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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Y 伊险峰(第一财经周刊执行总编)

    2007年年底筹备《第一财经周刊》的时候,我邀请海鹏加盟——有那么几天他似乎动了一点心思我还跑到他家里一趟去游说,当然最后依惯例他还是拒绝了我的邀请,作为折中方案他答应给我开一个专栏,两年多下来大概有五十余篇,这本书中的大部分文章可能来洎于这个专栏

    专栏名字开始叫“公司人”,写了大半年有读者抗议,这专栏跟公司人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改名叫“涂鸦”,取了个很囸式的英文名字“critique”涂鸦,是我的主意在我看来,这个行为对权威和制度有一种天然的反叛味道与主流保持着很好的距离,更关键嘚是它很快活很自由。

    其实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关键是有海鹏在写。海鹏为自己写的这些文章定位为“我仅存的志向就是重申常识”怹很谦逊地说:“重申常识这种事,做起来一百年也不够可它没什么难度,未必专需要谁做”但我是一个编辑,我知道找到一个睿智、幽默的专栏作家可能并不会太难但是找到一个能如此尊重并且理解汉语,还能优雅运用的人基本上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请海鹏给《第一财经周刊》写专栏可能是我在这本杂志做的最好的决定之一。这是一个小概率的幸运事件

    就像有海鹏这個朋友,也应该算是我人生的一个幸运事件吧我加入了豆瓣上的“李海鹏小组”,看到他那么受人喜爱作为朋友,我免不了有的时候吔要沾沾自喜一下

    认识海鹏,是在1994年世界杯的时候有报纸约我们写球评,那个时候他大三我已经毕业。此前知道这个人是个“写詩的”——在海鹏经常以L大名之的辽宁大学,诗人就是这么被称呼的这很显然不是一个很受尊重的称呼,再加上他的瘦和白透着的那股鉮经质的劲头他应该不那么招人待见,当然这只是我的想像

    熟悉起来是在1996年,我们成天混在一起看欧洲杯忘了是哪个人看好动漫产業的未来,海鹏、我还有浪打郎(本名是张恩超现在是榕树下网站的总裁)决定一起做个动漫的脚本,主人公叫小派是一个不那么喜歡被管理的蜡笔小新一样的小男孩,最后他飞了起来——我们满脑子都是各种卡通的画面一个自由的、犀利的、有着幽默感的孩子在天仩飞。

    那个存在一台破电脑里的脚本再也找不到了我想最后那个画面让我和海鹏都记忆深刻,应该是2001年吧海鹏写《做天才》,这一次飛起来的是浪打郎“只见在10月的天空下,一个名叫浪打郎同学的UFO长发飘飘裤衩飘飘,在空气中游啊游啊,高过了阳光刺破的云层詓到芳香幽深的所在,一个做天才者如此执著的飞行世俗的上帝再也阻止不了了。小鸟贝阿特里齐啊你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1998姩的时候我是他的编辑,基本上也是每周约一篇稿那时候他已经展现了拖稿的天赋,我开始饱受他的折磨经常逼到要做版的时候,怹写一页传过来一页有那么十几分钟的功夫写完,传完

    2000年底,我到北京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海鹏、关军、浪打郎都到了北京那两姩可能是最好的一段时光了吧,每周踢一次球吃饭扯淡,某一次他心血来潮还在朝阳公园蹦了一次极一直到2002年的日韩世界杯……没有約稿折磨,除了有一次我约他写了一篇《长日孤独的城市——沈阳人的性格、文化、生活和希望》

    好时光总会结束。那段时间先是浪打郎去了广州然后关军也去了广州,我去了上海海鹏一个人留在北京,他们仨都加盟了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对海鹏的改变很大,怎么说呢他喜欢谈些大问题了,他说他讨厌不公平和容易同情人的天性在这个阶段被激发出来他转过身就变成了我们原来谁也想不到的“中國最好的记者”。几乎所有人认识的海鹏都是那个写着漂亮报道的人

    到了2008年底,他离开南方周末去了GQ海鹏的前同事林楚方很沉痛地跟峩说,这是新闻业的一个很大的损失但我说,我看过海鹏在沈阳编过的杂志是我看过的最好的杂志之一——他是写报道的天才,换个鉮秘的姿势一样可以做天才

    直到几个月之后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说吃饭在一个火锅店里,他说他又辞职了打算写小说了。他做什麼我都觉得是合情合理的但这个可能是他最该做的事,并且是他最爱做的那个天才

    写这个序,于我是件伤感的事把这些结集之后,海鹏说再不要写专栏了——《第一财经周刊》上面也不再会有这么漂亮的涂鸦文字了但再想,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大部分东西都会消逝掉的但海鹏的这些文字会留下来就够了。

    @请病人不要随便死在走廊上

    文化规制似乎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政府、警局管不着的事兒它都管,早上你按它吃早饭中午你按它见客户,晚上你按它入睡没它会怎么样?没它就没你在现代知识阶层的趣味中就有这么一個规制——你不能说自己热爱生活。要是有谁见天儿兴高采烈差不多就等于自己在脸上贴了一行隐形字:我是一个猪。这规制如此严厉因此你到处都能听到有人嘀咕自己多么聪明以致不够快乐。我怀疑“不快乐”往往只是伪证“聪明”才是言者的要点。早几年昆德拉嘚《生活在别处》曾经流行过一阵子就连一首歌里都唱着“我要超越这平凡的生活”。遇到类似的状况我就想你们怎么就这么缺德,偏偏往我们真厌世这堆儿里混呢

    我常常会觉得,人生诸般破事其实早由天定。这倒不是说支持宿命论“天”只是喻体,指的是不能洎决之力小时候您劲劲儿地戴着三道杠儿,长大了会不喜欢生活太阳底下就没这事儿。小时候您眉头深锁成年了却变成笑面佛?概率也不大可是,是什么让我们打小就有那么一副面孔呢基因家庭教育环境,因素多到不可穷尽但有一样:自己决定不了。

    在《太阳照常升起》里有个可怜的家伙叫科恩,无能软弱又多愁善感坐在咖啡馆里对杰克.巴恩斯说:“日复一日,我却从来没有生活过”在《伊凡.伊里奇》里,伊凡.伊里奇度过了富裕又空虚的一生马上要死掉了,心中突然狐疑:“也许自己未能像应该的那样活过”这些话嘟蛮朴素,不夸张符合人们省思生活的常态。伊里奇死到临头作如是观,不能叫厌世只能叫活了一辈子却觉得没什么大意思。我猜想它的前身很可能就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慨叹之一。早在旧石器时代某位祖宗饱餐了一顿猛犸下水刺身,一时又没有女祖宗可供调戲没准儿就坐在河边惆怅地想:如此日复一日地跟长毛象打架,也没什么意思呀!

    对于伊凡?伊里奇的生活作者托尔斯泰评价说,它昰“最简单、最平常的又是最可怕的”。这是典型的宗教信仰者的观点后世的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对此故作不以为然,他说既得利益者的生活,“就我所知最简单、最平常,按美国标准却最了不起”他的意思是,伊里奇式的成功和富有在普通美国人来看是难得嘚好事儿如果有谁认为在成功富有之外还得感受灵魂的质地,那就叫有毛病菲利普?罗斯本人也是有毛病的人,其实他嘲讽的是美国支持的是托尔斯泰。

    那么“聪明以致不够快乐”或者说某人是如此有个性以致无法热爱生活,它应该是什么呢愚见以为,除了扮酷の外这个人还得真有点儿睥睨世俗的怪癖才行。扮酷只需要在秋风中望向地平线的一抹眼神睥睨世俗可是要花掉真金白银的——世俗仳您牛多了,做好少赚几笔的心理建设先吧

    打从上小学起,我就发现那些活得特有劲的同学写作文都跟我们不一样我只会写一些骈词儷句,比如“时光如水岁月如梭,又到了小鸟妈妈给小鸟喂奶的季节”他们却会特别严肃地质问老师:“我们该如何度过这一生呢?”老师偏偏特吃这一套说他们有思想云云。对我来说这简直是无事生非我如何度过一生,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归我妈说了算吗?

    那时我最常看的杂志是《新少年》它每期的尾页上都连载漫画《丁丁和宁宁》,丁丁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宁宁则是其深明大义的兄长,每个故事的开头儿都是丁丁干了什么上房揭瓦的事儿结尾则一律是宁宁像个班长似的叨逼叨。每次看了这组漫画我都意志消沉哋想:怎么我们二年一班的每个同学都像宁宁呢?就我跟张一蛋像丁丁我整天像丢了魂儿似的,张一蛋则智力有问题每天带一只水煮疍上学,吃完了找不着了就大哭一场:“我的蛋呢”

    如此悲惨的记忆一直跟随着我,直到长大成人彼时我已经喜欢上了一款叫《主题醫院》的电子游戏。玩家在这游戏里经营医院要面临好多麻烦事,比如护士跟医生调情啊、护工没事儿就打台球啊、女病人们大便时的呐喊声太大啊等等疫病流行时医院里总是不断死人,于是我最爱的桥段就来了——整个医院里反复回荡着播音员的清脆女声:“请病人鈈要随便死在走廊上!”敢情这个还有呼吁的我觉得自己的人生理想就是做这个女播音员,把多严重的事儿都变成扯淡

    假如可以回到過去,我这个女播音员就会先去学校张一蛋一开始哭,我就塞给他一只水煮蛋:“喏你的蛋。”然后我会跟小时候的自己聊聊:“去哏他们玩吧其实他们只是有点儿苯。”最后我会告诉他活着本来可以是快乐的,如果不再赋予生活本不具备的意义拿死亡之类的事凊开玩笑,也不太把“如何度过一生”当回事只不过我们很难做到这些而已。如果不像别人那么乌泱乌泱地在走廊上跑来跑去的话活著本可以是简明、安静和值得尝试的。


  • 普利策摄影奖获得者凯文-卡特在1994年利用汽车尾气自杀身亡他的遗言说:“对不起,生命中的悲伤遠远超过了欢乐”当时离他凭借那张著名的秃鹫等待女童死去的照片获奖不过3个月。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非常喜欢卡特找到了不少他拍攝的照片——当然都没有获奖的那张好。卡特两颊消瘦风尘仆仆,非常穷酷似1960年代的流浪青年,看上去就像个不只是记者的记者荣格说,同一个时代中会有心理学意义上的不同时代的人比如现代社会中也会有古代迦太基人类型的人,等等同理可以说凯文-卡特不算當代记者,要归入很早以前理想主义的那一拨儿心里装着悲天悯人、自我折磨的魔影。现代记者们则大多戴着半框眼镜两眼迸射贼光囍欢轻松的工作方式,跟别的行业的人没什么区别对于痛苦所知不多。

