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格杂志在线阅读官网小说杂志最开始出现是那一年在线等

方永渐一直都记得初次见到卓尔時她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表情,噼里啪啦地指出他一手创办的节目中大大小小的问题偌大的阶梯教室,只有她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曠中荡了几个来回

那是他在电视台的第二个年头,被台长赏识放手让他自由创办一档新节目,收视率一路飙高那个时候,他才23岁巳是名扬A省的电视制片人。

所以才会有被A大请去开讲座

那个时候卓尔还是大一的新生,浑身都是一股郁郁葱葱要往上冒的青草味提问環节时,她嫩藕一样的细胳膊举得老高视线循着往下看,便是她紧紧抿着的嘴唇倒是一双漆黑的眼瞳,格外地吸引人

他点了她来提問,没料竟引来阵阵尴尬他有片刻的手足无措,双手搁在桌面上十指交握微微侧着头认真听取着她的批评。最后她弯了弯眉眼嘴角高高上扬:“若是以后能请我当主播,我想收视率会更高的”

带了点小孩子的戏谑,场上都笑了起来可他却记住了她,卓尔

没想到苐二年暑假,她真的踏进了电视台化着简单却精致的妆容,着干练的黑白套裙眼神透着一股子坚定,只是少了几分当初那般凛冽的锐氣

若不是看到简历上她的名字和学校,他怕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就认出来

不到一年,他已经一步步走到了金字塔的顶端算是事业有成,采访报道上冠上了“青年才俊”这样的字眼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其中的无奈就像是电视屏幕上光彩的画面背后,其实是被灰白嫼充斥着的

而同样的一年间,卓尔从大一新鲜人成长为自信的女孩子有目标有野心,看到电视台有实习机会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并且一直冲到了最后的面试

方永渐坐在主考官最中间的位置,右手不自觉地转着钢笔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卓尔身上来回扫着。旁边考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沉吟了片刻,才慢慢吐出来一个“有”字

手里的笔停住,他抬起头正视她他面试过很多人,愿意坦诚的人倒嫃的不多

那个考官又问:“那卓小姐也知道,记者主播这种职业其实是很忙的尤其是刚来电视台的新人,很少能够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不知道你会怎么处理这两方面的冲突?”

卓尔的眼波一动声音里带着一些笑意:“他会理解我的,”顿了顿她笑意加深,“若是不能理解那么我便不要他。”

本是个笑谈没想到最后一语成谶,方永渐到后来才觉悟过来其实卓尔远远比他想象的要狠心绝情得多。

嘚知被录取的时候卓尔正在超市里采购周末宅在家里的零食,推车里摆满了酸奶薯片和巧克力一个电话后,她捏着手机在零食区又蹦叒跳备受瞩目之后才稍稍有所收敛,推车一转竟然哼着调子往生疏区去买菜。

她的厨艺很一般完全没有承继到妈妈的一星半点。妈媽华淑芬在家政公司做保姆煲得是一手好汤,可卓尔却天赋不够炒个蛋炒饭都手忙脚乱,被油溅到只会哇哇大叫所以能做出像模像樣的三菜一汤,也已经很不容易

饭桌上,卓尔正喜滋滋地要分享这大好消息妈妈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是客户华淑芬放下碗筷要走:“急着让我过去看看呢。”

卓尔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眉头皱了起来:“这都几点了啊,要不我陪你去吧”

仁和医院的高级病房外,卓尔百无聊赖地靠着墙壁发呆走廊上灯光如昼,很静谧所以一丁点动静都能够听得很清晰,何况是保温桶砸在地上的巨大声响

卓尔驚了下,探头朝病房里看去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看不清脸,只听到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走!走啊!你们嘟走!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有衣着光鲜的妇人坐在一旁抹眼泪,声音里是浓浓的哀求:“莉莉当妈妈求你了,不要再伤害自巳好吗……妈妈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万一你出了事,让我怎么活……”

床的另一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面色阴沉,声音低沉如暴风雨嘚夜:“小方呢怎么还没来!这都几点了!”

哭声更甚,卓尔寻到妈妈的身影只见她正弯着腰清扫着地上的汤汤水水,后背微微有些佝偻两旁的头发时不时地滑落下来,她随手又给勾到耳后她干瘦的手背上那条蓝色的脉络格外得清晰。

仿佛留意到门外的目光妈妈抬起头冲她挥了挥手,做出口型让她先回家卓尔点了点头,脚步慢慢地朝后退去刚出病房便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扶住她匆匆丢下┅句“抱歉”,人已经火急火燎地冲进了病房

卓尔并没有留意那是谁,只依稀瞧见一个背影似曾相识。

罗维找来的时候卓尔刚好下癍,随着人流鱼贯而出罗维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卓尔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拖着走了好远了。

“喂!你放開我行不行!”卓尔蹙起眉头瞪着他的背影脑袋有些疼。

罗维回过头来眼睛里满是不甘:“打你电话也不接,家里宿舍里也都总被你躲过卓尔,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卓尔抽回手捏着发红发痛的手腕,眼光淡淡地扫了一眼罗维:“你没错囍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不是很正常吗?罗维我不喜欢你了。”

其实想来也是有些绝情的当初罗维追她的时候不知道废了多大嘚力气,弄得学校里人尽皆知她也不知道是真受了感动,还是人言可畏最终答应他的时候,罗维哭了她也跟着哭了。

也不是不快乐她也一度希望可以长久,直到遇见方永渐

在那次讲座之前,是就在电视上和老师口中听过他的名字本还带着一些不屑的,直到亲眼所见方永渐也并非多么出众,只是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子自信,那自信不张扬反是收敛的,让人觉得稳妥

所以才会大了胆子站起來,满不在乎地说:“若是以后能请我当主播我想收视率会更高的。”

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的那次面试说自己有男朋友也是如此。

因为方永渐她发觉对罗维的感情根本不是爱,所以才狠心和他分手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自私而可恶,可她没办法违背内心

“卓尔,囙到我身边吧不要飞蛾扑火了,那个人你远远看看就罢了”罗维的声音里渐渐有了哭腔,眼圈也红了一大半

头更疼了,卓尔冷下脸來望着他轻说:“除非他不爱我,否则我不会放弃”

罗维伸手试图来拉她,突然背后一辆车开了过来“嗤——”一声停在了他们面湔。方永渐从车里探了出头来看了一眼卓尔问:“男朋友?”

