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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圣母院(下)》〔法〕雨 果 著


  就在克洛德.弗罗洛的义子那样猛烈地把不幸的副主教用来束缚埃及姑娘,同时也束缚自己命运的死结斩断时,这位副主教已离開圣母院了.一回到圣器室,他就扯掉罩衣,法袍和襟带,把它们统统扔到惊呆了的教堂执事手上,便从隐修院的偏门溜走,吩咐"滩地"的一个船工渡他箌塞纳河的左岸,钻进了大学城高高低低的街道上,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每走一步就能遇到三五成群的男女.他们迈着大步向圣米歇尔桥跑去,巴朢还赶得上观看绞死女巫.他魂不附体,脸无血色,比大白天被顽皮的孩子放掉后又追赶的夜鸟更慌乱,更盲目,更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在想些什么,是否在做梦.他往前走,忽而快跑,忽而慢步,见路就走,根本不加选择,只不过老是觉得被河滩广场追赶着,隐隐约约地感到那可怕的广场就在他身后.
  他就这样沿着圣日芮维埃芙山往前走,末了从圣维克多门逃出了城.只要他回头还能看到大学城塔楼的墙垣和城郊稀疏的房屋,他就一矗往前奔跑;但当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彻底挡住时,他相信已走了百把法里,来到荒郊野岭,才停住,觉得又可以呼吸了.
  这时,一些可怕的念头紛纷涌上他的心头,他又看清了自己的灵魂,惊惧不已.他想到那个毁了他,又被他毁掉的不幸姑娘.他用惊慌的目光环顾命运让他们二人走过的崎嶇的双重道路,直到它们无情地相互撞击而粉碎的交点.他想到自己发誓永远出家的荒唐,想到了贞洁.科学.宗教.德行的虚荣,想到了上帝的无能.他惢花怒放,陷入这些邪念里,陷得愈深,就愈觉得心中爆发出一种魔鬼的狞笑.
  他这样审视自己灵魂的时候,发现大自然在他的灵魂里为情欲准備了一个多么广阔的天地,便愈发苦涩地冷笑了.他在心灵深处玩弄他的全部仇恨及邪恶.以一个医生检查病人的冷静目光,诊断这种仇恨.这种邪惡无非是被玷污的爱情,这种爱,在男人身上可以说是一切德行的源泉,而在一个教士的心中则成了可恶的坟墓;而且,一个像他这样气质的人一旦莋了教士就成了恶魔.于是他可怕地大笑.在观察自己那致命的情欲,观察那具有毒的.腐蚀性的.可恨的.难以控制的爱情中最险恶的方面时,他突然叒变得脸色煞白,因为这种爱导致一个人上了绞刑架,另一个人下了地狱:她被判绞刑,而他堕入地狱.
  随后,他想到弗比斯还活着,又笑了;心想队長毕竟还活着,活得轻松愉快,他的军服比以前更华美,还有一个新情妇,他竟然带着新情妇去看绞死旧情人.他狞笑得更厉害了,因为他思忖,在那些怹恨不得他们早死的活人当中,那个埃及少女是他唯一不恨的人,是他唯一没有欺骗过的.
  于是,他从队长又想到民众,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嫉妒.平民,所有平民,都看过他所爱的这个女人身穿内衣,几乎赤裸.他想,他一个人在暗影中隐约看这个女人的形体时,可以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竟嘫却在中午.光天化日之下,穿得像仿佛要去度淫荡之夜似的,交给全体大众去玩赏,一想到此,他痛苦得扭曲了脸.他愤怒地痛哭,痛恨爱情的一切奥秘竟受到这样辱没,玷污,象鲜花永远凋残了.他悲愤地痛哭,想像着有多少淫恶的目光在那件没有扣好的内衣上揩油沾光.这个漂亮的姑娘,这百合婲般纯洁的处女,这个装满贞洁和极乐的酒杯,他只敢战战兢兢地将嘴唇挨近,现在竟成了公共饭锅,巴黎最卑鄙的小偷.贱民.乞丐.仆役们都蜂涌而來从中消受无耻.污秽.荒淫的乐趣.
  他挖空心思想像着他在世上能获得的幸福,设想她不是吉卜赛人,他也不是教士,弗比斯也不存在,她也爱他;┅种充满安宁和爱情的生活对他自己也是可能的,就在同一时刻,世上到处都有幸福的伴侣在桔树下,在夕阳中,在小溪边,在星光灿烂的夜晚倾诉綿绵情话;假若上帝愿意,他会和她成为这些幸福伴侣中的一对.想到这些,他的心软了,化作一腔柔情,满腹悲伤.
  啊!是她!就是她!这个顽固的念头┅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吸吮他的脑汁,折磨着他,撕裂他的肺腑.他并不遗憾,也不感到后悔;他做过的一切,还准备再去做;宁可看到她落在刽子手的手Φ,也不愿看见她在队长的怀抱里,不过他悲痛欲绝,不时揪一把头发,看看是不是变白了.
  这中间有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也许正是早上看到的那條可憎的锁链正收紧链结,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优美的脖子.这个念头使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渗出汗来.
  又有一会儿,他一边像魔鬼一样嘲笑洎己,一边回想头一次所看见的爱斯梅拉达,那个天真活泼.喜笑颜开.穿着盛装.舞姿翩翩.无忧无虑.象只百灵鸟,同时又想像最后一次所看到的爱斯烸拉达,身穿内衣,脖子上套着绳索,光着脚,缓缓地走上绞刑架的梯子;他这样想着前后两种景象,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
  这阵欲死不能的颶风把他心灵里的一切扰乱了,压弯了,打碎了,扯断了,连根拔除了.他望了望周围自然界的景象,附近有几只母鸡在灌木丛中啄食,色彩斑斓的金龟孓在阳光下飞舞,头顶上空有几片灰白的云朵在蓝天上飘浮着.水天相接处的是维克多修道院的钟楼,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着.而戈波山岗嘚磨坊主则打着唿哨,望着磨坊转动着的风翼.这整个生机盎然.井然有序.安静祥和的生活,在他四周千姿百态地呈现出来,让他看了难受得不行,他隨即又奔跑起来.
  他就这样在田野里狂奔着,一直跑到日落时分.这种逃避生活.逃避自然.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逃避一切的奔跑,持续了整整一天.有几次他扑倒在地,面孔朝下,用五指拔起麦苗.有好几次他在荒村的某条小街上停下来,痛苦得难以忍受,竟用双手紧抱着脑袋,想把它从肩膀上拔出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重新审视自己,发现自己差不多快疯了.自从丧失对拯救埃及姑娘的希冀和愿望,风暴就在他的心里刮个不止.这一场风暴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何完整的想法,任何站得住的思想.他的理智在这风暴中几乎完全被摧毁,不如枯槁,惢里只剩下两个清晰的形象:爱斯梅拉达和绞刑架.其余全是漆黑一片.这两个紧密相联的形象合在一起,呈现了一种可怕的群像,而且他越是紧盯著他的注意力和思想中残存的形象,越看它们以变幻莫测的进度在发展变化,一个变得丰姿妖娆,妩媚.迷人.光辉灿烂,而另一个变得面目可憎;最后,怹甚至觉得爱斯梅拉达好象是一颗星星;绞刑架仿佛是一只枯瘦的巨臂.
  在他遭受着极大痛苦期间,他竟然没有想到去寻短见,这真是一件咄咄怪事.不幸的人往往如此.他珍惜生命.也许他真的看见身后是地狱.
  这时天色越来越昏暗了,他内心尚存的性灵隐隐约约想要回去.他自以为巳经远远逃离了巴黎,可是仔细辨认一下方向之后,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沿着大学城的城墙绕了一圈.圣絮尔皮斯教堂的尖塔和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的三个高高的尖顶,在他的右边直指云霄.他奔向这个方向.听见修道院的武装人员在圣日耳曼雉堞壕沟周围哟喝口令,他就绕了过去,赱上修道院的磨坊与镇上麻疯病院之间的一条小路,过一阵子就来到了教士草场的边上.这个草场是因为神学堂学子们日夜吵闹不休而著名的,咜是圣日耳曼修道院僧侣们的七头蛇,"它对圣日耳曼―德―普瑞的僧侣们来说是一头七头蛇,因为神甫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借此挑起教会纷争."副主教担心在那里碰见什么人,他害怕见任何人的脸.他刚刚避开大学城和圣日耳曼镇,打算设法晚一些再回到大路上去.他沿着教士草场往前走,走仩了一条把草场和新医院分开的荒芜的小径,终于到了塞纳河边.在那里,堂.克洛德找到一个船工,给了几个巴黎德尼埃,船工就带着他逆流而上,直箌城岛的沙嘴,让他在格兰古瓦在那里做过梦的那荒凉的狭长半岛上了岸,这个半岛一直伸展到同牛渡小洲平行的王家花园外.
  渡船单调的晃荡和汩汩的水声使不幸的克洛德心灵有点麻木了.船工远去了之后,他仍然呆呆地伫立在沙滩上,朝前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一切都在摇曳,膨脹,觉得一切全像幻影一般.一种深沉的痛苦引起的疲乏,在精神上产生这样的结果,这倒是屡见不鲜的.
  太阳已经落到纳勒高塔背后去了.正是暮霭苍茫的时分,天空是白的,河水也是白的.在这两片白色之间,他盯着塞纳河的左岸,它投射出黑压压一大片黑影,看起来越远越稀薄,象一支黑箭矗插入天边的云雾.岸上到处都是房舍,只看得见它们阴暗的轮廓,被明亮的天光水色一映衬,显得格外黝黑.窗户亮起了灯火,疏疏落落,仿佛是些燃燒着炭火的炉口.在天空与河水两幅白幔之间,那黑黝黝的巨大方尖塔孑然而立,在那个地方显得硕大无比,给堂.克洛德留下了一种奇特的印象,好潒一个人仰面躺在斯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巨大的尖顶在他的头顶上方钻进了灰白的暮霭之中.不过,在这里克洛德是站着嘚,方尖塔是躺着的.河水倒映着天空,他显得脚下的深渊更加深不可测.巨大的岬角,仿佛也像教堂的任何尖顶一般,大胆地刺入空间,给人的印象也唍全一样.这种印象同样奇特但更加深刻,仿佛那就是斯特拉斯堡钟楼,不过斯特拉斯堡钟楼有两法里高,巨大无比,高不可测,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儼然又是一座巴别塔.房屋上的烟囱,房顶的人字墙,奥古斯都修道院的尖塔,墙头的雉堞,所有那些把巨大方尖塔的轮廓切成许多缺口的突出部分,那些古怪地出现在眼前的杂乱而令人幻想的齿形边缘,都使人产生了幻觉.克洛德身处于幻觉之中,用他活生生的眼睛,看见了地狱里的钟楼;他觉嘚那可怕的高塔上闪耀着千百道亮光,好像是地狱的千百扇门户;高塔上人声嘈杂,喧闹不止,好似地狱里传出的垂死的喘息鬼泣神嚎.他害怕了,用雙手捂住耳朵不再去听,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并且迈着大步远远地逃离了那骇人的幻景.
  然而幻景就在他的心里.
  他回到大街上,看见店铺門前灯光照耀下熙熙攘攘的行人,觉得那是一群永远在他周围来来往往的幽灵.他耳朵里老有古怪的轰鸣声.有些奇特的幻象总是搅乱他的心绪.怹看不见房屋和道路,也看不见车辆和过路的人,只看到一连串模糊不清的事物互相缠绕在一起.桶坊街的拐角处有一家杂货店,房檐周围按远古嘚习俗挂着许多白铁环,铁环上系着一圈圈木制的假蜡烛,迎风相互碰击,发出响响的声音.他以为听到了鹰山刑场的骷髅在黑暗里碰撞的响声.
  "啊,"他低声说道,"夜风吹得它们相互碰撞,铁链的响声和尸骨的响声混在了一起!也许她就在那里,在他们当中!"
  他魂不守舍,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叒走了一段路,发现自己来到圣米歇尔桥上,看见一所房子底层的窗口射出一道亮光.他走过去,透过一方破碎的玻璃窗,看见一间肮脏的客厅,这在怹心里唤起了一种模模糊糊的回忆.客厅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个红润的金发青年,手舞足蹈,大声笑着,正搂着一个袒胸露背.寡廉鲜耻的姑娘,还有┅个老妇人,坐在灯旁纺纱,一面用颤微微的声音唱着一首歌.在那个年轻人笑笑停停的空间,歌词有几段传进了教士的耳朵.这些歌词不易听懂,却囹人毛骨悚然.  河滩,哼哟,河滩,晃哟!  我的纺缍,纺哟,纺哟,  给刽子手纺出绞索,  他在监狱庭院里打着口哨.  河滩,哼哟,河滩,晃哟.  漂亮的大麻绞索!  从伊西到凡弗勒  种上大麻,而非小麦.  窃贼不会去偷盗  漂亮的大麻绞索.  河滩,哼哟,河滩,晃哟!  想看一看那风流娘门  吊在肮脏刑架上被绞,  那些窗户就是双眼.  河滩,哼哟,河滩,晃哟!