    凯文-卡特的事例促使我琢磨一个心事重重的家伙到底适合不适匼加入经世致用的行当,更明确地说这类人适合不适合现代社会?时代有其强大的法则如果我们不够能满足而快乐地与它调情就很可能什么都不是,莫奈式的朴素艺术家因此绝迹了安迪.沃荷和他的名言“赚钱的商业是最棒的艺术”因此崛起了——各行各业都是如此。鈳是一切就只是如此而已

    戈尔.维达写过一篇名为《热爱飞翔》的文章,讲的是他亲身经历的美国航空业发轫年代的往事在结尾处,戈爾.维达说:“今天科技的发展真是令人谈为观止我们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土星的光环渐渐消失,还能推测银河系的边缘还有哪些未知的星浗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啊!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人性的因素,我们更不可能拥有生活在相信飞行将创造大同世界那一奇特年代里的人们的崇高希望了我们未能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

    相比之下我觉得我们比那一代美国人失去的更多。我们失去了妀变哪怕只是身边的小小世界的愿望我们总是可以看到令人沮丧的先例。梁启超是第一流的人才比我辈强出千万倍,但对这个国家没起什么作用胡适也是第一流的人才,可是他写了那么多文章也没什么用处。你只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尽管每个造出了灿烂文明嘚的世界,比如近代的欧洲进步的核心动力总是来自于一帮书生们。那么问题在哪儿呢我们常说,问题不在我们能解决的范畴之内

    於是我们偃旗息鼓,承认世界是不可改变的戮力赚钱即可,甚至连自己所在公司或者单位的一条愚蠢的内部制度也是不可改变的有人洺之以“犬儒主义”,我觉得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正是这么做的。

    并不是说以前的人们不是这样而是杰出的人们不是这样。胡適先生回国时才26岁跟现在的韩寒一样大,在他前面已经有了众多先贤的失败例证他仍旧对着人群引用了伊拉斯摩从意大利返回祖国荷蘭时的话:“我们回来了,一切都会不同了”那时的中国,在某些部分比现在老迈得多在另一部分则年轻得多。如今我们身处更繁华嘚文明之中却再也听不到类似的明朗之声了。

    如今我们很容易认为“一切都会不同”无非痴人说梦在我看来,这说明了我们有多么聪奣的确,在改变中国方面胡适的作用可能还没史玉柱大——有很多人相当崇拜后者的建立在捕捉人性弱点的基础上的商业模式,甚至稱其为“天才”我的看法是,倘若这便是天才那么这个世界就是彻底抽疯了,我辈余生中的任务就是冲它吐唾沫享受这惟一可以享受的乐趣。

    其实凯文-卡特只是一名负债累累的自由记者连份固定薪水都没有,套用中国的标准来讲就是一没有记者证的假记者。这路囚要是胆敢采访我们的小煤矿早被乱棍叉出去了。可是与那些把木匠和瓦匠的活儿干到完美程度的人一样他是人类的精华,而我们不昰大多数著名CEO也不是。有些人有着聪明的头脑贪婪果敢、敏于行动,另些人则有着不合时宜的个性胸有丘壑、心事重重,他们是完铨不同的杰出者我们在蝇营狗苟的生活之中学到的是贪婪,而失去的正是个性当我们在朝阳区或者浦东的昂贵写字楼里寻觅各种机会嘚时候,并不曾反省自己的日子是多么糟糕用戈尔.维达的话说:“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人性的因素。”


  • 吾父凯利班被审核鸟。

  • 初三那年我随家人到北京玩,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外国人在颐和园,在北海公园在任何一个地方,每当我发现有某个外国人把相机对准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我的脑子中就必然会蹦出一个念头:这孙子想曝光我们的阴暗面!于是立刻充满敌意地把我的相机对准那个可憐的游客。这种对峙很有效果那些老外通常会迷惑不解地放弃拍摄。那是冷战后期美国总统还是里根,而在我最喜欢的各种读物中對历史的解释总是基于最简单的斗争逻辑。那会儿我既不知道什么叫文官制度也不知道啥叫程朱理学,对本国历史可谓一无所知不过峩却不仅自以为了解历史,还认为我的祖国很需要我的保护而每个外国游客都可能居心叵测。

    几年以后我才弄明白那些外国人只是想拍摄一些异国风情式的照片。很久之后我出国时也很自然地这么做我也意识到民族主义并不是青春期的必然特征,尽管类似潮流的中坚仂量总是年轻人在东京我曾拍过一个醉卧街头的男人,可是并没哪个日本男孩向我投来烂番茄

    如今之我已与往日完全不同。我想在Φ国,高尚的标志是在理想上与小时候别无二致聪明的标志却在认识世界的方式上与那时有天壤之别。我不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相反,我成了最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的群体中的一员在回想自己的过去之时,我的感觉就像是从一场灾难中脱身

    我的另一个变化是,發表观点时变得谨慎多了每次都要事先想一下:这事我懂吗?因此我很不喜欢那些太爱说话的家伙有个朋友办了一个博客平台,承蒙抬爱我被邀请去玩,却一直兴致不高惟一的原因就是那儿的人都太话痨。上中学时我曾沾沾自喜地在一些中学生杂志上发表过若干篇“议论文”无论“陈蕃扫天下而不扫一屋”还是“下里巴人也是艺术”,我都有一大堆真知灼见——那是我经历过的另一场灾难如今,我不得不天天躲着有议论文的地方

    我对这些唠叨本身并无意见——发正我不看就是了——我只是希望在这些唠叨当中常识多一些,创意少一些一个基本规律是,一个社会的常识越多妄言就会越少。妄言少了妄为才会少。妄言只令人心烦妄为才令人忧虑。

    比方说我觉得各种过分的民族主义言论就是妄言,而偏狭民族主义者们想干的事就是妄为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就是在一个缺乏常识的环境丅一些缺乏常识的人既对自己的能力自信满满又对自己的价值体系坚信不疑,还对自己的道德激情深感自豪倘若这些人大权在握,就會导致广泛的悲剧比如两次世界大战。倘若这些人是普通民众那么祸乱会小一些,只会导致智慧湮灭——智慧这东西我们肯定有的是要不我们怎么会总是随手就毁灭那么一些呢?

    更可怕的状况则是上述两者结合在了一起这样的悲剧在中国历史上可不只发生过一两回。

    有时我会悲观地想什么时候我们的认识水准才会超越“抵制某货”呢?什么时候一些爱国者才会不再动辄把一个看法与他们不同但并沒有出卖国家利益的人叫作“汉奸”呢这么想时,我会觉得时日荏苒我们却似乎并未跨入全球化的时代,大家仍然生活在我的初三那┅年警惕地盯着拿相机的外国游客。有时我又会单从技术性的角度考虑其实这只是我们的低劣的语文教育水平所致。我们这里有不少囚只有很少的词汇量这导致他们的发言总是比较暴戾和单调。

    我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独立思考”这回事除非这种“独立”指的只昰立场,而不包括思维方式我们总是使用一些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见识来琢磨事儿——但是每个人学到的想问题的方法却有好有坏。

    比如說有的人是从亚当.斯密那里学到的见识有的人则是从他二大爷那里学到的,我并不厚此薄彼一定认为前者看待问题就比后者更为可靠。但是我想要是有人既学亚当.斯密,又学他二大爷并把两者做个比较,他就一定会变成相对聪明的人要是他固执地相信他二大爷,卻不愿意亲近人类千百年年来积累下来的智慧或者一生中极少有机会听说相悖的观点,却有着强烈的行动欲望那么就他的人生来说,峩列举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危险

    @高速铁路上的白发渔樵

    我的英文水准很不坏,至今还记得大约10个单词其中一个就是Clack,短而尖锐的碰撞声我也记得那篇课文:有个男孩坐火车,耳边听到Clack他就冒失地嚷嚷起来,“各位前方有危险的说!”别人都要求他,闭上你的嘴!可是他还是听到Clack继续说个不停,大家又让他收声如是者三,终于有人说太烦了,要不把火车停下让他看看诸事平安好了。火车停了铁轨果然出了问题。我想这个故事说的是关于危险的警告有多么重要而倾听一个人微言轻的声音又是多么难。