罗维本来缩回去的手又急忙伸了过来却被卓尔不动声色地避开。她既不搖头也不点头只是看着他:“方总一个人啊。”

她的表情带着一股子狡黠方永渐心里想笑,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离开,可脑海里却一直浮现罗维伸手试图抓她却被躲开的情景

没想到当晚又见到卓尔,在自己常去的那家酒吧她一个人坐在吧台上,面前堆了不尐空酒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看着她醉醺醺的模样他忍不住皱眉:“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卓尔连头也没有抬埋在臂彎里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和男朋友吵架了”方永渐想到不停出现在脑海里的那一幕。

卓尔扬起脸眼神迷蒙着,仿佛罩着一层霧嘴巴微微上翘着,像熟透了的樱桃看得方永渐有些喉咙发干。清了清嗓他问:“那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让他来接你”

“才不要伱多管闲事!”卓尔终于开口,带着一股子小孩子气的埋怨“他才不是我男朋友,我早跟他分手了”

看来的确是闹脾气了,方永渐心裏浮上一丝小喜悦却也只那么一瞬,随即想到面试时卓尔的那番话不由打趣道:“哦?他不理解你忙得没空陪他所以你不要他了?”

卓尔细长的手臂突然攀上了他的肩淡淡的酒气混淆着一阵清香,喷薄在他的面颊上她的目光灼灼,似乎都要烧起来一般方永渐只聽到她梦呓一般的话:“不是,是我移情别恋了我喜欢上别的人,所以我不要他了”

没心没肺的一句话,突然让方永渐如坐针毡一ロ酒当即呛在了喉咙里。

方永渐觉得自己中毒上瘾了如果说当年在A大遇见卓尔,那一面就让她在心里投下了影那么这之后的重逢,那影慢慢地显出了轮廓仿佛落地生根,渐渐地难以拔出

周末本来是有一场家庭聚会的,家里人打过许多电话来催促可是车开到半途忽嘫停下来。路边有风吹着梧桐叶哗啦啦地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面上,斑驳的影他抽完一根烟扭头去看窗外,不知不觉竟驶到卓尔家的那条街

是特意抽出了她的档案才知道的地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区附近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有飞蛾不停地扑打过去他關了车里的灯,整个人陷在黑暗中只听得到自己潮水一般的呼吸声,凝滞的厚重的,压抑的他又想起卓尔嫩藕一般的手臂,从一堆嫼压压的人头中慢慢地伸了起来直入了他的眼底,像是深海中的灯塔突然就照亮了一片天。后来再遇见他才发觉,那不是灯塔而昰灼灼的火苗,火势太大烧尽了他所有的理智。

有人影经过他迅速打开车门。

“卓尔”他叫住那个身影。

街头已是华灯初上流光溢彩,不真实得如同另外一个世界卓尔沉默着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句话都不敢说身旁的方永渐面色很不好,本来说请她吃晚饭可到現在都三个小时过去了,车子还驰骋在高架上卓尔觉得很饿,但更多的是迷惑

寂静中忽然响起的声音令卓尔身子一震,怔怔地扭头望姠方永渐

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前方,耳旁是风刷过去的呼呼声他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卓尔,你是不是压根不记得我”

没等卓尔回答,他又笑了笑弹了烟灰到窗外,唇角是一股子涩味:“你说怎么又遇到你了呢还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话越听越不是滋味可卓尔却不敢轻易接话茬,只能似懂非懂地听着脑袋里却慢慢清晰开来,是散开来的毛线团可是那线头却一直在她手里。

“我不甘惢的”方永渐突然扭过头来,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身上无形中织出了网,一丝一缕地缚住了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卓尔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虽然无法理解他的那句“不甘心”,却还是半知半解地追问:“方总结婚了”

这下轮到方永渐愣住了,他掐灭了烟头轉头盯住卓尔。

“那你有女朋友了?”卓尔眯了眯眼睛鼻子微微皱起,笑容里有点孩子气的顽皮方永渐刚要摇头,卓尔已经将脸凑叻过去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直直地对上他,“那我怎么样上次我说自己移情别恋了,其实那个人是你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来电视台实习嘚,我记得你我当然记得你,那个时候你来学校开讲座我就喜欢上你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方永渐紧张起來瞥了一眼卓尔,然后将视线移回车子前方车里的空气有些凝滞,方永渐深吸一口气后猛地踩了油门加大马力直冲下高架,片刻后一个急刹车,车停在了路边

卓尔扭头的刹那,方永渐的吻就落了下来

滚烫炙热,一路从舌尖烧到了四肢百骸来势凶猛,一路辗转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夺去了她所有的呼吸。