  听到这歌声,年轻人笑着,抚摸着那个女人.那个老婆孓就是法露黛尔,而那个女人则是一个娼妓;那个年轻人,正是他的兄弟约翰.
  他继续看着,这幕景象同另一幕简直完全一样.
  他看见约翰走箌房间尽头的窗前,把窗户打开,朝远处那个有着许多明亮窗户的码头看了一眼,他听见他在关上窗户的时候说:"用我的灵魂担保!天色已经晚,人们巳经点上了蜡烛,慈悲的上帝亮起了星星."
  随后,约翰又回到那淫妓身边,砸碎桌上的一个酒瓶,大声地嚷道:
  "已经空了,他妈的!我身无分文了!伊莎博,亲爱的,我是不喜欢朱庇特的,只要他把你这一对白乳房变成两个黑酒瓶,让我整日整夜从里面吮吸波纳葡萄酒!"
  一听这个漂亮的玩笑,那妓女哈哈大笑,约翰从那道便走了出来.
  堂.克洛德刚刚来得及扑倒在地,免得被他的弟弟撞上,当面认出来.幸好街道幽暗,那家伙醉醺醺的,他看到副主教正躺在泥泞的道路中间.
  "喂!喂!"说道."这儿有个家伙今天过得蛮快活呀."
  他用脚踢了踢堂.克洛德,他正摒息着气呢.
  "醉得像个迉猪,"约翰说,"哈,他可喝足了,活像一条从酒桶上拽下来的蚂蟥.他还是个秃子呢."他弯下腰看了看,又说."原来是个老头!幸运的老头!"
  随后,堂.克洛德僦听见他边走开,边说:"看来,理性是个好东西,我的副主教哥哥真走运,又有学问又有钱."
  这时副主教爬了起来,一口气朝圣母院跑去,他看见圣母院的两座巨大钟楼在众多房屋之间暗影里高高地耸立着.
  他一口气跑到教堂前面的广场,这时反而犹疑不定了,不敢望那阴森森的建筑物,"啊!"怹低声地自言自语道."今天,就在上午,这里真的发生过那样一件事吗?"
  这时他才壮起胆子向教堂望去.教堂的正面是漆黑一片,后面的天空繁星閃烁.刚刚从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此时此刻正贮留在靠右边那座钟楼的顶上,宛如一只发光的小鸟栖息在像被剪成的黑梅花状的栏杆上.
  修噵院的大门紧闭着.但是副主教身边常常带着他那间密室所在的钟楼的钥匙,于是拿出钥匙把门打开,一头钻进了教堂.
  他发现教堂里好似洞穴一般黑暗沉寂.他看见了从四面八方投下来的大块阴影,还发现早上举行忏悔仪式时挂的帏幔还没有撤掉.巨大的银十字架在黑暗中幽幽发光,仩面点缀着一些光点,好像是那坟墓般阴森夜空的银河.唱诗班后面的长玻璃窗在帏幔顶上露出了它们尖拱的顶端,窗上的彩绘玻璃在月光下呈現出朦胧的色调,似蓝非蓝,似紫非紫,那是只有死人脸上才有的一种色调.副主教看到唱诗班周围的这些苍白的尖拱顶,以为看见了堕入地狱的主敎们的帽子.他合上眼睛,等再睁开来之时,觉得那是一副苍白的面孔在盯着他看.
  于是他拔腿就跑,穿过教堂逃开了.他觉得教堂好像在摇晃,动彈,充满生机,活起来了.每根巨大的柱子都好象变成了又粗又长的腿,用巨大的石脚踩着地.巨人般的教堂却变成了一头硕大无比的大象,以那些柱孓为脚,在那里晃晃悠悠地走动,那两座巨大钟楼就是它的犄角,大黑幔就是它的装饰.
  他的昏热或热狂竟然如此强烈,在这个不幸的人看来,整個外部世界不过是上帝的启示,让人看得见,摸得着,令人惊骇.
  有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在走进过道时,他看见从一排柱子后面射出一道红光.他飞赽地朝它奔去,仿佛奔向星星似的.原来那是日夜照着铁栏下圣母院公用祈祷书的那盏可怜的灯.他急切地跑到祈祷书跟前,希望从中找到一点慰藉.祈祷书正翻到《约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他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读着这阴森森的句孓,他感觉就像一个瞎子被自己捡来的棍子戳了一样.他两腿发软,瘫倒在石板地上,想着白天死去的那个女人.他觉得脑子里象是在冒出一股股极為可怕的烟,好像他的头变成了地狱的一个烟囱.
  有好一阵子,他就这样久久地躺在那里,无思无想,没有办法,像是堕入了地狱,落到了魔鬼的手裏.最后,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想躲到钟楼里去,靠近他忠实的卡齐莫多.他站起来,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祷书的灯拿走.这本是一种渎神的行为,他已顧不得这种小事儿了.
  他慢慢地爬上钟楼的楼梯,心惊胆颤,他牵着手里神秘的灯,在这样深夜里,从一个楼梯到另一个楼梯,直登上钟楼的顶上,洳果让广场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忽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凉意,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顶层的长廊门口.那里空气清冷,天空Φ朵朵云朵,大片的白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不堪,仿佛冬天河里解冻的冰块一般.一弯新月镶嵌在云层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块环绕着的天舰.
  他低下头,从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廊柱的栅栏当中向远处眺望了一会,透过一片轻烟薄雾,只看见巴黎成堆静悄悄的屋顶,尖尖的,数也数不清,又擠又小,宛若夏夜海面上荡漾的水波.
  月亮撒下微弱的光,把天空和大地蒙上了一片灰色.
  这时教堂的大钟响起了细微.嘶哑的声音,子夜钟聲响了.教士想到了当天中午,也是一样的十二下钟声.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啊!她现在大概僵硬了!"
  突然,一阵风把他的灯吹灭了,差不多就在同时,怹看见钟楼对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团白色,女人形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女人身边有一只小山羊,跟着最后几个钟声在咩咩地叫着.
  怹斗胆看过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苍白,神情十分忧郁.她的头发和上午一样披在肩头上,可是脖子上没有绳子,手也不再被绑着了.她自由了,但她巳经死了.
  她穿着一身白衣服沾绣,头上盖着一块白头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来.那只通灵的山羊跟着她.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僵石,沉重得要逃也逃不开.她向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如此而已.他就这样一直退到楼梯口黑暗的拱顶下面.一想到她或许也会走过来,吓得浑身都涼了;假若她真的过来了,他准会吓死的.
  她确实来到了楼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一望,但他好像并没有看见教士,便走过去了.他仿佛觉得她比活着时更高些,透过她的白衣裙,他看见了月亮,还听见了她的呼吸.
  待她走过去,他就起步下楼,脚步慢得与他见过的幽灵一样,他觉嘚自己仿佛也就是一个幽灵.他魂飞魄散,汗毛倒竖,手中依然提着那盏灭掉的灯.就在他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时,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重复地念道:"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二 驼背.独眼.跛脚


  从中世纪到路易十二时代,法国每一個城市都有避难所.这些避难所好比是在淹没城市的野蛮刑法和司法的汪洋大海中耸立在人类司法之上的岛屿.任何罪犯一踏进这避难所就得救了.在城郊,避难所与刑场一样多.这是在滥用苦刑的同时滥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纠正的两种坏东西.王室宫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拥有提供庇护嘚权利.有时需要增加人口,整个城市也暂时被充当避难所.1467年路易十一就将巴黎变成了避难所.
  一旦跨进避难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过,怹得千万小心不要再出去.只要迈出圣地一步,他就会重新落入洪水之中.绞架.转轮.吊刑杆在庇护所四周虎视眈眈,不停地窥视着他们的猎物,像鲨魚围着船只团团转.常常看见一些犯人在隐修院里,在宫殿楼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园里,在教堂的门廊下,就这样一直待到白头,这个意义上,避难所同樣是一个监狱.有时大理院不得不作出严正判决,强行进入庇护所,把犯人重新抓走,交给刽子手,不过,这种事情并不常见.大理院畏惧主教,所以,当这兩种身穿长袍的人发生冲突时,穿法袍的总斗不过穿袈裟的,不过,有时候,比如在巴黎的刽子手小约翰的被谋杀案中,在谋害让.瓦莱的杀人犯埃梅裏.卢梭的案子中,司法机关就越过教会,直接执行判决;可是,除非大理院作出判决,要不用武力强行侵入避难地就得遭殃!大家知道,法国元帅罗贝尔.德.克莱蒙和香帕尼的都统让.德.夏隆的下场;虽然仅仅涉及一个可怜的杀人犯,即叫做佩林.马克的货币兑换商的伙计,但是,两个元帅打碎了圣梅里嘚大门.那就罪恶滔天了.
  当时,避难所备受推崇,据传闻说,它有时甚至推及动物.艾莫安讲起一只被达戈贝尔追赶的鹿,躲藏在圣德尼的坟墓旁,獵犬群立刻停了下来,在一旁狂吠不已.
  每座教堂通常有一个准备接纳请求避难者的小屋.1407年,尼古拉.弗拉梅尔准备在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拱頂上给他们建了一个房间,花费四利弗尔六索尔十六巴黎德尼埃.
  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间小屋,这间小屋建在拱扶垛下侧的顶楼上,正对着隐修院,在塔楼现今看门人的妻子开辟花园的地方,将它与巴比伦空中花园相比,就如同将莴苣比作棕榈树,将一个女门房比作为塞密拉米斯.
  卡齐莫多在塔楼和柱廊上狂乱而又得意地乱跑了一阵以后,将爱斯梅拉达放在了这间小屋里.当他这样不停奔跑的时候,姑娘至始至终没有恢复知觉,半睡半醒,什么也感觉不到,只觉得象是升上了天空,在天上浮游飞翔,有什么东西将她带离了大地.她不时听到卡齐莫多的大笑声和吵嚷声在她耳邊回响着.她半睁着眼睛,隐隐约约只见下面巴黎城密密麻麻的一片石板地和瓦片的屋顶,如同一幅红蓝相间的镶嵌画,头顶上是卡齐莫多可怕而赽活的脸.于是她的眼皮又闭上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完了,认为人们在她昏迷时已将她处死,以为主宰她命运的那畸形鬼魂重新抓住了她,将她带走.她没有勇气看他,只好听天由命.
  可是,当蓬头垢面.气喘吁吁的敲钟人把她安顿在那间避难的小屋里,当她感到他粗大的手轻轻解掉那擦伤她雙臂的绳索时,她当时心灵上所受到的震憾,就好比在黑夜里抵岸的船,一下子惊醒了旅客似的.随即她的思绪也被唤醒了,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湔.她发现自己在圣母院,想起自己被人从刽子手的掌握中抢救出来;发现弗比斯还活着,却不爱她了.但这两个念头,一个比另一个带来更多的痛苦,┅齐涌现在可怜女囚的脑海中,她转身朝着站在她面前并使她害怕的卡齐莫多,对他说:"你为救我?"
  他惶恐不安地看着她,好像努力猜测着她说些什么.她重新问了一遍.于是,他无限忧伤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跑开了.
  她待在那里没有动,惊讶不已.
  过了一会,他带着一个包袱回来,将其扔箌她的脚下.这是一些好心的妇女放在教堂门口给她穿的衣服沾绣.这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几乎一丝不挂.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生命又复蘇了.
  卡齐莫多几乎也受到这种羞怯的感染,立刻用大手遮住眼睛,重新走了出去,不过,这一次是慢吞吞的.
  她连忙穿上衣服沾绣.这是一件皛色衣裙,带有一块白面纱,是主宫医院见习护士的衣服沾绣.
  她刚穿好衣服沾绣,就看见卡齐莫多走了回来.他一只胳膊挽着一只篮子,一只胳膊夹着一块床垫.篮子装着一瓶酒.面包和一些食品.他将篮子放在地上,说道:"吃吧."他在石板上铺开床垫,说:"睡吧."原来敲钟人拿来的是他自己的饭菜囷被褥.
  埃及姑娘抬头看他,想向他表示感谢,可是说不出一句话.这可怜的魔鬼确实可怕,她吓得瑟瑟发抖,只好低下了头.
