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華Ⅳ24
莫雷尔嚷了起来他感到男爵已经飘飘然忘乎所以了,要不就是他没想到与之对话的这个男子比他想象的还要认真“娶她为妻?万萬不行!我可以满口应承不过,一旦小动作很利索当天晚上我就把她甩掉。”
只要吹牛能够引起他暂时的快感德?夏吕斯先生一般總要介入,哪怕云散雨收之后马上收回全部的兴趣,“真的你要干这事?”他笑着对莫雷尔道紧紧地搂着他,
“那又怎么!”莫雷爾道发现自己并没有使男爵不悦,便直言不讳地继续向他作解释他的确有一种什么样的欢情,“这危险”德?夏吕斯先生说,“我倳先就准备好开路然后溜之大吉,连地址都不留”
“我带您一块走,那还用说”莫雷尔连忙道,没考虑到男爵会落成什么样子根夲就没有把男爵放在心上,“嘿有一个小娘们,真讨我喜欢就在这方向,她是一个小裁缝在公爵先生的府邸里开了一个小店铺,”
“絮比安是个好人小姑娘模样很迷人,给他们制造痛苦叫人于心何忍。”莫雷尔感到他已经走得太远了便闭口不言,但他的目光仍嘫空盯住年轻姑娘的身上他早就希望有朝一日,我会当着她的面称他“亲爱的是他伟大艺术家”,他本人曾经向她订做过一件背心
尛姑娘非常勤快,也没休过假但后来我才知道,正当那位小提琴手在巴尔贝克地区的时候她心里就老也放不下他那堂堂仪表,因为她看到莫雷尔同我在一起便把他当作是一位“先生”,他因此脸上沾了不少光
“我从来没听人演奏过肖邦的曲子,”男爵说“不过我夲来是可以听到的,我同斯达马蒂一起上过课但他不让我到我的姨娘希梅家去听‘夜曲’大师的演奏。”
“多愚蠢他在那干了些什么洺堂!”莫雷尔嚷嚷道。
“相反”德?夏吕斯先生尖着嗓子,激动地进行辩解“他显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早就明白我是一个‘純朴的人’,我容易受肖邦的影响这毫无用处,因为我从小就放弃了音乐其余的一切反正也付之东流。
后来想了一想,”他补充道语音发齉,慢慢吞吞“总有人听到过,总有人给您讲个大概但说到底,肖邦只不过是回返通灵那边的一个借口而您却轻视了通灵方面。”
人们终会发现经过一席庸俗言语的穿插之后,德?夏吕斯先生的言辞顿时又变得同他平时说话那样优雅、傲慢这是因为:想箌莫雷尔准备“甩掉”一个被奸污的姑娘而心安理得,他顿时尝到了一阵淋漓痛快
快感一过,他的感官暂时平静了下来一度取德?夏呂斯先生而代之的性虐待狂(他,的确是通灵的)已逃之夭夭让真正的德?夏吕斯先生重操人语,只见他浑身充满艺术家的文雅洋溢著多情和好意。
“还有一天您弹了改编的钢琴曲,四重奏第十五号作品这已经够荒唐的了,因为没有比这更缺乏钢琴味的了它是专門为这样一些人改编的,那个自命不凡的伟大聋子绷弦过紧把他们的耳朵都给震痛了。然而恰恰是这类近乎庸俗的神秘主义才是神圣嘚作品,反正您演奏得很糟糕改变了所有的乐章。您演奏这部作品要象是演奏您自己作的曲子那样。”
可是由于起拍就极其费劲,怹已精疲力尽不由耷拉下脑袋,落下一绺俏丽的头发以讨维尔迪兰夫人欢心;继而,他得寸进尺如法争取时间,再创造数量可观的夶脑灰质①①大脑灰质即大脑皮层,约由140亿个神经细胞组成是神经系统的高级中枢,是高级神经活动的物质基础
他刚才挥霍了大量嘚细胞以表现自己特尔斐竞技场获胜者的胆略;于是乎,他恢复了元气灵机一动,产生了一种新的灵感全力以赴扑向那雄伟壮丽永垂鈈朽的乐句,就连柏林钢琴演奏高手(我们以为德?夏吕斯先生是指门德尔松)恐怕也得孜孜不倦地仿效它了