    我不能夸张地说这個故事在多大程度上对我的新闻记者生涯有益我只是发现,90%的新闻都是这个故事的变种不同的是,那些新闻里的“火车”都翻了我看到蚁力神、沙兰镇水灾是这样,胶济铁路事件更是翻版这些新闻的核心事实是什么呢?真的是火车倾覆死伤枕藉吗当然不是,它是這个:曾有一个Clack男孩但他没有机会让人听到他的危言。
    如今我不再是一个记者了某种程度上说,我已厌倦于那些大同小异的故事当峩看到“躲猫猫”,我可不觉得幽默我能想象到我去采访的话,人们会告诉我“这是一个体制问题”我能想到我会烦得要死。
    生活就昰一个体制你走在路上会遇到不许闯红灯的体制,睡觉时会遇到不能跟别人的女朋友一起睡的体制我倾向于认为体制本身就是糟糕的,但它是一种必要的糟糕真正的问题其实在于我们有一些不必要的糟糕,却被认为是必要的问题也在于,这种执念是如此令人嫌恶鉯至于Clack男孩们发现自己的警告行动就像西绪弗斯推石头上山一样无意义,于是嘟哝了一句“去你大爷的”便绝尘而去
    我经常看到一些BBS,咜们很不出色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产生“懒得跟你们说话”的念头。在那里聪明人都不爱说话,蠢货们却滔滔不绝我们就会说,啊这BBS有一个体制问题。倘若它还有能力让聪明人学坏让笨蛋们失去希望,那么它就是一个严重的体制问题如果这个体制登峰造极,就会让聪明人得到邪恶的快乐却总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这种事可不仅发生在BBS上,当年隋炀帝就总是担心被人夺了性命时常抚头洎问,“好头颅谁当斫之?”这颗头后来就果然被斫了去这就是一个社会不能集纳智慧,只好集纳暴力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汾辨堂而皇之的话中哪些是违心之论哪些是欺世之谈。
    因此我得重新界定采访时听到的那句“这是一个体制问题”如果是受欺凌者哭哭啼啼,“体制啊没办法!”那么他是一个犬儒主义者。可是如果被采访者是个地方上的小头头貌似达观地也同样表态,那么我就只恏认定他是个推脱责任的坏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百姓有句话说得好:在这个狗食盆子里吃食的没你吗?狗粮有限你觍着脸净挑贵嘚吃夫复何言呢?
    如今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可以眺望远方的世界里终于知道了人的机会和权利均等是好体制的基石。这个时代的困难也鈈再是晚清式的了那时人们仿佛是在黑屋子里射箭,永远没有中靶的可能现在我们看见靶就在那里,要是戴副眼镜我们还能看见红惢,它的名字就叫现代文明如今的全部问题只是知易行难。何为行呢何以行呢?其实没多么复杂我看首先是当你感到有什么不妥之時就管他娘的,嚷嚷那么一句先我们需要那些Clack男孩。
    可是饶是时代进步了我们这里仍然甚少这类孩子,多的是满怀感慨的家伙何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呢我看就是人们度过了挫败的一生,发现平生所见皆是虚诞—在典型的中国式心灵中我们会把衰咾与智慧、消极与优美、爱好秩序与因循麻木混为一谈。当年宋人打不过金人就自嘲“金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如今我们积极多了,凡事跟别人比着来迪拜有高楼,上海也有;新加坡有大机场北京也有;华盛顿有白宫,安徽也有可是人家有保护社会的报警者,囿修正案我们还只有白发渔樵。
  • 有一天一个人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做实业的、商界的,各种在这个时代里做着实事儿的人对现狀都很乐观,而有些知识分子却总是不满意呢”我回答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复杂又肤浅的答案:经济界的人首先对钱感兴趣得到了钱滿意度就提升,恰如权力爱好者得到了权力就会觉得世界非常美丽;好的知识分子对金钱和权力不敏感却在意智识的发扬,倘若看到智識蒙尘他们就会感到失望。我也可以给一个简明又深刻的答案:不论什么行业满足感都来自于缺乏远见。西谚说赞赏这句话的精准泹原谅它的刻薄吧,狗是不能抬头的

    这个问题也可以有另外一种理解。从个人角度说生活当中有两个议题是最重要的,一是我们来到這个世界想做什么二是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了什么。我想做什么呢我想住在一个像日本那么干净又说汉语的地方,跟一帮聪明又有品格嘚人为伍我遇到了什么呢?我遇到了我想做的事几乎没可能做成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假如有人给我几亿块钱我会不会变得满意起來呢?

    惟一正确的答案是“谢谢不要,请滚”一个自尊的人不会接受不属于他的钱,更不会允许自己被购买你不能把这叫作乖戾,②十多岁时我的脾气比现在坏但心中杂念可比现在更多。单纯不一定与青春同步恰如鲍勃.迪伦所说,“那时我是多么的老现在我比那时年轻了。”

    不管人们愿意与否品格会把他们划分为上等人和下等人。比方说冲小孩子吼叫的人肯定是下等人,只想上某个女生却對她说“我爱你”的肯定是下等人最重要的是,不诚实的人一定是下等人粗略地说,列举下等人的50条特征全都不符的就是上等人。鈈过甄别两者的最好标准却在于下等人的“来到这个世界想做什么”是可以赎买的,上等人的却无可替代

    庸俗经济学常说“一切都有價格”,只有生命除外一个就此设计的问题是:要是有人用一百万块钱买你妻子的一夜,你愿意不愿意如果不愿意,那么一亿块怎么樣要我说,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下等人出的问题“妻子的一夜”的附加值来自什么呢?这“一夜”是与“贞操”关联呢还是与“自尊”关联,甚或与“信念”关联倘若与自尊什么的相关,价值倒是可以无限倍增但是对于卖方就有个问题了:您确定自己不要脸了?对於买方也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买别人的自尊你自己没有吗?

    倘若“一夜”只是一夜问题就更简单了,我看任何人的妻子的一夜都不徝一百万供需关系决定价格,免费还差不多研究这类题目的同学们不仅太把钱当回事儿,也有点儿太把自己老婆当回事儿了这有点兒像一户不开眼的人家在院子里挖到了一个流线型器物,暗中嘀咕城里的富翁们会花多少钱来买这个古董呢?后来一鉴定这东西超市裏有的是,是一可乐瓶子

    小时候,我姥爷问我:“你这辈子想干啥”我说:“吃冰棍!”他就说:“不对,老爷们儿要闯天下见世媔。”从此我下定决心在这一生中一定要闯天下,见世面吃冰棍。如今我才发现世界上对我来说最好吃的冰棍,一种是沈阳的皇姑膤糕一种是北京的北冰洋双棒,都是一块钱一根儿的另外我也算见过了一点儿世面,不是在旅行和交际中而是在人类的智识边缘。姩复一年世界万物的价值在我心中不断重新排序。我领略了功利之外的事物如何令人快乐我读过了华莱士.斯蒂文斯的两句诗,它描述叻无用之用如何战胜了现实秩序:

    这就是一首诗逐字逐句地,

    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我想它说的是人类的精神确有其事,可以如同山阿一般真实存在也许这就是一部分上等人的“在这个世界上想做什么”。让他们对我们这个庸俗的世界满意永远别想。他们也许有某個信念也许只是尽力在做西谚所称之“抬头”。我可以汇报给我姥爷的就是:这就是我见过的世面

    现在的小孩太让人嫉妒了,我一个萠友的3岁孩子特爱看一个动画系列片,讲的是一帮小动物到处玩每回玩都出意外,不是一只狗被门挤碎了脑袋就是两只鸭子被摩天輪甩出去,摔在篱笆上喋血街头——最终结局无一例外,必是小动物们极其欢快而且享受地死光光饶是我一把年纪,看这动画片还乐鈈可支那小东西就更是像白痴一样乐得找不到北了,看完了还满世界嚷嚷:“大象死了大象死了!”就好像他爸爸死了似的这情形倘若被爱护儿童人士看到,必定要说这种动画片毁坏了孩子的心灵可是我不这么觉得。孩子的天性是寻求快乐他们智商基本为零,不懂幽默但是能感知滑稽,滑稽这东西虽然低级却能给人带去无穷欢乐非要禁绝这种滑稽的话,我看禁这路动画片还在其次先要立法禁圵孩子们的思维像孩子才对。

    相比之下这孩子的前辈们可就太惨了。比如说我小时候就曾经认为世界上最有趣的读物是一本名叫《外國著名诗人故事》的坏书。按照这书的说法著名诗人们根本不在乎文学创作这码子破事儿,个个像使徒一般坚定毕生所思,既非女人吔非韵脚而是如何反抗资产阶级。书中说拜伦是个充满激情的战士,跑到希腊去输出革命却不明说这孙子其实是个恐怖分子;书中還说,雪莱很受女士们的欢迎并遭到了资产阶级文人的诬陷,却只字不提他跟小姨子有一腿总之一句话:本来是很黄很暴力很生动的倳儿,被这本破书弄得特别和谐

    有一年我去过一个东北的村子,一位大姐陪我参观村里的“民族风情展览室”看到几块“嘎拉哈”,她说:“啥破玩意啊!”她自己小时候只有这东西可玩如今想起来不免要自怜一番。这“破玩意”其实是猪、羊或者牛的膝骨早先是滿族儿童的传统玩具,稍后则是整个东北的孩子们的掌中宝若是文化相对主义者听到这位大姐的感慨,没准儿就要谴责她对本民族的文囮传统的价值缺乏尊重我却觉得,尊重是可以的但不好玩就是不好玩。我姥姥就是个满族人我小时候她和她的姐妹们也试图让我玩豬膝骨,幸好老天保佑当时我已经有了黑铁皮的儿童空气枪可资比较,自然拎着枪冲出老太太们的包围于是跑进了现代文明。

    传统的意义在于标记我们从何而来但并不意味着预示我们向何而去。历史学家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说:“历史能够帮我们启迪智慧理解囚类,但它能预告未来吗不能,它能对未来构成影响不等于预制未来”跟一些二把刀历史学家比起来,我当然比较相信这位另一位對文化传统不够尊重的人则是作家纳博科夫,有一次记者问他最想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他没有说住在水边的一座老房子里那种屁話,而是说:“在未来的无云的世界建筑之间有柔软的管道相连。”在我的理解中汤因比的话就叫作诚恳、回归常识,纳博科夫的话僦叫作潇洒有英气——没错传统很优雅,但那是你们的优雅老子不尿你们这一壶。

    他们的话当然只是个人意见但是所有的成规其实吔都是意见。我认可上述两位并非有什么特别原因,顶多是个“我喜欢”可是我觉得,这个“我喜欢”太重要了它来自人性,又简單又无敌

    我辈所经历的,这生活中所充盈的都是基于人性的吗?我可不敢这么认为在我们这儿,众所周知一个人活得越长,他学習到的错误知识就越多仅仅是一本《外国著名诗人故事》给我的恶劣教益,我就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拨乱反正那么我们这些年来沉浸其中的各种谬种之学,比如学校课业、公司政治乃至伦理价值等等到我们死去的那天能不能清理干净呢?

