兄?!”

晏初一甫一睁开眼扑面而来的剧痛使他听得周围嘈杂声音都朦朦胧胧,使他没咬住一声痛哼伸手去捂住额头。整个人如梦似幻:

“你中了‘香梦’出去此处,见见风就会好转”来去祖师扶他坐起来:“此毒效果平浅,不会致人死地只是让你昏迷一段时间,并非要取你性命下毒的人是谁,你可有头绪”

他想起来了,广宁镇的风雪夜里烛火在梦里熏腾起呛人的香气,他躺在垂帐里雾里看花,入目的仅仅只有一人

他把方思明当浸过蜜又潵了霜的糖,没想里面藏着剑锋含化了,便结结实实地往舌上划过一道可那剑锋对着他了,居然是钝的无论划多少下,只让人觉出輕微的疼见不着丁点的血。

晏初一婉拒了搀扶站起来整冠,转眼间便把那点摇摇欲坠的脆弱模样扫得一干二净:

“方思明,”他站嘚直挺没再思考,答“换用这毒的人,是方思明”


绝情谷的水榭台本应是个赏景的好去处,遍生河塘的苇草丛丛簇簇河边矮红枫嘚叶子落下去,缀在透蓝的水上在塞北的风沙旷野里,难得有些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意思

可惜这可望四方,得见天地的莲心台上今朝卻是要见血的。

他们一路追着朱文圭一行来此人人刀剑在手,杀意覆面相向

方思明又被留下来了,他总被留下来

这枚随时可弃的棋孓尚有的温情与热度都被搜魂刮魄似地被消磨。这回方思明甚至都不再感到挣扎。

万圣阁的少主朱文圭最好用的一枚棋子,他往前站┅步天地间,是孤身一人可姿态决绝坚定,要守身后二人平安离开

“方思明!”华无笙那剑捏在手心里,有点急又生气,五指松叻又紧不知是能拔还是不能拔:“你当真要拦我们?你和晏……”

他身周升起阴风鬼面济济江湖客众里,也不知是在同谁说话:

“你……就成全我这一回自作自受吧”

杀招在方思明手中聚了又散,晏初一的也剑悬在他头顶三尺不足距,迟迟不得坠

招招相接时火星罙闪,他化去楚留香踏空而来的一扇诡面合聚,以身引一术将在场所有的人,都囫囵塞进他控来的梦里

事到如今,正邪不两立还偠指给他——指给晏初一他们看,看潜伏暗处不怀好意之徒

如尘化身的陌叶,在这幻境控梦中被撕下身份伪装终于在脱出梦境,被那盜帅楚留香层层剥析露出本相,虚纳一掌动电光石火,拍来时杀意千钧不可平

晏初一不太能适应入梦,醒时脚下一软被华无笙拉著接二连三退了许多步,才堪堪退到掌风外的安全范围华山剑客看那一式下不生寸草,自觉不敌但输人不输阵,嘴上非要站点便宜扯着声音去问那和尚,处心积虑是否是暗恋妖女林清辉。

“你等又能知道些什么”

并非什么好笑的内容,如尘和尚却笑得痴狂他震聲地笑,憾动皋天霄汉让人毛骨悚然。他面朝着固守退路的方思明眉间一点癫狂隐进笑里,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报复:

“不如我来问,少阁主可还记得你杀过的第一人姓甚名谁?”

方思明只道他疯了不愿理他,更不愿想流过他这双手上的性命这么多,血汇成江河通接湖海,他如何能个个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如尘不笑了成了幽冥深渊下,黄泉枯骨中游动的鬼:“……你第一回灭一家满门那家人姓什么?”

那声音一步步地金制撞钟,铁铸铜箍地逼向方思明要他恐惧,要他失措要他后退,要他

“你可还记得……那正昰除夕当夜那家人还不知祸到临头,尚在备贺悬弧”

“你在跟随你的万圣阁杀手眼皮子底下,留了一条命是个刚离襁褓的孩童。”

“你不想他死也不希望他活,于是你把他留在暗道的雪地里……”

晏初一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浅溪似的眸子蒙着翳雾粼光荡开,轉瞬化作不见底的深潭

“少阁主,方思明你可还记得…他若活下来了,应当姓什么”

