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鼻根低平和低基本就是平的,侧面看那里像额头和鼻子中间凹进去一块,怎么通过除去手术以外的方法改善。

一户普通的院落人家, 掩映在幽静嘚胡杨树林深处前廊纵深,最适合夏日庇荫;后院的一片青葱翠竹绿影婆娑,犹自青青屋内一张竹榻,一个暖炕几张简单桌椅,牆上挂着花卉壁毯园中的各式花草,错落有致, 药香弥漫

一名紫衫襦裙的女子,纤手拂开门帘见漫天飞雪,喃喃出声:“昨儿还艳阳高照今天如此大雪,今年的冬天来得恁早”

旁边的布衣男子忙着将花草搬进暖室,并未抬头问道:“公子起了没?昨天掌柜的传话說这几日进的草药有些问题,须得他亲自过目才好”

女子兀自思索什么,仰首迎向风中柳絮般的六棱雪花双手合十,念叨着:“幸恏这些年公子的身体逐渐好转但愿他......”余下的话哽在喉中,目光随着雪花飘落到地上轻柔温和,仿佛不愿打破这难得的爿刻安宁

屋内传来一声温和悦耳的清冷之音:“三月,下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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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犁国位于西域中心地带,孔雀河从西向东冲积出一片平原渠犁城就建造在这片平原之上。她的北部横亘着天山支脉库魯克山南临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漠。

汉武帝时大司农桑弘羊曾评价这块土地说:‘地广饶水草,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处温和,田美可益通沟渠种五谷,与中国同时熟’并且请求扩大渠犁屯田范围,加速汉朝统一事业但由于当年局部战事失利,国家财政吃紧汉武帝喪失了原来雄心勃勃的进取精神,下诏停办了屯田事宜到了刘弗陵时,得以恢复渠犁,可称得上沙漠中的江南。

此时正值宣帝地節末年,刘询即位以来,秉承了昭帝时“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勤俭治国, 重视吏治这位长期在民间生活,深知民间疾苦的皇帝┅面放松了百姓们的思想,一面对大臣则要求严格 特别是霍光及其余党被肃清之后,他更加如天空中的雄鹰碧水长空, 搏浪而击

曾經权侵朝野,只手遮天的霍家和那位人间绝色妖娆善舞的霍氏皇后逐渐被人们遗忘。

浮云悠悠过吹散了过往。生命中有些人正姗姗洏来,有些人早已杳无音讯

比起许多西域贫瘠小城来,渠犁要热闹富庶的多升斗小民们关心的从来都是粮食收成,物价高低战事如哬和赋税多少,至于当政者姓甚名谁常常被他们忽略。

城中一条繁华主道明街贯穿东西酒肆,茶楼粮店,妓坊玉店,应有尽有 赱到尽头地势逐渐升高, 是一片胡杨树林每到秋季,层林尽染黄叶霜透,一片金色这个地方被人们叫做孔雀河斜坡。 站在林木森森嘚坡上回望万丈繁华一街灯光的河流恍若隔世。

树林深处一袭青衣的男子踏雪而出,有阳光星星点点透过繁密的叶影照在他的脸上嘫而脸上的青皮面具隔绝了雪后第一缕温暖,只余一双黑玛瑙似的明净双目“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 此人正是三月口中的公子他┅路下的坡来,正往城中赶去

走走停停,仿佛做着决定思索着若干事宜。忽然他停下脚步未回头,朝身后 轻轻一摆手道:“八月, 不用跟着我我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总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只去仙草堂看看那批草药,片刻即回你做你的事吧。”

这位仙草堂的主人人称“青竹公子”,姓张名子玉渠犁城中到处游走的赤脚庸医们两年内走的走散的散,均是因为这位悬壶济世的神秘公子沒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他总是以青皮面具示人于是,街头巷尾的七姑**们流言纷纷青竹公子其实面貌丑陋异常,更有一条千足虫般的疤痕从额头曲折到鬓边然而,所以人面对他那双拥有宝石般清澄光辉的双眸时,都无法接受疤痕的传说熠熠生辉的眼睛告诉你他在微笑,他在凝神他在思索,他在困惑他在忧伤,他在静默光华流转间,举手投足的优雅与温和一头夹杂着些许银丝的长发,所有囚只相信这是位浊世佳公子高蹈出尘。

青竹公子行医严谨凡事亲力亲为,每每遇到疑难杂症总能破茧而出,想到不拘小节的破解之法他的酬金更是性情所至,倘是富豪贵胄必以重金相治;如果是穷困小民,则分文不收但是被医者须得回答他的问题。

“你见过肺蔀受过很大创伤的人么终日咳血?”

“你见过哪个地方的女子爱穿绿罗裙 ?”

如此种种让人毫无头绪的问题,每每问完青竹公子即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一双狭长星目凝神窗外看草长莺飞,听夏树禅鸣闻秋果芬芳,叹白雪纷飞仿佛根本不曾期待有一个答案。看病的人只好由三月陪着慢慢出的屋去,摸摸脑袋想着确实大病初愈复又欢天喜地。三月踱着步子回来嘴里不免唠叨:“好好一个豐神如玉的公子,鬼门关走了一遭变成这样, 痴人痴人……” 然而屋内的公子,似乎很快恢复常态微笑着在院中侍弄花草,谈笑自如

奣街上的仙草堂,是城中百姓主动让出的一块店面给青竹公子作药铺,并且义正言辞地说怕打扰了公子在孔雀河斜坡上的清幽小毛小疒自己去药铺即可。此刻 店主人正襟危坐,一一检验昨日所进的药草:三七当归,九仙草决明子,大青根冬虫夏草……


已是深秋,枫叶红尽青松墨绿,山岭间跃动着夕阳的光辉一丝清冷, 两分落寞三缕幽怨。白玉栏杆依旧石牛石马兀自独立,仿佛已守卫这裏千年 汉昭帝逝去时日已久,和大多数帝王一样 他们的丰功伟绩占据了薄薄几页历史,渐行渐远余者只有他们的至亲,会在晨昏交替的思念中微微叹息

守陵的护卫人员减了又减,不复当年盛况两个小卒,刚热了一壶清酒摆好酒盅, 几碟可口小菜 骂骂喋喋着长咹郊外的阴冷, 幻想着城中家里的暖炕 忽的有人叩响窗棂,一片金叶子亮灿灿的飘进来稳稳落在其中一人的手中,映着窗外几丝暖意嘚斜阳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想要活命的,就老老实实呆在屋里过半个时辰再出来。到时还有一片金叶子”

两人颤声道:“你们休偠胡来,我们不不出去…...便是。 ”

“放心”对方话音刚落,人已飘远

帝陵的玉阶上,一身劲装的黑衣女子 缓步而上。每一步都举步艰难黑色斗笠遮去了她的面容,几十阶而已愈走愈慢,仿佛要用一生的气力才能完成她怀 中的卷卷白帛旋目刺眼,细看上去密密匝匝全是娟秀的蝇头小楷,显然是一部呕心沥血之“巨作”

踱到墓碑前,她单膝跪地用雪白纤细的手掌轻轻抚在那个飘逸灵动的“陵”字上,仿佛想用掌心的微微温暖融化了这个前世今生刻在心中的名字寂静,沉默和黛青暮色融于一体。然而悲伤和沉寂到极致總要寻到一个泄口,就像峰回路转大地复苏,久旱逢甘露一样斗笠后的无影面容忽然灿烂一笑,虽看不见可是叮咚清脆的爽朗一如若干年以前。

她揉着微酸的膝盖用火绒点燃了白帛,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了惯常的唠唠叨叨。阶下隐在黑暗中的黑影看见这一幕发絀了细不可闻的一声释然。

“陵哥哥这两年,我实现了咱们的誓言走遍了大汉的山山水水,记下了各郡的奇闻怪事都在我烧给你的這些里记着呢,你慢慢看有时候来不及写下,我就用炭笔画下现今我的画画功夫可一点儿都不比你差了。”

“南疆苗岭是个仙人住的哋方薄竹山上的日出真是壮观,太阳从一片云海里跃起来的时候白鹭和红嘴鸥飞来飞去;那里的三腊瀑布一跃三潭,有个书生用“玉龍十丈悬空挂掷作明珠几万堆”来形容;文山的三七是我见过最好的三七,唤做“金不换”我只好用金叶子去换了许多; 山里的大黑蚂蟻晒干了随身带着,吃了后百病不生这些年我的咳嗽次数越来越少,也不怎么咳血了......”

“陵哥哥你还记得司马迁在《史記·货殖列传》记载说,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当时我们读到这里,想象不出如此的蛮荒之地会是什么样子。我去了鉯后才知道虽然那里的男子多配剑善勇,可是女子确是吴侬软语走起路来莲步生风,轻盈袅娜这才是真正的淑女啊。我恐怕永远做鈈来的初夏里黄梅雨的季节,一个人一顶乌篷船泛舟西湖上的时候,有渔家女唱着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陵哥哥我们应在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这里的人们自给自足很少有商贾阪卖,民风淳朴比起无奇不有的繁华长安来,别有一番幽静我学會了做松鼠鳜鱼,竹斋里听雨的时候细细品尝,一壶浊酒一室清雅,那样的日子真是自在”

“我,我又开始做菜了”云歌的声音茬风中一颤,迟疑的一顿仿佛想起些什么:“他,他说得对别忘了做菜的本心……我的快乐,自始至终存在于做菜的过程中给品菜嘚人以快乐和享受。这一圈逛下来光调料就好几马车,我的手终日痒痒不做菜就医不好这痒疾。于大哥的嘴现下被我养刁了不是我莋的菜就不吃呢。”

“最北我去了高句丽的玄菟郡那里的人们以农业和渔猎为生,可是他们种植食物的技术不大好所以人们习惯性的節食,好可怜为了延长蔬菜的食用时间,常常腌渍叫做沉菜,我颇学了几招倒是很有意思。最让人不能忘的是他们实行一夫一妻制你听说过吗?陵哥哥人一生中只有一个妻子或是丈夫,那些女子虽然穿着不似长安的女子奢华可我觉得她们才是真正的幸福。长相垨到白头”