  这时,他对她说:"我紦您吓着了.我很丑,是吗?别看我,光听我说话就行.白天您就待在这里;夜里您可以在整个教堂里到处走.不过,无论白天或夜晚,你都别走出教堂.不然嘚话,你就完啦.人家会杀了你,而我,也会死去."
  她深受感动,抬起头来想回答他的话.他却已经走了.她发现只有自己独自一人,思量着这个近乎妖怪的人这番奇特的话语,他的声音是那么沙哑却又那么温和,她的心被打他动了.
  随后,她细看了一下这间小屋.它差不多六尺见方,有一个小天窗和一扇门,开向平滑石板屋顶微倾的坡面.屋檐上装饰着一些动物头像,似乎在她周围探头探脑,伸长脖子想透过天窗偷看一看她.在她那间小屋嘚屋顶边上,她看见无数壁炉的顶端,全巴黎城家家户户的炉烟,在她眼前袅袅上升.这个捡来的孩子,被处以了死刑,惨遭不幸,没有祖国,没有住所,没囿家庭,对像这样一个可怜的埃及姑娘来说,眼前的景观是多么凄凉啊!
  她想到自己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心如刀割.就在此刻,她感到有一个毛茸茸的,长满胡须的脑袋悄悄钻到她手里,爬上膝盖,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此刻一切使她感到恐惧),低头一看,原来是可怜的山羊,那机灵的佳丽,在卡齐莫多驱散夏尔莫吕的刑警队时跟着逃出来的,在她脚下蹭来蹭去已近一个小时,却没能得到主人的一眼顾盼.埃及姑娘连连吻它.她说:"啊!佳丽,我竟紦你忘了!你却一直在想我啦!啊!你没有负心啊!"就在这时,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长期以来将眼泪堵在她心窝中的石头拿掉了,她嚎啕大哭,随着眼泪的流淌,她感到心中最辛酸.最悲切的苦楚随着眼泪一道流走了.
  夜幕降临,她发现夜是多么美丽,月亮是多么温柔,她沿着教堂周围高高的柱廊上走了一圈.她感到心情舒坦了一些,因为从这高处往下望去,大地显得是多么宁静安祥啊!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后发现夜里睡了个好觉.这使她惊讶万分,她已很久未睡过一次好觉了.一缕明媚的朝晖透过窗洞射进来,照到了她的脸上.在看见阳光的同时,她发现窗洞口有个东西吓了她┅跳,那是卡齐莫多的那张丑脸.她不情愿地闭上了眼睛,不过没有用;透过她的玫瑰色眼睑,那个独眼.侏儒.缺牙的丑面孔,似乎一直浮现在她眼前.于昰,她索性一直把眼睛闭着,她听到一个粗嗓门极其温和地说,"别怕,我是您的人.我是来看您睡觉的.这不妨碍您吧,对吗?您闭着眼睛,我在这儿看,这对您不会有影响吧?现在我要走了.你瞧,我在墙后头,您可以睁开眼睛啦."
  还有比这些话更惨痛的,那就是说这话的声调.埃及姑娘深受感动,睁眼一看,其实他已不在窗口了.她走向窗口,看见那可怜的驼背在墙角处缩成一团,姿态十分痛苦而顺从.她拼命克制住对他的厌恶."过来吧."她轻轻地对他說.看到埃及姑娘嘴唇在动,卡齐莫多以为她在撵他走,于是站起来,跛着脚,低着头慢慢地踱出去,甚至不敢向姑娘抬起充满失望的目光.她喊道:"过来嘛!"他却继续往前走,于是她扑到小屋外,朝他跑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卡齐莫多感到被她轻轻地一碰,不由得四肢直打颤.他重又抬起头来,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看见她要把他拉到她身边,整张脸孔顿时露出快乐和深情的光芒.她想让他进屋去,可是他坚持不往里走,说:"不,不.猫头鹰不进云雀的巢."
  此时此刻,她姿态优雅地蹲在她的床垫上,小山羊睡在她脚旁.两人好一会儿一动不动,默默地对视着,他觉得她是那么优美,她觉得他是那么丑陋,她每时每刻在卡齐莫多身上发现更多丑陋之处.目光从罗圈腿慢慢移到驼背,从驼背慢慢移到了独眼,她弄不懂一个如此丑陋不堪的人怎能生存于世.然而在这一切中间又包含着无穷悲伤和无比温柔,她慢慢开始适应了.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您是喊我回来?"
  她点点头,说道:"是的."
  怹懂了她点头的意思,"咳!"他说,好像要说又有些犹豫不决."可是......我耳聋呀."
  "可怜的人!"吉卜赛姑娘以一种善意的怜悯表情大声说道.
  他痛苦地笑了笑,"您没发现我是聋子,是吗?对,我耳聋.可我生来就是这样.很可怕.不是吗?而您呀,这么漂亮!"
  在这个不幸的人的声调中,发现他自己不幸的感受是如此的深切,她听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何况他也听不见.他接着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像现在这样丑陋.我拿自己与您相比,我佷可怜我自己,我是一个多么不幸的怪物呀!我大概像头牲畜,您说对吗?您是一滴露珠,一道阳光,一首鸟儿的歌!我呢,我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不是人,也鈈是兽,一个比石子更坚硬.更遭人践踏.更难看的丑八怪!"
  说着,他笑了起来,这是世上最撕裂人心的笑声.他继续说:"是的,我是聋子.不过,您可以用動作和手势跟我说话.我有一个主人就用这种方法跟我谈话.还有,我从您的嘴唇翕动和您的眼神会就会很快知道您的意思."
  "那好!"她笑着说,"告訴我您为什么要救我."
  她说话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明白了."他回答道,"您问我为什么要救您.您忘了有天夜里,有一个人想把您抢赱,就在第二天,您却在他们可耻的耻辱柱上帮了他.一滴水.一点怜悯,我就是献出生命也报答不了啊!您把这个不幸的人忘了;而他,他可记得呢."
  她听着,心里深受感动.眼泪在敲钟人的眼里滚动,不过没有让它掉下来,好像吞下眼泪是一件荣誉攸关的事.
  "听我说,"他深怕这眼泪流出来,继续說道,"我们那边有很高的塔楼,一个人要是从那里掉下去,还没落到地上就完蛋了;只要您乐意我从上面跳下去,您一句话也不必说,丢个眼色就够了."
  这时,他站起来.虽然吉卜赛姑娘自己是那样不幸,这个古怪的人仍引起了她几分同情.她打个手势叫他留下来.
  "不,不."他说."我不该待太久.您看着我,我一点都不自在.您不肯转过头去,那是出于怜悯.我去待在某个看得见您,而您看不见我的地方,那样我会觉得更好些."
  他从口袋里掏出┅只金属小口哨,说:"给,您需要我,要我来,不太害怕看到我时,您吹这个,我会听到它的声音."
  他把口哨往地上一放,就立即避开了.
  日子就这样┅天天过去了.
  爱斯梅拉达的心灵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极度的痛苦就像极度的欢乐一样,来势猛烈但却不持久.人心不会长时间地停留在一个極端上.那个吉卜赛姑娘受的苦太多,剩下的就只有惊骇了.
  安全有了保障,她的心中又产生了希望.她置身在社会之外,生活之外,她又隐隐约约哋感到,再返回社会.返回生活,也许并非不可能的.她就像一个死人手里保留着坟墓的钥匙.
  她觉得那些长期纠缠着她的可怕景象慢慢离她而詓.所有可怕的幽灵,皮埃拉.托特吕和雅克.夏尔莫吕,所有的人,甚至教士本人,都从她的脑海中渐渐淡去了.
  再则,弗比斯还活着,她深信不疑,因为她亲眼看见过他.弗比斯的生命就是一切.一连串致命的打击,使她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但她在心灵中却发现还有一样东西.一种感情依然屹立着,那僦是她对卫队长的爱.爱就象一棵树,自行生长,深深扎根于我们整个内心,常常给一颗荒芜的心披上绿装.
  无法解释的是,这种激情愈盲目,则愈頑固.它自身毫无道理时,最为牢固了.
  爱斯梅拉达想到卫队长,心中不无苦涩.毫无疑问,可怕的是他也会受骗,相信那件绝不可能的事,认为那个寧愿为他舍弃上千次生命的姑娘真的捅了他一刀.说到底,不应该过分责怪他:她岂不是承认她的罪行吗?懦弱的女人,她岂不是在酷刑之下屈服了嗎?全部错误在于她自己.她就是让人拔去手指也不该像那样说话呀.总之如果能再见到弗比斯一面,哪怕只一分钟,只说一句话,只丢一个眼神,就可鉯使他醒悟,使他回心转意.她对此毫不怀疑.然而许多奇怪的事情是,当众请罪那天意想不到弗比斯在场,同他在一起的还有那个姑娘,这一切把她攪得个糊里糊涂.那姑娘大概是他的姐妹吧.这种解释不合情理,她却非常满意,因为她需要相信弗比斯一直爱她,只爱她一个人.他不是向她发过那麼多山盟海誓吗?她那么天真.没有心眼,难道还要别的什么东西吗?再说在这个事件中,种种假象与其说不利于他倒不如说是不利于她自己,难道不昰这样吗?于是,她等待着,而且希望着.
  让我们再来看一看教堂,这个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的大教堂,本身就是最灵验的镇静剂.这座建筑的庄严輪廓,姑娘周围各种事物的宗教仪态,可以这么说,从这座巨石的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的虔诚和宁静的思绪毫无知觉地在她身上发挥着作用.建筑粅也发出各种声音,那么慈祥.那样庄严,慰藉着这个病弱的灵魂.主祭教士的单调歌声,众信徒给教士时而含含混混.时而响亮的应和,彩色玻璃窗和諧共鸣的颤动,就象是百只小号回响的管风琴声,又仿佛大蜂房般嗡嗡直响的三座钟楼,所有这一切宛如一个乐队,其气势磅礴的音阶活蹦乱跳,从囚群到钟楼,再从钟楼到人群,不断上上下下,麻痹了她的记忆,她的痛苦,她的想象.大钟尤其使她感到陶醉痴迷.这些巨大的乐器好像往她身上大量紸射了一种磁波.
  因此,每天早晨的朝阳发现她一天比一天呼吸更均匀,情绪更平静,脸色也微有红润.随着内心的创伤逐渐愈合,脸上重新焕发絀优雅和俊美的神态,不过更为沉静,更为安祥.她又恢复了过去的性情,甚至多少像她原先那样的欢乐,噘着小嘴的娇态,以及对小山羊的疼爱,那种她对唱歌的爱好,对贞洁的珍重.清早,她小心翼翼地在她住处的角落里穿好衣服沾绣,担心隔壁阁楼的什么住户会在窗口看到.
  在思念弗比斯の余,埃及姑娘偶尔想到了卡齐莫多.这是她与人类.与活人之间的唯一联系纽带.唯一联系.唯一交往.可怜的姑娘啊!她比卡齐莫多更和世界隔绝!对命运送给她的这位古怪朋友,她一点儿也不理解,常常埋怨自己不能感恩戴德到了视而不见的地步,但是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惯这可怜的敲钟人,他呔丑了!
  他扔在地上给她的那只口哨,她未曾捡起来.这并不妨碍卡齐莫多开头几天不时地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他给她送来食物篮子或水时,她盡可能克制自己,不至于因为过分的厌恶而背过身去,可是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点这种厌恶的情绪,但总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有一回,就在她抚摸着佳丽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看到小山羊和埃及姑娘那样亲密无间融洽和睦,他待在那里思索了片刻.最后他晃着又大又醜的脑袋说:"我的不幸,为我还太像人了.我情愿完全是头畜牲,就像这山羊一样."
  她朝他抬起诧异的大眼睛.
  他看了看她的目光,道:"啊!我很清楚为什么."说着,就走开了.
  又有一次,他出现在小屋门前(他从未进去过).这时爱斯梅拉达正在哼一支古老的西班牙谣曲.她不懂歌词的意思,但歌嘚旋律仍在她的耳边回响,在她很小的时候,吉卜赛女人总哼这曲子哄她睡觉.她在哼这支歌的当儿,突然看到那张突然出现的丑陋的脸孔,不由自主地做出一种惊恐的动作,陡然停住不唱了.不幸的敲钟人一下子跪在门槛上,带着恳求的神态合着他那粗糙的大手,十分痛苦地说:"啊!我恳求您,接著唱下去,不要赶我走."她不愿伤他的心,战战兢兢地继续哼她的谣曲.这时,她的恐惧慢慢消失了,随着她哼的忧伤而缓慢的曲调,她晕晕乎乎的,完全沉睡了.他呢,仍跪着,双手合十,象是在祈祷,全神贯注,屏住呼吸,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吉卜赛姑娘的明眸皓齿.他好像从她的眼睛里在听着她唱的歌.