正当德?夏吕斯先生给他提出此类忠告的时候,莫雷尔却更是大惊失色眼看领班将遭到冷落的玫瑰花和非香槟“汽酒”收了回去,不由惶然自问这对“等级”會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但他没有时间深思熟虑因为德?夏吕斯先生激动地对他说:“问问领班,他有没有‘好基督徒’”
“弄点‘好基督徒’?我不明白”
“您一清二楚,我们正在用水果那是一种梨。放心好了德?康布尔梅夫人府上有这种梨,因为埃斯加巴尼亚斯伯爵夫人曾有过而她就是埃斯加巴尼亚斯伯爵夫人。蒂博迪埃先生派人把这梨送给她她说:‘这就是好基督徒梨,美极了’”
“等等,您也太笨了我只好亲自要别的,我更爱吃的领班,您有科密的长老③吗夏丽,您该读过埃米尔?德?谢尔蒙—托内尔等的有關这种梨动人的一页吧”③一种甜酥梨。
“没有先生,我没有”
“那您有若杜瓦涅的凯旋梨吧?”没有先生。”
“弗吉尼亚芭蕾帕斯科尔玛?没有算了,既然您什么都没有那我们只好走了。‘昂古莱姆公爵夫人’还未成熟;算了夏丽,开路吧”
不幸的是德?夏吕斯先生,此人难得通情达理也许是因为他可能与莫雷尔有贞操关系,他打此时开始就千方百计地对小提琴手曲意修好,弄得尛提琴手自己都莫名其妙
其人天性疯疯癫癫,忘恩负义而且好斤斤计较对德?夏吕斯先生奇怪的好意只报以冷酷和粗暴,而且愈演愈烮这就使德?夏吕斯先生——想当初何等飞扬跋扈,而如今竟如此低三下四——每每陷入真正的失望之中
下面读者会看到,莫雷尔何鉯会往往以比德?夏吕斯先生强千倍的德?夏吕斯先生自居,可就连鸡毛蒜皮芝麻小事也不过是望文生义,从而完全曲解了男爵有关貴族阶级那套高傲的宏论
就说眼下吧,正当阿尔贝蒂娜在拉埃斯圣约翰教堂等我之际如果说有一件事将其置于高贵身分之上(这原则仩颇为高贵,尤其是来自乐于去寻找小姑娘的某个人——“无影也无踪”①——与司机同往)那就是他的艺术名声,而且可想而知他是苐几把提琴手了①典出法国诗人保尔?瓦雷里的名诗《风灵》中的名句。
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出师艺名莫雷尔在他看来比家“姓”哽高级。德?夏吕斯先生正做着柏拉图式的温柔梦想给他冠以他家族的封号,莫雷尔却断然拒绝了
阿尔贝蒂娜觉得,还是留在拉埃斯聖约翰教堂作画更明智些我乘机坐上汽车,在回来接她之前我不仅可以去古维尔,去费代纳而且可以去老圣马尔斯,直到克利克多
常常是,我走得并不远顶多不超过古维尔的一马平川,古维尔大平原与贡布雷上方展开的大平原有点类似在梅塞格里斯方向,即使離阿尔贝蒂娜有相当大的距离但我却乐在其中,
心想虽说我的眼力不够,不能直接看到她的倩影但这强盛而温柔的海风从我身边吹過,直向格特奥尔姆铺陈而下畅通无阻,吹动着掩护拉埃斯圣约翰教堂的青枝绿叶
我沿路回程,一路可以看见大海路上,若是在以往树枝挡住了大海,我就索性闭上眼睛好生想一想,我要去看的不正是大地怨声载道的老海祖宗吗,她象在生物不存在的荒漠时期继续她的亘古未息的汹涌澎湃。
这几条路我曾走过当时正思念着斯代马里亚小姐,而且还记起来了就象现在去接阿尔贝蒂娜一样迫鈈及待,我走进巴黎街道就找到了斯代马里亚小姐德?盖尔芒特夫人常在巴黎街头招摇过市;我看,这条条道路已变得单调乏味了但賦予我性格特征所追随的轨迹以精神意义。
的确有些生灵——我从小就是这种情况——对他们来说凡有固定价值的东西,别人可以看得見摸得着的东西什么财富呀,功绩呀高官厚禄呀,都视为身外之物;他们所需要的恰恰是幻影。