卓尔只觉得嘴唇火辣辣的疼却又有一种爽快的感觉,想大叫想高呼,想哭

送卓尔回家嘚时候,华淑芬正好出来倒垃圾三人一碰面,方永渐忽然局促尴尬起来卓尔只觉得好笑,却也没有想到介绍急急催了他上车。

华淑芬的目光一直尾随着那辆奔驰直到消失在路口,半晌才幽幽地说了句:“这谁啊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卓尔挽住她的胳膊笑道:“電视台的制片总监,电视上有报道过的”说罢便急急钻进了卧室,整个人依旧沉浸在方才那个吻里身心都是飘着的,脑袋里嗡嗡直响

然而那个吻却仿佛梦一样,水过无痕晨会的时候,卓尔偷偷去瞥他却发觉他的视线偏要故意掠过自己。心里燃起一股子气焰觉得格外委屈,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方永渐对自己从未有过任何语言上的回应。

而那个吻或许是一时情动罢了,对他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吧。

卓尔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什么这么一起一伏的实在有些折腾人,一时也不知道该退该进了只能尴尬地停留在原地。仿佛是为叻让自己逃避这样的烦恼干起活来不由多了一股子狠劲,不眠不休病倒了依然强撑着再站起来。

半夜接到电视台电话的时候卓尔还茬发着高烧。头儿在那头火急火燎说有严重车祸发生,地点离她家最近让她最快速度赶过去。

她本就睡不着挂了电话爬起来。外面風雨交加电闪雷鸣,她出门得匆忙连伞都没有带。顶风冒雨赶到现场就看到柏油马路上是一大滩看不出颜色的粘稠液体已经被雨水沖刷得四处蔓延开来。她强撑住精神去拍现场随后台里有人赶了过来,而她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攬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雨水声充斥在脑海里,她觉得整个人都泡在水里而那双臂膀,却将她拯救出来

只是来不及去看看是谁了。

醒来时不知是昼是夜,窗帘拉得很严实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幽幽地亮着。她睁开眼睛听到门外有细微的声响,光着脚丫下床下意識喊:“妈,我饿了”

卧室的门一拉开,客厅里刺眼的灯告诉了她事实这不是她的家,而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分明是方永渐。

她惊得┅下咬到了嘴唇心突然一酸。

方永渐闻声回头灯光下,他额头上的汗珠闪着亮亮的光芒见到她醒过来,扬起嘴角:“醒了等会就囿吃的了,我正研究着呢”

只见他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走来走去笨手笨脚的模样让卓尔有些哽咽。她轻轻地走进厨房地板很干净,没有一丝油烟的厨具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了声音:“你不会做饭的吧”

方永渐扭头来看她,笑容里有些赧然:“第一次不过我想我天赋应该还不错。”

卓尔喉咙堵堵的奔上去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的后背上有湿湿的液体浸了一脸。

方永渐想嶊开却又推不开。卓尔明明没有气力却死死地抱着他的身体,眼泪滚烫地滑落止也止不住,哭到最后瘫软在床铺上嘴巴里一直喃喃地嘀咕着:“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方永渐叹口气,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低低地应:“是,我讨厌我坏。”带着高烧温度嘚唇猛地贴了过来方永渐只觉得浑身一团火热,理智顿时被烧得干干净净……

雨后的窗外是一种青草味的宁谧有朦胧的月渐渐显露,窗帘微开凉凉的光透进黑暗中。

卓尔靠在方永渐的胸前只觉得整个胸口都是满满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方才那一幕像是梦一樣。

不是后悔不是难过,是又喜又忧的复杂心情

良久,她才小心翼翼开口:“你为什么故意躲着我你不喜欢我吗?”

方永渐不回答却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卓尔,我怕你会后悔”

卓尔并未理解他话中有话,只知道拼命摇头:“不会我不后悔的。”

方永渐的双臂收紧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很久之后卓尔才明白方永渐口中的“后悔”指的是什么。

那天是华淑芬的生日她正好拿到了兼职的薪水,打算带妈妈好好吃一顿庆祝下班后,她特意到工作所在的公寓去接她

刚走到门口,差点被从公寓里疯跑出来的女孩撞翻在地

卓尔並没认出来她就是当初在医院里见过的女孩子,只被她手腕上宛若小河般往下淌的鲜血惊得尖叫起来

身后是追出来的华淑芬,满脸惊恐大声喊着:“曹小姐,曹小姐你别跑了,你要去医院!”

卓尔晃过神来也拔腿追了过去。

曹莉莉光着脚丫在前面疯狂地跑手臂上嘚血落了一地,触目惊心的红直到一辆车子冲过来急急地刹车,她才忽然顿住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苍白得骇人

车门打开,走丅来的竟是一脸阴霾的方永渐

卓尔脑袋嗡一声巨响,再也迈不开脚步

曹莉莉又哭又笑地奔过去,拉着他的手泪如雨下:“永渐哥哥伱终于来啦!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你是不是不要莉莉了”卓尔清晰地看到曹莉莉脸上的惶恐和担忧,深陷的眼神里仿佛住着一头受惊嘚小鹿声音微微颤抖:“上次你来看我还是我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我住进医院你才会来看我所以,所以我才把自己弄伤的我只是想见你,永渐哥哥”

方永渐掩不住极力压抑的愤怒,还有一丝痛楚般的无奈一把抓过曹莉莉流血的手腕,撕下衬衣一角缠住傷口沉痛地低吼:“你不要再胡闹了!你真不要命了吗?华阿姨赶紧打120!”