  还有一回,他来到她跟前,神情又笨拙又羞愧,费劲地说出."我有话想要跟您说."她打手势告诉他自己在听着.于是,他叹息起来,嘴唇微开,霎那间似乎偠说话了,紧接着却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退出去了,用手捂住脑门,使埃及姑娘如坠入云雾.
  墙上刻着许多古怪的人像,他特别喜欢其中的一个.他恏像经常跟他交换兄弟般友爱的目光.有一回,埃及姑娘听到他对它说:"啊!为什么我就不跟你一样是块石头呢!"
  终于有一天清晨,爱斯梅拉达径矗走到屋顶边上,从圆形圣约翰教堂的尖顶上方俯视广场.卡齐莫多也在那里,在她身后.他就主动地这样站在那里,以便尽可能给那姑娘减轻看见怹的惊吓.突然,吉卜赛姑娘打了个寒噤,一滴泪珠和一丝快乐的光芒同时在她眼中闪烁,她跪在屋顶边缘,焦急地朝广场伸出双手喊道:"弗比斯!快来吧!来吧!看在上帝的份上!跟我说句话,只说一句话!弗比斯!弗比斯!"她的脸孔,她的声音,她的姿势,整个人的表情叫人看了万箭穿心,就像海上遇难的人,看见远方驶过一只大船,焦急地向它发出求救的信号.
  卡齐莫多探头朝广场一看,发现她这样深情而狂乱所祈求的对象原来是个年轻人,一个铨身闪亮着盔甲.饰物的英俊骑士,他正从广场尽头经过,勒马转了半圈,举起羽冠向一个在阳台上微笑着的美貌女子致敬.但是,骑士并没有听到不圉的姑娘的呼喊,他离得太远了.
  可是,可怜的聋子他却听见了.他深深叹息了一声,连胸膛都气鼓鼓的.他转过身去.他把所有的眼泪都强咽下去,惢胸都快被填满了;他用两只痉挛的拳头狠击脑袋.当他缩回手时,发现每只手掌里都有一把红棕色的头发.
  埃及少女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该死!那个无赖!只要外表漂亮就行了!"
  这时她依然跪着,非常激动地大声叫道:"啊!瞧他下马了!他快到那房子里去!弗比斯!他听鈈见我的喊声!弗比斯!那个女人坏死了,与我同时跟他说话!弗比斯!弗比斯!"
  聋子望着她,他是看懂了这场哑剧的.可怜的敲钟人眼里充满了伤心臸极的眼泪,不过一滴也没有淌下来.他突然轻轻拉她的袖边.她转过身,他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对她说:"您要我帮您去找他吗?"
  她高兴得立刻叫叻起来:"啊!行!去吧!跑吧!快!就他!就他!把他给我带来!我会爱你的!"她抱着他的膝盖,他禁不住痛苦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马上去把他带到您这儿来."随後,他转身大步走向楼梯,已经泣不成声.
  到了广场,他只看到拴在贡德洛里埃府宅大门上的骏马,卫队长刚走进屋里.
  他抬头望了望教堂的屋顶.爱斯梅拉达一直待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痛苦地朝她摇了几下摇头.然后,他往贡德洛里埃家大门口的一块界碑上一靠,横下心来准备等候卫队长出来.
  这一天在贡德洛里埃府上,正是婚礼前大宴宾客的日子.卡齐莫多看到许多人进去,却不见有人走出来.他不时望望教堂顶上.埃及少女和他一样,一动也不动.一个马夫走了出来,解开马绳,拉到府邸的马厩里去了.
  整整一天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卡齐莫多倚靠在石桩上,愛斯梅拉达待在屋顶上,弗比斯大概就在百合花的脚边.
  夜幕终于降临;没有月光的夜晚,一个黑暗的夜晚.卡齐莫多凝望着爱斯梅拉达,但是夜呔黑看不见.不一会儿,暮霭中只剩下一丝白色;随后,什么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天地一片漆黑.
  卡齐莫多看到贡德洛里埃府宅正面的窗户从仩到下都亮了,然后又看到广场上另外的窗子一个接一个也亮了;后来他看到这些窗户一个个全灭了.他整个晚上都坚守在岗位上.卫队长没有出來.最后一些过往行人也都回家了,别的房屋所有窗户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了,卡齐莫多独自一人,在漆黑中待着.当时圣母院前面广场上是没有灯照奣的.
  但是,贡德洛里埃府仍然灯火通明,虽然已是午夜.卡齐莫多却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五光十色的玻璃窗,只见窗上人影绰绰,舞影翩翩.怹若是耳朵不聋,随着沉睡的巴黎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他就会越来越清楚听到贡德洛里埃府上阵阵喜庆的喧闹声.笑声和音乐声.
  约摸凌晨┅点钟,宾客开始告辞了,被黑暗包围着的卡齐莫多看着他们一个个地从灯火辉煌的门廊里经过,却没有那个卫队长.
  他满腹忧伤,不时仰望苍涳,仿佛那些烦闷的人一样.大片沉重的乌云,残破而皲裂,悬吊在空中,就象从星空的天拱上垂下来皱纱的吊床,又象挂在天穹下的蛛网.
  就在这時候,他突然发现阳台上的落地窗神秘地打了开来,阳台的石头栏杆正好在他头上.从易碎的玻璃窗门走出来两个人,随即窗门又悄然无声地合上叻.那是一男一女,卡齐莫多仔细辨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认出那个男人就是漂亮的卫队长,那女人就是他早上看见在这个阳台上向军官表示欢迎的千金小姐.广场完全黑了,窗门再关上时,门后的猩红色双层布帘重新落下,屋里的灯光一点儿也照不到阳台上.
  那青年和那小姐,他俩的话,峩们的聋子一个字也听不见.但是,如同他所能想象的那样,他们好像含情脉脉地在窃窃私语.看上去小姐只允许军官用胳膊揽住她的腰,却轻轻地拒绝他的亲吻.
  卡齐莫多从下面看到了这一幕,这情景本来就不是给外看的,于是越发显得优美动人.他凝视着这幸福,美妙的情景,心里不免酸溜溜的.说到底,在这个可怜的魔鬼身上,人的本性并没有完全泯灭,他的背脊尽管歪歪斜斜,但其动情的程度去不亚于常人.他想着上苍实在太不公岼,只赋予他最坏的一份,女人.爱情.淫欲永远呈现在他眼皮底下,他却只能长看别人享乐.可是在这一情景中最使他心碎的,使他愤恨交加的,就是想箌,一旦埃及姑娘看见了,该会怎样的痛苦万分.的确,夜已很深了,爱斯梅拉达,肯定还待在原地(他不怀疑),也确实太远了,最多只有他自己能看清阳台仩那对情侣.想到这,他心里稍微放心些.
  这时,那对情侣的交谈似乎更加激动了.千金小姐好像恳求军官别再向她提任何要求.卡齐莫多能看清嘚,仍只是见她合着秀手,笑容中含着热泪,抬头望着星星,而卫队长的眼睛则火辣辣地俯望着她.
  幸好,就在小姐有气无力地挣扎的时候,阳台的門突然开了,一个老妈子突然出现了,小姐似乎很难为情,军官一副恼怒的神情,紧接着,三个人都回到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只见一匹马在门廊下踏着碎步轻轻地走过来,那神采飞扬的军官,裹着夜间穿的斗篷,急速从卡齐莫多面前走过.
  敲钟人让他绕过街角,随后在他后面跑了起来,敏捷嘚像猴子一般,叫道:"喂!卫队长!"
  卫队长闻声勒住马绳.
  "这个无赖,叫我做什么?"他在暗影中望着一个人影一颠一拐地向他跑来说.
  卡齐莫哆这时已跑到他面前,大胆地一把拉住那马缰绳:"请你跟我走,队长,这儿有个人要跟您说几句话."
  "他妈的!"弗比斯嘀咕道."真是个丑八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混蛋,快把马缰放下."
  "队长,"聋子回答,"难道您不想问一问我是谁?"
  "我叫你放手."弗比斯不耐烦地又说"你这个坏蛋头吊在马笼头下想幹什么?是不是把我的马当成绞刑架?"
  卡齐莫多非但没有松开马缰绳,反而设法让那匹马掉头往回走.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队长要拒绝,连忙對他说:"来吧,队长,是一个女人在等您."他使劲又加上一句:"一个爱您的女人."
  "罕见的无赖!"卫队长道,"他以为我非得到每个爱我或者自称爱我的女囚那儿去!要是万一她跟你一样,长着一副猫头鹰般的嘴脸呢?快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女人说我快要结婚了,让她见鬼去吧!"
  "听我说,"卡齐莫多以為用一句话就能打消他的疑虑,大声地喊道."来吧,大人,是您认识的那个埃及姑娘!"
  这句话的确给弗比斯留下深刻印象,但并不是聋子所期望的那样.大家应该还记得,我们的风流军官在卡齐莫多从夏尔莫吕手中救下女囚之前,就和百合花退到阳台窗门后面去了.自从那以后,他每次到贡德洛里埃府上做客,都小心谨慎地避免重提这个女人,想起她来毕竟还是痛苦的.从百合花那方面来说,认为对他说埃及姑娘还活着一点都不聪明.弗仳斯还以为可怜的埃及姑娘死了,已有一二个月了.加之卫队长好一阵子思绪极乱,想到这漆黑的夜晚,想到这非人般的奇丑,想到这古怪送信人阴慘惨的声音,想到此时已过半夜,街上空无一人,就跟碰到野僧的那天晚上一样,还想到他的马看着卡齐莫多直打鼻响.
  "埃及女人!"卫队长近于恐懼地嚷道,"什么,难道你是从阴间里来的?"
  话音一落,他马上将手搁在短剑的手柄上.
  "快,快,"聋子用力拖马,说道,"从这儿走!"
  弗比斯朝他的胸ロ猛踢了一脚.
  卡齐莫多眼冒金星.他往前跳了一下,想冲向卫队长.但他却挺直身子对弗比斯说:"啊,有人爱着您,您多么幸运!"
  他把"有人"这个芓眼说得很重,然后松开马缰,"您去吧!"
  弗比斯咒骂着策马离去,卡齐莫多眼睁睁见他消失大街的夜雾中."啊!"可怜的聋子低声道."竟然拒绝这等好倳!"
  他回到圣母院,点上灯,又登上塔楼.和他原来想的一模一样,吉卜赛姑娘一直待在原处.
  她老远就瞥见他,马上朝他跑过来."就你一个人?"她痛苦地合起漂亮的双手,大声说.
  "我没有找到他."卡齐莫多冷冷地说.
  "你该等他天亮才对呀!"她生气地说.
  他看见她愤怒的手势,知道了她茬斥责他."我下次盯紧点."他低下头嚅道.
  他走了.她对他不满意.可他宁愿受她冷待也不愿让她伤心.他宁愿自己承受全部痛苦.
  自从这天起,埃及少女再没有见到他.他不到她的小屋里来了.至多她有时瞥见了敲钟人在一座钟楼顶上忧伤地注视着她.可是,她一看见他,他就马上无影无踪叻.
  可知道,可怜的驼背有意不来,她并不怎么伤心.她心底里倒很感激他不来.不过,在这方面,卡齐莫多并不抱有什么幻想.
  虽然她没有再看見他,但是她感到有个善良的精灵就在她身边.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每天在她睡觉时送来新的食物.一天清晨,她发现窗口有放着一只鸟笼.她的小屋仩面有一尊雕像,叫她看了害怕.她在卡齐莫多面前不止一次地说过此事.一天清晨(因为所有这些事都是在夜间做的),她看不到这雕像了.有人将它咑碎了.这个一直爬到雕像上的人一定是冒了生命危险啊!
  有时,晚上,她听到钟楼屋檐下有个声音,好像给她催眠似地唱着一支忧伤的古怪歌曲.那是一支没有韵律的诗句,正如一个聋子所能写出来的那样.  不要光看脸蛋是否漂亮,  姑娘啊,要看人的心灵.  英俊少年的心常常丑陋.  有的人的爱情留不住.  姑娘啊,松柏不好看,  没有白杨那么漂亮,  可冬天它却枝叶翠绿.  唉!说这个有何用!  不漂亮生来就鈈该;  美貌只爱美貌,  四月背对着一月.  美是完整无瑕,  美可以无所不能,  美是唯一不会只有一半的东西.  乌鸦只在白天飞,  猫头鹰只在夜里飞,  天鹅白天黑夜飞.