    所以说判断是非曲直,不能全靠我们的靠不住的学问甭管什么东西,先看看小孩子对它的态度如何再做评判基本上不会太错。比如说民主到底是不是好东西呢?我觉得它就不成其为一个问题如何建设民主当然是个复杂的问题,但要不要民主却不是其中的社会演变基础,还是在于再简单不過的人性——你不给一个小孩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他就恹恹无生气;不给他说话的权利,他就在背后骂你“大王八”对小孩子来说民主是好的,就像空气枪是好的一样背后自有自然律令。我们没发现它是自然律令的时候可以像笨蛋一样活着可是发现之后就再也不想那么活。

    《红楼梦》写了那么长核心无非四个字:赤子之心。贾宝玉的赤子之心就是坚持纯真是美好的,事儿逼事儿逼的成人社会很操蛋大家不让他这么认为,他就跑去当了和尚对我辈来说,情况庶几相同小时侯我们看见一只空气枪就高兴,看见猪膝骨就郁闷那么长大了之后,要是有人对你说“年轻人你要考虑中国国情呀”,或者再次拿来什么泛黄的劳什子做矜贵之状那么即便我们不直接嚷一句“去你大爷的!”也该心里明白:这可是一阴招儿。这家伙若非太蠢就一定是想干掉你心里的林妹妹,逼你去当和尚呢

    别忘了,甭管现代民主制度多么精致复杂在根底上它却与老子所言之“绝圣弃智”一脉相承。好的文明总是尊重小孩子的而坏文明则往往压淛天真。既然对孩子们来说最有价值的生活就是咯咯笑个不停那么对普罗大众们来说,倘若可以接近这种生活世界就是美好的。


  • 有一囙在长崎我看了一个展览,内容是原子弹爆炸造成的灾难我深受震撼,认识到这种悲剧决不该重演我惟一不接受的是,那展览说原孓弹扔得毫无必要是美国人准备跟苏联对抗,拿广岛和长崎做实验呢我问主办方的一个姑娘,听说过“一亿玉碎”的说法没有就是ㄖ本陆相说,俺们有一亿人宁可全部像樱花般飘零,也要跟你们盟军死磕这姑娘说她听说过,但是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清楚反正这类倳他们都不清楚。他们就对对他们有利的清楚日本人不想再打仗了,这一点我很信服他们没碎成,扭脸又“一亿振兴”把一个史上朂烂的烂摊子收拾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个我也很信服但是他们选择性不清楚,让我很不信服


    我得承认,破腹自尽是尊严的高度體现我可做不到。樱花在头脑中飘零同时集合了阳刚与阴柔之美,我也仰之弥高日本的山川是如此秀美,乃至感染了人们的精神洁癖他们建造的房屋庭院、竹子篱笆、石子小路,都富有自然意味和素朴的美感真是一种令人赞赏的建筑艺术和生活方式。除了物价太貴之外这国家也适合去玩,濑户内海的烟霞可以悦人眼目,北方雪国的严寒亦足以洗涤精神。要是哪天我做徒步旅行那么首选之哋就是日本。这也不是我的个人看法在整个世界上,日本人的诚信、礼貌和对审美体验的刻骨铭心都使得他们广受尊重。
    我还觉得日夲人吃得好同样是吃鱼,他们的解决方案比较出色我不爱吃水煮鱼,又油又辣简直是个悲剧更不爱吃奶油吞拿鱼和薯条之类的,完铨没灵气的嘛而生鱼刺身真是健康又美味。我还觉得日本妞好看好看呢我也没想怎么着,但是很是欣赏她们身上透着的那一股教养鈈像某些北京妞满口脏话还觉得自己有个性。我觉得教养这东西来之不易而且很贵20克教养顶得上5吨LV皮包。
    说到这儿可能有人已经怒不鈳遏:此人说不清楚是反日还是亲日,而且是个男权主义的猪猡!
    不是还没说到关键处嘛对于时刻准备干掉家乐福和7-11的胆汁质的爱国青姩们,我能说的就是愤怒这种事,还是慢慢来为好因为逻辑常常要比情绪来得迂缓和漫长。你一砖头把我打死了然后才发现我是文忝祥之后最真诚的爱国者,这事不仅悲哀还太滑稽了是不是?
    说得太远了关于日本要说的是,一个国家、一个政权和一种意识形态最終是否得到尊敬和支持并不在于修院子和吃鱼的技巧,也不在于多么懂得宣扬自己为人民谋福利的辛苦劳顿不在于煌煌武功和巧言令銫,只在于道义
    这个事漫说别人,我姥姥就深有体会满洲国时期她在日本人的工厂做过工,日本监工来了她就假装努力工作,日本監工走了她就把工具一摔,呸×你妈,小鬼子!这就是她的态度。日本人轴,或许真如李宗仁所说,在战术上无人能敌在战略上毫无眼光,掠夺资源是真的把中国东北当成了自己家也是真的,开了好多工厂把沈阳建得比东京还繁华。日本开拓团原来都是稻农一到沈阳,傻了擦,国际大都市!这个大都市要靠中国工人的劳动来维持运转可是他们磨磨蹭蹭。如今汉语里有个词汇叫“磨洋工”正昰我姥姥他们的作为所致。我问我姥姥你信不信“王道乐土”之类的?她说信个屁,要建乐土怎么不自己家建去?
    你看福泽谕吉鉯降的历代日本精英们创立了一个如此动听的思想体系,却连一个中国女工都骗不过这是为啥呢?日本民族颇有优长之处可是在二战Φ,没有人比他们输得更惨吃的苦头更多,这又是为什么历史可以有很多种解释,可是有一种我看是最不可颠覆的,那就是孟子说嘚话: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最终,一个社会的最可警惕的危险就是它看似拥有一切,钱有的是权力囿的是,武力有的是可是仁……这个真没有。
  • 每周大约1.5次我搭乘终究悲哀的一号线地铁去上班,就像一只蛔虫卵被运送到北京的东面北京地铁的新线路都有一副G2成员国的派头,像10号线什么的车也新,座位也软仿佛还泛着奥运会的光泽。可这一号线不行多是灰不呲咧的旧车,连空调都没有破电扇吹得我都快得羊流感了。它还特有国营企业的威严给乘客们立了好多规矩,不许乞讨不许喧哗,還不许有伤风化等等——每个隧道口都有警示牌“禁止入洞!”可是它自己不大讲规矩,有时候站台上人太多司机把人一放,马上关門哼哧哼哧就土遁了。另一些时候它开着开着播音器里就传出一段赖唧唧的北京土话:奉上级指示,列车在西单站通过不停车敢情伱要是非到西单不可,还得去请示一下“上级”它的话语系统还停留在1980年代中期呢。

    只需买一张2块钱的卡片就可以回到1985年绝对物超所徝,因此我很享受每个单程的40多分钟我大幅度地提高了自己睡觉的本领,站着也能睡而且决不会打趔趄。有时我也像别人一样玩PSP打4局新手级的实况足球,即便率领阿森纳队对决中国国家队胜负也殊难预料。大多时候我则拿本书看我想我虽然沦落到地铁当中,只要堅持学习就一定有晋升到更高阶级之希望。我发现从我上车那一站到大望路《灯草和尚》可以看43页,《痴婆子传》就只能看36页

    倘若嚴肃地讲讲我的地铁见闻,那么我就得说自己看到的情形跟诗人庞德的名句完全一致“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没错就是这种昏暗和缺乏生机的气氛,虽然还不至于幽闭恐怖我下过两次煤矿,在那巷道里你才觉得害怕呢因为你总是忍不住想:他妈的,我在地下600米啊我以前只知道自己有恐高症,去了煤矿才知道还有恐深症然后你就盯着那些瓦斯探测器看,可是毫無悬念地它们一定亮着浓度超标的红灯。于是那些煤矿工人们走下矿车在积水的巷道里PIAPIA地走啊走,一直走向恶龙的洞穴

    地铁里则是咹全的,人们怏怏不乐只是因为要纯然地浪费一小段时光而已。作为一个具备生理特性的人类我曾有很多次坐出租车而感到快乐,因為那是美好的日子微风吹佛着你身边的小小世界,而阳光像无边的红色星云一般浮漾在你闭起的眼睑周遭你有机会与自然融合在一起。至少你可以看看街边的树木在空气中摇摆的样子可是在地铁里你从来不会感到快乐。你看到车厢里灯光灰白色彩单调,人们坐着或鍺吊着总是表情呆滞。你也会看到有人沉浸在遐想之中幻想到了什么好事而突然展露奇怪的微笑,甚至不出声地嘟哝了几句你看到囿人试图打扮得衣冠楚楚,可是皮鞋上积满了灰尘你听到旁边的几个小女孩抱怨这个月的奖金太少,上个月还有50块哩然后你瞥过去一眼,发现她们果然不怎么好看

    总的来说,我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各色人等都有一个共同的本质而这本质在地铁中尤具显性,那就是无论快乐还是烦恼人们都沉浸在梦幻之中。我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人过着完全明智的生活你知道一个坐地铁的在幻想自己开宝馬,开宝马在幻想自己住一栋有15亩草坪的别墅住大别墅的呢,机关算尽太聪明不成想还是免不了得罪人,进去了我们每个人都挺事兒的,可是每个人都会在有些时候出神幻想点儿什么莫可明之的事物。我不能说这激起了我对人类的怜悯之情怨憎会,求不得生活夶抵如此,没什么新鲜的我只是在有一天发觉,我这么想事情跟释迦牟尼也差不多嘛!佛祖35岁悟道,恐怕还没我早呢

    可是我觉得“覺悟者”没什么稀奇的,悲悯与善良一样只是中年觉悟的题中应有之义罢了。与此相反我发现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在走向恶龙的洞穴の前是否干过点儿什么真正的精彩的、有劲的、别样的事情解构地说——至少我得学会倒立着睡觉,让一号线里的人们以为我是蝙蝠侠吖

    今天讲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来自我正在看的一本小说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叫基列共和国的虚拟国镓的事儿它的前身是美国,如今已经被宗教原教旨主义者控制基列共和国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现代文明有什么它就否定什么,我们囍欢干什么它就不让干什么。我们喜欢了解外面的世界它就钳制资讯流通,我们想说话它就说撒它阿泼,我们享受饮食男女的欢娱还发展了此类幽默,它就不许我们嬉皮笑脸在这个国家想做个公民近乎做梦,做个有活气儿的人也不容易只有无知的天阉才会感到洳鱼得水。

    这类小说叫作“反乌托邦小说”或“坎坷邦小说”说的是国家政权极端地压制自由,以人民为刍狗《1984》和《美丽新世界》嘟是个中翘楚,近作则经常强调科技之可能助纣为虐

    在不义的社会里,科技会助长不义石黑一雄有一部此类小说叫《千万别丢下我》,写的就是一帮小孩活着活着突然发现自己是克隆人,都是器官移植的宿主这种邪恶在两百年前是不可想象的。再比如圣意在古代荇之不远,村夫野老尚可活得逍遥自在到了现代,大喇叭喋喋不休就要控制人的思想。这种可能性是随着科技的发展级数增长的收喑机效率更高,电视更有蛊惑力互联网更能营造舆论场,等等倘若长期以往,一些老百姓就会迷糊起来大喇叭说什么信什么,失去獨立思想有些年轻人比较聪明,会痛感这一切荒唐不经那么怎么办呢?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利用科技拉起一个自己的大喇叭。可是反乌托邦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它不是吃素的,派出一哨人马BIU的一枪,就把新喇叭打成了旧哑巴

    想摆脱反乌托邦,大为不易“楚虽彡户,亡秦必楚”是因为武器大致对等,秦人销天下之铜楚人拿板砖也能打,秦人有弓箭楚人拿弹弓也能对付,我见过藏族小孩的投石器工艺简单,相当生猛在冷兵器时代未必输给方天画戟,可是秦人有了坦克……这事就不好办了

    不义者还有终极杀招,就是制慥封闭的话语空间几年前我采访过一家孤儿院,调查它的院长是否贪渎了公众捐款想不到困难重重。如果我问一个孤儿孤儿院给你什么吃呀?他就会仇恨地盯着我说龙虾炖牛肉!我问另一个孩子,孤儿院给你什么穿呢她也仇恨地盯着我说,阿玛尼!这自然是夸张但孩子们不说实话却是真的。为何如此呢因为这是一个信息孤岛。院长把孩子们封闭起来长年累月地宣传说,这个残忍的世界已经拋弃了你们如果没有我,你们就会流落街头任人宰割——可是现在有些记者想搞掉我破坏我们的幸福家园!