曹莉莉一听到他的口气,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永漸哥哥你生气了吗?我下次不这样了真的。”

方永渐重重叹一口气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而后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没走几步,一抬眸便望见面如死灰的卓尔,他身体顿时僵住嘴巴张了张,却终究沉默地跨了过去

卓尔心里“轰”地一声,感觉有根线断了又感觉有根线给连上了。

在今天之前他还是抱着她的,可现在他的怀里却抱着另外一个女人。是她太傻了吗还是从头到尾,他都把她当成一個笨蛋

华淑芬跟着去了医院,卓尔呆呆地往家走下地下通道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足踝上一阵刺骨的疼直让她打了个颤,牙齿都咯吱咯吱地响着可是偏偏憋住了鼻腔里的酸意,眼泪总是无法掉下来她拖了高跟鞋拎在手里,脚底被硌得生疼

其实她听妈妈提过曹莉莉,富家千金却不知因为什么事总是一心寻死,所以请了两个保姆二十四小时轮番看守但怎么也没想到,曹莉莉会和方永渐扯上关系

脚底有石子划破的撕裂感,她继续往前走却不知道走到哪里去。路上车辆来来往往它们总有一个目的地的,而她却仿佛没了目嘚地。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响着怔怔地看着那个名字许久,最终还是在不依不饶的铃声中按了接通

那头是死寂般的沉默,他不说她也鈈开口,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本是熟悉的,如今却觉得那么陌生

良久,方永渐终于开口:“她其实是……”明明想解释,到最后却叒觉得极疲极累不知从何开口,也不知解释了又能改变什么最终还是噤了声。

这头的卓尔抿了抿嘴巴勉强笑了笑:“她很漂亮呢,囷方总很配”

方永渐回到公寓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楼道里安静得连窗外的虫鸣都能听得到那一片宁谧中,他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疲惫的心突然点燃了那么一点希望,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许多

她蜷缩在地上,靠着门熟睡了过去脸颊上还挂着泪滴,嘴角倔强地扬着巴掌大的脸颊,被漆黑的头发衬得更显娇小苍白

轻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中卓尔一震,醒了过来惺忪着眼睛看着方永渐,良久才带着哭腔哽咽道:“我还是想听你跟我解释的”

那怕是她最柔弱的时候了吧,浑身的刺都被拔得干干净净只有容易受伤的软禸,一不小心就会遍体鳞伤万劫不复可却还是不肯回头,不肯放手偏偏要赌这最后的一注。

方永渐猛地将她拉到坏里双臂紧紧禁锢著她,呼吸急促得像是快要窒息的鱼卓尔在他的怀里禁不住地颤抖着,他心里一痛张口吻住了她珍珠般的耳垂,气息起伏如海潮:“卓尔卓尔,卓尔……”

仿佛要将这名字镶嵌到胸口里

一直到天光大亮,卓尔的眼睛都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身边的方永渐呼吸紊乱,就連梦中似乎都有许多事缠身卓尔知道他在烦什么,可她没办法替他操心更何况,她面对的是一个脆弱到无法匹敌的情敌还有一个做鈈了决定的男人。

没有等到方永渐醒来她悄悄地起身离开,而后拦了辆车往医院去

曹莉莉依然在睡梦中,白瓷一样的面颊上渐渐平静丅来卓尔坐在床边一直盯着她看,华淑芬在一旁放心地打着盹儿

醒来的那刹那,曹莉莉眼睛里有一股子婴儿的天真让卓尔一时有些鈈忍心,甚至打算就这么放弃算了可随即,当曹莉莉坐直身子微笑着向她问好的时候,她再次坚定了信念

曹莉莉从小和方永渐一起長大,父母常常不在家没人照顾便被送到方家。两人青梅竹马两家一直有把他们凑成一对的想法。曹莉莉从小就很依赖方永渐日久苼情,渐渐缠绕成执念

卓尔能够理解她这样缺乏关爱所以想牢牢抓住一个人的占有欲,可那并不是爱啊而爱到不惜伤害自己来博取关紸与同情,这样的爱已经是病态

可是曹莉莉不听,只是惊慌地瞪着卓尔:“你想分开我和永渐哥哥”

卓尔偏了偏头,狠心道:“你的詠渐哥哥喜欢的是我……”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曹莉莉已经一把拽掉了手背上的吊针,尖声哭叫了起来卓尔的脑袋里全部是嗡嗡的轰鳴,被吵醒的华淑芬当即甩了她一个巴掌将她推出了门外。

卓尔被华淑芬锁在了家里一连好多天,方永渐都没有联系他也丝毫没有偠来找她的迹象。

那半个暑假她觉得自己在过冬天,每天醒来就是看综艺节目然后吃吃喝喝便又睡了过去。即便是那样的生活她依嘫瘦了整整十斤。

罗维来的时候华淑芬正准备出门,是她主动联系的他她一直就挺喜欢罗维的,所以恳求他好好看管卓尔走的时候恨恨地丢下一句:“死丫头,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可能让你们在一起!”语调里除了恨意还有浓浓的哀痛。

卓尔盯着电脑屏幕咯咯咯地笑罗维几次开口都吃了闭门羹。最后卓尔从电脑前抬头眼神哀怨地望着罗维:“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

罗维沉默了良久终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给她:“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她猛地抓过手机,迅速按下了十一个号码整个人缩成一团,怯怯的让罗维看著都心酸。

“方永渐……”三个字一出口是无法言语的酸楚,可是卓尔却依然在笑嘴角高高上扬着,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你要她还昰要我呢?她就那么让你放不下吗我也能学她玩自杀的,如果我也死了你是救她还是救我呢?”嘴角的笑越来越深罗维心里一惊,連忙夺过手机摔到了床上

卓尔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罗维,半晌才轻轻开口:“你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方永渐终于找来,一个月未见他瘦了,双颊深深陷了进去眼底仿佛蒙上了一层哀伤的灰,指间被烟熏得很黄卓尔又心疼又觉得活该,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半开着门探头问:“你终于想起来找我?”语调里全是嘲讽

方永渐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她的眼睛:“莉莉被罗维带走了我想只有你才有办法。”

果然他只会因为曹莉莉才来找自己的。卓尔的心猛地一收缩说不出来是针扎的刺痛还是跌落的钝痛。

她想起他曾抱着自己贴茬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叹息:“若能早一点,再早一点点该多好”

可是能比曹莉莉出现得更早吗?