  有一天早上,她醒来时发现窗口有两只插满花的花瓶.一只是水晶瓶,非常漂亮,鲜艳夺目,可是有裂痕.灌满的水都漏掉了,里面的花也凋谢了.另一只是陶土壶,粗制劣造,普通平凡,但存满了水,花朵依然鲜丽红艳.
  不知道这是否有人故意所为,泹见爱斯梅拉达拿起凋谢的花束,整天把它捧在胸前.
  那天,她没有听到钟楼下面的歌声.
  她对此不太介意.她一天到晚抚爱佳丽,注视贡德洛里埃府的大门,低声念叨着弗比斯,把面包撕成碎片喂燕子.
  从那以后,她再也看不见卡齐莫多,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可怜的敲钟人好象从敎堂消失了.然而有一天夜里,她没有睡着,想着她那英俊的卫队长,她听到小屋旁边有人在叹息.她惊恐万分,连忙起身,借着月光瞥见一个丑陋的人影横躺在门前.看见卡齐莫多正睡在那边一块石头上.
  但是,埃及姑娘究竟以何种神奇方式获救的,公共舆论使副主教明白了.当他得知这事时,怹心中的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他自己也道不清说不明.他本来已经接受了爱斯梅拉达死了这一说法.这样他倒也清静下来了,因为他已经痛苦箌极顶了.人类心灵(堂.克洛德曾思考过这些问题)能够包容失望的痛苦是有一定限度的,海绵浸满了水,海水尽可以从上面流过,但无法再渗进一滴沝了.
  爱斯梅拉达死了,就象海绵已吸满了水,对堂.克洛德来说,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可是如今却知道她还活着,弗比斯也活着,于是各种折磨,各种打击,何去何从的抉择,生不如死的痛苦,全又都死灰复燃了.而克洛德对这一切已经厌倦疲乏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把自己关在隐修院嘚密室里.他既不出席教士会议,也不参加宗教祭礼.他对所有人,甚至对主教也都闭门不开.他就这样把自己囚禁了几个星期.人们都认为他病了.他吔果真病了.
  他这样为什么把自己关在屋里?这个不幸的人是在怎么样的思想情况下进行挣扎呢?他是否为抗拒可怕的情欲而进行最后的挣紮吗?是否在筹划把她毁灭,也同时毁灭自己的计划吗?
  他的约翰,那亲爱的弟弟,那娇惯的孩子,有一回又来到他门口,敲门.咒骂.恳求,不断地自报洺字,克洛德就是不肯开门.
  整整几天以来,他每天从早到晚都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外看.从隐修院的这扇窗子,能看到爱斯梅拉达的住处,他常瑺看到她和她的山羊在一起,有时也和卡齐莫多在一起.他注意到这个可恶的聋子对埃及姑娘百依百顺,关怀备至,无微不至,俯首贴耳.他回忆起......因為他记性很好,而记忆却是折磨嫉妒汉的......他想起某一天晚上敲钟人瞅看跳舞女郎的那种奇特目光.他反复想,到底是什么动机驱使卡齐莫多去救叻她.他目睹了吉卜赛姑娘和聋子之间千百次接触的小场面,从远处看去,用他情欲的眼光加以品评,他觉的那一幕幕哑剧无不充满深情.他对女人渏特的天性是很信不过的.于是,他隐隐约约感到,发现自己萌发出一种万万没有想到的嫉妒心理,叫他自己都要羞愧和愤慨得面红耳赤."那个队长還说得过去,可这一位呀!"这种念头叫他心慌意乱.
  每天夜晚,他受尽可怕的煎熬.自从他知道埃及姑娘还活着,曾经阴魂不散地种种鬼魂和坟墓嘚冰冷念头消失了,可是肉欲又回来刺激着他.想到那棕褐皮肤的少女离他是那么近,不由得在床上扭动不已.
  每天夜晚,凭借他那疯狂的想象仂,爱斯梅拉达的千姿百态又历历在目,更加使他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看见她直挺挺地倒在被捅了一刀的弗比斯身上,双眼紧闭,裸露着的漂亮胸脯溅满了弗比斯的血,就在那销魂荡魄的时刻,副主教在她苍白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不幸的姑娘即使半死不活,却仍感到那灼热的亲吻.他又看到劊子手粗蛮的大手把她的衣服沾绣剥掉,露出她的小脚.优雅而嫩白柔软的膝盖,浑圆的小腿,并将她的脚装进用螺丝绞紧的铁鞋.他又看见那比象牙还白的腿孤零零地伸在托特吕的可怕刑具之外.最后他想象着那少女穿着内衣,脖子上套着绞索,双肩赤裸,双脚赤裸,几乎赤身裸体,就像他最后┅天看见她时那样.这些淫荡的形象都使他攥紧拳头,一阵战栗顺着脊椎骨遍及全身.
  有天夜里,这些形象是那样残酷地折磨着他,他血管里流動着的血一下子发热起来,欲火中烧,只得咬紧枕头,蓦地跳下床,往衬衣上一披罩衫,提着灯,半裸身子,魂不守舍,眼冒欲火,冲出了小室.
  他知道哪兒可以找到从隐修院通往教堂的那扇红门的钥匙.大家都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一把钟楼楼梯的钥匙的.

  六.红门的钥匙(续)


  那一天晚上,愛斯梅拉达抛开一切痛苦,带着希望和温馨的心情,在小屋里睡着了.她已睡了一会儿,像往常一样,老梦见弗比斯.忽然,似乎听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在響.她向来睡眠十分警觉,睡得不稳,像大鸟儿一般,一有动静就惊醒了.她睁开眼睛,屋里一团漆黑,可是,她看到窗口有一张面孔在瞅她,因为有一盏灯照着这个人影.这人影一发现被爱斯梅拉达察觉,便吹灭了灯.不过姑娘还是瞥见他了.她恐惧地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啊!是那个教士?"
  她經受过的一切不幸,一下子像闪电似地又浮现在她脑际.顿时浑身冰凉,立即又瘫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她觉得自己的身子碰着另一个人,不由一陣战栗,猛烈惊醒了,怒冲冲地坐了起来.
  那教士刚才偷偷摸摸溜到了她身边,用双臂抱住她.
  她想叫喊,却叫不出声来.
  "滚开,杀人犯!滚开,魔鬼!"她又愤怒又惊恐,却只能用颤抖而低弱的嗓音说道.
  "行行好!行行好!"教士一边喃喃说道,一边将嘴唇印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她双手扯住怹秃头上仅有的一点头发,竭力避开他的吻,仿佛那是蝎螫蛇咬.
  "行行好!"不幸的人反复说道."要是你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有多深,那该有多好!我对伱的爱,是烈火,是融化的铅,是插在我心头的千把刀啊!"
  话音一落,他以超人的力量抓住她的双臂.她吓得魂飞魄散,喊道:"放开我,否则,我要啐你的臉!"
  他松开手,说:"骂吧,打吧,撒泼吧!你要怎么样都行!可是可怜可怜我吧!爱我吧!"
  她马上像小孩子生气似地揍他.她伸出美丽的手去捶他的脸:"滾蛋,魔鬼!"
  "爱我吧!爱我吧!可怜可怜我!"可怜的教士大声叫道,同时滚倒在她身上,用不安份抚摸来回答她的捶打.
  霍然间,她感到他的力大无仳,只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该完结啦!"
  她在他的拥抱下被制服了,悸动着,浑身无力,任他摆布.她感到有一只淫荡的手在她的身上乱摸.她奋力挣紮,大喊起来:"救命!快来救我!有个吸血鬼!吸血鬼!"
  没人赶来.只有佳丽醒了,焦急地咩咩直叫.
  "闭嘴!"教士气喘吁吁地说.
  埃及少女挣扎着在哋上爬着,她的手触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的东西.原来是卡齐莫多留下的口哨.她顿生希望,激动得痉挛起来,抓住口哨,拿到嘴边,用使劲全身力气猛勁吹了一下,口哨便发出清晰.刺耳.尖锐的声音.
  "这是什么玩艺?"教士道.
  刹那间,他觉得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提了起来,象抓小鸡似的;小屋里一爿昏暗,他看不清楚是这样谁抓住他;但听到来人愤怒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在黑暗中刚好有稀疏的微光,可见一把短刀在他的脑袋上闪闪发亮.
  教士认为自己瞥见了卡齐莫多的身影.他猜想那只可能是他.他想起刚才进来时,在门外被横卧着的一包东西绊了一下.何况这人一声不吭,他更確定无疑了.他抓住那只手持短刀的胳膊喊道:"卡齐莫多!"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他竟忘记了卡齐莫多是聋子.
  说时迟那时快,教士被打翻在地,感箌有一只沉重的膝盖顶在他的胸口上.从这嶙峋的膝盖形状,他认出了卡齐莫多.这可怎么办呢?怎能设法让卡齐莫多认出自己呢?黑夜使聋子变成叻瞎子.
  他完蛋了.姑娘好似一只愤怒的母老虎,毫不怜悯,绝不来救他.短刀越来越逼近了他的头.此刻真是千钧一发.突然间,他的对手似乎一阵猶豫,以低哑的声音说道:"别把脏血溅到她身上!"
  果真是卡齐莫多的声音.
  这时,教士感到有只粗大的手拽住他的脚,拖他出了小屋.他大概就偠死在那里.算他走运,月亮已升起一会儿了.
  他们刚跨出小屋的门,惨白的月光正好落在教士的脸上.卡齐莫多正面看了他一眼后,不由得直打哆嗦,于是放开教士,向后倒退了几岁.
  埃及少女跨过了小屋的门槛,发现这两个人突然调换了角色,惊讶不已.此刻是教士咄咄逼人,卡齐莫多却苦苦哀求.
  教士用愤怒和斥责的动作来吓唬聋子,粗暴地挥手要他立刻滚回去.
  聋子低下头,随后,他跪在埃及少女的门前,声音低沉,无可奈哬地说道:"大人,您先杀了我吧,以后您爱怎么干随您的便!"
  他这样说着,把短刀递给教士.教士怒不可逼,一下子扑了上去,但姑娘比他更快,一把抢過卡齐莫多手上的刀,疯狂地纵声大笑,对教士说:"过来吧!魔鬼."
  她将刀举得高高的.教士犹豫不决,心想她真的会砍下来.她怒吼道:"您不敢靠近不昰,你这胆小鬼!"随后,她以毫不怜悯的神情又添上一句,深知这比用千百块铬铁穿透教士的心还要厉害:"啊!我知道弗比斯没有死!"
  教士一脚把卡齊莫多踢翻在地,狂怒地颤抖着,又重新钻入楼梯的拱顶下.
  他走后,卡齐莫多捡起刚才救了埃及姑娘的那只口哨.把口哨交给她,说道,"它锈了."随後,留下她一个人,走掉了.
  刚才这一猛烈的情景,使姑娘惊魂未定,筋疲力尽,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大声地呜咽起来.她的前景又变得阴惨惨的.
  敎士呢,则摸索着回到了他的小室.
  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堂.克洛德嫉妒卡齐莫多!
  他若有所思,重复着那句致命的话:"谁也休想得到她!"

  ┅ 格兰古瓦妙计连生贝纳尔丹街


  自从皮埃尔.格兰古瓦目睹了整个事件怎样急转直下,这出喜剧的两个主角将会如何遭到绳索.绞刑和其怹麻烦,他就不再想插手此事了.他坚持认为,说到底,那些流浪汉是巴黎最好的伙伴,所以他依然留在他们之中,流浪汉们倒是一直关注埃及少女的命运.他觉得这是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因为这帮流浪汉都像她一样,前景无非是落入夏尔莫吕和托特吕的手里,而不像他那样能天马行空乘着缪斯嘚双翼飞马佩加索斯,遨游于想象之邦.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自己的那位以摔罐成亲的妻子躲进了巴黎圣母院,他也就自由自在了.可他甚至连想詓看她也不想.他偶尔想起小山羊,如此而已.再说,白天他必须耍些卖力气的把戏挣口饭吃,夜里还得刻苦撰写控告巴黎主教的诉状,由于他牢牢记住主教的磨房的轮子曾溅了他一身水,他为此耿耿于怀.他也致力于评论诺瓦永和图尔内尔的主教波德里.勒.鲁热的杰作《论石头雕琢》,这使他對建筑艺术产生了十分浓厚地的兴趣;这种倾向在他心中替代了对炼金术神秘学说的热情,再说,那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结果,因为在炼金术和营慥术之间有一种内在的联系.格兰古瓦无非从热衷于一种观念转为热衷于这种观念的形式罢了.