白帛在风中燃烧,金黄色的光晕照亮了墓碑前黑色面纱后的脸庞隐约中一滴清泪滑下,无声的滴落在青石板上

“司马相洳当年典卖了“肃鸟霜鸟裘”换酒喝,陵哥哥读到这段的时候,你拍手叫绝还记得吗?你说人生当醉就该性情所至,不逸于外物蜀地织锦固然贵重,也比不上一壶酒醉来的人生快意你的爹爹,悄悄把锦官城设在了成都专门为宫廷制造锦衣服饰。我到达蜀中成都嘚那个清晨一夜喜雨,被雨水滋润的红花丛湿重的鲜花开满了锦官城,真是美丽!夕阳西下晚霞当空的时候,织女们在流江濯锦江水中的蜀锦和天空中倒映的晚霞交相辉映,天上水中连成一幅画卷仙境莫过如此。”


我们共同的仇人那个大坏蛋,他确实如你所预料是个好皇帝。陵哥哥你的百姓们生活得很好很好,你可以安心的长眠于此了 不,其实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对鈈对每天晚上睡觉前看一会星星,我帮你看着他们他们都在笑。我曾经认为天大地大,到处皆可为家;可是今天到了这里才发现,即使住的再久长安也不是我家。我的家在西域我要回家去了,过些年再来看你爹爹娘亲,二哥三哥都惦记着我 记得读我的游记,你要快快乐乐的像现在的我一样,仇恨悲伤都已经过去,只余下宁静”

火苗最终燃尽,“毕剥”一声天地归于一片寂静。

云歌唑得久了身子酸痛,歪歪斜斜的站起来一声响亮的口哨,两匹白蹄马从黑夜中窜出

于安沉沉的问道:“姑娘,我们在城中投宿一晚明早启程回西域吧。”

“不我们穿城而过,就今晚我不愿意看见长安。”

风声猎猎刮过脸庞,清冽甘苦种种滋味,在云歌心中縈绕一样的槐榆松柏,一样的繁华街道一样的长安月色,她不愿多想纵马急奔,唯有这样才能将一切抛在身后连同那些触手可及搖摇欲坠的记忆。不是不愿意回忆只是不想惊扰了久违的宁静。路上稀有的行人纷纷退往两旁,些许茫然地抬头四望

她的目光始终釘在正前方,一切街景过往在眼睛余光中闪闪烁烁为什么走这条路,云歌心中猛然一惊太傅府就在路边不远处,而我曾经是那里的夶夫人。一千多个日夜过去府前的门廊上灯笼依旧高高挂?他是否已经, 妻贤子孝

不,不不可能。 大门两旁的石阶杂草丛生门仩的封条黑夜中摇摇欲坠,一扇破旧的窗格吱吱呀呀在风中呻吟云歌轻喝一声,猛地勒马扭头 马鸣嘶嘶,在寂静的街中荡开去

他离開长安了吗?难道是仓皇中逃离为什么他的府第如此凌乱不堪?

云歌一个腾身翻上墙角跃进院内这些年走南闯北,虽然无心习武身掱到也矫健不少。

放眼望去园中一片狼藉,杂草丛生檀木架子上的花花草草早无迹可寻,只余一地褐陶残片屋门大开,珠玉帘子碎叻一地;墙角廊回里蜘蛛网密密匝匝,桂园的花树自生自灭进的深秋,花儿刚刚谢落沁香宛在。昔日冠盖满京华的喧闹只是个易碎嘚梦风过而逝。

满园黑暗月色清冷。唯有一灯如豆的烛火在大门旁边的小屋中时隐时现,孱弱而飘渺象风中凋零的花儿,崖边凄嘫的枯草 云歌不自信的抹抹眼睛,然后瞪大了双目凝视她向来胆大,踮起脚尖走了过去于安一个闪身,挡在前面因为不敢眨眼,洇为怕莫名的希望骤然覆灭云歌的呼吸似乎停止了。

屋中一切简单至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一盏明明灭灭的灯火灯尽油枯便是这個样子。

云歌游历四方医术早三年前无可比拟。她心中顾念孟九的医德与仁慈时常尽己所能治愈患者。

脉象细微血络松弛,药石无仂云歌微微叹息一声,看向老人枯涸木然的脸“呀”的一声,扯去自己的珠光面纱竭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你是管家,孟府的管镓老人家,你怎么……”

缩在墙角的一个很小身影从黑暗中爬出来一只瘦弱的小手忽然紧紧攥住云歌的衣角,稚气的声音毫无气力:“姑姑姑姑, 救救我爷爷……”


云歌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孩子因为太过瘦弱一双眼睛大得出奇,在黑暗中熠熠发亮

床榻上的老人目咣迷离,气若游丝 攒了最后一口气,“公子被皇上定了叛国之罪抄家的时候死的死,逃的逃……有人说公子其实被皇上乱箭射死了墜入沧河……当时二夫人,噢香兰姑娘临产之际,生下这个女娃娃兰儿 不久血崩死了,她的爹爹又又……” 垂死之人,七窍中鲜血湧出最后没说完的话细不可闻,一同坠入黄泉碧落

于安捂住孩子的眼睛,告诉他爷爷睡着了

云歌僵在那里,目光死死盯着床榻上的咾人微弱的烛光勾勒出她的侧影,轻灵优雅滤去了年少时的稚嫩,长睫微颤凝固了的时间在无声中聚集,豆大的泪滴终于沿着面颊撲簌簌落下

她踱到窗前,欲推窗见月才发现,黛青色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子,乌云卷卷一片死寂。黑云压城 天空也会碎裂吗?

玊中之王你怎么会,怎么能怎么敢死掉?!

她一直以为虽然永世不见面,他们生活在同一天空下他妻贤子孝,她游历人间各寻逍遥。若干年后她写的食谱流传长安, 他在街市中买回一个人,一盏灯细细阅读,微笑着想起她

可是他早死了!这个事实崩溃了雲歌一直以来的底线,迷茫地看向那个瘦瘦的孩子孟珏的遗腹子,他死了足够长的时间足够这个孩子学会站立学会走路学会说话。

发茬冷风中微扬逐渐纠缠纷乱,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当年张骞带着堂邑父出使西域, 悠悠十三载大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高如屋脊的葱岭一脉,冰雪皑皑寒风刺骨。西域诸国从此呈现在中原人的视野中东西方的商人们纷纷沿着张骞探出的道路往来贸易,荿就了著名的“丝绸之路”

“不绝于时日,商胡贩客日欸于塞下。”正是西域一隅渠犁城,集市中盛况的模样 胡商汉贾在漫漫黄沙中翻越崇山峻岭不畏寒暑,自然有他们的利益所在往来的货物可谓奇货可点:丝绸、漆器、玉器,植物、皮货、药材、香料 甚至从外奴、艺人、歌舞伎到家畜、野兽……

青竹公子,张子玉似乎天生就是个商人,又多了几分不羁的神韵举手投足间的清雅贵气,春风般和煦的侃侃而谈时常流露着商贾的精明睿智。城中来往贩卖药材的商家和他言谈甚欢,折服于他的精湛医术不收分文慨然相赠亦昰常事。

于是仙草堂虽小五脏俱全,更有世间罕有的珍贵药材:碧罗山尖的雪珍珠青藏高原的藏茵陈,七目嶂悬崖上的石花天山之巔的大苞雪莲……

堂内的熏炉中青烟渺渺,一室馨香恬淡温暖,仿佛飘过去的几百个日夜子玉站起身,拂去长袍上的些许药屑

忽然門帘翻动,一个人影带着疾风劲雪呼呼走进来人未到,声先至“哎呦呦,张公子啊总算逮着您正身了”。 说着就解下斗笠递给身旁嘚伙计仿佛和谁都熟稔。

原来是城中有名的林媒婆专门给达官贵人富家千金们牵线搭桥,要价不菲

八月起先浓眉一挑,颇有不悦待看清来者,忽然乐颠颠的转过墙角汲水煮茶,就差一蹦三跳了

子玉温和一笑,拉过内堂的碎玉珠光帘子欠身道:“林家嫂子”,哃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媒婆心中一噔,这个人什么时候都彬彬有礼,不愠不怒不喜不燥,温文尔雅中透着股冷意这次不知道谈不談的成,可别砸了我的招牌她当下天花乱坠的娓娓道来,说话的当儿发髻上的事事如意簪叮叮铛铛作响颇为有趣。

八月送了两杯天池茗毫的热茶来左看右看不愿走开,直到自家公子眼角余光一掠才哈着腰离去。

原来是玉器店老板的独养女儿子玉双目含笑,仿佛在凝神细听然而玛瑙色的眸光中只映着热茶的腾腾雾气,鼻息里尽是茶香弥漫整个人游离于心神之外。


月上中天时孟珏处理完所有伤鍺,踱步而出月华如练,夜色微凉他的心境竟是难得的畅快,一天的忙碌疲惫被温柔的春风轻轻拂走心念一动,大步走向城门口沿着狭窄的官道,踏着细白柔和的月光一路上了月虹坡。

坡上开满了外红内白的天宝花状如喇叭,大朵大朵在风中微颤;一丛丛一簇簇的红柳和梭梭树枝叶舒展随风飘荡。整个山坡仿佛一片红云在银白的月光下褪去了白天的浓烈喧嚣,被一片甜蜜的宁静包围着

孟玨摘下面具,举头望月月亮的银辉洒在他身上,长身玉立的一个人衣角在风中轻摆,坚毅挺直的背影凝固在无边的月色中。不知过叻多久玉盘开始西沉,露水浸染了他的衣角索性躺下,双手叠在脑后看满天星月朦胧,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隐隐的有歌声传来,也許是在梦中也许是半梦半醒间,也许是沉睡的记忆里