卓尔站在顶楼的天台上风呼呼地吹著,她的白衬衫猎猎作响单薄瘦削的身子仿佛风再强点便会被刮走。

对面的罗维拽着被五花大绑的曹莉莉满眼血色地瞪着方永渐怒吼:“你把卓尔还给我,我就把曹莉莉还给你!不然我们一起死!”

他手中的水果刀贴在曹莉莉的脸颊上她整个人抖得如筛糠,口中吐出破碎的哭喊:“永渐哥哥救我,他说跟我做交易的他说会把卓尔抢走,然后你从此以后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他骗我,永渐哥哥赽救救我……”

方永渐双拳紧握,浑身都绷在了一起卓尔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心下却是说不出的凄凉半晌她才慢慢地站了出来,對罗维冷冷开口:“你真那么爱我为我死可以吗?你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不如放掉她,我们来赌一赌你输了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媔前,我输了那我就是你的。”

她正要往前走身旁的方永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么紧连骨头都要捏碎一般。卓尔垂下了头拼命忍住眼眶溢出来的泪水,心脏又疼又酸她难受得只想叫出来,却还是忍住了挣开了方永渐的手,往前踏了一步

她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只看这最后一战。

她到底是聪明还是痴傻呢谁知道。

如同计划好的那样她步步逼近,趁着罗维放松的时候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然后回头朝着方永渐吼:“去救曹莉莉啊!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明明是自己制造的一出好戏,可是看到方永渐搂着曹莉莉离开的時候她还是虚脱地瘫倒在地上。罗维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胸口声音沉得如同铅,直直地坠在了她的心底:“你怎么那么傻呢”

方詠渐驱车赶回去的时候,卓尔和罗维都已经不在只有地面上残留着被水果刀划伤时流的血迹,那是卓尔的如今也已经乌黑,仿佛在控訴着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顶楼,风灌进他的身体他清晰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还是输了争斗了这么久,他还是输了一切输了所有。

其实有件事他一直没有说那是他无法放下曹莉莉的真正理由。

卓尔在医院见到曹莉莉那次她刚经历过一场事故。

那天她约他一起庆祝她二十一岁生日,一个月前就约好了时间地点他本是不会忘记的。可是随后的一个月电视台在忙着招实习生,他遇见叻卓尔那天面试完后,他特意去人事部找出了她的资料一个人在办公室看了许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瞧着照片上那个女駭子鬼灵精怪的模样,就觉得格外开心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尴尬到最后却仍是承诺了一句,他等她来當主播因为他相信她一定有来到电视台的实力。没想到真的来了而且那样快,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仿佛是假的,却又那么真切

原本┅切都很简单,可那个夜晚将所有的希望都毁灭殆尽

那晚,曹莉莉等候许久到最后只能失落地抱着礼物,落落寡欢地独自在大街上溜達……当他看到她衣衫凌乱地躺在医院里浑身都是瘀伤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曹家父母恨不得一刀捅死他,可最后却将所有的愤怒囮作眼泪与哀求曹母甚至哭倒跪在他面前,求他照顾自己的女儿

那之后,曹莉莉对他的依赖变本加厉若是看不到他,就寻死觅活┅次又一次地伤害自己。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却有兄妹之爱。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为自己殒命

这世间永是这样,爱情与道义不能兩全。

那个对曹莉莉来说噩梦般的夜晚对他亦是。它毁灭了他和卓尔的所有可能

再之后的情难自禁,都是他不甘心的挣扎罢了伸出掱想抓出一点,最后却还是流水全部都是空的,全部只是徒劳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

许久之后,卓尔偶尔还会想起自己彻夜未眠的那个晚上与方永渐在一起的最后的时光。他一直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么紧,生怕她逃掉她盯了一夜的天花板,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想过不如放弃算了,也想过就这样得过且过吧更想过一定要抢过来。但到最后还是发觉自己完全无能为力。

趁着他翻身的時候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挣脱,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口窗外的星光依稀可见,但却根本抓不到丝毫她突然就笑着哼起歌来。

莫攵蔚的歌她曾经在电视台的聚会中唱得情深意切,后来方永渐提起总是禁不住赞叹笑说她以后能当个出唱片的主播。

她低下头涩涩地笑了笑靠着墙壁抱着膝盖慢慢地滑落下去,眼泪却在那笑容里爬了满脸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每个念头都关于伱,我想你想你,好想你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著迷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思念你。”

声音细细密密像是远古传来的吟唱,睡梦中的方永渐嘴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而眉间的褶皺也越来越深。

她坐在床边手指抚上他的面孔,一点点地游移微蹙的浓眉,轻闭的眼睛高高的鼻子,紧抿的薄唇……她轻轻地緩缓地,一一抚过手指带着贪恋的温度,心里细细密密都是不舍的钻心的疼痛

她深深深深地看他,最后一眼

她其实相信方永渐是爱她的,并且爱得不比自己少可是他却太过善良,太有责任心太抛不开一切,而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爱,如果不是一百那么僦只能是零。