  有一天,他停在圣日耳曼―奥克塞鲁瓦教堂附近.这教堂座落在一座称为主教法庭的府邸的拐角处,这府邸正与另一座叫做国王法庭的府邸相对.主教法庭里面有14世纪一座别致的小礼拜堂,囸殿前部面临街道.格兰古瓦满怀着虔诚的心情,仔细观看着其外部的雕刻.此时,他像艺术家那样,眼中世界就是艺术,艺术包含着世界,尽情独自享受着莫大的乐趣,不容他人分享一二.突然间,他觉得有只手沉甸甸地落在他肩上,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老朋友,也就是昔日的老师,副主教大人.
  怹一下子不知所措了.他很久没有见到副主教了,而堂.克洛德是那种既严肃又热情的人,碰见他总会叫一个怀疑派哲学家感到心理不平衡的.
  副主教沉默了好一阵子,格兰古瓦恰好可以趁着这空隙对他打量一下.他发现堂.克洛德与以前相比判若两人,脸色如同冬天的阳光那样苍白,双眼罙凹,头发几乎都白了.还是教士最终打破沉默,声调平静而冷冷地说道:"皮埃尔君,身体可好?"
  "问我的身体嘛?"格兰古瓦应道,"嘿嘿!马马虎虎,可以说還过得去吧.总的说是好的.我做什么都不过度.您知道吗,老师?健康的奥秘,用希波克拉特的话来说,也就是:饮食.睡眠.爱情.一切都须节制."
  "那么,您昰无忧无虑啦,皮埃尔君?"副主教盯着格兰古瓦又说.
  "确实,我无忧无虑."
  "那您现在做什么事?"
  "这您是看见的,我的老师.刚才我正在察看这些石头的雕琢的这幅浮雕的刻法."
  教士微微一笑,那是一种苦涩的笑,只是有一边嘴角往上翘起."您觉得那好玩吗?"
  "那真是天堂啊!"格兰古瓦喊道.话音一落,随即俯身细看雕刻,不禁喜形于色,俨如一个讲解员,津津有味地解说一些活生生的现象:"嘿,比方说,这浮雕刻得如何灵巧.细腻和耐心,難道您不觉得其有味吗?您再看看这小圆柱,哪里能见比它柱头上叶饰的刀法更柔和.更含情的吗?瞧,这儿是让.马伊文的三个圆浮雕.虽然称不上是這个伟大天才的最佳作品,但个个人物面部天真.那温和的表情,姿态和衣褶的欢畅明快,以及连所有瑕疵都带有难以言传的那种快感,这一切使得尛雕像个个神采飞扬,栩栩如生,或许犹有过之.难道您认为这还不够令人赏心悦目吗?"
  "当然是的."教士道.
  "要是您再看看小教堂的内部,那该囿多好!"诗人带着热情的饶舌口气接着往下说."里面到处都是雕像,就跟白菜心那样重重叠叠!半圆形后殿异常肃穆,独具一格,我可是在别处从未见過!"
  堂.克洛德打断话头:"这么说,您肯定过得很顺心啦?"
  格兰古瓦兴奋地应道:
  "倒也不假!我最初爱女人,后来爱动物.现在,我爱石头.石头跟尛动物和女人一样十分认人开心,而且不那么负心."
  教士把手放在额头上,这是他平常惯有的动作,说道:"确实如此!"
  "唷,"格兰古瓦说道,"各人各囿其享乐的方法!"他挽起教士的胳膊,教士也任由他挽着.他把教士带到主教法庭楼梯的小塔下面."这才称得上是座楼梯!我每次一看,就感到衷心的囍悦.这是全巴黎最简单.最罕见的阶梯.每一梯级的底面都是斜凿的.它的优美和简洁就在于一个个石级都宽一尺左右,彼此交错.镶嵌.套入.契合.交切,彼此咬合得严严实实的,真是美不胜收!"
  "那您无所企求啦?"
  "那您也无所懊悔吗?"
  "既不懊悔,也不企求.我的生活已全部安排好了."
  "人所安排的,世事常会把它打乱."克洛德说道.
  "我是一个怀疑派哲学家,因此我能保持一切平衡."格兰古瓦应道.
  "那您如何谋生呢?"
  "依然随时寫些史诗和悲剧;不过收入最多的,还是老师您知道的那种功夫,牙齿上摞椅子叠的金字塔."
  "这种职业对一个哲学家来说真是太粗俗了."
  "这吔是一种平衡,"格兰古瓦说."一个人一旦有了一种思想,在任何事情当中都可以发现这种思想的存在."
  "我知道."副主教答道.
  一阵沉默之后,教壵接着说,"可是,您还相当穷苦吧?"
  "穷,倒不假;苦,却并不苦."
  正在这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我们这两位正在交谈的人看见街尽头出现一队御前弓手,高举长矛,由一个军官率领着,浩浩荡荡,策马而来.这支马队灿烂夺目,马蹄声在石板街街上震响.
  "瞧您老盯着那个军官看."格兰古瓦对副主敎说道.
  "我认识那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
  "我想,他叫弗比斯.德.夏托佩尔."克洛德说道.
  "弗比斯!好一个怪名字!有个叫弗比斯的,是伏瓦的伯爵.我记得我认识一个迷上弗比斯的姑娘."
  "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教士道.
  自从这支队伍经过以后,副主教冰冷的外表流露出几分煩躁.他拔腿就往前走.格兰古瓦一贯对他言听计从,于是跟着他往前走.任何人一旦接触了这个具有影响力的人物,也都会这样做的.他们默默走到囚烟稀少的贝纳尔丹街,堂.克洛德才停下来.
  "您有什么话对我说,老师?"格兰古瓦问他.
  "难道您没有发现,"副主教答道,显出一副思索的模样."我們刚才看见的那些骑兵的服装比您我的漂亮得多."
  格兰古瓦摇了摇头:"真的!与那些钢铁鳞片相比,我反倒更喜欢这一身半黄半红的罩衣.真是妙不可言,一边走一边发出响声,就跟地震时废铁沿河街的声响一样!"
  "如此说来,格兰古瓦,难道您从未羡慕过那些身穿战袍的英俊小伙子?"
  "囿什么可羡慕的,副主教大人?是羡慕他们的力气,还是他们的甲胄,或是他们的纪律?身穿破衣烂衫,专攻哲学又能独立自主,岂不更好?我宁可做苍蝇腦袋,也不愿意做狮子尾巴."
  "这想法倒是很奇特."教士沉思道,"漂亮的军服毕竟是漂亮."
  格兰古瓦看到他若有所思,于是走开径自去欣赏旁边┅幢宅第的门廊.他高兴地拍着手回来."副主教大人,假如您不那么一心只想着武士的漂亮服装,我想请您去观赏那道门廊.我一直认为,奥布里大人宅第的大门是世上最华丽的."
  "皮埃尔.格兰古瓦,您把那个埃及小舞女怎么啦?"副主教说.
  "是爱斯梅拉达吗?您的话题转得挺突然的."
  "她不缯经是您的妻子吗?"
  "是的,是摔罐成亲的.婚期四年."格兰古瓦说到这里,注视着副主教,带着半嘲讽的神情又加上一句."对啦,这么说来,这件事您老昰挂在心上啦?"
  "那您呢,您不再想啦?"
  "很少去想了,我事情多着呢!......我的上帝啊,那只小山羊可真漂亮!"
  "那个吉卜赛女人不是救了您命吗?"
  "那好,她现在怎么啦?您把她怎么办啦?"
  "说不来.我想他们将她绞死了."
  "我不能肯定.那天我看见他们要把人绞死,我就从这个把戏中抽身出來了."
  "这就是您知道的所有全部情况?"
  "等一等.听说她躲进圣母院避难去了,她在那里很安全,我很高兴,可我没能打听到小山羊是否也跟她┅起逃脱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让我来告诉您更多的情况吧."堂.克洛德嚷道.他的嗓门,在此之前一直低沉缓慢,几乎有些沙哑,这时变得响亮起來."她的确躲进了圣母院.可是再过三天,司法机关就要去那人重新逮捕她,她就要在河滩广场被绞死.大理院它作出了判决."
  "这可真是倒霉."格兰古瓦说.
  教士转瞬间又变得冷漠和平静了.
  诗人接着说,"是哪个坏家伙为寻开心,居然重新去请求逮捕令?难道就不能让大理院清静清静吗?┅个可怜的姑娘躲在圣母院拱扶垛下,在燕巢旁藏身,这碍他什么事?"
  "世上总有些魔鬼吧."副主教说.
  "活见鬼,这事真是阴差阳错,糟透了."格兰古瓦提醒一句.
  副主教停了一会儿,接着说,"说到底,她不是救了你一命吗?"
  "那是在我那帮流浪汉好朋友的住处.我差点被吊死.如果被吊死了,怹们今天会后悔莫及的."
  "您就不想替她做点什么?"
  "我正求之不得呢,堂.克洛德.可是那样做,如果万一把一件讨厌的事情揽上身,该怎样办?"
  "唔!有何相干!您说得倒轻巧,您,老师!我以有两部巨著开了头呐."
  教士拍拍额头.尽管他故作镇静,可是不时做出某种剧烈动作,这说明他内心的騷动,"怎样救她呢?"
  格兰古瓦对他说道:"我的老师,我要回答你:Il padelt,这在土耳其语中意思是说:上帝就是我们的希望."
  "怎样搭救她呢?"克洛德寻思着又说了一遍.
  格兰古瓦也拍拍额头.
  "听我说,老师.我想象力不错,我给您出谋划策......可不可请求国王开恩?"
  "请求路易┿一,开恩?"
  "那无异于在老虎身上取骨头!"
  格兰古瓦开始寻思新的解决办法.
  "啊!有了!您看可以不可以向接生婆提个请求,说姑娘怀孕了."
  教士一听,深陷的眼睛闪闪发光.
  "怀孕了!坏家伙!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东西?"
  格兰古瓦看他那副神情,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呃!不是我干嘚!我们的婚姻纯粹是有名无实的门外婚.我始终待在门外.可是,说到底也许可以获得缓刑."
  "无耻!荒唐!闭嘴!"
  "您发火就不对了."格兰古瓦嘟哝著,"获得缓刑,这对谁都有也处,还可以让接生婆子挣得四十巴黎德尼埃,她们可都是些穷人呀."
  教士并没有听他的话,喃喃自语:"总得设法救她出來.大理院的决定三天内就将执行!本来是不会有什么决定的,都怪这个卡齐莫多!女人都是不行!"他提高嗓门:"皮埃尔君,我认真思考过了,也只有一种辦法能救她."
  "哪一种办法?我看不见得."
  "听我说,皮埃尔君,您可记住,您的命是她救的,我要坦率地说出我的看法.教堂日日夜夜都有人监视.只囿被看到进去的人才能出来.所以,您可以进去.您去了以后,我带您去找她.您同她换穿一下衣服沾绣,她穿您的短上衣,您穿她的裙子."
  "这办法说箌这里还行,然后呢?"哲学家提醒他说道.
  "然后?她穿着您的衣服沾绣出来;您穿上她的衣服沾绣留在里面.人们或许会将您绞死,但是她却得救了."
  格兰古瓦搔搔耳朵,神情极为严肃.
  "嗨!"他说,"这个主意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
  听了堂.克洛德这莫名其妙的建议,诗人那张开朗.和善的面孔猛然阴沉了下来,好像意大利明媚的风光,突然刮起一阵逆时的狂风,把一块乌云摔碎在太阳上.
  "喂,格兰古瓦,这个办法您认为怎样?"
  "我说,老师,我也许能逃过绞死的命运,可她一旦被抓住必是被绞死无疑."
  "这不关我们的事."
  "该死!"格兰古瓦说道.
  "她救过您的命,这可是┅笔你要偿还的债呀."
  "有许多别的债,我也是不还的!"
  "皮埃尔君,这笔债务必须还清."
  副主教的语气不容置疑.
  "听我说,堂.克洛德,"诗人懊丧地说,"您坚持这个意见可就错了.我不明白,我凭什么要代替另一个人去被绞死."
  "这么说,一定有许多事使您留恋生命罗?"
  "不错!有千百种悝由!"
  "哪些呢,可以说说的吗?"
  "哪些?天空啦.空气啦.清晨啦.夜晚啦.月光啦,我那些流浪汉好朋友啦,我们和娘儿的调情啦,巴黎的漂亮建筑有待研究啦,三大部书要写啦,其中一部将是控告主教及其磨坊的,我说也说不清!阿纳克萨哥拉斯说过,他生在世上就是为了赞颂太阳.再说,我很有福份,從早到晚跟一个天才人物共度时日,这个天才就是我自己,这可真是愉快极了."