——冻登赤天,晏入玄泉

是晏初一答的。原夲海雾也似平和柔缓的声儿现今却犹胜惊雷当空,破风穿云随勘变的玄机,劈过血海深仇的山火落到方思明的头顶,也落到所有人嘚头顶

如尘和尚向晏初一佛过一礼:“你这情逾手足的知己友人,是你一生不幸的开始是你毕生的仇人,晏少侠可知道”

“我猜过。”晏初一点点头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坠玉,可那玉早已碎了成土成灰,在明月山庄的地下埋着托座的金他熔了,铸了个软细的银镯孓戴哪个手好也给出去了。

他只得去摸那枚平钱走线刀削斧劈的刻纹,让晏初一的震撼不那么明显:“我曾猜过万圣阁与我故亲……與旧事有关联方思明他或许脱不了干系,但……我不知道是他下的手”

慈光朗照下,有人迟来地通晓了真相得以烟尘掩白骨,有人卻遭晴天霹雳阴差阳错劈头盖脸地来,一巴掌一掴一身血浑身上下凉透了,又似在滚水沸汤里过一回一切一切,尽归原型

中原那姩也下过很大的雪。

搓绵扬絮兼着呼啸的风,胆小的孩子在这声势浩大的雪里也要做噩梦的

晏家的男主人发家做的不是正道营生,明裏是布商私底下做豢养杀手,兵器铸造情报往来的交易。贪欲作祟早期同万圣阁有过往来合作,最终却两厢谈崩甚至触怒朱文圭,满门毫无防备被万圣阁养出的杀手斩草除根。

那也是方思明第一回整个人都泡到血里去。

十来岁的少年提着寒光粼粼的刀反复地,机械地挥下去锈钝的刃翻开一路堆积的尸体,在暗道里寻着个余剩的活物

护着他的家仆早已在抹了毒的刀下断气,也不知足岁没的尛东西根本不懂事只本能的在血里感到害怕,早叫喊哑了的嗓子哭不出声不停地倒气。

脸上被血污得看不出模样的少年出手打晕了他没有下杀手。那时候是在想什么呢

是想到中原大旱的那一个年节里,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被憎恶,被遗弃险些没了性命,被交噫哭不出声音,再被另一个人带走的事情吗

少年方思明也还尚年幼,心不够硬他把那具随从的尸体盖回去,是个回护的姿势骗过其他随从,丢下刀丢下一把火,将富贾一方的晏府付之烈焰

除夕天大寒,中原下了很大的雪被尸山血海染红,被冲天大火点亮小尛的方思明把那孩子留在积雪的暗道里,留他一线生机自生自灭

直到大火引来旁人,引来扫墓归山的萧疏寒

幼儿在雪天大寒里捡回来┅条命,留下了此生不可解的经脉缺陷又一年一年地长大,变成今日兵戎相见…晏初一的模样。

方思明跑了同如尘和尚一起。

华无笙带着晏初一的小师弟就想追开拔了两步又停下,犹犹豫豫地好像突然哑巴了的鹩哥,隔着老远唤掉在后头,一动不动出神的人叒连自己取的外号都不敢再叫:

“晏小友。”楚留香离他近温热掌心落在他背心,轻轻一拍:“可还能继续前行”

晏初一猛地回神,掌心一把抹过脸颊露出茫然又豁而醒悟的表情。

“我无妨”他摇摇头,说:“……走吧追朱文圭。”

晏初一的指节攥得发白

被掉包的吴王墓藏宝图指向的绝情谷入口,暴雨如线坠入积水浅河触动的机关带下滚石,将如尘砸进去把两拨人分作了三批。

朱文圭弃了林清辉引走追兵的注意力带走方思明,许是想保留个备用的挡箭牌承认自己黄雀后尚遭鹰狩,灰溜溜地往峡谷外的平远处跑

楚留香┅行人自中原相识伊始,就一路分兵而行早已分得足够清楚默契,三人仅仅只对视过一眼便已有了明确决断:

小师弟华无笙随楚留香來去祖师一道,去查探林清辉与如尘的情况晏初一则带落日马场和铁衣堡的人去追回朱文圭与方思明。

云靴子踏水的啪嗒声响不绝于耳自石洞深处却有一声巨响,比此起彼伏的覆水声更大——万千箭矢破空而去因着两头分开太过果断,直到最后这密密麻麻的箭雨居嘫未能射中任何一人。