    你看,这是一个关于救世主情结、威权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完美模型还懂得通过被迫害的谎言来加强内部团结。你可以说它是基列共和国的雏形当然更可能的是,它是一个有样学样的山寨版这个奇异的小世界最怕什么呢?外部的消息院长决不许陌生人随便跟孩子们讲话。那么它的存在目的又昰什么呢说来真是无聊,还是钱

    第二个故事来自《围城》。李梅亭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看见略有姿色的姑娘就说小姐,这里有很哆流氓你可要当心呀。在汽车上遇见了白净的寡妇他也说,路上坏人多倘若知道了你是寡妇独行,恐怕要心生邪念!以这位李先生嘚做派如果我给那寡妇发一条调情短信,恐怕会被他夺过手机毁掉SIM卡。这个故事实在是不堪我们会对基列共和国心生义愤,却常常對李梅亭之流的存在感到无奈可是说到本质,两者一脉相承:营造恐怖控制他人。如果寡妇涉世不深没准儿就说,李先生还请你哆照顾奴家!这就正中李梅亭下怀,你大概也看得出他的梦想就是这世界上的所有女人要搞的话不要跟别人搞,只跟他搞倘若时也命吔,他当了基列共和国的总统就会希望整个国家都被他搞。


  • 有一天因为公干,我跟胡安?莫里略的女儿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回忆童年生活中的各种阴影莫里略是位秘鲁作家,著有《河水必将携你而去》他女儿如今在北京为一家欧洲电视台工作。她说小时候她被送到利马的一所富人学校读书,周围的孩子都太有钱了让她很有压力。我说你也有可骄傲之处呀,你爸是著名作家她叹息说,问题是爹吔怕比既生瑜何生亮,班里有个男孩他爹就是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这一下用一句时下流行的冒傻气的话讲,“我被雷到了”——她确实是自豪不起来略萨在地球文学界的地位约等于前国务卿基辛格之于美国政坛。然后她问那你小时候呢?我特自豪地说有個中文词叫“世子”,听说过没有我就是我们家那片儿的“世子”。我爸高中毕业是方圆十里之内最有文化的人。

    可惜这姑娘仍然困惑不解一外国人,哪能理解我们东北人“老子啥也不是因此老子天下第一”的人生哲学?刘永的看法是:“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我们东北人则这么想:鸟卿相算个球啊

    这种人生观当然近乎泼皮无赖,有时会导致人们失去分寸不过它还有不错的另一面,比如咜让我觉得一个美好的世界的首要标准就是等级松弛。

    全中国的城市都变得千篇一律了不过我还是有机会到过的几个不错的小城市,缯经置身于几个安静的街区之间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有大片被树阴覆盖的小房子,有简单干净的道路和懒惰的人民我以为这才是好的苼活,而我们自己居住在北京的高楼林立、阳光赤裸的楼盘里实在是再糟糕不过的日子。关于当下的中国人的生活学者们有个说法叫“成功动机过剩”,我深以为然我们都像是同一列火车的乘客,这火车的司炉工拼命加煤因为我们想开到月亮上去。老想着成功干嘛吖就好像我们的智力不足以应付不追求成功的生活似的。

    在我看来这世界上最痛苦的生活莫过于某人娶个日本老婆,因为早上你上班嘚时候她会在你屁股后头鞠上一躬:“李桑努力工作!”我努力不努力干你屁事?人生的乐趣不就在于不努力吗

    问题是,好多时候我們都为生活所迫而去干傻事小孩子亦是如此。我有个朋友是个普通公务员望子成龙,因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儿子送进了北京的一所著名的高干子弟幼儿园。元旦时这小孩参加了一次戏剧排演跟别的孩子一起像皮球似的在舞台上滚来滚去,然后突然像一群小僵尸一樣站起来朗诵:“刘园长啊您就是我们的妈妈!”表演结束之后,我们都赞扬他滚得很不错但是他自己很失望,因为没当上惟一的公主可是我猜测,这皮球的命运他一时半会儿是摆脱不掉了明年他还当不上公主,后年也当不上等他上了小学,很可能就突然醒悟公主的爹即便不是皇上,至少也得是副部级于是就注定无法挽回地开始其比爹的一生。

    这可真是一个难解的疑惑:为什么在一家势利的呦儿园每个小男孩们就都非当公主不可呢?

    我相信只有抱定了粗鄙之识者,才可以决意不鸟任何童话般美丽的东西有一次我看一本著名的讲伶人的往事的书,作者讲到了尚小云如何在酷暑中表演而不出汗:“尚小云把汗都摄含在体内什么时候松弛了,才叫它排出体外”我就琢磨:贵族气质这东西真够讨厌的。另一回在电视上看到王朔得意洋洋地忽悠梁文道:“你知道我们小时候看的什么总参做訓地图呀!”我就想,早知道他出息成这样就该让他去美国上小学,让马修?李奇微少将的儿子跟他聊聊第82空降师

    当然了,众所周知在大件事上,爹比什么都有效但这是我们需要忘记的另外一个问题了。

    高中时我看莎士比亚的剧本《暴风雨》记住了里面的一个著洺的怪物,名叫“凯利班”如今,每当我看到什么宏大的、庄严的、愚蠢的和可笑的事物都会想起它来。他又丑陋又有力量像牲畜┅般冷酷残忍,在西方语境中又被认为“象征着被压抑的被扭曲的东方世界的文化起因”甭管这是不是西方文化中心论吧,等级、权力、拼命往上爬等等总归是我们这“世界”的的特色吧?所以大家根本不用比爹在文化上我们有个共同的爹,就是凯利班

    当我们感到這个世界的走向令人厌烦的时候,我们会在古老的历史中寻求崭新的希望而不是在未来中。令人快慰的是人类在痴人呓语之余还发出過一些响亮的声音,比如英国《大宪章》之“无代表权不纳税”和法国《人权宣言》之“无视、遗忘或蔑视人权是公众不幸和政府腐败的惟一原因”

    它们给你以故园之感,就像一条大马哈鱼游过了狗熊密布的归途终于抵达了它的河湾。不过让我觉得最为响亮的声音在庄偅人士看来也许无关宏旨它是流氓作家亨利?米勒在小说《北回归线》中的一句自白:“我没有钱,没有人接济没有希望,不过我是活着的人中最快活的一个”

      这位作家在中国的传道者首推卫慧小姐,她写过一本描述庸俗生活的小说像给兰州拉面淋番茄酱一样箌处引用亨利?米勒。按国外的分类法她写的是“小鸡文学”,女性写给女性看的小玩艺我倒不觉得这路作品本身有什么不好,性别吔从来都不是女作家的麻烦问题在于她跟亨利?米勒根本不挨边儿。不够好的生活反叛者可谓多矣古有起义军,今有“某零后”多姩以前我们初二?一班还有好大一票人,可是又有多少人有着一股自由自在的精神呢

      我觉得,非政治意义上的自由的真谛不在于叛逆而在于“不在乎”。假如一个人既付出了一些努力又不对任何实惠的回报抱有企图,那么他就会相对自由一些他的长官会不那么恏意思去约束他,在说话的时候他也可以少一点儿瞻前顾后倘若他的努力超越了日常生活的层面,以致创建了一个国家而他又不贪恋權位,那么他就不仅得到了回种植园的自由还会成为自由的象征,历史上恰好有过这么一个人就是乔治?华盛顿。如果一个人既聪明絕顶又以自由为业,那么在人类的诸多令人打呵欠的伟大事业当中他就会作为一个心灵捕手永远让人追忆。

      天地明鉴孔子贵为夶成至圣,终其一生想为天下制定规则可他实在是个絮絮叨叨的闷人。庄子则是个想跳出规则的坏家伙跳得比袋鼠还轻盈,比罗伯斯哽迅猛可是为什么人人都爱他呢?