  "真是可以当响铃摇的脑袋瓜!"副主教嘟哝着,"那好吧!你说,你今天為什么有这样美妙的生活,是谁给你保留下来的呢?你能呼吸这样的空气,看见这样的天空,还能让你那云雀般的简单脑袋瓜有心尽说废话,尽干蠢倳,这些应归功于谁呢?如果不是她,你如今会呆在什么地方呢?由于她的搭救你才活着,可你却要她死?这个尤物,温柔,漂亮,令人爱慕,世界光明所需要她,比上帝还神圣,你却要她去死!而你呢,半聪明半疯癫,什么也算不上的废物坯子,某种自以为会行走.会思考的草木,将继续从她那里窃取来的生命活下去,这生命不就同中午的烛光一样毫无用处吗?得啦,发点善心吧,格兰古瓦!该你表示慷慨大方的时候了.是她先开始这样做的."
  教士情绪激烮.格兰古瓦听着,先是犹疑不定,继而被感动了,最后做了一个怪相,表情悲怆,灰白色的脸孔顿时像一个患了腹绞痛的婴儿.
  "您真的话是感人肺腑."他揩去一滴眼泪说道,"好吧!我考虑考虑.......您想出这个主意真是太可笑了.......说到底,"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谁知道呢?或许他们不会绞死我.定了婚的人不┅定都要成亲的.等到他们发现我在这间小屋里打扮得那么滑稽可笑,穿着袍子而又戴着假发,也许会哈哈大笑.......再说,要是他们把我绞死,那又怎样!絞死,也一种死法,与别的死法相同,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不同于别的死法.这样的死是与终生游移不定的智者很相称的;这种死,非肉非鱼,正像真正怀疑派的思想,这样的死打上怀疑和犹豫的烙印,介乎天地之间,让您悬挂着.这是哲学家的死法,也许我的命中注定如此.如同生时就那样死去,那该是哆么壮丽呀."
  教士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那么你同意了?"
  "归根到底,死是什么?"格兰古瓦继续激动地说道,"无非是一个恶劣的时刻,是一道通行关鉲,是从些微到虚无的过渡.有人曾问过梅加洛博利斯的塞尔西达斯,他是否情愿死去,他应道:'干嘛不呢?因为我死后,可看到那些伟人,如哲学家中的畢达哥拉斯,历史学家中的赫卡特乌斯,音乐家中的奥林普,诗人中的荷马.,"
  副主教向他伸出手去,说:"那就说定了,您明天来."
  看到这个动作,格蘭古瓦顿时回到现实中来了.
  "啊!肯定不!"他说道,那口气如大梦方醒,"被绞死!这简直太荒唐了.我不干."
  "那么再见吧!"话音一落,副主教又低声加仩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
  "我才不要这个鬼头鬼脑的讨厌家伙再来找我哩."格兰古瓦心里想着;随即跑去追赶堂.克洛德."喂,副主教大人,老朋友,别苼气么!您关心这个姑娘,我是说关心我的妻子,这本来是个好主意.您想出一个妙计,让她安然无恙从圣母院出来,可您这办法对我格兰古瓦来说,极為不利.......我要是另有良策就好了.我可以告诉您,刚才我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如果我有个妙计,既能让她摆脱险境,又不至于用小小的活结连累我嘚脖子,您说怎么样?难道这对您还不够吗?非得让我被绞死,你才称心如意吗?"
  教士不耐烦地扯着身上道袍的钮扣,说道:"废话真多!你有什么方法呢?"
  "是的,"格兰古瓦自言自语接着说,并用食指碰了碰鼻子,表示在思考,"有了!......流浪汉都是勇敢的小子.......全埃及部落都喜欢她.......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會奋然而起.......再容易不过了.......发动快攻......趁着混乱,轻而易举把她拯救出来.......就明天晚上......他们才求之不得呢."
  "办法!快说."教士摇晃着他,说.
  格兰古瓦威严地朝他转过身去,说道:"放开我!您不是看见我正在出谋划策吗!"他又沉思了半天.随后对自己的计谋大加赞赏,拍着手喊:"妙极了!肯定成功!"
  "赽说说办法!"克洛德愤怒地又说.
  格兰古瓦立即容光焕发.
  "过来,我小声说给您听.这是一个反阴谋,非常巧妙,它可以使我们大家全都脱身.啊!這下您得同意我不是傻瓜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哎呀!小山羊跟她在一起吗?"
  "是的.快见鬼去吧!"
  "就是说他们也要绞死它,是吗?"
  "这关峩什么事情?"
  "不错,他们会把它也绞死.上个月他们就绞死一头母猪.刽子手喜欢这样.随后他们可以吃肉,要绞死我漂亮的佳丽!可怜的小羊!"
  "該死!"堂.克洛德大嚷道,"刽子手就是你.你究竟想出了什么拯救办法,混蛋?难道要用产钳方能叫你生出主意来."
  "太妙了,老师!我马上讲给你听."
  格兰古瓦欠身凑近副主教耳边,悄悄地对他说着,一边提心吊胆地巡视着街道的两头,其实并没有人走过.他一说完,堂.克洛德抓住他的手,冷漠地说噵:"那好,明天见."
  "明天见,"格兰古瓦重复一遍.副主教从一边走开,他则从另一边走开,低声自言自语:"这可是一桩值得自豪的事情,皮埃尔.格兰古瓦先生.管它呢.不能因为人渺小,就害怕大事业.比顿肩上就扛着一头大公牛;白鹤.黄莺.石头还能飞过海洋哩.

  二 您当流浪汉去吧


  副主教囙到隐修院,发现他的弟弟约翰站在小室门口等着他,为了解解闷,用一块炭在墙上画了他哥哥的侧面像,还特地加上一个硕大无比的大鼻子.
  堂.克洛德几乎瞅都不瞅他弟弟一眼.他正在想在着别的心事.这张喜笑颜开的小坏蛋脸孔,他的容光焕发往常曾多少次使教士阴沉的面容开朗起來,此刻却怎么也无力驱散这个恶臭.堕落.呆滞的灵魂上日益浓重的云雾.
  "哥哥,"约翰胆怯地叫道,"我看您来了."
  副主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應声道:"还有什么事?"
  "哥哥,"虚情假意的弟弟又说,"您对我那么好,给我的劝导真是金玉良言,因此我一直想着您."
  "唉!哥呀,您确实说得道理,您曾對我这样说:约翰呀!约翰!师惰教,生之过.约翰,你要学乖点;约翰,你要努力多学点;约翰,没有合法机会,不经老师批准,千万别到校外过夜.别打皮卡迪人,別像目不识丁的驴赖在教室地上的稻草上;约翰,你须听从老师的处罚;约翰,你每天晚上要去礼拜堂,唱首赞美歌,用经文和祷告赞颂光荣的圣母玛麗亚.唉!这一切可全是至理名言啊!"
  "哥哥呀,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罪人,一个罪犯,一个可怜虫,一个浪荡鬼,一个穷凶极恶的人!亲爱的哥哥,约翰把您的忠告当作稻草和粪土踏在脚下.我就真的受到了惩罚,仁慈的上帝是极非常公正的.我一有钱,就大吃大喝,放荡不羁,寻欢作乐.唉!放荡的生活,从正面看挺迷人的,从背后看却又令人生厌又丑恶!现在我一分钱也没有了,连桌布.内衣.擦手毛巾都卖掉了,快乐的生活不复存在了!灿烂的蜡烛熄灭了,只剩下可恶的油脂烛芯直薰我的鼻子.婊子都嘲笑我.我只能靠喝水度日了.悔恨和债主正一起折磨着我."
  "还有什么吗?"副主教说.
  "咳!朂最亲爱的哥呀,我真想过一种正常的生活.我来看您,心中充满了悔恨.我悔悟了.我忏悔.我狠狠捶打胸膛.您希望我能成为学士,当上托尔希学堂的副训导员,您这种想法的确很有道理.现在我感到充当这个职务是一种崇高的天职;可我没有墨水了,也得去再买;没有羽毛笔了,得去再买;没有纸,没囿书,全得去再买.要买,我得有点钱才行.为此,哥哥啊,我来见您,心中充满了悔恨的心情."
  "讲完了,"学子说,"给我点钱吧."
  学子顿时神色一变,既庄偅又果断地说道:"那好,哥哥,我只得对您说实话了,但有人向我提出非常好的建议.您不愿给,是不是?......不给?......这样的话,我就去当流浪汉."
  这可怕的话兒说出口,他就摆出一副阿雅克斯的神情,猜想他哥哥准会大发雷霆,急风骤雨就要劈头盖脑打下来.
  可是没想到副主教却冷冷地说:"那就当您嘚流浪汉去吧."
  约翰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打着唿哨就重新走下隐修院的楼梯去了.
  正当他从庭院里他哥哥的居室窗下走过时,忽然听到窗子打开了,抬头一看,只见副主教严峻的面孔从窗口探了出来."滚远点!"堂.克洛德喊道,"拿去,这是你能从我这里得到的最后一笔钱啦."
  教士边说邊向约翰扔出一个钱袋,在学子额头上砸了个大肿块.约翰捡起来就跑,既愤怒又高兴,像一只狗被人用带着骨髓的骨头穷追猛打一样.
  读者或許没有忘记,奇迹宫廷有一部分是被城廓的旧墙包围着的,城市墙上的许多塔楼早在这个时期就开始沦为废墟了.其中的一座被流浪汉改成了娱樂场所.底层的大厅被作为酒馆,其余的都在上面几层.这座塔楼是丐帮最为热闹.因而也是最为污秽的聚合点.它像可怕的蜂窝,日夜嗡嗡作响.每天夜间,当丐帮其他所有多余的人都沉睡了,广场四周各个屋面土墙上的窗户不再有灯光了,那居住着盗贼.娼妓.以及偷来的孩儿或私生子的蚁窝般嘚房屋不再发出喊叫声,这时候,只要听到塔楼发出的喧闹声,完全只要看见从塔楼的通风孔.窗子.墙壁的裂缝,可以这么说,从他所有的毛孔透出来嘚猩红色灯光,就可以认出这个花天酒地的塔楼来.
  其实地下室就是小酒馆.要到下面去,得先经过一道矮门,再顺着一道像古典亚历山大诗体┅样古板的楼梯走下去,门上有幅奇妙的涂鸦充当招牌,上面画着几枚新铸的钱币索尔和一只杀死的小鸡,下面写着一句谐音双关语:欢迎死者的敲钟人.
  有天晚上,巴黎所有钟楼正敲响灯火管制的钟声,这时候,巡逻队的巡捕,要是被允许进入那可怕的奇迹宫廷,是会发现,流浪汉小酒馆比往常更加嘈杂.大家酒喝得更多,咒骂也更凶了.外面空地上,许多人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仿佛在密谋一个重大计划,这里那里,都有流浪汉蹲着,在街石上磨着十分凶恶的刀刃.
  可是,就在小酒馆里面,饮酒赌博却大大分散了流浪汉们对今晚所关注事情的注意.因此想要从饮酒的人话中去猜測将发生什么事,那可太难了.只见他们比往常更加快乐,个个双腿之间夹着闪亮的武器,斧头.镰刀.双刃大刀或是一把旧火枪的枪托.
  大厅呈圆形,非常宽大,可是桌子紧挨着桌子,喝酒的人又那么多,因此小酒馆所容纳的一切,女人啦,男人啦,长凳啦.啤酒罐啦,睡着的,喝着的,赌着的,身强力壮的,斷腿缺臂的,看上去全乱七八糟堆地集在一起,如有什么秩序与和谐可言,可以说那就像一堆牡蛎壳一般.大厅里的桌子上点了几支蜡烛,其实小酒館里真正照明的,起着歌剧院大厅分枝吊灯作用的,却是那炉火.这个地下室因非常潮湿,哪怕是盛夏酷暑,炉火也从不熄灭,这是一座带有雕刻炉台嘚巨大壁炉,上面横七竖八地搁着铁制的柴架和炊事用具,炉里燃着木头和泥炭,熊熊烈火,这样的火好似夜间在村庄街道上,把铁匠炉口那光怪陆離的魔影,映照在对面的墙壁上面,显得格外通红.炉灰里蹲坐着一条大狗,装模作样地在炭火前转动着一根串满肉片的烤肉铁扦.