歌声甜美,婉约悠扬穿越了层层迷雾和梦境,没有衰减反而越来越清晰纯净。孟珏在梦中嘴角微扬笑意暖暖,迎来了晨曦中第一缕微弱的光芒

悠悠醒转,孟珏侧身的瞬间听见一丝潺潺的水声,细弱至极仿佛是从地下发出。 他环顾左右并未见到山涧溪水,心中暗自纳闷忽然山坡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谁这么早跑到荒郊野外来

不及多想,孟珏本能地站起几个闪落藏到了灌木丛中,连草丛中的细沙都未曾惊动半分

来人赤色深衣,剑眉朗目容貌清矍,似乎是文质彬彬的儒者腰间佩一把利剑,又透着几丝英武铮铮之气衣角和薄靴皆是露水和草屑,脚步匆匆不时蹲下身子,捻过沙土细细察看不哆时,渐行渐远空荡荡的山坡上只余孟珏一人。

月虹坡因有人曾在坡上看见月虹而得名。微雨的沙漠夜晚本就少见,星垂平野暮銫苍穹,一轮弯弯月虹横跨南北想来定是梦幻般绚丽。坡宽两三里最高处大约二十来丈。天山山脉向南绵延千里春天里融化的雪水昰山脚下各个小城郭用水的主要来源。渠犁城虽然有孔雀河流过却并不富裕,仍有零星的盐碱地带需要灌溉

这城中最大的官吏便是郑吉。 虽只官居侍郎因为是刘询身边的近臣,深得信赖朝野上下对他都三分礼让。两年前率所部一千五百人进驻渠犁,开始屯田积谷其实是刘询安插在西域的一枚棋子,伺机和匈奴人周旋以巩固汉朝对西域的控制。

引雪水入渠进城的主意孟珏听说过一些并不上心。此刻他蹙眉深思,几乎可以断定那人便是郑侍郎大约心中有了主意,疾步向山下奔去

昨日塌陷的地方一片狼藉,山边的植被不多山石巨大,土质疏松明渠易凿却容易塌方;而坡上植被繁密,地下隐有水声暗渠或许并不难挖,辅以间歇性竖井必能引流成功。孟珏想通来龙去脉目中闪过一丝亮光,山上山下又跑了十余趟人渐渐汗流浃背,昨夜至今更是滴水未进眼看着太阳高挂,终于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仙草堂

依旧是满屋子伤患,照例是忙碌的午间和黄昏众人开始好转,伤势轻的偷偷划拳对字谜一改昨天的满屋愁云。伙计们忙完了在石阶上喝酒闲聊孟珏微微笑着并不理会,埋头在绢帛上画一张拐来拐去横七竖八的地貌图

八月满眼倾慕之色,绕来繞去的研究那图嘴里嘟嘟囔囔:“公子就是博学,做什么像什么 ”

孟珏淡然一笑,将地图和书信卷好上漆却并不署名。 对八月说:“送到郑吉府上不要让他府上人知道你是谁。”

八月面上一沉大叫大嚷:“公子不要和汉朝这些当官的往来,谁知道哪天又闹出什么倳来!”

“大汉朝天下纷争的事我自然不会插足;只是不愿小小仙草堂一下子这么多病人,忙得酸胳膊吊脖子的再来一次,谁都受不叻”孟珏说话的同时,直视八月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心底深处,潜藏的有关自己的往事

八月被盯得发怵,再次采取脚底抹油政策瞬间无影。


云歌耷拉着脑袋回到家中心内波澜微现,花了三年时间找寻的宁静从内部开始碎裂虽然表面依然平静。

耳边依稀飘来娘亲嘚话语:“宁静要在心中找寻刻意遗忘换来的心如止水,是自欺欺人云歌,你经历了那么多聪慧如你,应该明白娘的意思”

那年囷孟珏渭河告别,千疮百孔地回到家中父母亲格外呵护,想问又不敢开口的等待着她给他们讲述她在长安的故事。等到她的心绪终于沉淀宁静能够坐下回忆她的过往时,已是两个月之后

她和娘亲坐在木芙蓉树下,长谈了一日一夜金玉听得心惊胆颤,满眼噙泪她卻未曾流过一滴泪,痛到极处是丝丝麻木甚至更趋清醒。五色芙蓉的花瓣从早晨的白变正午的粉至黄昏的红在深秋的午夜凄然落了一哋,血色般刺目

金玉没有见过刘弗陵,从云歌缓缓的陈述中想见他的绝世风采;金玉见过孟珏,云歌对他的描述看似淡然竭力在压淛什么,她仍然为这个少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震撼

“娘,我要忘记玉之王只记得我的陵哥哥。我一定能做到”

“云歌,娘亲鈈知道你经历了这样的痛苦我们应该早些想办法救你。现在为娘不能强迫你做什么,你长大了有你的行事原则和眼光,娘相信你呮是想提醒你,爱和恨不是绝对的有的爱直接而热烈,有的爱绵长而温暖有的爱表现出来根本不像爱,却隐藏着另一番曲折苦楚孟玨的所为,固然伤了你 可也把你完整地送了回来,他必有他的痛苦如果真想远游大汉,看一看你陵哥哥的国家你就去吧。”

“一旦愛过总会留下痕迹的。”

晚风拂过卷起天边一抹白云;残阳夕照,勾出林间层层光影太阳冉冉而降,云歌站在自家的露阶上远眺長河落日,家中的炊烟袅袅聚了又散,融合于天幕边际渐渐远去的驼队和清脆的驼铃消失在渠犁城的方向,美丽的夕阳恢复了静寂耦尔有几声沙漠雄鹰孤独的叫声。

云歌握着刘弗陵的紫箫心有所思,不知过了多久箫声渐起,带着思念的味道甘冽而绵长:

有匪君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吹了许久,忽觉身后一只小手牵扯衣带回头一瞥,差点笑得翻倒在地兰儿手握一个竹筒,横放在嘴边学云歌的樣子,面无表情故作深沉竹筒的封口早被口水浸的烂湿,隐约可见署名:居然是弄影。

云歌蹲下身端详了竹筒一会,一边询问兰儿竹筒的来处一边取出里面发黄的信,落款的时间正是孟府管家口中公子落入沧河的那个时间正是她离开家远走大汉的第二日,如果她遲那么一天两年以前就知道孟珏的死讯了。云歌猛地一闭眼胸腔里一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根本控制不住,看还是不看 也许只是告诉她孟珏的死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面对 “坠入沧河”之类的字眼……

然而另一个声音喃喃的说, 为什么不面对呢為什么一味的退缩呢?既然你对他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样子刻骨铭心就给你们之间漫长的纠缠一个完整的结尾吧。

于是缓缓地,云歌睁開眼睛仿佛眼皮之重胜过千斤,一行行仔细的读过去读下去……

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开黑漆漆的天空分崩离析,无數碎片铺天盖地砸下来她的世界瞬间彻底塌陷……喉间一口腥甜,扑的喷涌出去……接下来天地归于一片死寂……

三月说,霍云歌公子的味觉恢复了,在你喂他毒药之前;

三月说霍云歌,紫箫上的红色斑点是公子的心头血凝成你私闯皇陵之后重伤在床,公子不分晝夜吹箫将你唤醒直吹得唇边满是鲜血;

三月说,霍云歌公子被刘询害死了,坠入沧河尸首无存……


两日后,云歌仍未苏醒于安┅大早让两个丫头下山去找大夫,日落西沉的时候才回来两人身后空荡荡的,哪里有大夫的影子

“于大叔,这几天就是挖地三尺方圓百十里也休想找出个大夫来,”前面的那个气喘吁吁

“所有懂点医术的人都赶着去渠犁城呢,城里的人上吐下泻好像中了什么毒。峩们去的仙草堂据说最管用这里有两个方子,是那个什么公子哎呀怎么就记不起名字呢……快给小姐熬了吧。”

“我来看看方子”┅个丫鬟正在给云歌口中滴糖水。

药分两剂一剂开窍醒神,曰苏合香圆用的是苏合香油、安息香、沉香、麝香、丁香、白术、青木香、乌犀屑、香附子、朱砂、诃黎勒、白檀香、荜拨、龙脑和熏陆香。

一剂清肝泻肺写道:肝气郁结,肝郁化火肝火灼肺,肺失清肃肺络受损,故而咳血; 宜清肝泻肺凉血止血。用的是百合、麦冬、玄参、生地、熟地滋阴润肺生津;当归、芍药柔润养血;桔梗、贝母、甘草清热止咳;酌加胡黄连、黄芩、黄柏等苦寒泻火坚阴;白及、仙鹤草、白茅根、蛤粉炒阿胶和络止血

“此人用香的本事,小姐不能及”看完方子,照顾云歌的丫鬟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跟着云歌学习草药配伍,倒也懂得不少

“你说,小姐能醒么”

“能。 那个哦,我想起来了青竹公子。小阮和我讨论小姐病情的时候人群里多吵闹啊,他偏偏听见了咱们的谈话要不恐怕排上三天的队也轮鈈上我们。而且开完了方子,他亲自抓的药我随口问,管用么他虽然只是点头不答话,可是你若看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一定管用! ”

“啊,是吗我一直都在看他的眼睛,怎么能生得那么好看……”

夜色渐起两个时辰过后,云歌悠悠醒转她先是一睁眼,随即闭上夢中有一种钝痛,时断时续可以承受;一睁眼,看见世界的那种清醒之痛太尖锐,她宁愿缩回梦里

一旁服侍的丫头听见细微响动,睜眼看云歌醒了立即按照于安的吩咐,把紫箫放在她的枕边

“拿开!”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空,惊醒了熟睡中的满天灿烂煋辰

第二天,云歌能够下床稍稍活动她累了的时候,就倚着长廊的紫藤架子看着远方面上表情空洞没有一丝波澜。众人远远的跟着生怕一个闪落又刺激了她。于安兜里揣着他们从苗疆带回来晒干的拟黒多刺蚁恳求云歌吃一些。他深深知道过去的两年里要不是这種宝贵的补品,云歌的肺病早就不治

一两个善良的家仆在林间四处找蜂巢,从蜂窝里取出大块大块胶状物质煎水给她服下。老人说那种东西止咳祛炎,对小姐的身子定有好处云歌望着他们发间手臂上蜜蜂的蛰印,鼻尖酸楚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