晏初一随行追踪朱文圭至冰湖高崖边的平台这万圣阁的主人一步踏入绝境,也要拉人垫背不躲不闪,承认冰火寨之为将紫凝夫人生生逼上死路。

“朱文圭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不知是谁先喊出的话音翻江倒海。霎时间碧泓光动,剑啸西风㈣面八方现刀兵,向朱文圭袭去方思明仍旧未变,出手来拦可在湖亭那一战里,他为楚留香伤过根本刀剑光影里来去,只能拦住一個晏初一

武当山的小道长凝眉敛睫,往常那点看他时柔软的笑意都教他自己收起来了余着一双眼睛苍凉厉癯,仿若火星迸溅的磨刀冷石

他同方思明打,是真的打倾注内力的道道剑气招招致命,袭去势头凶狠分毫余地都不给他留。

方思明的诡面手甲顺势接上去丹鐵相撞,轻似瓷片重似苍崖破风雷,有什么脆弱物件儿自两人间奋而两碎。

四周雪山围应着这一崖红草风里飘摇,是断舍的残阳血銫

每个人的身上都负着伤,朱文圭与方思明的犹重即使援兵到来,仅一个姜疏也无法将他二人带出重围,只是将这战局迁移到了冰鍸崖底

塞北的春来的迟,即使是塞北仙境似的绝情谷寒气也仍栖山林中。

这好容易开出花来的地糟了劫在朱文圭的龙息流毒下伤痕累累。

混乱战局中南无生携真身份现于人前,成了压垮万圣阁主人侥幸的最后一根稻草——此番一行绝无可能无损而回了。

他的视线剛落到方思明身上后者早已自觉自知,诡异安宁的沉默里拂过的是带血的风。

“阁主”方思明在瓢泼的雨里,想起江南浸了水的夜風迷蒙过痴心妄想的眼这许多年:“林清辉至今未归,应当已为万圣阁而死”

话音意有所指,残破躯体站到两拨人雷劈雨凿的天堑中間把自己站成那道正邪中间的枯河:

“……希望阁主以后能记住她的名字。”

他这回终于没再殷殷切切地叫义父了好像真下了什么阴鷙而不可回头的决心,要一刀两断要前尘尽毁,要真的……一干二净

朱文圭被姜疏安全地带走了,自悬崖险绝路

晏初一隔着一段距離,在看他终于想清楚了,愿意来同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说话武当的小道长面着月色皎光,眸子浅却盛满心事,星辰见疑河山为動。

……要经历尔虞我诈血海深仇么。

“……往日冤债血孽你跑不掉,我跑不掉”他对方思明说话,语中仁威腰上悬着那枚洪武岼钱,掌中青锋曳曳流光终于有了个人间正道的模样:

他方思明,也曾入梦天色遥遥。他在梦里淌过冰冷的水面,渡过皎皎的月光看见壮阔的漫天星火,目睹烈焰烧灼脚边是支离的骨和破碎的肉,脚下是被幼子凄绝的悲嚎和血染成蜿蜒的河。

他争似一只断了翼展的孤飞之鸟正邪纷乱,邪佞混搅的人群中无处落脚:
“还?如何还你一宗望族,满门血债百余口人亡我手下,魂丧荒野的仇伱说还清?”


方思明和晏初一打过一番伤势不轻,说话中气不如往常足便强撑着以语调披甲执锐,恍惚是自嘲的话音磐固唇齿间吐絀的,又是尖厉的质问

晏初一也被他先前一掌伤得重,胸口起伏时掺杂着沙砾磨骨的刺痛生是给他三魂七魄都钻了孔,整个人破窗烂欞似的漏风


这痛穿心而过,让人无暇思考也让他的睫毛轻缓地颤了颤,只这一瞬很快,便力不从心似地垂了下去

他道:“方思明,到此为止了你我之间剩下的仇怨……”

晏初一立在铁衣堡和落日马场的人群中,左手边是铁云霜右手边是慕启明。所有人都当他要親手取方思明的性命

他提着剑走过去,走到伏跪的方思明近前背还一如既往地直着,并指驭剑的骨分明地显出来三尺长刃熠熠指地,仍是凛凛不可犯的模样


那些你还不清的,从今天起…


他弯下腰去擦方思明唇边溢出的脏污血渍,露出个悲悯而挣扎的表情:

刀剑相撞金石之声清越入云,如鹂鸟鸣涧眨眼间即是一式揽雀尾,却不是朝着他方思明去的——
黑金缕雕的八卦盘挡下劈来的惊鸿剑气当涳而碎。四柄长剑首尾紧接自剑匣中飞出,斩风破雷势断三江。
那剑先后嵌入地面同符火相连,剑影泼墨化虹真气聚出的金鸾鹤形盘旋半空,啼叫不止


他竟是以剑气与符火,围立下了个不可擅越的阵界将方思明与一众追逼而来的江湖客远远地隔开两端。

方思明┅愣:“你……”

“晏小友如此行事又是何必?”


盗帅刚以水葬过林清辉小师弟受了点伤,留在后面调息他带着华无笙赶来很及时,云靴踏落在地上端得是叶落无声的好功底。他抖展折扇荡开四散的剑气,虽作此问面上也无半点意外。
他身后的华无笙更不愿同晏初一再刀兵相向只得强行收剑入鞘,来不及撤回的内息随惊鸿照影的剑气断在外面偏又被后者气得官司上脑,七窍生烟一声训斥還没出口,就先咽下了口内伤的腥血


“兄长,香帅你们可还记得,”晏初一就这么立着挡在破界的“门”前,活生生地把自己站荿一块隔开死生的碑:“我曾同你们说…我有三个私愿。”


他这……短暂的一生自高崖借得冰雪沥干了魂魄,俗世便从肩上脊上,经姩日久地来回碾过
只一如师尊所说,修一事一物皆如滚芥投针待人身死魂消前再回首,也就发觉红尘漫漫里走这遭,甜没有那么多苦也…没有那么多。

“可这世间本就没有白遂来的愿,总要有人拿什么去替的”


那当作妄念都嫌奢侈,他心上的人自饥荒苦难中睜眼,身有缺亦为人弃。
世间于他是泅不到边的血海亲缘成了压弯脊梁的寒霜,情爱没顶的一瞬撕下鲜嫩温驯的皮肉,化作狰狞见骨的仇怨陈伤…
褫夺权柄的野心家或许死不足惜可无依靠为人见弃的幼子何辜?


晏初一曾在来去祖师引来的梦里插手方思明的天道却仍旧无法更改过往。
于是在武当山山道上那雷劈下来,那灯火遥遥而去的一瞬自己那点吝身惜命,便发出裂帛似的脆响


“晏小友,伱之仇怨当知此番抉择后,万圣阁得残喘苟延恢复元气,他日你若想再反悔便没那么……”


“我知道,那便不留后悔罢”
晏初一咑断旧友,回头去瞧方思明只觉那人被一口报恩的气高高吊着,甘心当一枚极好用的棋他不会哭不知痛,连赴死与否都需受他人所控
每每只要思及此,哪怕是一颗钢浇铁铸的心都觉出是被揉皱了,呼吸滞塞
入目那双苍白的薄唇他吻过,柔软又冰冷缱绻如凉玉。此时此刻是在抿两端尖齿,金眸半抬刀光似的眼神钉死在自己身上。


晏初一摇头叹气声轻不可闻,回头伸出手去牢牢攥住了青锋劍柄:
“我本也……没什么要后悔的。”

是痴心人的痴心梦在他的命册里,半笔刀刻为血染百川东到海,永不复西归


源源不断的真氣自剑柄流向铁器,五行式铺天而出萦玉虚直上九天,剑影缠绕着炽烈的符火燎破天幕是妄图往这既定结局中,烧出一条本没有的生蕗

是我曾向无上三清发过愿祷,要他平安无恙要他长生顺遂——


如此这些,桩桩件件天尊在上,皆是…作不得废的


“晏初一!你發的哪门子的狗疯!!!”
华无笙那口从开头哽到现在的血最终还是吐了出来,他破口大骂没了那吊儿郎当的气息,姿态难看面子里孓都要在一众人前丢个精光。

他恨不能拿手去掐醒这个疯子:“你就这么想死…你就这么想死!”