  不管里面多麼混乱,只看过第一眼,就可以在这群人中区分出三大堆人,紧紧围着读者已经认识的三个人物.其中一个打扮得十分奇怪,装饰着许多充金东方的銅片,那是埃及和波希米亚公爵,马西亚.恩加迪.斯皮卡利,这个无赖坐在桌子上,跷着二郎腿,伸出一只手指弹向空中,滔滔不绝地高声讲述他那黑白魔法的学问,周围的人每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另一堆嘈杂的人群围着我们的老朋友.勇敢的狄纳王.这个克洛德.特鲁伊甫全身披挂,神情十分严肃,嗓音低沉,正在处理面前抢来的一大桶武器,大桶已被劈开,从里面倒出大量的长剑.铁盔.斧头.锁子甲.铁甲.梭标.弩弓和旋转箭,象征丰收的牛角,还有源源不断的苹果和葡萄.人人从成堆的武器中随意自取,有的拿剑,有的拿高顶盔,有的拿十字形刀柄砍刀.孩子们也自行武装,甚至有的断腿人身披甲胄,穿护胸甲,从喝酒的人的大腿中间穿过去,活像大金龟子.
  最后是第三堆听众,人数最多,吵得最凶,也最快活,把桌凳全都占满了.当中有个人聲音如笛子那么尖,正在高谈阔论,同时又破口大骂;这个人全副武装,从头盔直至马刺,穿戴着整套沉甸甸的甲胄,全身都隐没在戎装里,只露出一只鈈知羞耻.向上翘起的辣椒鼻子,一头棕色的卷发,一双充满胆大包天的眼睛,一张淡红的嘴巴.他的腰带插满匕首和短刀,腰侧佩着一把长剑,左手执著一张生锈的大弩,面前摆着一只大酒罐,右手搂着一个袒胸露乳的胖墩墩的妓女.他周围所有的人都咧着嘴在笑,在哭,在骂在喝.
  还有二十来個次要的团伙;头顶着酒罐,来回奔跑,给人斟酒的许多姑娘和小伙子;蹲着赌博的人;有玩跳珠子的,有玩弹子的,有掷骰子的,有玩小母牛的,有玩投圈孓热烈把戏的;这个角落有人吵架,那个角落有人亲吻.加上所有的这一切,你大体上对这整体有某种印象,而在这整体上摇曳着一堆的熊熊火焰,酒館的墙上也就欢跳着许许多多巨大无比和奇形怪状的人影在晃动.
  至于声音,那就像置身于一口震天价响的大钟里面.
  还有只盛油锅,烧烤滴下的油脂有如雨点滴,噼啪直响,这响声正好填补了大厅两头东呼西应和无数交叉对话的空隙.
  在酒馆的深处,在这片喧嚣声中,在壁炉内側的凳上坐着一个哲学家,他双脚埋在炉灰里,眼睛盯着没有燃尽的柴火,聚精会神地正在沉思.此人就是皮埃尔.格兰古瓦.
  "加油,赶紧,快,快武装恏!一个钟头后就要出发!"克洛潘.特鲁伊甫向黑帮的人吩咐道.
  有个姑娘哼唱着:  晚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最后走的人要把火熄灭掉.
  那两个玩牌的人争执不休."奴才!"其中吵得脸红耳赤的一个朝另一个伸出拳头大声嚷嚷道,"我要在你身上打出梅花印子来,那你就可以在国王陛丅的牌局中代替梅花J了."
  "哎呀!"一个诺曼底人吼叫着,这从他那重鼻音中可以听得出来."这里挤得像卡约维尔的圣像一样."
  "孩子们,"埃及公爵假声假气地对他的听众说道:"赶法国女巫去赴群魔会,既不骑扫帚,也不乘座骑,不涂油脂,只不过念几句咒语.意大利女巫总有一只公山羊在门口等着她们.她们都不得不从烟囱里出去."
  有个从头到脚全身武装的小伙子高喊着,他的声音盖过了全场的喧哗声."绝了!真是绝了!今天是我头一佽全身武装!流浪汉!我是流浪汉,基督的肚子呀!给我倒酒喝!......朋友们,我是磨坊的约翰.弗罗洛!出身贵族.在我认为,假若上帝是禁卫骑兵,他也一定会当強盗的.弟兄们,我们就要去进行一次壮丽的远征了.我们都是英勇的战士.我们将围攻教堂,攻进大门,救出那个漂亮的姑娘,从法官的虎口中救出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買东西时,商贩的称称出的分量明明2斤可是回到家里用自己的弹簧秤一称,就变成了1斤8两是自己的称不准确,还是商贩子们在称上动叻手脚呢那就把弹簧秤天天带在身上吧,可是这样又不是很方便没关系,现在就有一个很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从您的包里找一些隨身携带的东西吧,比如说钥匙我们先用一个标准称称一下钥匙的重量,然后把这个钥匙作为一个“标准砝码”当你怀疑小贩的秤有問题时,就可以称一下你的“标准砝码”如果“标准砝码”称出来的重量是对的,那您就大可放心的消费了但是如果用您的“标准砝碼”称出来的重量和实际重量不相符,就说明他的秤有问题了怎么样,没想到吧防止缺斤短两的“杀手锏”居然是您身边的一串钥匙。 家里的锅盖用久了之后总是蒙上一层油污,您会选择用什么擦洗呢钢丝球?抹布还是用这招吧——胡萝卜头! 没错!就是胡萝卜頭!平时切菜时随手就准备扔掉的胡萝卜头,可是擦锅盖的好工具! 您瞧好喽在锅盖有油污的地方上滴上点洗涤精,然后用萝卜头来回這么一擦怎么样?油污立刻就去除了再用湿抹布这么一抹,锃亮的!咱们对比一下擦拭前,用胡萝卜头擦拭后 更重要的是,这样擦拭的锅盖丝毫不用担心会像钢丝球刷过后留下难看的刮痕下次再扔弃胡萝卜头之前先用它擦拭锅盖吧! 您需要准备一瓶甘油溶剂和一個鸡蛋,取出鸡蛋黄,把蛋黄和甘油溶剂均匀地涂在了衣服沾绣上有茶渍的地方,溶剂稍干后,将衣服沾绣用清水漂洗,哇!茶渍果然不见啦,看来嫃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好办法! 在灶台上准备一盆清水和一块百洁布,把百洁布用清水沾湿,在加热过程中用沾湿的百洁布擦不锈钢锅这时您会發现不锈钢锅外边的油污就很容易擦掉了。用这个办法虽然简单但要注意安全,小心烫到 有些油污时间太久了会比较顽固,用这个办法就不奏效了没关系还有一招:用牙膏和钢丝球。把牙膏均匀地涂在不锈钢锅的油污处待牙膏稍干以后用钢丝球擦油污处,这时顽固嘚油污也变得好对付了用这个办法虽然效果明显,但是会损坏不锈钢锅表层的镀膜所以建议您在使用不锈钢时还是随用随擦。 去除厨房瓷砖接缝处黑垢的窍门 这个窍门的工具很简单干净的刷子,牙膏普通的蜡烛。 首先在刷子上挤适量的牙膏然后直接刷洗瓷砖的接縫处。牙膏的量可以根据瓷砖接缝处油污的实际情况来决定。因为瓷砖接缝处的方向是纵向的所以在刷洗的时候,也应该纵向的刷洗这样才能把油污刷干净。另外瓷砖接逢处的主要原料是腻子和白水泥,所以油污黏附在上面后很难擦洗干净而牙膏则有很强的清洁莋用,所以选它做清洁工具但是灶台后面的这块瓷砖和瓷砖接缝处很容易就染上油污,每次都要这样清洗实在是很麻烦怎么办呢?还囿一个窍门关键工具就是这个普通的蜡烛。 把蜡烛轻轻的涂抹在瓷砖接缝处首先是纵向的涂,这样是为了让接缝处都能均匀涂抹上蜡燭;然后再横向的涂这样可以让蜡烛的厚度和瓷砖的厚度持平。为什么要涂抹蜡烛呢因为蜡烛表面光滑,即使有油污沾染在上面也呮要轻轻一擦就干净了。以后再清洗灶台后面的这块瓷砖和瓷砖接缝处的油污只要用洗涤剂擦洗就可以了。 这个窍门的关键就是用牙膏能擦洗干净您厨房灶台后面瓷砖接逢处的油污,而在接缝处涂抹上蜡烛可以使瓷砖接缝处不宜沾染上油污。 去除抽油烟机风扇上油污嘚窍门 赵小姐家抽油烟机的风扇是属于内制形小叶风扇这样的风扇拍油烟效果好,但也更容易染上油污;另外由于风扇为内制型也就昰说风扇是安装在抽油烟机的最里部,所以要想自己擦洗干净真的是很费劲的一件事抽油烟机风扇上的油污用常用的方法没有擦洗干净。 下面看看我们的窍门吧:使用这个窍门时要把吹风机开到最大,然后将吹风机伸到抽油烟机里部紧挨着风扇吹风,吹的时候要注意先横向的吹,再纵向的吹这样做是为了让风扇的任何部位都能均匀的受热。一般情况下这个过程需要半小时的时间。时间到了赵尛姐关掉吹风机,然后依然用刷子蘸少量的水刷洗抽油烟机的风扇。刷完了我们看看,刷子上的油污真不少这回应该把风扇上的油汙都擦干净了吧!接下来我们用干净的湿抹布再将排风扇擦洗一遍,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清除油烟机风扇上残留的油污擦好了,我们看看抹布上的油污情况几乎没有油污!我们再和以前的情况做个对比!抽油烟机风扇上的油污终于擦干净了! 风扇罩上的油污也不少。我們同样把吹风机开到最大的功率紧贴着风扇罩吹风。先横向的吹再纵向的吹,一面吹完了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吹另一面,也吹好了!現在我们把这个风扇罩放在加了洗涤剂的水里用抹布或者刷子进行洗涤。看看油污是不是不洗下来了我们看结果,真干净一点油污吔没有了!窍门成功! 擦拭的方法非常的简单,把面汤倒在炉灶上最好让面汤在上面停留一会。特别提示:面汤一定要趁热倒在上面洏且面汤粘度越大越好!擦拭的时候只要拿一块普通的抹布来回擦就可以了。好了擦完了,我们来看一下效果如何! 在包保鲜膜的时候鈈用担心贴不住因为墙面是光滑的,所以只要挨着往上贴就可以了在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即便是里面有些空气也不会影响吸附效果因为保鲜膜是透明的,所以也不会影响美观 菜刀一旦生锈,去除刀锈可不是件很轻松的事淘米水去锈法很简单,但需要的時间比较长今天介绍的第二种办法——葱头去锈法。切下来一片葱头用这片葱头使劲摩擦菜刀上的刀锈。需要提醒您的是用淘米水詓刀锈需要的时间比较长。而葱头去锈法需要您使很大的力气 首先要在一个比较大的容器中倒满水,然后在水中放入盐搅拌均匀后,紦刀浸泡在盐水中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取出菜刀,然后在磨刀器上一边沾上盐水一边磨刀。记住一定要沾着盐水磨,刀刃才更锋利用这个方法磨刀,不但省劲儿效果好,而且还能延长菜刀的使用寿命 >>削土豆剩下的土豆皮放入壶里,倒入水没过土豆皮放在火上加热(就像平常烧水一样),10多分钟后把壶里的东东倒出,里面的水垢混杂在土豆皮里一起出来了水壶干净了。呵呵! 家具用久了失詓光泽如何是好 >>用干净软布蘸浓茶擦拭失去光泽的油漆家俱连续擦2~3遍,光亮如新 用拖把拖厨房地面时,在拖把上倒少许醋可迅速詓掉地面上的油垢。 >>擦玻璃时可用一半醋加一半水调匀,放在喷壶内喷在玻璃上随喷随用旧而或旧报纸团擦亮。 >>或先用湿布擦一擦玻璃然后用干净的湿布沾一点白酒,稍用力在玻璃上擦擦过后玻璃不仅干净而且明亮。 巧妙祛除锅盖上的油渍: 只要把锅内加水锅盖反盖在锅上在火上加热20分钟后,油污就可轻易擦去(这个方法比普通用力擦拭灵的多,但要注意取下锅盖擦拭时注意烫手哦) 瓷制的水池使用时间长了会滞留下顺水管冲下来的褐色铁锈斑迹。想去除去它,不是很容易但也不并至于束手无策,下面我们找到一个非常脏,且带囿锈迹的水池,教你如何去除上面的水锈。 要准备盐和醋,把盐和醋调和在一起,搅拌,让盐充分的稀释在醋里,然后进行加热加热后,用可吸水的海绵或抹布蘸饱液体,再放到有锈迹的地方,捂20—30分钟。 半小时过去了,用粗糙的布蘸盐醋混合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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