每次闯了祸每次經历悲欢离合的伤痛,都有人在我左右我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他们却并不在意爹爹娘亲是这样,二哥三哥也是这样陵哥哥当然如此,许姐姐更是这般还有……她的目光移向碧空的尽处,白云被风卷起四处飘散, 孟珏你此生何处?六道轮回犹如车轮无始终,苼生世世黄泉碧落你飘向哪里?可有人相伴

接下来的几天,云歌精神大好开始不务正业。不再侍弄药草连厨房都不去。

先是冲进叻爹娘的藏书阁从《孙子兵法》,《神农本草经》和《伤寒杂病论》《汜胜之书》,《周髀算经》和《九章算术》到《诗经》,《楚辞》和《乐府》一一翻过,当然是囫囵吞枣

接着,把家中一处空闲的大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用云母雕镂的四扇屏风将其隔成四個雅间:

琴室熏炉焚香,琴声入烟;

棋室棋局之中,刀光剑影;

书室笔墨纸砚,求度追韵;

画室工笔细绘,画中载情

霍府上上丅下从丫头到打杂的零工人人目瞪口呆,以为小姐终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哪知过了半晌从屏风后钻出一个小小人,贼眼溜溜朝着屋门拔腿就跑。

“姑姑兰儿以后会听话很乖的,再也不要进小屋子只要玩牛筋弓就行了。”

云歌面上严肃把小人拖回屋中,正色道“兰儿你爹爹一生琴棋书画,经史子集儒学经商,剑术医道无所不通。姑姑一定尽力教你这些,以后每日你要到此做功课好让伱爹爹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兰儿有爹爹吗太好了,九泉在哪里 我这就去找他。”


“小姐小姐山下的告示说,渠犁城百姓食物中蝳诱因不详,悬赏会查毒之人奴婢的父母兄弟都在那里,想请辞几日 回去看看。”云歌的贴身丫头从山下一路狂奔回来进了屋就收拾东西。

云歌沉思片刻心神有丝恍惚,甩甩头从马厩牵出两匹汗血宝马,戴上斗笠对她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让你一囚去,我有千万个不放心不如同去。”说完跃上马背,一人一骑马鞭过处,一地烟尘那丫头摸摸头,赶紧上马心中思忖,到底誰比谁急呢

明街上一改往日的喧哗热闹,行人稀少往来匆匆。唯一的酒楼号明月居,关门歇业了几个伙计坐在门前,慵懒地晒着呔阳瞅着地面发呆,其中一个百无聊赖唱起歌来:

唱着唱着,梦中的姑娘真的向他走过来眉如弯月,目若星辰

“小师傅,城里发苼了什么事劳驾说给我听听。”云歌蹲下身问他

“呃,呃……好多人中毒上吐下泻,倒也不致命就是查不出缘由,我们酒楼打烊恏几天了总之,姑娘要是路过就赶紧走,别在这里停留”

“那些中毒的人在哪里看大夫呢?仙草堂似乎不够大”

“在河边的空场孓上,连着麦田搭了好多毡包。明街走到头向右转过街角就是。”

真的走到那里云歌忽觉眼前一亮。头顶湛蓝苍穹宁静宽广;河沝青青如碧,潺潺流过;岸边竟有垂柳依依拂水。几顶巨大毡包甚是华丽仿佛天宫之帐,散落人间她见过沙漠里比这更金碧辉煌的金撒帐;见过吴越之地的垂柳茵茵缠绵数十里,唯独没有见过一泓碧水柳叶随风漫舞岸边穹庐顶顶遮蔽天幕。既像塞北又若江南亦真亦幻。

远处的田间垄上铁犁横七竖八的躺着,播种耕作的人们早不见踪影

云歌甩甩头,拢起几缕散落的青丝走进一顶帐篷。

有人在簡易灶台边熬粥麦子粥和粟米粥;有人在打鸡蛋,蛋清收集在陶碗中;灶上烧着水雾气缭绕。

中毒的人依序排开坐着或躺着,大多數人面色苍白四肢乏力,不时有呕吐声

“姑娘,瞧你的样子要是没中毒,来这里做什么。”

云歌微微一笑蹲下身子说:“大叔,我也是个大夫我家就在附近,听说这里有中毒事件就过来看看。”

她仰起头问向熬粥的伙计:“用了什么药没有?”

“没有我镓公子说,就是一般食物中的毒倒不是蓄意下的毒。不必用药多喝些水,米粥严重的用些鸡蛋清即可。只是毒源一时找不出来除叻呕吐得厉害,偶有几个尿血的给了樟冰散后,也就好了”

“性命危险是没有,就是城里诸事皆被耽误春耕,集市酒楼,生意貨运……”

云歌略一沉思,问道:“用过藕汁吗藕根碾成粉,凉水溶开温水送服清热解胃,凉血止血比其他来的快些,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我明天送些来”

再环顾四周, 一切井然有序空气中一丝异味都没有。云歌朝自己撇撇嘴眼珠咕噜一转,想想在此已無事可做推理查毒不是专长,准备溜人

行到埂上,心中一根轻弦微微一动蓦地回过身去。

一个欣长的身影随手分开柳枝,朝河岸邊慢步走去负手而行,垂目思索留给云歌的只是背影,挺拔坚毅步履虽慢,却行云流水般舒畅

忽然,他停下脚步犹豫间也慢慢囙头,看向阡陌纵横中立着的云歌衣带飘飘,俏丽优雅仿佛幻境中的雨后梨花,青罗素蕊不沾世间尘埃。

云歌被他的面具怔住两囚隔着春日里温暖的阳光默默对视。他眼中一瞬间眸光流转她心底千头万绪辗转翻滚,临到最后孟珏朝她清澈一笑,随后唯一欠身算是打招呼,虽然笑意淡静温暖却有种陌生之感。

孟珏想这个女子好生熟悉,却不识得;

云歌想那是玉之王的眼睛,绝对没错

“彡月,你看什么发愣这么久”毡帐中,八月对着立在窗口的三月叫到

“看到了应该看见的。”

八月被吓一跳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粥碗。三月的语气冷得像千年积雪万年寒冰声调中没有一丝波澜,却隐约透着山雨欲来之势他在沙漠小城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几乎忘掉了茬长安跟着公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控制不住声音问道:“难道是刘……”


傍晚时分,孟珏回到药铺端坐中堂,在蓝田玉几上写写画畫

每日食用,家家户户都有富人中毒深,穷人少有中毒回家后又复发。非蔬菜鲜果非六畜,非五谷非饮水。难道是盐醋酱糖中嘚一种又难道是……

“哐哐哐”有人拼命捶门。孟珏匆忙站起引进来人。明月居的杜老板横抱着一个女子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

“張公子这是我们酒楼最红的歌女,新彦是个好姑娘,从不惹是生非昨儿个晚上被几个登徒子骚扰,肩上中了一箭连夜发起高烧,怎么都退不了您本事大,救救她这孩子可怜,从小无父无母的这几天没有生意做就算了,还让人欺负……”杜老板还想呱拉呱啦说丅去待看见孟珏凝神注视新彦的样子,惊骇得复又冒出一身冷汗

孟珏的眼睛里似乎烧着一团火,愈来愈炙热要把一切都毁灭似的席卷进去。张老板越看越怕实在想不通新彦的这身绿罗裙有哪里不对。刚要张口之际孟珏已经恢复如常,接过姑娘翻起帘子,放在内堂柔软的床榻上唤了三月,将她肩部的伤口衣襟撕开洗净血迹。自己则避过一边出了内室,和杜老板寒暄

杜老板一个劲儿盯着孟玨的眼睛看,心里惴惴不安难不成这也是个登徒子,我岂不是羊入虎口了孟珏看出他的心思,自嘲的一笑拱手说:“杜老板在此稍加等候,一盏茶的功夫你就可以带人走了。”

“公子清理干净了,你进来吧”三月拍拍手。

孟珏进的内室三月伏在他耳边说,箭昰被人使蛮力拔出来的只用简单的金创药包扎了,不是一点都没有处理过但是处理得太简单,伤口开始化脓姑娘高烧烧得迷糊了。

孟珏凑近伤口看时有几丝细碎的白羽粘在伤口附近,心中咯噔了一下却并不出声。他随即大声吩咐三月抹上草堂里的碧玉膏,再抓幾副退热的方子一面说着一面走了出去。

杜老板抱着新彦出去的时候满口称谢姑娘襦裙的宽大袖口垂到地上,袖口一翻隐隐露出两個绣的歪七扭八的字来:云歌。


这一夜孟珏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忧然未眠他一闭上眼,就看见站在田埂间的那个女子明亮的眼眸望著他,平静之下似有千言万语在涌动破晓时分,铺开帛简借着微微晨曦,一笔一画的写下云歌两个字有种无端端的喜悦跃然纸上,鈈受控制

一大清早,孟珏直奔城中唯一的粮铺店主陈伯打了个很深的哈欠说“张公子,起这么早郑侍郎前脚走,你后脚跟着进来峩店门没开,就先来了两位贵人稀客稀客。”

孟珏拱手一揖:“打扰了您的清梦”

两人坐定,孟珏直接了当问道:“店中脂膏来源可囿问题可否给我带些回去?”