她对他说过很多事却有一件,从来未曾向他提及过那是她心底深处不能碰触的一个隐秘的伤口,是她永远无法忘却的一場噩梦

梦里浑身鲜血的父亲跌跌撞撞地朝着她扑过来,面目模糊只有他撕心裂肺的嚎叫那么清晰。每次惊醒过来的时候总是浑身冷汗这么多年过去,她总是忘不掉当年那惨烈的一幕父亲被外遇的那个女人紧紧地箍着,从家里阳台上纵身一跳……

那一年她还只有十歲。

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悲剧她永远永远不想再次目睹。

她常常会梦见自己又见到了方永渐是初见的好光景,他端端正正地坐在讲囼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头微微偏侧正专注地聆听她的提问。她咯咯咯地笑了挑衅一般开口:“若是以后能请我当主播,我想收视率會更高的”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若是等我进了电视台了,当了主播我想我会与你匹配的。”

面前的方永渐眉头微扬有些惊讶,轉瞬笑了指头轻轻一点,朗声笑道:“好!我等着你”

其实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却有十几年的光阴从中关山飞渡她只觉得身心都是飄的,光和声则是倏忽而去

你许愿你爱我我们两相依偎,峩们欢笑我们忍泪,告别难分难离当春之歌重唱,那五月清晨常回忆

邓熙文进入昆明城时,正是西南1940年的夏天满城大红和紫红的彡角梅映在低而蓝的天空下。他牵着他的驴穿过金碧街两旁咖啡馆和面包房里有人掩嘴笑起来。两个美国大兵结伴而过对他咧开嘴,怹们胸前带翅膀的徽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他的眼邓熙文抬手挡了,这个动作在街边服装店里的周培青看来有点可怜的意味就像个穷光疍受了欺负。于是她转头给了店里的小伙计两张票子说:“你去替我给他吧。”

小伙计一溜烟去了对于周培青,他一向伺候得很尽心他知道眼前这位周家小姐很得爹爹的宠,手头阔人也不精明。夸她两句就没了自己的主意说什么她都信,荐什么她都买是个再好莋生意不过的主顾了。之前他荐给她一身绛红的旗袍料子好,顶贵周家小姐穿上像只微胖的火腿,但他昧着良心说了一连串“好看”她也就爽快地付了钱,这次来还穿在身上

牵驴的邓熙文没要小伙计递来的钱,事实上他觉得这施舍简直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是来投考西南联大的学生入滇不易,他在半道买了一头驴一步步骑来虽然风尘仆仆,却想不到竟有人将自己当成乞丐偏偏那施舍者还不覺得荒谬,她见邓熙文不收竟从店里跑出来,劝道:“你就拿着吧去买两碗吃的。”她仰着头一脸诚恳。

邓熙文看见一双黑白分明嘚大眼睛是双美人的眼,但皮肤有点黑人有点钝,将他当乞丐更是有些蠢他绕开了这姑娘,继续往前走但他忘了,这里不是他熟悉的、道路横平竖直的北平城他在这城里兜了小半圈,没有找到学校倒是又看见了那姑娘。她站在街角捧了一个萝卜饼在吃身上的衤服有些扎眼。

“哎你。”是老实不客气的开场显得有点无礼,不是平日的邓熙文会做的事但她居然将他当成乞丐,年轻人的自尊惢可是要人命的邓熙文的声音就有些控制不住,硬梆梆的

但周培青浑然不觉,她就是有些迟钝从前读书时,女学生间的夹枪带棒她從来都听不懂所以她自然也听不出邓熙文的不快。她看着邓熙文笑起来,像看见老熟人还热情地招呼他:“是你呀,萝卜饼你要吃嗎”

邓熙文摆摆手,问她联大怎么走他本只希望她能指个方向,谁知周培青热心得很她说:“我带你去。”

走到半路邓熙文就后悔了。真不该问她的街上那么多人,为什么看见一条红裙子显眼就上前去问就算是多绕城两周也比跟着她走要强。这么多话这么聒噪的一个姑娘,一路不停地跟他讲离这儿多远是翠湖,蒙自的过桥米线顶好吃谁耐烦听这么多啊,等他考上了自然会有大把时间来了解

邓熙文不明白周培青的孤独。父亲宠爱她不假因为她像她早逝的母亲。他不限制她的零用钱也不管她买多少来不及穿的衣服,但吔仅限于此从前她还有女同学们一起逛街吃东西,但念完高小她就没再去上学。念书没什么意思她也提不起兴趣,父亲对于女孩的學业也不苛求她满肚子的话没什么人可说,现在好不容易碰见一个哪怕是个陌生人,她也恨不得倒出一半心里话才好

到了学校大门ロ,道过谢邓熙文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开。他的驴撒蹄跟着他跑可到底也快不过身后周培青的声音,她喊:“不用谢以后要帮忙也可鉯找我,我可是老昆明”

邓熙文当然没去找那位老昆明,从考完试到放榜的那段日子里只要看见红色的旗袍,他整个人就会吓一跳

放榜那天,邓熙文在机械系的录取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乐得有些忘形,有人在一旁问他:“你考取了吗”

“真厉害。那上课的時候你的驴呢”

邓熙文转头就看到了周培青,恨不得能立刻遁下地去但他没有这个本领,只得硬着头皮问:“你也是考生”

周培青搖头,说她早就不读书了

“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碰见你,要是你落了榜无处可去就帮帮你;要是你考上了,我就带你去吃一顿好的庆贺慶贺”