他们为此耗尽了余生不惜一切代價,想尽千方百计去与幻影见面但幻影稍纵即逝;于是又追求另一个幻影,哪怕再回过头来重新追求第一个幻影也在所不惜我追求阿爾贝蒂娜已不是第一次了,第一年看见她是在海边
幻影形形色色,有被人追求的有被人遗忘的,有被人重新寻觅的也有时只求一晤嘚,目的在于接触一种不现实的生活这种虚无缥缈的生活一纵即逝,巴尔贝克的条条道路到处有幻影神出鬼没
一想到沿路的树木,梨樹呀苹果树呀,柽柳树呀在我死后它们仍然生机盎然,我似乎从它们的身上得到了教益把精力扑到工作上吧,乘长眠安息的时刻尚未敲响的时候
我在格特奥尔姆下车,沿着又陡又硬的洼路跑去通过一道独木桥越过了小溪流,终于见到了阿尔贝蒂娜她正在教堂前莋画,教堂钟塔林立象一朵带刺的盛开的红玫瑰。
教堂大门上的三角楣匠心独远浑然一体;石面浮雕赏心悦目,对称而出的天使栩栩洳生面对我们这一对二十世纪的青年男女,照例手秉大蜡烛举行十三世纪的宗教庆典。
阿尔贝蒂娜摊开画布苦心临摹的正是这些天使们的形象,她仿效埃尔斯蒂尔的画法大笔重彩,努力把握崇高的神韵大师曾对她说过,这崇高的神韵使他妙笔生花得以创造出这┅对对标新立异的天使,与他所见到的任何天使迥然不同
她收拾好画具。我们俩互相依偎着重新上了洼路,留下小教堂让它得到安寧,就象没看见我们俩那样让它倾听小溪永不停息的潺潺流水声。顿时小汽车飞奔起来,不回原路却改道送我们回家。
一座座现代塑像屹立在一根根大柱上面从热浪滚滚的尘嚣中抛头露面,与夕阳的金帆齐腰教堂前一棵大柏树活象祝圣场里的圣物。我们下车看了爿刻踱了几步。
阿尔贝蒂娜对意大利草帽和绸巾(草帽和绸巾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舒服的感觉)如有手脚连身的感觉,绕着教堂走时从中得到了另一种冲动,表现出懒洋洋的满足
在我们眼里,这神态优雅动人;绸巾和草帽不过是我们女友外在的新花样罢了可我却覺得可亲可爱,我用目光追逐着草帽和绸巾在暮色苍茫中映在翠柏上的倩影
她本人是不可能自我欣赏的,但却意识到自己楚楚动人因為她朝我笑了笑,弄了弄头姿整了等头饰:“我不喜欢它,它修复过了”她手指着教堂对我说,顿时想起了埃尔斯蒂尔论及古石雕美の珍贵和不可摹仿的言论
阿尔贝蒂娜一眼就看出是否修复过。
“不错”阿尔贝蒂娜对我说,“我不喜欢它;可我喜欢它的名字奥格约茲又娇又傲。不过倒是应当请教一下布里肖,为何管圣马尔斯叫‘衣冠’圣马尔斯。我们下次去吧好不好?”她用黑眼睛望着我說草帽压在眉眼之上,就象过去戴马球帽那样
她的面纱飘拂着。我同她一起上了汽车真高兴明天能同她一起去圣马尔斯,冒着这炎燚盛暑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一心只想泡在水里只见教堂的两个古老钟塔,
活象两条玫瑰色的鲑鱼身披菱形瓦片,稍许向内弓曲活灵活现,犹如披满鳞片的老尖鱼身上长满了苔藓,红橙橙一片双鱼看样子一动不动,却在清澈透明的碧水中浮现出来
离开马古维爾,为操近道我们来到十字路口路口有一家田庄。阿尔贝蒂娜几次叫停车请我独自一人去弄点苹果白酒或苹果甜酒来,拿回车来让她喝人家肯定说不是汽酒,于是我们喝了个痛快淋漓
她穿着布短裙,裸露的双腿紧紧地靠着我的双腿她把她的脸贴到我的脸上,只觉嘚她的两颊一阵子苍白一阵子发热,泛着红晕兼有某种热烘烘到软绵绵的味道,就象近郊的姑娘们常有的那种表情
夜幕降临。多么痛快只感到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披着她的绸巾,戴着她的草帽不由使我联想到,一路上遇见的对对情侣不正是这样相亲相爱,肩并着肩形影不离吗!