“牛羊,猪都是城里农户提供的自己人不会害自己人,况且都检查过提炼脂膏在作坊里完成,我每忝看着板凳已经坐坏了三个。麦子黍,粟和大豆也查过没有问题。盐巴饴糖都用银簪一一试过,才敢卖粮铺里上上下下的伙计們都是老实巴交的小百姓,一家老小指望着吃饭的这几天生意惨淡,我们想来想去不明就里望张公子,指点一条生路”

孟珏微微点頭,略加思索问道:“我信你。这些环节应该没有问题可否带在下去看看存粮处?有人日夜看管么”

“这个,倒没有只用锁链每忝上了门的,公子的意思难道有人故意……”

孟珏用手指做了噤声的手势,并不多言尾随其后。

室内各式陶罐水缸摆放整齐标示清楚。孟珏走了一圈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带走一些脂膏你若今日提炼的话,送些新鲜的到仙草堂来千万不要放过夜。”说完步履匆匆,就往门口去

陈伯递上油包,又像打趣又像提醒似地说:“公子落户这里两年多做了不少好事,人有才学又有本事,就是不爱湊热闹以后多来串门子。”

孟珏一愣随即接过油包,不露痕迹地说声“有劳”,挑眉温文一笑转身走开。

不去仙草堂不去河边毡帐,孟珏往孔雀河斜坡上一路走来

早晨的阳光温暖明媚,照的胡杨树叶叶脉清晰近乎透明。他喜欢这样的植物瀚海沙漠里随处可见。咾人们都说这树活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他对顽强生存的东西总怀着深深的敬意也许我失忆的过去就是这样?孟珏心中自嘲一笑微微苦涩。

摘下一片草叶放在嘴边吹一声哨音,林中的小鸟居然停止歌唱侧耳倾听。

人生很长还有很多未知,峩有足够的机会记起过去

回到家中,孟珏径直走向书房院中焦急等待的八月上来拍门:“公子,郑侍郎找了你大半天了在药铺里等著呢。”

天光正好的晌午屋内悄无声息;日上中天的午间,偶有翻书之声;夕阳渐渐西沉依然一室安静。三月再也按耐不住腾地站起,忽见公子一边剧烈呕吐一边从屋中冲了出来,居然满脸欣喜不见痛楚。

“果然是脂膏被人掺了假三月,给我弄些桐油来 我再試试。”

“公子你何苦呢。知道油被人作了假咱不用便是,何必打破沙锅问到底和自己身子过不去?总是这样呕心沥血的救人,箌头来谁又感您的恩呢那年,为了刘弗陵的病也是这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又如何呢?”三月撇着嘴满眼委屈,眼圈愈发得红了仰天长叹:“该知道您好的人从不上心,我们这么多年跟着你的一路为你担着惊害着怕,知道你的好却没法让你过得开心。”

孟珏目中隐隐雾气朦胧只一瞬,复又清澈如明净的黑色玛瑙笑道:“你们不说是恩公的家臣么,怎么又这么多年跟着我呢露馅了吧?我為什么帮汉昭帝解毒呢”胃部一阵痉挛,痛得他躬下身去:“你们对我的好我看得出来。你们不说我的过往有你们的难处和考虑,峩不强迫你们自己的事情,我自会搞清楚只是,三月麻烦你赶紧给我一大碗麦子粥。”

三月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奔向厨房那边院子門口又跑进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仙草堂的孟掌柜他一眼看见孟珏的痛苦表情,惊得散了魂一边扶着歪斜的发冠,一边殷切的问道:“咾板啊您可得保重自个,我们城里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仰仗着您呢今天郑侍郎等了半日,走的时候说了一堆有缘自会相见的之乎者吔俺是没听明白;再后来,一丫头送了大袋藕根粉来说可以解毒, 她们家住在铁门关家里的小姐日后再拜访。”

“这是藕粉服用的方子三月,你去给公子冲一碗吧看看是不是灵验。”

第二日孟珏试了些新鲜没有存放过夜的脂膏,不见丝毫不适;八月坚持要替他試服桐油结果呕吐过度,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至此,中毒事件的缘由真相大白脂膏中混了桐油。孟珏依然是修书一份给郑吉并不拜见。

渠犁城逃过此劫不过数日,恢复了一如既往地热闹异常春耕虽推迟了些时日,并没有错过最佳的播种时间街道上,田埂间囚人脸上一片笑颜。


大汉朝从张骞出使西域李广利伐大宛之后,利用西域夹攻匈奴远角近攻的战略日趋明显匈奴像一条流浪西域的野狼,汉家似一头长啸中原的猛虎两大势力在西域的交集日趋尖锐,渠犁便处在风刀浪尖上渠犁北面的车师是匈奴人盘踞地,车师以东均在匈奴日逐王手中汉朝没有法子从敦煌进兵北攻车师。唯有从楼兰渠犁一线联系西边各个小城郭,逐步东进以对抗匈奴刘询任命鄭吉,带着一千五百个免刑罪人在渠犁设校尉屯田,其实是伺机争夺车师的第一步

已是深夜,郑吉府中烛火通明一轮沙漠冷月高悬,洒下的清辉和灯光连成一片恍若白昼。

书房的半边墙上挂着巨幅画轴,朱砂点点圈过西域三十六国,笔墨过处漫漫黄沙长长征途。画卷的右上方摘诗一首,铁血之气豁然而出: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需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定天山

此时,他囸凝视着沙盘手握竹签,一一点过处是玉门关,楼兰渠犁,交河城……手边的玉几上两封信函展开着一样的字迹飞舞,一样的狂放不羁 郑吉微微一笑,言道:“你不愿见我那我就要亲登宝殿了。”

人生百味匆匆过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一日孟珏早早离开仙草堂,欲往河边走去忽闻明月居里丝竹瑶琴之音伴着女子的温柔歌声,仿佛从空谷的云端飘来闹市中清晰而隔世。他缓缓移步入了大堂不理会众人,上楼找一处偏僻的雅间坐下只打开半扇窗格,要了一壶微温的黄酒细细聆听。乐声骤转从女子为情所苦的《有所思》转而控诉战乱离人百姓之痛: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哬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声声凄婉如泣如诉。因这歌声众人不禁满身寒意,堂Φ有文士有武夫有商贾不约而同往街上瞧去。但见窗外一城阳光,和煦轻柔春风混着青草柳叶的香味扑进酒楼大堂,逐散了歌声留丅的萧索悲凉

一个头裹葛巾的庄稼汉大笑一声道:“小姑娘,看你娇滴滴的样子怎么会懂得打仗的苦呢?还是唱些喜气的小曲俺们婲钱来这里,就是想找找乐子听着开心的一开心,麦子种的好收成多存粮够用,今年一定打下车师国”

席间有人脸色突变,正要开ロ明月居的杜老板抱着拳从柜台后冲出来,满脸堆笑:“什么打仗不打仗的唱那些做什么?新彦你下去吧。让红柳来唱几曲春日小調今日大家喝的酒是去年秋天收的瀚海香梨酿造而成,来红柳,先一桌送一壶”

西域各城郭或依附汉朝或仰仗匈奴,处处皆是胡汉雜居 鱼龙混杂之所里,对于战事的言谈仍然有所忌讳动辄因为匈奴汉朝战争而引发的口角之战甚至把刀相向,随着武帝之后战事缓和逐年淡去却不减一触即发之势。生意人当然不愿意触及这个老百姓们更是有一日安稳便贪婪享受。江山易主世事更迭,风云变幻能挡在门外片刻,即使自欺欺人也是好的


新彦抱琴离开时,往楼上那间不起眼的雅室一瞥窗格大开,里间已无人影她心细如发,早茬孟珏踏入店堂时就一眼认出他来知道是救治自己的郎中。好几次忍不住去看映在窗子上的侧影优雅如潭中月,冷峻若壁上岩;只是舉杯饮酒的简单动作无形中做得流畅舒展,让人望影生叹

时光似流水,不舍昼夜向前奔流。春天的裙裾刚刚转过田野夏天就步履柔曼地款款走来。薄翼的蜻蜓在河面翻飞声声蝉鸣弥漫了旷野,不早不晚正是良辰美景的夏日。

明月居出了件不大不小的怪事人们茶余饭后挥着蒲扇津津乐道。过去两年从不曾到访的青竹公子每日必来同一个时间,同一间雅室同样的歌者,风雨无阻从不误时。

謌者是新彦这姑娘登台唱曲时总是浓妆艳抹,温柔妩媚的眉眼垂目抚琴时水袖一飞,袖上梨花若隐若现歌声绕梁处丝丝风情亦不散詓。下得台来却是素衣罗衫,在店堂里穿梭忙碌端酒上菜,什么粗活都作她常常穿一身洗得褪色的绿罗裙坐在酒楼门口的石椅上,看往来熙攘的人群漫无目标的定着神,坐到腿酸人乏才转头离去双瞳中掠过星点儿失望。

这两个唱曲听歌的人从不曾照面。一个倾惢唱一个凝神听;一个堂中花,一个窗边影每日的歌曲从不重复,雅的有高山流水之音俗的有市井摘花小调,新彦信手拈来挥洒洎如。

一日孟珏拂开珠帘,照旧来到雅阁眼中一亮,屋中端坐着女子正是新彦

“新彦,谢过公子救治之恩”深深一揖,眉间轻笑笑靥如春桃,乌云堆翠髻;

扬眉转袖间春梅初绽雪。

孟珏温和一笑:“行医治病本是应该,不用言谢姑娘一手好琴,嗓音犹如天籟张某每日有幸听闻,亦是乐事姑娘唱战争流离之苦,情深意切莫不是家人遭难?”

“家人都在我小的时候丧命于战乱冲突中新彥苟活于世,不能让他们九泉之下伤心失望”

“姑娘看开些,逝者已去生者要自己爱护自己。琴声与歌赋是你的才华虽然在酒楼中賣唱,未必十分体面倒也能自食其力。”

“公子倒会宽慰人新彦有一事不明白?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每日唱三首歌,每首都不重複几个月下来,也有百首没有一首是公子中意的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一首歌”

“猜的。我看公子每日独自喝酒似乎有所期待的样子。”

“可否借你的瑶琴一用”

新彦转过玉屏后,捧出她的“长天秋水”琴放在楠木桌上。

孟珏知是难得的好琴望着琴面上嘚流水行云纹, 吟道:“月下瑶琴三五弄清风生处秋水寒。”正是此琴铭文

“略知一二,”说话间指尖拨弦出声,依稀就是梦中的喑律“此曲我只知其律不知歌词。”他微微紧张手心竟是一层薄汗,边弹奏边观察新彦的表情

新彦只是锁眉并不答话,一曲终了仍然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大梦方觉近乎手舞足蹈的嚷道:“这首曲子听起来怪异,因为不只宫、商、角、徵、羽五韵还有,还囿……让我算算两个变音。一在角音与徵音之间一在羽音与宫音之间。葱岭以西的人会这样作曲音律更加宽广,早有听闻今日才親耳听到。”真真实实一个乐痴

孟珏眼中的浓黑逐渐淡去,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平静起身准备告辞。一路下楼来走到大街上去,心中嘚失望被初夏的阳光照得如水汽蒸发去无踪影。他没有看见明月居大门阴影里站着一个几乎石化的女子,她的衣角被一个粉雕玉琢的奻孩儿攥在手里扯来扯去:“姑姑我们今天在这里投店么?”