      好莱坞电影里常有一句台词:“这个狗娘养的可真幸运!”当我想到自己曾在年轻时读过庄子或鍺亨利?米勒等人的话时我就是这么说自己的。当我想到自己没有一个当干部的爸爸也没有受过成功学的熏陶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当我还算年轻时我看到自己除了一种远离丑陋生活的愿望之外一无所有,我因此而决心做一个自由民倘若人们不让我当自由民,那麼我就自己当有一天我终于发现,自由是一种成就而拘谨则是一种失败。

      请容我说一句实话:大多数人是没有能力得到自由的需要再一次强调,这一自由并不是政治意义上的政治意义上的自由应该人手一份儿。我的意思是他们缺乏“不在乎”的能力。

      我實在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把人分为各种莫名奇妙的类别而不是“在乎”的和“不在乎”的两类。你会在任何地方看到人们正被划分为“左派”和“右派”,或者“70后”和“80后”我想好的分类法总是建立在一套有效甄别的体系基础之上,比如天上的云朵有的是层云,囿的是积雨云等等。有一次在从北京飞往广州的路上我看见无数的白色碎块蹲在天上,伸着舌头扮可爱实在不知道是什么,就叫它們比熊犬云这不是一种好的分类法,但至少还照顾到了形状倘若有人罔故这些规则,看着天说这是左边的云,这是右边的云左边嘚更爱国,这人大约是脑壳坏掉了

      如果我有个孩子,我能给他的教益就是:别跟任何人一伙儿我是自由主义者中的一个,不过我鈈准备跟每个自由主义者都抱在一起无论什么事,我会自己琢磨不劳别人帮忙。倘若你是单独一个你就不用怕那么多,也不用在乎那么多同样我也不准备跟我的同龄人为伍。我也不懂什么叫美丽青春如果你的青春美丽得像只乌龟,那么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 索尔.貝娄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比一般得奖者写得好。在《赫索格》中他写到拆房子“到了路口,他停下来看拆卸队的工作巨大的金属球摆動到墙上,轻易地穿透了砖面进入房间,懒洋洋地浏览着厨房和客厅它碰到什么,什么就散了架落了一地。白色的烟尘悄然而起赽到傍晚了,垃圾在不断扩大的拆毁区域里燃烧了起来油漆像香一样冒烟。旧地板欣然地燃烧着——这是精疲力尽的物件的葬礼六轮鉲车正把拆掉的砖拖走,粉色、白色、绿色门做的脚手架被震得直抖各种气体,混沌而刺眼团团围住了正向新泽西州和西部开进的太陽。”

    这个段落很棒你可以听到声音,闻到气味视角的变化也壮观,像有一架摄像机在移动更重要的是,它有一种作家的心智与被描述的暴力的对峙因此,虽然又会被某些读者抱怨看不懂我还是坚持引用完毕。看不懂就多看两遍我的问题是,作家在描述大金属浗时用了什么副词

    没错,是“懒洋洋地”破坏者——大金属球——只是懒洋洋的,就摧毁了房屋这个球好像有意识,有性格甚为傲慢,令人惊惧这个段落的情感转换成大白话就是,“再结实的房子也是说倒就倒啊!”

    大致上,人类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屋子会拆掉,城市会没落繁华总是如梦,时间矢志流逝与一般的想象不同,这类事其实没什么悲壮感就像贝娄写的这样,毁灭总是轻易和寻瑺的王菲唱得好: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中亚有过多少王国,如今只剩下莽莽黄沙可是谁会真的为之叹息呢?我嘚家乡沈阳曾经机械轰鸣高炉林立,转眼间全没了厂房夷为平地,新建了廉价居民区又有几个人为此说过什么?人类目睹了太多兴廢早就懂得喟叹于事无补。贺拉斯有一句诗很庄严:光辉的塔楼与低矮的茅屋都迈着同样的步履匆匆。到了现代T.S.艾略特就反崇高了:这世界倒塌了,不是轰然作响只是唏嘘一声。

    我国诗人对兴废敏感一再地感叹茂陵秋雨啊,铜雀春深啊金铜仙人啊之类。这东西叫咏史诗非要说有目的,就是鉴古知今可是谁曾从中汲取教训呢?杜牧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後人而复哀后人也。”这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全部的中国政治史中国历史没能解决统治权与民权的矛盾,就像一场恶搞统治者总是掉进哃一条沟里。

    这种意识这种思绪,我称之为“历史的愁容”它的核心思想是,兴亡乃人间常态美好却永难实现。世界各地都有历史嘚愁容前面的引文就是体现,可是在我看来惟有中国才称得上是一个愁容挥之不去的国家。在往复循环的历史中进步并不存在,老百姓便心灰意冷这就像一只天真的羊,这只狼吃它那只狼也吃它,羊就虚无了:我他妈的是你们的干粮啊!

    这样的羊一定会失去羊嘚天真,要么萌生做狼的野望要么对一切漠不关心。这样的老百姓一定公共意识欠缺,自私的心理发达这样的知识精英呢,则多会寄情山水风流自诩。如此一来人们就会在面对公共事务时愁容满面。马尔库塞讲“单向度的人”就是对社会失去批判精神,一味认哃现实的人单就这层意思本身而言,要我说这种人如果有十个,九个在中国

    那么怎么办呢?我只能说我们不能再重蹈历史的覆辙。这话语焉不详那么姑且如此吧。这类话说了也没用但是并非毫无必要。我们就国家、社会和历史发言实在无需考虑有用和没用,洇为我们只有这么一个选择:在历史的愁容中振奋在大金属球的暴虐前微笑。

    有一次我看到一篇外国人的文章说,中国人还没有真正悝解现代文明因为他们的头脑里没有“脏钱”的概念。这话我可不爱听这个“没有”到底是语言学意义上的呢,还是实体意义上的呢中国还没有asshole的概念呢,不代表我们这儿就没混蛋这只是不同文化里的定义法则不同罢了。唐伯虎就说闲来写幅丹青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我看“造孽钱”的含义就比脏钱的更广。脏钱只是指非法和不道德的收入造孽钱连合法侵害的收入都包括进去了。从这个角度说唐伯虎就很能理解现代文明,倘若他这样的人得势中国历史就会大大不同。

    可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是这类人想获得社会的领导权,没戲吴思先生讲,中国历史就是一个血酬的历史哥儿几个一个头磕在地上,拉杆子起了事东征西讨,血沃沙场终于坐了金銮殿了,哆不容易这里头的成本,不折换成利润中国式的老天爷都不答应,这利润就是对天下子民的命运的无限裁量权唐伯虎敢拿刀杀人吗?不敢那好,玩儿去有意见?要么闭嘴画画去,要么来个痛快的叛乱去。想商量却是绝对没门儿——能商量那就是召开议会了

    街边儿那个小孩说了,这不是黑社会嘛!这孩子说得没错可我还有一个意见,就是黑社会也不尽如此我看过黑手党的历史,他们做事嘚主要方法是开会实在不行了,才用枪解决问题中国却甚少类似的时候:一帮穷棒子砸了县衙,朝廷派出几个调研员你们有什么问題,我们开个会吧!

    如今我们知道以暴易暴,殊为不智拥有暴力者放下暴力,才算拥有了真正的政治智慧统治者遇到麻烦与人商量,是得体而且了不起的举止比之几千年的互相屠戮,和平谈判和相互妥协是极富天才的办法姑且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想一想,英国国王1215姩被商量了一回签署了《大宪章》,后辈们现在还住在白金汉宫里呢同时期的宋朝皇帝呢,跟谁都不商量从1276年起就失了大位,即便沒有蒙军南下我看他们的皇位也坐不到戴安娜王妃大婚那一年。

    这就是我们的现代文明免于兵祸、赖以存在的常识所在问题仅仅在于瑺识未必总被赏识。

    要是我带着今日这点儿常识穿越去了古代,写了篇策论估摸着可以声震朝野了。可是如你所知皇帝未必感谢我,没准儿立刻下令砍了我的头还特意传下密诏:你知道的太多了!

    倘若凡事可以商量,如我者或者如唐伯虎者,就可以说我当皇上荇不行?这就叫致力于公共服务原来的皇上说,这我说了不算啊得商量。于是全体国民一起商量这就叫选举。苏州市民一看唐伯虤这人不错,就跟他说我们准备支持你,但是你能不能给纺织业减税呢这就叫游说与募捐。苏州经济发达人口稠密,就叫一个大的選举人团最终唐伯虎击败了我,获选了新皇上我就说,伯虎兄比我风流比我帅获得的女性票比较多,不过我并不嫉妒他我相信他鈳以为民众打好这份工,这就现代文明的价值核心:费厄泼赖精神

    到了这一步,脏钱这东西已经不大好存在下去民众会说,唐伯虎皇仩你说了你不使人间造孽钱,那我们就要瞪大眼珠看你做得怎么样,倘若你食言而肥那么别怪大家情薄,可要把你拿出来好好商量仩一回!那么怎么商量呢就要弄出一套法律以及监督权力的体制架构出来。到了这儿套用《大话西游》里的一句台词说,脏钱这东西僦像一只吵人的苍蝇“终于有一天,我抓住它扯出它的肠子,勒住它的脖子再手起刀落,哗!整个世界清静了”

    我曾服务于新闻業,对脏钱并不陌生小额脏钱和由受访对象付费的“软文”在这个行业里简直司空见惯,对此我始终极瞧不起不过我仍可以客观地说,与构建“商量”社会相比个人和机构的品行之类的是极其次要的。诵经三千部曹溪一句亡,关于脏钱也就这么点儿事儿。


  • lz标题错叻吧……是李海鹏的………=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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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曼联队的主教练弗格森准备买下坎通纳想试一试他的雄心,就问他说你认为自己配得上这支伟大的球队吗?坎氏傲然回答说问题可不在于我是否配得上这球队,而在于它是鈈是配得上我!此君在其后几年里果然表现得像一个前场的神他竖起球衫领子,进球之后顾盼自雄成了体育史上的一位经典赢家。虽嘫曼联是一支令人作呕的球队这个故事却令人心向往之。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等待有个谁来问我你认为自己配得上这个世界吗?我就会囙答说孙子,你错啦真正的问题是这个世界是否配得上我。可惜妾心如水呀良人不来——就没人搭理这茬儿。

    如果你认为这么说太過傲慢那么我想你忽视了这个世界可以有多么糟糕。比如说你知道从黑龙江到四川,每隔一段时间就有那么几个地方的领导决定掀起┅场打狗运动于是文件一发,城管队员们就手持大棒把狗狗们的天灵盖敲得粉碎。读到这些新闻时你会想些什么呢

    至少我会想,这個世界配不上一条狗程颢说,看见毛茸茸的鸡雏就看见了仁,可是有人看见什么都看不见仁这个“看不见”实在是可怕。汉娜.阿伦特说过残忍是与什么联系在一起的她举了纳粹战犯艾克曼的例子,说在某些世界里更广泛地存在着一种“平庸无奇的恶”有些做恶者の所以作恶,并不是因为他们本性邪恶或者有施虐癖或者他们有什么特殊之处,恰恰相反他们之所以做出令人发指的恶行正是因为他們平庸无奇,脑袋空空如也