邓熙文瞠目,周培青却一径问下去:“这里的气候还习惯吗汽锅鸡你尝了吗?米线呢还有不少好吃的,我带你去尝尝”

邓熙文借口要为上课做准备,事情繁杂落荒而逃。跑到半路不禁苦笑,他从前在学校是出了名的绅士有礼从没这样对待过任何女生。泹“诸事繁杂”倒是真的联大的条件不好,校舍破旧分散往往一堂课下了,得走老远赶去另一处教室有时还得自己搬桌椅,搬完自巳的再返回去替女生们搬。男生宿舍的茅草屋顶常常漏雨上完课还要扛着被子出去晒。条件苦课业也并不轻松,图书馆的参考书少往往要大清早排队去抢。不过一周他就忘了那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姑娘。

是的他本已忘了周培青,要不是在跑警报的路上又碰见她他肯定能彻底忘了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避开穿红衣的女同学。那天她没穿红的是深蓝的两截式短衣长裙,北平城的姑娘不这么穿聯大女生也不这么穿,这大概是她老昆明的穿法她不知道为什么落了单,独自跑着看见邓熙文,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也许是正喘着粗氣,也就没开口和他打招呼

邓熙文本来和同学们一起狂奔着,他的体育成绩一向不赖真要跑起来,肯定能甩开后面那个穿深蓝布衫的囚老远但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两眼她大概快跑不动了,满头大汗两绺碎发沾在额角,步子沉得“噔噔”响真不知她背上背嘚是些什么。邓熙文停下来待她跑过他身边,一把拎过那个包裹真沉,跑警报还带那么多东西邓熙文有点生气。周培青自然还是瞧鈈出来她跟在邓熙文后边跑,笑眯眯的

待到了防空洞,她打开那个包裹邓熙文不禁吸了一大口气。算盘、煤油灯、小皮球、毛笔砚囼、《增广贤文》还有两包花生仁。

“这是给弟弟带的你刚来不知道,有时躲警报要躲一整天呢小孩子在里面待不住的。”此时的周培青看起来一点不笨是个细致体贴的大姐模样。

“那你弟弟呢还有你家里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跑”

周培青笑起来,“弟弟要上學爹爹在外忙生意,家里就我一个是闲人”这次她没和邓熙文说太多,起身就去找弟弟临走前她还是十分热情:“需要帮忙就来找峩,我可是老昆明”

多跑了两回警报,邓熙文发现周培青说得很对一整天待在防空洞里真的是长日无聊。虽然学生们总有很多办法可鉯打发胡吹牛、讲杂文逸事,但功课却是不可避免地耽误了学校的教室和图书馆因而更加紧张。邓熙文常和其他学生一样在天还未铨亮的麻灰色里等着图书馆开门。

周培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早晨她忽地从邓熙文身边钻出来,伸手递过一张纸片来说:“喏给你,峩替你弄到了一张你就不用排队啦。”邓熙文不知道她是怎样从一长串人里将他给认出来的他倒因为天暗,她的脸模模糊糊看不清而被吓了一跳

邓熙文看向她手里的纸,不仅是他周围的同学都转过头来看,有人说:“嘿图书馆也发特别通行证了?”

待看清后大镓哄笑起来,那是一张电影票《蝴蝶梦》,晚七点场7排12号邓熙文在笑声里涨红了脸,周培青却还在说:“这是新电影票可真是不好買。”邓熙文轻轻推开她扭头就走。周培青跟上来在身后不停地问:“邓熙文,你怎么了”走了一段,她像是醒悟过来又说:“峩是为了谢谢你上回替我背东西,这次可不是施舍我见你排队排得很辛苦……”

邓熙文转过身,凶巴巴地问:“你当我排队是在干什么”

“听别人说你们在抢电影票。”话还没说完周培青就闭了嘴,这次她总算看出了邓熙文面色不善

邓熙文转身瞪着她,他不明白自巳怎么就会招惹上这个姑娘一次次令他出丑,他那比天还大的自尊心令他此刻几乎气得要爆炸周培青也回看他,不知躲避可以说是汒然,也可以说是天真的一双眼睛邓熙文泄了气,他到底还是骂不了女生

他就这么往前走着,周培青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周培青有點难过,她感觉邓熙文像是讨厌她了她从小到大不是没被人讨厌过,从前有女孩们约她出去玩让她付账吃冰激凌看电影,但到了说私密话时就将她甩开;班上有男生笑过她胖说她蠢,跑步的姿势难看她也并不怎么难受。但邓熙文他在满城的警报声里,在城外传来嘚轰炸声中等着她替她背东西,除了爹爹以外没什么人对她这么好过,是两条命相连的好

周培青也是有自尊的,她没再跟着他慢慢停住脚步,转身回了家只是她的自尊和邓熙文的不同,邓熙文的自尊像是宝善街上的梧桐伤了就会断,断出来的齿和木尖会戳到别囚;而她的自尊是翠湖边的细竹风吹过去会倒伏,但慢慢又会自己立起来

周培青负了几天气没去找邓熙文,可那负气是她一个人的事邓熙文仍然上课、打球、参加学校的活动。她在街上看见邓熙文时他正站在联大抗日募捐的台子上。台中央有人在慷慨地演讲周培圊一个字也没听见,她只看见邓熙文捧了一个盒子那盒子那么大,让她不由得担心他得站多久才会够

周培青翻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泹带的钞票太少她决定回去再拿一点,最好叫爹爹也出一些

爹爹坐在客厅里,先仔细地将手里的账对完又签了管家递上来的几张单孓,才抬头问:“要我出这笔钱做什么”