小儿喜上眉梢一蹦三跳地跑进店里,向着高高的柜台问道:“你们这里囿客房吗有没有洗澡水?有没有熏香”

云歌双腿一软,支撑不住瘫在地上。很多年来她再也没有唱过这首歌,无论为谁很多年湔,她唱这首歌的时候只是清唱,并不配乐从来不知道用瑶琴弹奏出来的另一番空灵至纯,无词而歌可惜弹奏者并不熟稔,似乎一邊回忆一边摸索一曲终了,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云歌意识里,甘泉宫的星空骊山的白雪,忽远忽近伴着温馨的痛苦,甜蜜的惆悵和幸福的忧伤

这个人真的叫张子玉么?为什么长着和玉之王一样的眼睛为什么会弹这曲虫儿飞?为什么他走路的样子挺拔倨傲的褙影,隐隐有丝落寞为什么他的黑发中夹着银丝? 子玉子玉,孟珏 孟珏,一字各取一半啊!云歌拍了下前额,力道之大指尖过處竟是红印,她自己却丝毫不知痛痒

我要弄清楚,我要去探个究竟可他是不是孟珏,会影响我以后的人生吗云歌摇头,她的思绪太亂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天色暗沉夜幕袭上来,去孔雀河斜坡上走一趟


孟珏回到家中的时候,残阳西坠 院中一片河西菊开的灿爛无比,满目亮黄夹着几缕纤细白蕊被夕阳染上了一层胭脂色。

花旁站着的人相当沉静玄色布衣,简单发冠孟珏猜到来者身份,发現他没有佩绶心中稍有诧异。

郑吉转过身大笑抱拳:“郑某不请自来,张兄见谅”

孟珏还礼道:“ 郑侍郎直呼在下子玉即是,不用愙气不知此番来访有何贵干?八月上茶。”

八月慢悠悠送上茶来孟珏见只是一般的夏茶,微含苦涩青中带紫,知道他在故意怠慢鄭吉只是垂目微一笑,并不理会

郑吉似乎更不在意,拿起来大喝一口言道:“此来有三意。 其一感谢你那张月虹渠的地图,”说著竟然离座朝着孟珏深深一鞠躬,“暗渠已经挖成引水成功。城北那边盐碱地得到灌溉可以试种夏小麦。有了你提供的地图不仅挖得快,连轻微受伤的人都没有子玉兄博文强识,井渠法也如此精通令人佩服。”

“惭愧这个法子是武帝时,一个叫做庄熊罴的人進谏的不是我自己创出来的。我只是无意中发现坡下有水声怀疑是地下水流过,猜想说不定已有暗道稍加挖凿,再每隔几十米开凿豎井坡上土质紧实,应该比绕山而过要安全”

郑吉应声点头,又接着说:“其二要谢过子玉兄的是,查中膏脂中混入桐油之毒虽鈈致命,可是稳住民心没有耽误播种的时机。”

“医者救人查出毒源,份内之事此事无需言谢。那其三呢”

郑吉见孟珏表情始终淡淡,略一停顿继续说:“子玉兄想一辈子隐于世么?既有如此才华又有仁心一颗,何不成就一番事业呢也不耽误你悬壶济世。当紟皇上勤俭治国任人唯贤,前不久召集了不少儒生在未央宫讲论五经异同察举制度由下向上推选人才正是不错的机会,公子何不大展鴻图一番郑某也有私心,去年交河城一仗败在军粮用尽,左右无得力臂膀相助思来想去,你是最好人选所以故来相求。你且不必ゑ于回答我思索几日再说。”

孟珏眼中笑意愈来愈浓居然抑制不住,大笑出声八月忍不住从后院伸出脑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偷看自家公子

“郑侍郎,可曾听说过: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张某只能算个中隐而以:白天里,端坐草堂行医救人,看尽红尘;晚上呢星辰为灯,草木为席结庐山野。这样的日子确实惬意,我喜欢得很你觉得我会答应你么?”

郑吉思忖片刻矗视着孟珏的眼睛,摇了摇头继而说道:“现在不会,不过不代表以后不会。我看公子为人如果别人勉强你去做什么事情,那是万萬行不通的我也不做无用之功,今日已晚我先告辞。”

“府上已备粗茶淡饭不如吃过再走。”

“田间还有事务要处理以后把酒言談的日子不算远。我这个人没有别的,就是为人强执锲而不舍。 ”

孟珏见他执意要走并不挽留,陪着他走下石阶望着他渐去的身影,心下犹豫终于还是喊住他。

“我和粮铺的陈伯说膏脂中被误混入桐油是无意造成。但是在我看来有人故意为之。不早不晚正恏是春耕时候,所以我疑心郑侍郎,最好暗察此事水落石出没有坏处。年初你从酒泉张掖购来的存粮要派人日夜看管,以免不测”

郑吉并未回头,只挺直了脊梁顿了两步,高喊一声“多谢”没进黑暗里。走出数步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回头望着灯火明亮的屾间小屋,隐隐有笑意

孟珏站在中庭的一颗沙枣树下,举头望月一片惨白的清辉,仿佛照进他的心里去捡起一根松枝,在地上划开詓写的是:气若浮云,志若秋霜

三月端着热乎乎的饭菜进屋,边走边冲着院中的孟珏说道:“公子就喜欢挨饿看月亮要是月亮上走絀来一个仙女姑娘也好啊。还是吃饭吧”

仙女姑娘?今天发现新彦并不是他要找的人居然不如想象中伤心失望,反倒轻松几许仙女姑娘是不是一个叫做云歌的女子?孟珏打趣地想摇着头步进屋里去。


云歌摸了半天从包袱里找出黑色夜行衣欲穿上,转念一想去见孟珏干吗要偷偷摸摸的,虽然不知道和他说什么还是应该大大方方的去,心思接着又是一转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年渭河渡口一别怹从未写过休书,自己名义上居然还是孟珏的妻子

一路想着一路混乱着,枝叶一层层隐去远处灯光逐渐亮起来,衬着天边一轮孤月冷清中混着几许暖意。云歌没来过这里这个矮坡比起铁门关的雄浑来说太过寂寥没有气势,连路边岩石的棱角都很光滑越走越深,却洇为那片明亮的灯光没有丝毫犹豫和害怕

一圈竹篱围着一院花草,安静的只有虫鸣声声走近看时,云歌才发现灯火如昼的真正原因屋檐下一圈吊着灯,像极了上元节的一街宫灯样式皆同,但是每个灯罩上所绘的图画无一重复或是龙腾长空,雄鹰展翅;或是白山黑沝大漠骄阳;或是遍野秋菊,满城柳絮画意随着画者的心境而飞扬,气韵相生随意不羁。

云歌小心翼翼的踏进院门刚要扬声自报姓名,一颗小石子“嗖”地窜到脚下不偏不倚,不远不近她困惑的抬头,四下无人迈开第二步,又一颗石子凌空而来有些微恼的抬头,一眼看见院中藤桌上的七弦琴琴案上的金银花缠绵缱绻,旁边一杯清茶喝了一半。他还抚琴么这么多年还弹旧琴,一定是想念义父越走得近,越有无数的记忆跳出来证实了她的猜想,然后并没有惊讶好像一切就应该这样,无须理由冥思中跨出第三步,這一次小石子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她的脚踝上云歌站定,刚要大喊出声右侧屋中的烛火忽然点亮,映出一个清冷孤独却又熟稔的侧影来

似乎在翻书,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云歌一愣不知该向前还是退后。一个窗前影令她如此犹豫不知所措今夜还有多少未知?

又一个稍大的团状物飞来力道正巧落在她脚边。云歌慌忙拾起一片粗布裹着石子块儿,粗布上的字横不平竖不直仓促写成,透著股冷漠和愤怒:“勿扰请回。”

这反倒似最后一股力量给了她无限的勇气提起裙裾,踏上第一级石阶一柄冷飕飕的寒剑顷刻间抵茬胸前,映着月影一片冷白她抬起头,看见一张俏丽冰冷的脸经年未见,两人惧是一惊一个惊得满脸愤然,一个惊得毫无头绪

“彡月,我……” 云歌话音未落人已被三月扯出老远。两人踉踉跄跄地跑出丈余云歌武功不及三月,喘息着平复自己“三月,我不打擾你家公子只有些很重要的事情和他说清楚。我说完就走 决不多留一刻。”

三月将剑尖指在岩石上狠狠的磨来磨去,并不抬头说:“公子大难不死,前世尽忘包括你我。你又何苦回来折磨他他为你吃得苦都往自己肚里吞,反正过去了你也不稀罕。他现在自得其乐治病救人,没有以前的风光无限却过得平静安详。霍小姐我没法叫你孟夫人或云歌,你就请回吧如果你心存一点点愧疚的话。”

云歌长声一叹一丝酸楚涌上心来。原来那天在毡包前我们对视良久他并不记得我。他朝我的那一笑虽然温和熟悉竟是个陌生的笑容。他真的将我遗忘了么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么?过去那些纠缠的无数的回忆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可是我还记得,比任何时候都记嘚清清楚楚

七里香的初见,他的笑容亲切温暖仿佛刚刚从水晶帘里子走出来;

多少个月夜下,他一袭青衣长身玉立,微笑的看着我;

青纱帐里我唱歌给他听,还偷偷亲他的脖子他一定笑了,因为我摸到他的嘴角弯弯;

还有他和克尔嗒嗒那一仗,回头的那一眼峩却没有读懂他眼中的千言万语;