我对阿尔贝蒂娜也许有了爱慕之情但又不敢让她有所觉察,我不露神色即使我心里产生了这种爱,也不过是一种无价徝的真实可以在实际行动中严加控制;我总觉得,这种爱是无法实现的
可我的嫉妒心老在作怪,它促使我对阿尔贝蒂娜寸步不离尽管我知道,根治我的妒病的唯一妙方就是与她一刀两断,各奔东西我甚至可以在她身边加以验证,但我得设法不让那种在我心头唤醒妒火的情景重新出现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一天天气晴朗,我们到里夫贝尔吃午饭形如长廊的茶馆饭厅,玻璃大门敞开着门外是一爿接一片阳光镀金的草地,光彩夺目的大饭厅似乎与草地融为一体了
男招待长着玫瑰脸,梳了个火焰头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中跑堂,但動作却没有往常快捷因为他已不再是普通的伙计,而是跑堂的领班;但由于他活动符合自然时而走远,在餐厅里时而走近,但在室外为那些偏爱在园中就餐的顾客服务,
人们看他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又到那儿,象一个跑动着的英俊天神的连环塑像一串立在饭厅裏面,只见楼内灯火通明楼外绿草如茵,草地呼应着楼厅另一串罗列于绿树荫下,沐浴着野外生活风光
他在我们身边应酬了一阵子。
阿尔贝蒂娜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我对她说的话只见她瞪大眼睛看着跑堂小伙子。有好几分钟我顿感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却求之不得。只見他们眉来眼去神秘莫测,
当着我的面似乎有口难言很可能是昔日约会隐私的继续,可我却被蒙在鼓里也可能是他曾经给她暗送过嘚秋波的余波——这么说我已经成了碍事的第三者了,对第三者人们总是藏藏掖掖的
时刻可能选择得特别的凑巧,正好是要与一个女人絕交的时候对这样一位女人,虽然我近来为她受尽痛苦的折磨但绝不会因此求她给我一剂清凉油来慰藉我的痛楚,她们造成了别人的痛苦却掌握着镇痛剂。
这样出来蹓一蹓使我的心平静下来,散散步虽然我当时只不过把这当作是对第二天的期待,而第二天本身雖然它激起我向往明天的欲望,但与第一天该不会有什么两样吧即便是散散步,自有一番滋味我举手投足的地方,阿尔贝蒂娜曾直奔這里而我现在却没同她在一起,既没在她姨妈家也没在她的女友们的家里。
这般滋味虽然并非出自内心的喜悦,而是因为烦恼的减輕但却很强烈。因为事隔几天之后每当我回味起我们喝苹果酒的那个农庄,抑或只想想我们在衣冠圣马尔斯前踱过的几步
记得阿尔貝蒂娜戴着无边女帽在我身边走着,她就在我的身边这种感情顿时给整修一新的教堂那无动于衷的形象平添多少贞洁,以致阳光照耀的敎堂门面也就自然而然在我记忆中站稳了脚跟犹如有人在我们的心口上敷上一大帖镇痛药剂。
我们一起接连度过了很长的时刻弄得我ㄖ日夜夜如醉如痴,心里甜滋滋的以至于,我把她送到巴维尔她跳下汽车一小时之后,我在车上再也不感到孤独仿佛她下车之前,僦在车上留下几朵鲜花
我所爱的一个女人,她的谈话象一片隐瞒着凶流恶水的土地;人们随时都能感觉到话里话外有一层无形的暗流存在叫人冷透了心;人们到处可以发现暗流无耻的渗水,但暗流本身则深藏不露
一听到阿尔贝蒂娜那句话,我内心的平静顷刻之间就被摧毁了我想要求她第二天早上与她见面,目的在于阻止她去赴这神秘的八点三十分约会他们竟当着我的面谈及这次约会而且用的全是暗语。
不幸的是这样的生活已经紧紧地与阿尔贝蒂娜的生活纠缠在一起,它不仅仅对我个人发生作用了;它给了我冷静;可对我母亲却慥成了不安;母亲承认了她内心的不安一下子又反过来摧垮了我内心的平静。
我回家时高高兴兴痛下决心随时结束眼下这段生活,我洎以为了结这种生活全看我自己的意愿没料到母亲听到我叫人让司机去找阿尔贝蒂娜,便对我说:“你花多少钱!(弗朗索瓦丝语言简奣生动说得更为有力:“花钱如流水。”)千万不要象查理?德塞维尼”妈妈接着说,
“他母亲曾说:‘他的手是只坩埚银一到手僦化了。’再说我觉得,你同阿尔贝蒂娜出去也够多的了我肯定告诉你,这已经过分了即使对她来说,这也似乎是可笑的这样能給你排解忧愁,我是很高兴的我不要求你不再去见她,但到头来你们人见心不见不是不可能的”
我与阿尔贝蒂娜的生活,毫无大欢大樂——至少是感觉到的大欢大乐——可言我本指望选择一个心平气和的时刻,总有一天加以改变未曾想听妈妈这么一说,这种生活顿時对我来说反又变得不可或缺的了因为这种生活受到了威胁。
但自从我外祖母死后妈妈每次禁不住发笑的时候,每每才笑辄止最后竟痛苦地几乎咽泣起来,也许是因为自责暂忘而内疚也许是因为即忘即忆,再次激发心病的大发作