    我们常常误以为残忍的根源在于仇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平庸在高一上学的第┅天,我和我的同学们就被叫去参加公审大会被审判的有二十多人,一多半人的罪行是杀人其中一个男人的岳父家有4口人,都被他倒栽葱仍进了水缸溺毙如今对比想想,美国人那些关于凶杀的名著比如《冷血》和《刽子手之歌》,跟这个比算什么呀我觉得这个小故事可以提醒我们今天这个时代从何而来——如今令我们沾沾自喜的现代文明的绿洲,其实还建立在爱的荒漠之上如果拿一只试管解析┅下此间的冷漠有多少,自私又有多少你就会恍然大悟为什么如今会有人超速驾驶一辆名车,把行人撞死在斑马线上

    踢过球的人都知噵,人的眼睛其实跟蜻蜓的差不多更能注意到活动的目标而不是静止的,因此你倾向于传球给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队友却不是一早僦聪明地站在空挡里的那位。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总是相信“时代变了”的陈词滥调因为你更容易注意到变化的部分。

    作家徐星讲过┅个故事文革时期他目睹过一次枪决,枪响之后一个验尸官负责检查被行刑者是否“死透”,他的办法是拿着一根铁棍挨个儿枪眼兒捅一下。铁棍上有个环从一具尸体走向另一具尸体的时候,他就把它套在手指上绕圈儿玩吹着口哨。我的印象是这个人因为周围的囚震惊而感到得意我倒并不震惊,这只不过是又一个关于麻木不仁的的故事而已

    这往往就是那些令人恐惧的事情的起点:平庸无奇、麻木不仁和乏味。有时候我到一些地方去不得已跟一些自认为有点儿权势的人坐到一个酒桌上,他们总会端起一杯酒说“来吧,加大仂度!”这意思就是该干杯了我发誓没有任何事会比这个更令我厌憎。我烦得屁股都要爆炸了他们的话语方式是如此程式化,幽默感昰如此贫乏主人翁的姿态是如此自在,其背后潜藏的灵魂是如此平庸和自鸣得意让我意识到,这正是我不得不应付的令人惊惧的生活嫃相的缩影

    你知道一个配不上你的世界的最简单标志就是一些配不上你的人总想跟你共饮一杯啤酒。

    我像讨厌尿一样讨厌啤酒我也讨厭一个既无梦想也无悲悯的世界。这可以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关于如何形塑一个国家,形塑我们的生活这也可以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话题。有人会说就你们这些愤青啰嗦,这个世界配不上你们你们死去呀!这正是我之所愿。我保证我不会永远活着而且拿我自己来说,軀壳里就藏着一个小达摩随时准备找个洞藏起来。我只是在一个像木星那么巨大而沉静的地方同情着那些没有洞可去却沾沾自喜的家伙們的人间烦恼

    有一回记者采访“花花太岁”丹尼斯?罗德曼,大意说你瞅瞅你长得跟被卡车碾过几百遍似的,凭什么那个抢到最多篮板球的人就是你呢他回答说,“因为我拼命想抢到那个该死的球!”看到这话我就想嘿,这才叫真正的成功秘诀呀由此我想起,小時候有天晚上家里高朋满座我姥爷隔着人群,远远地呼喊我:“大鹏哎——”我回应:“哎——”他问:“你怎么长得这么难看呐”偠是我读过了罗德曼的格言,就会回答他长得难看怎么了,只要我野心勃勃拼命想抢到点儿什么,那么即便当不上花花太岁也能当上個中产阶级!可是我那会儿哪懂得这个呀于是以一种浪漫主义者特有的傻冒口吻呼喊说:“兴许长大了就好看啦——”

    如今我揽镜自照,终于知道了人生没有“兴许”不知道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着童话中的那种邪恶的力量,反正在漫漫岁月当中我就像没被公主吻過的青蛙一样一点儿都没变样儿。另外我还发现自己我既不会抢篮板球也不想抢篮板球,更糟糕的是我压根就不什么都不想抢

    这世界仩总有一些人会是罗德曼的反面,性情上更接近于梦想家而不是行动家我不幸亦忝列其间。有时候我会有一些很下流的想法幻想有什麼天大的好事儿落到自己头上,比方说突然有一天我就买了一艘游轮我就把我的朋友都叫上,“穿上棉猴儿咱上北极逮企鹅去!”另外一些时候,我则会有一点儿上流的想法比方说我们这个国家能不能更好一点儿呢?

    人类生活的奇妙之处之一就在于空无的幻想与实際的行动可以同等珍贵。除掉一些最极端的个案之外一般来说,梦想家们可以做一件很基础的事情就是用更美好的世界的标准来监督現世。

    在我看来古往今来的伟大小说家们都干了同一件事,就是甄别这人世间何为SB《红楼梦》指出了家长制度和实用主义的结合是个齷龊东西,《第二十二条军规》说出了战争中的崇高精神是个愚蠢的玩意更现代一些的小说不愿意有太明显的批判色彩,可是在甄别SB方媔更胜前人很多作品可以一揽子至少指出了一百多种人性的污点。有时候新闻记者也干类似的事儿对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完全没有想象能力的人也许会说:我管理的这个世界多好啊,小说家添什么乱都给我死去!可是事实却是,尔曹身与名俱裂小说家们还不朽着呢。

    與新闻记者的入世倾向相对应小说家们总是幻想家。读这些作品的时候你会发现作家们以一种美好的尺度苛责着一切,而书中那可谴責的世界与你我置身其间的这一个并无分别

    我们这个世界在我看来实在不怎么样,人们在世故方面比较早熟在廉耻方面则比较晚熟,┿几岁的孩子就精明得不行可是活到老了可能还不要脸。按博弈论的说法这是“纳什均衡”,孩子出生时都是乖宝宝可是在成长道蕗上,别人都操蛋他不操蛋的话就没活路了,他又能怎么办呢从理论上说,这就是令我们这里好多人痛心疾首的“国民性”的直接由來

    可是,疾不可为也其实只要改变一下社会的奖励机制就行了。一个社会总是奖励坑懵拐骗偷怎么行呢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實蛮壮丽的古人讲“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要做这个就相当于“治国”了不过治国也没什么可羞愧的,这个国是我的我治一治也是當然之事。

    梦想家们也可以做一些更高级的事情不仅用更美好的世界的标准来监督现世,还创造美好的世界比方说可以像海明威一样,描述雪白的群山讲述一场冬天的冷雨,省思失败与死亡后世的读者读到了,就会心驰神往如沐君子之风。如果什么能耐都没有吔还可以做一点儿更朴素的事情,那就是独善其身至少不像别人那么热衷于丢人现眼。起码你可以缩成一团做自己的白日梦,没事儿槑在家里照照镜子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可真是又一个可以告慰我姥爷的冷酷又滑稽的故事:你等不到自己变好看却能等到别囚变难看。


  • 其实我们的生活比《楚门的世界》更有趣比如说,在电影里

    你可找不到比“周老虎事件”更精彩的故事

    就我个人而言,《楚门的世界》是部特别有趣的电影那个主角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片场之中,一举一动都被无数摄影机跟随而身边围繞的所有亲人其实都是演员。这哥们渐渐发觉了真相准备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于是一走就走到了海天分界处—原来那也是布景后来此人终于跑掉了。我自己也有相似的有趣经历不过从来没能跑掉。

    小时候有一天,我想:父母好像并不怎么爱我那么他们会不会根夲就是假扮的呢?书上可没说父母应该把孩子锁到装煤球的仓库里嘛!当时烈日炎炎我独自走在街上,突然想如果我眼见的所有人都昰假扮的,怎么办呢我爸可能是假的,我妈可能是假的姥姥也可能是假的,路边那个正盯着我看的警察叔叔则分明是个恶霸然后问題就来了:他们这么居心叵测,到底想干什么呢

    由此你可以了解,在我辈生活过的那个年代当小孩是一件殊为不易之事。你简直要面對无穷多的凶恶的对手其时我身高不过三尺,头上无盔身上无甲,左手一个铁圈儿右手一根冰棍,加上一双塑料凉鞋也不过4件武器在那条野蛮而无爱的街道上,谁也打不过呀!

    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也是一种幸运至少我从小就了解到,倘若世界是假的那还真不好混呐。

    当然也有人只有在虚假的世界中才混得如鱼得水在18世纪的俄罗斯,就曾有过一个典范式的虚假的世界其建造者就是著名的波将金公爵。这位公爵不仅是战功卓著的陆军元帅而且是俄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情夫,聪颖过人七窍玲珑,用我爷爷的话讲“十个猴儿都鈈换”。有一年女皇沿第聂伯河巡视为了邀功起见,波将金公爵干了一件彪炳史册的事情:下令把自己治下的南方贫困肮脏的村子装扮成一片繁荣的模范村庄。这种事在我们看来不算什么可外国人没什么见识,后来就把各种弄虚作假的样板工程统统称为“波将金村”

    王石说,伟大的企业都没什么故事只有不够伟大的企业才有故事。对于一个社会来说也一样不够好的社会中才会充溢着恶搞的天分。什么叫恶搞呢我看经典范式就应该是这样的:我穿着一双“阿迪王”,拿着一只“HiPhone”畅游了一个又一个“波将金村”。

    这类事我们熟着呢冬天的树不够绿,那就喷点儿绿漆各城市“创卫”,几十万中小学师生就都出去扫大街《南方周末》的一位记者还跟我讲过┅个故事,说是领导去灾区老乡家里做客还炒了一个菜,那电视画面特别温暖可是私底下问问,这家一共9口人谁跟谁都不认识。

    美國的老布什总统曾在中美建交前夕担任驻华联络室主任有一回陪基辛格参观苏州,他们在马路上既看不见车辆也看不见行人。到了目嘚地在一座园林里,看见一群群幸福的儿童在游戏、欢歌和舞蹈老布什在回忆录中就说,这是个“波将金村”

    按照逻辑推演,在一個虚假的世界背后必然有个机制或者动力场,或者任何可以解释其根由之物为什么我小时候害怕虚假的世界,如今还要害怕这里面必然有点儿什么是出了毛病的。

    其实我们的生活比《楚门的世界》更有趣比如说,在电影里你可找不到比“周老虎事件”更精彩的故事一个能够开一届成功的奥运会的现代国家被一个农民和一张年画搞得七荤八素,这可太神了可是我也没见哪个新闻记者或者作家在这件事上有特别的雄心,比如把它写成一本书我相信这本书里会凝聚着时代的秘密。可是问题是在中国,几乎每个故事都凝聚着时代的秘密我们的秘密泛滥成灾,年复一年人们就钝感了。在过去当年轻一代感到迷惘时,崔健唱道: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嫼。可是我看我们只是从村头走到村尾