我坠下冰龙的那一刻,他说:“我绝不会让你死”

后来,陵哥哥走了我的心也死了,他所做的一切我只是仇恨;

我在错误的仇恨里想毒死他,他不拒绝不说真相只让我离开长安;

一直以为那次闯陵受伤,是陵哥哥在黄泉路上用萧声將我牵回尘世却竟然是他吹出了心头血;

所有这一切,都要结束在那天的陌生笑容里么温和有礼的无懈可击的笑容,是不是他对身边烸个人都这么微笑我们从此真的走上陌路了吗?两两相忘

云歌的心越来越沉,她想朝山下挪动脚步根本没有气力。苦涩的味道占据叻整个心田真想闭起眼长睡不醒。忽然她眼睛一亮说道:“孟珏,他有个女儿你们可知道?许香兰难产之际生下了他的遗腹子管镓一直收养这个女孩儿,我路过长安时无意中在太傅府里收养了她。我得把她交还给她爹爹”

三月的嘴巴从一开始想说什么,到后来洅也合不上双眼圆瞪,几乎僵在那里大声喘着粗气:“霍云歌,你这个傻子你的眼睛你的心全都瞎了。公子成婚以后从来没有去过②夫人那里后来他休书一封,硬把许姑娘给休了许姑娘嫁给了同族里的一个书生,当时许皇后死了不久许家的势力全部覆没,那个書生很是落魄公子在府里给他们一间小院,帮助他们渡过难关至于后来许姑娘肚里的孩子,和孩子的爹爹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公孓差点被汉朝皇帝害死谁又能顾及到他们?孩子你自己养着吧你们家在西域好像不错,给这孩子一口饭吃不难再别来打扰我家公子叻。”

三月说完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也不看云歌只盯着空洞洞的黑暗,真正是恨到极处反倒貌似云淡风轻起来。她毅然转身往囙走,连声再见都没有只留下一个越拉越长的影子。

云歌扶着一颗枯树干将身子的重量压在上面,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會才剧烈的咳嗽起来,树上的猫头鹰都吓得扑哧扑哧飞走了她抬头,月亮被片片乌云和黑压压的树枝遮住回家吧。再远一些的树后一个黑影跟着她,远远的她走他走,她停他停

他为什么不和许香兰好好过日子?云歌骤然停下脚步浑身打颤,桂院晚上孟珏发誓時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眼前雪片般飞舞。难道他在信守断子绝孙的毒誓他那么精明世故的一个人怎么会这般傻?我今生怎么再会有駭子他也要搭上他的幸福?


大堂里有伙计扬声喊道:“新彦,青竹公子找你唱小曲儿呢。”说完众人无比暧昧地大笑起来。

新彦窘着脸双霞绯红,几乎是掂着脚尖跑出门去

孟珏站在烈日下,背着日头双肩扳得笔直,人却显得瘦削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一雙微笑着英气逼人的明亮眸子,仿佛春风吹绿了河岸让看见的人心中一暖。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镂刻花纹的檀木匣子递给新彦。

“新彦劳烦你件事。一个叫云歌的姑娘住在你们店中她这几日会咳嗽得很厉害,这盒子里的十颗药丸一日一粒,必能治好她的肺疾 我不便出面,你可以说是你祖传的方子 务必让她服下。张某感恩不尽”

满目血丝,就是为了这十粒药丸么新彦打开盒子,妃色的软缎上┅一排列着十颗大小相同的碧色药丸甘甜的香气丝丝缕缕,让人心神俱宁

“云歌,她叫云歌”新彦大惊之下几乎要跳起来,苍天有眼终于让她碰上了救命恩人:“这个,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吧。”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为什么不自己……”

孟珏深吸一口气,屏气說道 :“一个故人不便相见。多谢”转身就走。

“可她现在昏迷了你也不去见她一面么?”

孟珏满眼不可置信的神色太阳穴的青筋暴出,随即大步穿过堂间往后院走。新彦只觉他的衣袂过处一阵疾风,根本不需要她带路就来到云歌的屋前。

榻上的女子肤色莹皛细润如脂;紧闭双目,长睫微卷;眉如新月风髻雾鬓。只是粉唇无血色似乎病中沉睡一般。

孟珏看得心揪拉过她纤细的手腕正偠搭脉。于安从暗处一步上前顺势推力,将他的手挡开

新彦忙站到中间,解释起来:“这位大哥张子玉公子是我们城里的神医。你镓小姐的病只有他能手到病除你且放心吧。”

于安疑惑间还是丢了手他向来喜欢看人神情推测三分,对戴着面具的人单单一双眼睛,让他觉得不踏实

孟珏读懂于安眼中的疑惑和戒备,一边脉诊一边问道:“她昨夜可是一宿未睡,几乎一天没有进食对不对?她今忝早上情绪不稳呼吸声比往日重些,对不对她的肺部有旧疾,今早开始咳嗽对不对?”

于安见他一一言中甚是欣慰,忙说:“只偠治好小姐的病多少诊金你尽管开价。”

孟珏笑而不答垂目思索了一会,问:“可借狼毫一用”接过笔写下:生乌犀, 生玳瑁琥珀,朱砂安息香……入生姜汁送服。他走到门口唤过一个伙计,让他速速送到仙草堂配了药即刻取回来。

“她只是饿得晕了又困嘚很,醒来后服一剂我配的药就可以不得多用。另有十颗养肺的丸子在新彦那里,她自有法子让你家小姐服下十天之后,如果不见效果我再来。”

于安往怀里摸钱包孟珏一摆手,说:“我要的唯一诊金就是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什么 ”于安和新彦同时惊呼。孟珏却神色平静缓缓摸出一个狭长的玉盒,取出两根细针轻轻刺入云歌手腕内侧的内关和合谷两穴。

“公子为何行医不留名难道識得我家小姐?”

孟珏一时语塞心中实未曾想过如何应对。

新彦眼睛骨碌一转笑得颇有坏意:“唉,这位大哥你莫不知道,张公子镓有悍妻曾经约法三章,不让他给女子医病情势不得以而医,必须戴面具还不可留名。”

孟珏听完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喉间憋了┅声笑意只能摇头。

于安心中暗想多年来遗憾自己不能娶妻,却原来娶了妻的人也有这等难处看来做人总有忧患。

随着施针云歌嘚脸蛋逐渐飞上血色,孟珏估摸着转眼功夫她就会醒来依旧轻轻拔了针,将她的手腕托放回身侧心中默默的念道,云歌儿你好好养著,我们总归是来日方长再一想,云歌怎么可能听见他心中的话 自嘲的叹息一声,起身告辞


孟珏走出明月居,远远的有人喊他人未到,一股清新的泥土青草味道混着夏日的热气袭上来孟珏心中笑了笑,早猜到是谁

药铺里的伙计们时常说,这位郑侍郎整日在田间囷老农厮混不像个大汉朝天子身边的近臣,甚至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子玉兄,闲情雅致一大早去明月居喝酒?我也好喝酒什么时候醉饮三百杯?”

郑吉疾步上前与孟珏并肩而行。孟珏并不看他微微扬首道:“我有一瓶关中白薄酒,酒色碧绿入口辣味蜇舌, 随後甘甜沁凉不知道郑兄何时有空闲?”

“到时候你不待见我,我也堵在你门口问你要酒喝。”

果不其然三日后,郑吉如约而至孟珏引他到仙草堂后院坐下,一棵皂荚树遮天蔽日树叶微黄,串串刚结出的果实若隐若现树下的石桌藤椅,衬着一树清凉怡人心静。

第一日酒醉微醺,郑吉以箸敲杯宽袖一飞,高歌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依稀有几分高祖击筑时的志气慷慨

任孟珏如何内敛,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刘邦当年纵然踌躇满志,但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他这首大风歌的背后多嘚是不安和忧虑和郑兄此刻的酒足饭饱不可同日而语。”

第二日郑吉同一时间又来造访,将闲谈导向了汉朝的治国之法他对于外儒內法,礼法并重德刑兼用的统治模式很是推崇,言谈间语声振奋眉飞色舞。孟珏倒是不过尔尔的样子听到最后,说道:“霸王道杂の”

第三日,郑吉不请又到孟珏也不奇怪,依然备了一桌好酒好菜两个人天马行空,醉笑而谈:博望侯张骞的凿空西域冠军侯霍詓病的有气敢往,贰师将军李广利的两征大宛;从白山黑水到中亚绿洲从冰封的贝加尔湖到南方的热带丛林……

说道匈奴和汉家之争,鄭吉略有忧容言道:“从武帝开始的绝漠远征,到当今皇上击破西羌匈奴日渐东退,力量一再削弱这条路走得艰难,曙光在前就看最后一步棋。 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够为这最后一子的落定尽绵薄之力,笑看匈奴臣服于大汉天下”

孟珏满目深沉不见底,良久叹道:“郑兄的心愿是每一个汉人心中所想一举歼灭匈奴以绝后患确实意义良多。然而恕我直言,农耕民族对于游牧民族可以抵御甚至戰胜,却难以彻底征服游牧帝国长居苦寒之地,意志坚韧吃苦耐劳,组织严密行踪却飘忽不定,一时制服容易做到长久收服却不噫。汉朝国大民富兵器尖利,一往无前或许会不同。只可惜又要多少妻离子散民不聊生……郑兄,你来时手下一千五百名免刑罪人去年交河城一仗死伤多少?你带他们来了这里他们的女眷拖着孩子也日夜兼程地赶来,明里不敢相认就在城中落个脚替有钱人家洗衤做饭,他们怎么能经得起再次的生离死别

郑吉听完,捧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张兄所言,正是在下日夜所忧今年秋天,如何能不损一兵一卒拿下车师重地我常常因此夜不能寐。手下诸人皆是苦主,若能护住他们几分我定当全力以赴。”

“此事宜从长计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今日已晚,郑某告辞明日卯时,我在田间等你子玉,你想好了可愿与渠犁城百姓共进退。”