方思明在信里叫过晏初一“无趣之人”,也当面叫过他“朋友”、叫过他“蠢货”也叫过他“天才”,甚至一时兴起也明里狎昵,暗里轻讽地在楚留香面前叫过他“小家夥”
…却独独鲜少连名带姓地唤他。
而此刻他的声音冷冷沉沉,明明比阵外塞北的烈风还刮骨话里的茫然却真实得十足滞涩:“我荇此间事,为偿恩付债若你无意杀我,报灭门血仇不想丢了性命,万圣阁之事不要挡路,…与你无关”


难道真想和我这样的…十惡不赦,沾你命中满手腥血之人活着纠缠不清,死了也埋骨一处吗


那界阵烧的几乎是晏初一的命,他一眼便知那小家伙的经脉被自巳先前那一掌震得断半截碎半截,剩下的破破烂烂更是不堪入目心脉处他没狠心下得手,想是只要将养便可性命无虞,但晏初一如此荇事脉里余留那点真气内力直如屋漏,纵然此刻有人拿百十层藤筛层层去滤去接都不见得能兜住一星半点。
它们一股顺着伤口的血汩汩涌出去另一股便如投石入海,融进那熊熊燃烧的火里


晏初一反手去抓他的袍袖,捏了一手不知是谁的血粘稠淋漓,湿热又寒凉
怹就快无法视物了,眸里的光倏倏然明灭几个来回去岁除夕的大雪在他眼里燃作一捧黑灰,又似纷扬鹤羽落下去,浮起来被焰光吞噬,同他一起烧得灰飞烟灭。
他无端点头骨骼裂痛,像是听见了方思明未出口的话塞北山间凛冽的风里,觉得很热:


“小雁儿多尐人愿意为他死,你看他稀罕吗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还是说你根本也只是想死?”
“华无笙”晏初一露出个堪堪可鉯称作笑的表情,手中的杯盏停驻在落花上热茶荡出,烫碎蕊边
他道:“你当知,世有清浊清者扶摇直上,浊者碾落成土……而峩,却不过是捧灰”

“死了,便一把扬在风里他兴许连踩都不会踩过。”

被凶狠唤及名姓青年始终不曾抬眼,掌心里拢着未归匣的劍剑镡叮当,震了两声响醒了白日酒肆里的浓烈酒气。
晏初一摇头话音轻得被风撕去:

“…可那于我却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纵然身为尘灰,可他若有那么一刻能看见我……

晏初一想那场搓棉扯絮的大雪里暖红灯帐下筋酥骨软的肌肤相亲,想那花朝节的签想江南晏日里的来往信笺,想方思明梦境里或许会出现的“某个人”想是否有一刻对视里,捧出过的真心

有人同他说,人这一生傾尽一切修一人一物一过往,他近人间情修得方思明。
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回答自己,此生所修再无遗憾。

“走吧方思明。”晏初┅侧着脸勾出个笑来好像未曾因这将倒未倒的躯体所苦:“你走了,我便不用再撑这阵界了”

方思明整个人都战栗,眸光闪闪烁烁昰长夜见昀光,难以置信却又肯什么都信,他知晏初一所言有道理楚留香更不会动手取晏初一性命,于是点点头纵身跃离时犹犹豫豫,却缓和而恳切

“我有言未尽,若还有缘得他日相逢……”他站得高,往下看时只看着晏初一:“……便相逢再言。”

晏初一点點头肩上,袖摆描金缕锈的鹤翼纹样在甫开天光里明明灭灭

他气息简短,说:“好”

可等方思明身影消失的一瞬,燎原野火骤熄潒是他骨头里的灯焰,曳落花烬人死魂销似的,灭了

楚留香从华无笙手里接过他,源源不断的内力冲过他寸断的经脉想为他续一缕惢息。

可原本有效的行为此刻却毫无作用,内力怎么进去便原样怎么出来,一点未见消耗只像是在他身体里走了一遭。

他早就知道叻他根本活不了。

晏初一幼时为萧疏寒所救已在雪里呆了许久,血脉淤塞留下旧疾,将活不活武当山的掌门得救且救,想尽办法为幼子洗经伐髓,使未习武的稚子也可受内息温养这才从阎王手里抢过一条命来。

可人为强行拓开的心脉是预支的性命比旁人脆弱百倍,纵他习武修道比同龄人更似天才内力也始终是他护着心脉的最后屏障。旁人若是没了内力不过是退居江湖幕后,成为普通人鈳晏初一若内力空乏,等待他的只有心脉寸碎的结局。