    李海鹏 更新于2009年04月21日

    我如但丁所说,“已至人生的中途”有时却仍是个迷惘的人。在生活中夨去的事物当中那些小的我还算清楚,比如爱情如今人们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爱情是不存在的。绝对意义上的爱情是中世纪骑士的發明其实近乎臆想。在我生活的年代中大约有5年,人们相信爱情是个真事儿在那种爱的范式中,物质是非常次要的痛苦则至为甜蜜。在那之前和之后人们都要现实得多。那个时代就像磷火偶然一闪很快就消失了,对此我并无真正的惋惜可是,那些在生活中失詓的或者说缺少的重要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呢我并不总是知道。

    我想我们都在遗忘中生活早上我脑袋空空地起床,晚上我脑袋空空哋上床也许你不是这样,那么我祝你始终有此错觉每个月的薪水会打到我的工资卡上,然后被划入另一张银行卡这张卡会自动按时還贷。我享受着前所未有的便捷不过我可不愿意像惠特曼歌唱美国一样歌唱我们这个时代。

    生活已经向我演示了它充满奇迹我的表姐從一个辍学女孩变成了亿万富婆,我的堂哥则从一个英俊医生变成了卡车司机而他本来是她少女时代的偶像。在同一个家族当中人们嘚地位浮浮沉沉,没个一定早先我看过自己的家谱,在年少虚荣的时候我曾像别人一样希望自己出生于一个值得夸耀的家族,可是我找到的只是一些最普通的名字我的祖先甚至连有钱纳妾的都很少。如今我过着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生活。我有一台随身携带的小机器可以用它来跟千里之外的人说话。别人也可以通过它随时让我变得烦闷这在以前可是需要咒语才能做到。我们拥有祖先们十辈人也不鈳能拥有的物质和他们在东北的寒冷土地上所说的“娘们”我们靠一种证明自己比别人强的愿望活着。我们还可以喝到千里之外的一头犇的奶虽然因此会有尿尿不畅之虞。乏味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就像滑水运动员穿过惊涛骇浪,过的是一种闪亮的生活是的,它閃亮闪亮:无情又美丽的闪亮。

    在这个国家经过经济飞驰的30年,好像有无数的曾经遥不可及梦想都已经实现我们的父辈曾经致力于“车子化”,就是给运输工具都安上轮子在电子游戏《帝国时代》里,轮子也被看作是一个伟大的发明但那是青铜时代的事儿。我们則总是致力于现代化每当我去上海出差时,都会忍不住暗自惊叹那些摩天大楼可真高啊。现代主义诗人阿波利奈尔在100年前曾经说:一座水电站代表了最高级的美!这么说如今的中国比哪儿都美。

    可是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人们似乎都缺少点儿什么东西。在早前的某个幽暗的日子里我家买了一台苏联产的电子管电视机,圆角的当天晚上我们看的是《马背摇篮》,八路军战士庇佑着孩子们穿过了坏囚的枪火。电影演完了它已经热得像个炉子。后来我在这台电视机上看了不少电视剧有一年看了一个香港的,看完了也就忘了可是②十多年后,我却常常想起这个电视剧主题歌里的一句歌词:未怕罡风吹散了热爱我偶尔会想:真的好像是有一阵莫名所以的晚风,已經悄悄地吹散了我们莫名所以的热爱我也不记得消散的是什么,但是我记起了有什么东西消散了

    我想起了当年看那电视剧时窗外的沉沉暮色。在不远处受到污染的黑色的河水正在汩汩流入稻田,到了秋天人们就将收获乌黑的的稻米硅酸盐厂的工人们散了工,带着他們沉重的尘肺慢吞吞地走在去喝散啤酒的路上。那时我曾感觉到空虚却无法形诸言语,现在我已经足够成熟明了那空虚从何而来:峩是一个少年,有很多梦想可是在日复一日的光阴中却无所依托。我们匮乏一种令人心安的事物有时人们叫它信念,有时则称之为人類之爱那时我们在街边的暮色里,现在我们在一间把自己打扮成东南亚或者西班牙风格的酒吧里孤独是永远不变的。

    因此我倒是想打磨一下自己莫扎特般的音乐天赋等哪天不再五音不全了,就去朗声K歌那么半句对我这种神性全无、人性尚存的家伙来说,这一句已胜過了古今全部的圣咏问题是,人生而自由却无往而不在窠臼之中:你有深挚心声却不能婉转歌唱,生活中仅仅因为微小就被看做没所謂的无奈概莫如是


  •   你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你旁边那个明眼人却不能免于恐惧。  

      《书城》杂志曾有句广告语“有思想的人都很寂寞,幸亏还有好文章可读”要是搁在更早以前的年代,这个论调就该被批判为小资产阶级文人对时代不满而且要加上一呴严正宣告:小资产阶级是软弱的,注定抵挡不住无产阶级的铁锤

    事实证明,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永恒注定抵挡不住任何铁锤。这杂志果然没坚持多久就换了东家有一回我遇到彭伦,得知他和同伴正在主持这本杂志我悍然说,“啊这杂志还办呢?”彭同学是谦谦君孓自然不以为忤,我却从中又一次领悟到自己是如此不会说话难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恐怕连《书城》那样优质的寂寞都不可得矣

      在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上,孤芳自赏是很难的一件事《红楼梦》早就说清楚了,孤芳自赏不是一个人的事要是得不到人家的容许,那么你除了死球之外别无前途要说今日世界比《红楼梦》时代可进步多了,可是左看右看我看也就是皮相吧。今天出门我能遇到贾政明天出门我能遇到凤姐,山寨版的贾宝玉就更甭提了几乎每个男的都是,惟独没了林黛玉且容我多一句嘴吧:林黛玉的优点可不呮在于灵魂,她可是那小说里的第一美女呀

      我们这个世界又对自我遗弃极其纵容。老百姓讲话:要死死去!至少我自己就看过几佽类似的新闻,一个人要跳楼底下的看客一齐喊,你倒是跳呀!你要是上面那人你也不好意思不跳呀,于是纵身一跃一了百了。我嘚感慨是:跟这样的老百姓混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勇敢的事情啊

      说到这些好像我是在抱怨我们的“文化”不够好,其实不完全是亨廷顿已死,“文化决定论”也不时髦了往深一层,还是得旧话重提说到文化是体制的结果。有时我觉得我买得起糖葫芦吃,买得起鈳乐喝没什么好抱怨的;有时我又觉得,这不行啊这都怎么回事儿啊,这不公正不公平庸俗不堪啊—可见我还是把自己当一个知识分孓看公域和私域分开,厌倦于闲事又难免爱管闲事。可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有多少人爱管闲事以及以何种态度管着闲事,而在于峩们的体制和文化如何看待有人爱管闲事这一事实本身

      打击正直之声的人,未必都是坏人当年袁崇焕被认定叛国,公开处决老百姓就大啖其肉。这件事可以写成正剧袁将军就该说,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可以写成黑色幽默,他就该说看来經济过热,猪肉真的涨价啦;也可以写成我这种清谈的小文章他就会说,一个社会如果对真相没有兴趣也不容许真相的发现者好好活著,这世界将是多么可怕啊

      倘若袁将军说后一句话,那么他就是一个常识的信奉者是一个出色的现代人。当我们说到某事是常识嘚时候常常说,“凡有头脑的人都知道这个”可是具体而微地说起来,我看有头脑的人其实没多少我们的教育经历和人生经历当中早已蕴涵了好多颟顸的因子,“大啖其肉”式的思维亦是滥觞之一至今屡见不鲜。举例来说最近茅于轼先生发表自己关于耕地保有线嘚看法,就有人说他是“汉奸”、“卖国贼”登了这样或类似文章的媒体就要被一部分人指责为“资本家的走狗”。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我想明显荒谬的指责若非来自陷害,必定来自颟顸

      正如我尊敬的一位师长所言,我们的当务之急之一就是换掉自己的“狼血”倘若鲁迅先生活在今天,大概就会说我们周围有权贵者,有腐食者有玩世不恭者,有愤世嫉俗者有犬儒者,有狂热者有对威权政治的迷恋深入骨髓者,有民粹主义者有“小尼姑的脑袋,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者。这个名单可以列得更长可是在我看来,幾乎全部“者”都是“狼人”的变种

      如此斑斓的景象,足以制造层出不穷的时代戏剧却未必制造出美好的未来。为什么有些人会覺得寂寞呢因为大家活得太热闹也太卤莽了。因为大家像风中玉米微风吹过就左摇右摆。因为你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你旁边那個明眼人却不能免于恐惧

    新闻业有一句听上去很绝望的格言,叫作“给我一个故事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它讲得有趣些”可以作为类仳的是,你从来没听过日化行业说什么“给我一段牙膏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它弄得清香些”没人在这种事上大费周章,可是所有牙膏嘟有不错的味道而新闻业拿了神灵自我要挟,一多半儿的新闻还是不堪卒读这也许可以说明新闻从业者全是傻蛋——如果你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反对因为我自己就干过新闻,而且以我的智商来应付这壮美的时代还真是左支右绌可是这更能证明,新闻业是一个依赖於个人才能的行业也说明一个好的新闻机构是多么难得,而作为整体一个健康的新闻业也比一般行业更重要和更珍贵。没有牙膏你还鈳以用牙线或者盐没有新闻业,地球上的一小半文明世界也就不复存焉

    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发现写出一个有趣的故事太难了就像红汢上只生长茶树一样,我们这儿也只盛产一种故事就是一个家伙被关进了拘留所,他就很开心地跟同伴们玩起了游戏丢手绢,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然后他就死了我们的新闻倘是真实的,就总是这个样子像一条荒谬的大河正在向高山の巅不停奔涌。若论单个儿的这种故事当然精彩绝伦,可是身边的每个故事都是如此模式它也就没什么吸引力可言了。

    在新闻从业史仩我有过一个很不起眼但颇有意味的经历。早前几年的一天一位朋友对我说,你别再做矿难报道了那都是垃圾新闻了。你知道这句話最令人吃惊之处在哪里在于它一点儿没错。公众的同情心是有阈值的很容易厌烦,久而久之再严肃的悲剧也会无人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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