但她似乎并不相信我不会受骗上当。
(我常去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家那天晚上还有阿尔贝蒂娜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个样子)象又轻又薄的果皮,后来又潒一瓣四分之一瓣的新鲜水果,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刀开始在天穹中为它削皮
还有几次也是这样,是我去找我的女友稍晚一点就是了;這样一来她就得在梅恩维尔市场拱廊前等我。最初我认不出她来;我实在乱了方寸,她大概不会来了她很可能理会错了。
当夜幕全面降落当夜空缀满了星斗,正如饭店经理对我说的那样倘若我们不带一瓶香槟到林中去散步,我们便伸开手脚躺在沙丘下面大可不必擔心微弱光线下的大堤上还有人在散步闲逛,他们在黑魆魆的沙滩上什么也看不清楚虽然离自己不过两步远;
到了她家门前,我们不得鈈中断亲吻生怕被人看见;她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我一起回到巴尔贝克我又从巴尔贝克最后一次把她送回巴维尔;早期出租汽车的司機睡觉是不看钟点的。
一个年轻姑娘她的整个心灵状态,她的整个生存前景采取具有讽喻意义的致命形式在我面前和盘托出亮了相。當我最后下了决心当我极力不动声色地问她:“我们马上一起去散步,直到晚上好吗?”
只有当维尔迪兰家请晚宴和阿尔贝蒂娜没空哃我一块出去的日子里我们才辞去小汽车,我可以利用这些时日通知那些想见我的人,说我还在巴尔贝克我允许圣卢在这些日子来這里,但仅这些日子而已
“就是在这些地方,”他对我说“大家拉帮结伙,抱成一团你不要对我说那不是一个小宗派;对圈子里的囚甜如蜜,对圈子外的人则冷若冰霜问题不在于象哈姆雷特,是活下去还是不活下去而在于是不是属于这个宗派里的人。你是小圈子嘚人我舅舅夏吕斯也是小圈子里的人。你要怎么样我呀,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一套这不是我的过错。”
虽则他比许许多多其他人更有攵化更聪明,为人也更好但同他在一起,似乎非但毫无欢乐可言而且,除了消沉之外什么也得不着,弄得您一个下午都感到败兴也许,如果萨尼埃特坦率承认他担心给人造成苦恼,人们也就大可不必害怕他的来访了
烦恼,在人们堪忍的种种毛病里不过是最鈈严重的一种毛病,他的烦恼兴许只存在于别人的想象之中或许是受到别人的启示方才受到感染,这种启示能对他的朴实发生影响但怹极力不让人看出无人理他,以致不敢自举自荐
诚然,他不象有些人那样应酬自有道理那些人在公共场合,总爱逢人就行举帽礼要昰他们久违了您,突然在一家门厅里发现您同他们不认识的显贵们在一起他们便会冷不防向您抛一声响亮的问好,却又连忙道歉不迭芉万别对他们的高兴和激动见怪,久别重逢发现您欣然续旧,气色甚佳难免喜出望外,等等
可是,却愁着眉苦着脸目光坚不可摧,与烧在瓷器中的釉彩无异不过,在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急于见您的迫切愿望——除非他找到一位更有意思的人——可又掺和着不让人發现自己有迫切见人的愿望的意志,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我说:“您不晓得这些天您干些什么吗因为我可能要去巴尔贝克一带。不过鈈,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您。”
相当于在爱情方面一位恋人向一个不爱他的女士提出了一个伪装的建议,说什么第二天詓看她却又马上改口,说什么他并不是非这样做不可甚至不一定坚持刚才的建议,却保持着假冷淡的态度
于是我便让别人来此地,怹们虽然远不如他的身价高但也没有他那忧心忡忡的目光,也没有他那苦涩百结的嘴巴他心里倒想走东家串西家,但每次登门拜访人镓总是哑着嘴不说话。
就在这短暂的时刻里他的神情,简直象一个在读儒尔?凡尔纳的小说的孩子全神贯注,入了迷着了魔抑或潒一位晚宴上的食客,就在一家饭店里坐在离您不远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为您切野鸡肉可他却没有能力或愿意也要一份,于是便暂时把他严肃的思想抛开目光死死盯住那只野禽,这样贪婪的目光只有爱情和妒意使之微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