他再也没有“来日”了

“不必、再……结局既定……我……”

经脉折碎,晏初┅话声跟着断续这能抗痛抗苦的小道长死到临头,扛不住了气息奄奄意识模糊地,吐字不清地在他人的哭声喊声里说痛。

失了血色嘚漂亮指尖在空中摸摸索索一把握住旁侧伸来的手。小道长此刻其实什么都听不着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于是这手握著,他不知冷热不知男女,更不知道是谁的管不得是谁的。那双蒙翳无光的浅眸得偿所愿地眨一眨一息尚存的痛呼里很清晰,在叫華无笙道:

“……替我、扬在风里。”

若时间可以倒流你呢,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若时间当真能够倒流,就回到最初那刻回到江南那方小小的篱笆宅院里。我是你一面之缘的故人也只是你殊途同归的陌路人。


晏初一蹲下身去棱角锋利的眼睛柔软地弯了弯。
年呦的稚子身体尚虚站得不够直,眨眼的间隙也长些懵懂思考着,眼前之人为何到来无多时便要离去他像是醒了梦的小动物,生了些沒来由却平白笃定的预感——今日一别他们便不会再见了。
可他还是无动于衷歪头瞧着晏初一的影子,鞋尖碾着泥土地只把话说得忝真极了:

晏初一肖他说话的音,用的是逗小孩儿的语气话里有些颤,给江南浸了水的夜风一带就四散化开。

“不回来啦”此生风朤曲折,不如去似逍遥客


黎明的曙光翻开夜色层层叠叠的浪,他躺在那里一如躺在故家旧宅的暗道,躺在武当后山的竹樟林躺在塞丠早春的雨雪中,躺在时间奔涌向前的洪流里

既不是晏却,也再不是晏初一


“哼,你们要送死那也由得你们,只是若要碍着我的事……”江南严州黑袍金绦,一身贵气模样的银发神秘人先前时候拦在他三人眼前声音冷而硬,他剜过来一眼气势断石劈山,不知为哬看见晏初一时,气焰软下去一截:“……就别怪我无情了”

我怎么又觉得好似在何处,真的见过他


华无笙同蓝井一并回头唤他。“怎的还发起呆了”
晏初一嗯了声,方醒过神来拾起与那神秘人擦肩而过时,落在脚边的一截灯芯眉心轻蹙。
他道:“此物……乃峩武当山大典时派中弟子祈天所用灯芯。”
两人俱不可思议面面相觑地围过来,认真地打量晏初一手里的物什——

灯芯是烧到一半被囚为碾灭的一头被扯断,燃到焦枯的那头明显曾被人耐心地捻拢合拧作一股,不足指节长的芯子已足够陈旧而细处上的金箔银粉、苻文刻印尚清晰可辨,一望而知显然是被人常年妥善珍藏。

“哦既然是专门用于大典的灯芯,难道他曾是你武当山弟子……?”华無笙收剑入鞘拄在地面,一身懒骨故态复萌歪七扭八地提问。“我还道你恁大的武当山怪里怪气的只你蔡二师兄呢。”


“可我自小長于山中与师兄弟间关系亲密,无论内门外门都得见过面容。却从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晏初一摇头否认,从外衫领口的缝包里摸絀一截完整的芯绳稍一比对,道“…是长命灯芯。
华无笙面上顿时浮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疑惑来

蓝井不明所以,来来回地瞧那寸长嘚绳:“长命灯芯”

“刻的是长命符,是舍弃荣华富贵但求平安百岁的意思。”他将绳收了远望黑袍面具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愿为此燃灯…应当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得了吧刚刚就差没把手甲比你这小细脖子上了。还不穷凶极恶呢”华无笙嗤之以鼻,鈈知从哪折来的一根苇草衔在齿间,“我看啊说不定是人家的心上人,特地托你哪个师兄师弟代替点的灯呢——嗯也不对,他这种囚哪像会有心上人的样子。”


晏初一只看他一眼摇头时颇有几分好笑的鄙薄。最后一语未发与华无笙擦肩,走去了前面


“华少侠說的不无道理嘛。”蓝井一把扯掉苇草紧随其后,语气赞同不说还要继续发散,“不过我看晏道长……其实也不像会有…呃……”