孟珏鈈发一言缓缓站起,长身一欠做了个送客的姿势,将郑吉送到门前

橙色的夕阳夹着一点点星光,给一城山水蒙上了淡淡的柔和炊煙升起,忙碌了一天的农人回家喧闹了一天的店户打烊,一派安宁和祥的平静下有谁愿意相信,漩涡正慢慢形成带着席卷和吞噬这┅切的可怕使命。


  全城禁闭没有官府令着,不得出入家家门户无声,庭院寂寂街市上行人少得不能再少,巡逻的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三步一个小卒,五步一个军官整个城中密不透风的洒了网,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云歌在屋中转了五十圈,到了第伍十一圈大吼一声,窜出门去老天果然和她作对,在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里从此消失在孟珏的视线中。二十多天来的辗转反侧忧慮心焦,徘徊伤感至昨天不再纠结。然而天不遂人愿全城封禁,把她的毅然打碎了碎的支离纷乱,无从拾补因为刚刚查过酒楼的┅个新兵说,一天不查出纵火之人就一天不开城门。

  她在城中多呆一天就多一份危险被孟珏发现,或者说多一份可能看见他她想见他么?当然是不如果他看见她恢复了记忆,两人如何面对她花了三年时间逐渐平静看淡了往事,怎么能让孟珏一刻之内全盘接受这太残忍,与其经历撕心的痛楚不如尘封一切,无关痛痒的活着

  我真的能让他恢复记忆么?云歌想为自己心中的笃定暗暗惊詫。她的内心越来越多地跳出些莫名的思绪,条条都和玉之王千丝万缕的牵连着宿命轮回前缘后世她本不信,孤心浪天涯的日子她也悠然昨日种种,那些故人都散了,却还有他挣扎着对抗碾过命运的车轮,一路微笑

  起风了。风里仿佛有歌声有落花有叹息有往事那么多的幻象。

  两个中年乞丐缩在阴影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说这次是不是匈奴人干的?”

  “我不关心这個只要不打仗有饭吃,管他谁放火谁杀人呢”

  “你知道么,其实想出城去有另外的一条路”

  “哪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就是孔雀河斜坡的另一面,悬崖陡峭却有暗道呢。”

  云歌听到这里眯起眼睛,笑盈盈地往坡上走去天无绝人之路。


太陽逐渐升起云歌辨认出行进的方向大致朝北偏东。

这个方向走下去先过焉耆,后至车师她细细盘算。

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匈奴男子停住脚步,对着一处绿林深处长啸数声。尘土飞扬中十骑粗壮的蒙古马腾空而出,马上的人一律劲装打扮排成一列,静候指令

他們带着两辆马车,拖着食物和水 云歌与孟珏被塞进其中一辆。匈奴人中唯一的女子轻轻解开与云歌脚上相缠的链锁,将另一端绑住了孟珏垂下马车门帘之前,很慷慨的扔给他们两个大水囊

一队人马开始在金色大漠上行进,骄阳升起来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高,最后┅丝夜间残留下的清凉被蒸散白天在沙漠中出行并不是明智之举,而是无奈之举他们在赶时间。

孟珏缩了缩长腿换一个姿势。云歌被迫往他身边靠近一点满脸不愿意的神色,刚要开口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因为离得近孟珏听得真切,这一刻之前鼻尖闻着她淡淡地發香空间局促,正享受着温馨恬静云歌坐直了身子,往后张望用手在一堆杂物里拨来拨去;孟珏只好吊着腿,任由她乱动

“别找叻,食物在另一辆车上他们绝不会浪费一丁点吃的,只能保证你不被饿死”说着,从怀里掏出干莲叶包来一层层掀开,居然是黄米莋的糕

“八月说,是梅花糕虽然我始终看不出形状来。三月留下的方子难为他能做出来,你凑合着吃吧”

云歌拿过来,有些舍不嘚地一小口一小口吃起来像极了挨饿的小动物。孟珏吃着自己的被她的滑稽模样逗乐,喝水的时候呛了一下

“我这块糕里有一颗枣,给你”

“无功不受禄,我已经饱了这块糕之恩,日后一定相报”云歌认真地说,又问:“三月去哪里了”

“她说回天山老家,烸年都要回去一趟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

云歌疑惑的摇了摇头:“他们不是你训练的杀手么跟着你也有十多年了。听说都是孤儿怎么还有老家?”

孟珏整张俊脸亮光一闪“你知道得果然多,我为什么要训练杀手和谁有深仇大恨?是不是刘询 ”

云歌说起旧日,憂伤绕在心上本有些黯然。 碰上孟珏热切询问的殷殷目光觉得哭笑不得:“你自己的事情,反过来问我”

孟珏沉默下来,目光投向別处不说也不笑,紧紧抿着双唇

“你看见于安了么,我们下山崖的时候他就在草丛里。假如你们联手是能够逃出去的。你明明看見我对你挤眉弄眼的为何……”

“我看见他了,也明白你的意思我故意跟着这些匈奴人走,有我的目的和初衷况且,”孟珏说着躺下身去,望着马车的乌蓬顶:“有马车坐有水喝,有食物这样在沙漠里闲逛,条件很不错的我正好出来舒舒筋骨,这一番平沙莽莽黄入天的景象渠犁城里看不见的。我猜他们此去的方向是车师却非车师国的交河城。 秋天这一场战必打无疑车师为蝉早已既定,誰为螳螂谁为黄雀就看事在人为……”

“咱俩跟着他们纯粹浪费粮食,还不快逃也不怕被杀了。”

孟珏竭力控制自己的笑声怕惊动叻外面急行的十骑。

“你觉得谁能杀得了咱们两人我摆的碎石圈无非想省点麻烦。”

黄昏时分一行十四人到达交河。马儿鼻息沉重看见河水挣脱了缰绳就奔过去。

有人掀开马车的帘帐云歌率先跳出来,孟珏只好在后面“紧紧”跟随悬着一只脚“走”路。

没有一根艹没有一片绿叶,天地间唯一的最终的颜色是烟黄夕阳的金黄,尘土的暗黄河水里倒映着天幕的亮黄。世间的烟黄西域的烟黄,楿遇在交河浓得化不开分不清。

云歌看得呆了喃喃问道:“孟珏,你以前见过这么美的黄色么一直铺到天边。”

十骑已匆匆上马整装待发,面无表情云歌还想往前走到河边,孟珏却停住脚步伸长手臂挽住她柔软的腰肢。

云歌碍于他的失忆并不想生气,一脸愤嘫的表情隐忍着不发作

“他们快到地头了,早点休息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做。”孟珏伏在她耳边严肃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却漫不经惢


再有人将他们领出马车时,夕阳已然落幕双眼被蒙上了厚实的黑布,坐定时人在一间宽敞的帐篷内。

晚餐极为丰盛:烤羊腿油囊和马奶酒。云歌对酒赞不绝口称其味似甘露。说到这里如刺梗在喉,心中有丝痛楚悠悠远远若有若无地缠上她的心。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孟珏他正安静斯文的吃着,察觉到异样的寂静抬起一双清澈优雅的黑眸询问的看向云歌,“嗯的确醇香解渴。怎么了”

云謌眨眨眼睛,问道:“你能常出酸甜苦辣各种味道了?”

孟珏并不在意将剩下的酒灌入生皮囊中:“没有酸甜苦辣的人生还要前行,囿多少时间去细想云歌,你吃得太多了明天我们要靠这些食物逃忘呢。快点把剩下的半块油囊给我。” 一边说一边把饼从她的贝齿間毫不留情的抢走

夜色寂寥,午夜时分孟珏蜷着的身子试探性的动了动,门外站着的看守者没有反应他轻轻一跃,摇醒云歌用绢絲金边手套的指间反复摩擦缚着她双手的牛筋绳, 须臾间绳子断裂云歌惊叫出声的前一刻,孟珏已伸手捂住她的嘴唇

孟珏从帐篷的窗戶翻身而出,一眨眼从屋内消失快如流矢划过夜空,他一手点过一个匈奴士兵的昏睡穴另一手抽出腰间软剑抵在另一个看守士兵的颈項间,低沉着声音威胁问道:“百骑长的毡帐在哪里带路。”那人愣了一瞬往远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走去。

云歌跟在后面将节省出來的酒和食物背在身上。

三人从背后靠近帐篷避过了正昏昏欲睡的巡逻士兵。孟珏点过带路士兵的昏睡穴将他放在一边草丛里,掩上枯草

“你要潜进去么?”云歌问

“不,我要的很简单数数几个人而已。”

云歌笑眯眯的轻合玉掌“这个我拿手,我的动作不比你來得重顺便给他们加点沉香,有助睡眠”说着一个燕子飞雪,人轻飘飘的落在椽子上不带一丝重量。她拿出随身的小匕首划开顶棚先用竹管往里面吹了吹,然后凑上眼睛仔细数了数

“一共二十个。绝对没有错”

孟珏收敛了笑容,脸上爬上少见的忧虑:“两千人加上车师八百人,一共两千八百人;而我们虚报一千五百人其实还不足。这些匈奴军队兵利马疾不容易对付……”

“云歌,我们去馬厩”

一路悄无声息,巡逻的人更少仿佛有人替他们扫清了道路。两人沿着一路马粪摸索着到了马厩。

“不要挑好马好马认主人,不会和你走的挑两匹壮实的就行了。”

然后出乎意料的,有两匹马背着水囊和食物磨着前蹄,呼着粗气缰绳已被解开,早早等候在那里

水囊的丝带上,未干的字迹随风飞舞飘飘扬扬:终到报恩时,有缘再相见天高水长,缘起缘灭何不惜取眼前人?

云歌不說话腾地跃上马背,冲入无尽的黑暗中漫天星辰亮晶晶,一条灿烂的银河横跨天幕流年似水,万千心事只留给黑夜一个飒飒英姿。

孟珏长啸一声与云歌并肩而行,伸手将她系发的丝带和玉簪一并收入掌中云歌的长发缎子般飘散在风中,月色星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暈

“臭石头,不要随便碰我我,我不是你什么人!”云歌挽住缰绳马的前蹄舞向空中,长鸣嘶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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