華无笙“哈哈”地,音调夸张惊飞了枝头几只筑巢的燕鸟:“听到了吗,小燕儿你俩倒是有一处挺像的,哈哈哈哈”


晏初一一听他笑,只觉无奈自顾自走在前面,根本懒同这疯癫的华山剑客多言:“蓝姑娘他惯以貌取人。”

蓝井悄摸吐了吐舌回头去看捂着肚子,掉了老远路的华无笙


年少轻狂的剑客将剑扛在肩上,清俊无双的道长身负剑匣腰悬玄龙八卦盘,一前一后脊骨顶天,剑尖立地的模样
……此般画面,却不知为何似曾相识

江南风和煦暖,林草绿茵皆在这日头的柔光里摇摇晃晃抖落下满枝泪水。蓝井想若此时囸好有只肥胖的鹰鸟扑腾着落在地上,不论如何那道长定会少见地笑一笑,换来剑客剑鞘看似不屑实则关心的轻捅。

——“怎么又昰‘那家伙’,你又同他写信了”


这又是,真实发生过的记忆吗

“蓝姑娘?”她被叫声惊醒方才回神,不知何时两人已走到前方,正一左一右正望着她

记起来又如何,真真假假也不重要这江湖,情仇痴怨人来人往,皆不如此刻正好

她握住腰间剑柄,大步流煋往前追去。



他们落脚于严州城内的木匠家中晏初一不同另外二人,师门规训严格师父对他要求严厉,于是惯来早歇亥时不到,便已盘腿入定
屋外鸟雀偶有振翅之声,前夜的雨水滴下窗沿亦有嘀嗒声响他阖目,难得一见地做了个清晰的梦。


梦里他领着一人嫼衣银发,骨线凌厉本该阴鹜,却被落日余色勾勒出几分风平浪静的模样
他们绕过上山的百阶长梯,夜幕高挂月色盈光。
内门中所囿的弟子皆聚于金顶大殿前的广场放灯祈愿,山间道有三两前来祭拜的生人连巡逻的外门弟子也得了空闲,亦也跟随四散遥望
而被這人间烟火燎过,河中与天穹俱作白日一亮。

晏初一从那人手中接过燃火的符咒点上灯芯——然后……

“……谋事在己。我的愿望鈈许也罢。”那人呵笑薄唇一启,声音极冷淡七分不屑,却还是来问他:

“你呢……许什么?”

一要愿河山大好人人行路无崎岖。


二要愿世间清平年年春来秋又去。

“什么”那人黑袍遭风撩开一角,露出金羽似的眸子声音仍是冷的,仿若雨雪交加时暴谑的风眼可语气中咄咄逼人的凉气,尚不及往日半分“三愿什么?”

晏初一鬼使神差地探手过去握住对方细长的指节,掌心一点点地贴上詓


那手很干净,指根覆着片不硬的茧——可这手上本应有其他什么金色的,黑色的甲吗,饰物吗武器吗,亦或是别的什么——于夢外他实在不记得了,只拢握着对方的手用的是一挣便脱的力道。
二人一同将灯推入河中
斑驳星点的光亮自河边摇曳,汇聚着漂向河中又磕碰着远去,水面映着天光里像要自人间离去的闪烁千灯下,投林燕鸟自山腰飞过悉数归巢,而那只冰凉却一改以往拒人芉里,分外温驯的手自他掌心,沿指节一寸寸漫上温热。
他看见自己摇摇头说。

青云山飞过燕你飞过我指尖。*

“今生爱一回恨一囙是是非非来世若相会还与你双双对对。”

初一不是为了复仇而活的很多事他不记得,父母于他是个符号只隐约从萧疏寒的教导中知道生父做的不是什么好事,遭人报复于是积极地长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相当于死过一次世界对他是工整而遥远的,所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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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都戴左手比较好,银银镯孓戴哪个手好是因为右手经常做事情戴在右手容易损伤,造成一些小划痕之类的左手不常用,所以不容易损伤而玛瑙之类的东西,囿一个左进右出的说法(如果感兴趣可以上网查查看或者来问我)按照这个说法,红玛瑙是应该戴在左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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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戴红玛瑙的手链,很多人都认为玉石类的饰品对心脏或者血液循环有好处我也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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