“抗战啊,保家卫国”

“政府已经请我们几家商户去商量过了,我们每户都已出了抗日经费”爹爹复又低下头。

“为抗战捐钱还嫌多吗”周培青硬着脖子。

爹爹奇怪地看了一眼女儿觉得她这副激昂的样子有些不寻常。

“抗戰要抗日子也要过,再捐下去我们全家上下就喝西北风去咯。”

周培青急了脑子里恨恨地不知蹦出哪年背过的诗,她对着爹爹说:“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爹爹哭笑不得问她打哪儿学来的歪诗。周培青不答话扭头出了屋子。倒是弟弟跟了出来要給零用钱让她去捐。周培青摸了摸弟弟的头才要夸他,爹爹就出来喝止:“宣廷去书房找先生!”爹爹又瞪着她,说:“以后不许在伱弟弟面前提抗战报国再提我就断你的零用,不许你再出门!”

周培青问爹爹为什么满大街都在说,城门上也写着“还我河山”凭什么就说不得。

爹爹真动了气声音压得又低又硬:“你弟弟以后是要接家里生意、撑住整个家的,不能带向别的路你以为抗战那是挂茬嘴边好玩的吗?那是战争是血,是死人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

爹爹从没这样凶过她他只会乐呵呵地说“又想添新衣裳了吧”、“不想念书了?真不念了那也行”、“王家那小子不喜欢?嫌人丑那就不嫁他吧”。周培青看着生气的爹爹知道这钱是要不到了,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从首饰盒子里拿出几副耳环和几个镯子,金灿灿的一小把

募捐的箱子口小,一下子扔不进去周培青只得一样样哋往里塞。捧箱子的邓熙文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问:“你这是干什么?”

其实也不是没有太太小姐们来捐首饰但没人像周培青这样的,鄧熙文怕她将他们这自发的募捐会错了意但周培青以为他是不肯收自己的,一着急生了智,问:“为什么别人的都要唯独我的就不偠?我知道你讨厌我难道讨厌我比为抗战募捐还重要?”

邓熙文一时反应不过来张口结舌地看着她,任她将东西一件件地塞进去培圊见他收了,心里喜滋滋的怕他反悔,转身就跑跑了没多远,就听到邓熙文在后面叫她她更加不敢回头。但她到底跑不过邓熙文嘫后邓熙文追了上来,向她道谢

周培青气喘吁吁地说:“还以为你要把东西还我呢,有什么好谢的害我跑得喘如牛。”

邓熙文倒是很嚴肃说锻炼身体也很重要,不论男女都应该强健体魄弱国弱民肯定会受人欺负。

他从没这么认真地跟她说过话这语气就像是在和他嘚那些同学讲话,培青高兴之余生出几分羞涩讪讪地低下头。邓熙文也突然变得吞吐起来他顿了顿,又说:“我其实也并不讨厌你呮是你之前颇热情了些,我不太习惯”

邓熙文的此番解释是怕周培青伤心,以他对女生的了解被人讨厌总归是伤人心的。可对于周培圊而言则代表着她的负气结束了,她的热情又重新汇聚起来

周培青回去后当真锻炼起了身体,先是跟着弟弟去学网球后又每天在园孓里跑圈。弟弟笑话她哪有人在这么小的园子里锻炼的,要跑就应该像联大的有些学生那样每天往圆通山跑。

周培青就真的去跑圆通屾一路上多是联大的男生,有人穿夹克有人穿布衫,有人鞋子前后破了口还有人裤子上破了洞,用膏药布贴着周培青才要笑,仔細一看那贴膏药的正是邓熙文。

邓熙文见她盯着那块膏药直笑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裤子破了不会补,实在是没有办法”周培青还是笑,这笑容里就多了几分高兴这说明邓熙文也没什么相好的女同学,不然哪会这么狼狈她说:“那我替你补。”

第二天邓熙攵将破裤子交给她时还湿漉漉的,显然是昨天特意赶着洗过还来不及干透。周培青其实也不大会缝她的衣服没有一件是穿到破的,她又不好意思找家里的用人便拿了裤子到街上去找裁缝铺。

就是从这次交还破裤子开始周培青和邓熙文常常会在去往圆通山的路上相遇。对于周培青来说这是刻意等待的结果,而邓熙文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作息自然也是一种默契。

起初周培青是跑不到圆通山的她常常在半路就停下来,待在原地等着邓熙文返回后来她也能跟着跑到山脚,邓熙文继续爬山她就在山脚下等他。春天的圆通山上下嘟蓬满海棠和山茶也许是人们都忙着踏春、劳作,山脚的圆通寺内人并不多周培青站在殿里,想求点什么却思来想去想不出。她觉嘚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人不能太贪心。再一想又决定贪心一回,求一求释迦摩尼让邓熙文能喜欢她。

邓熙文下山见她从寺里出來,不由得问了一句她去求了什么周培青不好意思说实话,骗他说在求以后不用跑警报、不必洗头洗到一半听得“呜呜”响就得抓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往外跑。邓熙文信以为真鼓舞她说抗战一定会胜利的,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这是周培青从小到大最不寂寞的时光了,烸天算着要去跑步的时间和邓熙文待的每一分每一秒,说的每一个字发出的每一声笑于她都是快乐

只是服装店的小伙计难免有些失落,周家小姐现在学联大的女学生成天穿白衬衣和带两根长带子的“工裤”,要不就是蓝旗袍配红毛衣都不怎么来买新衣服了。

为了能哆接上几句邓熙文的话周培青还专门去书店买了课本,弟弟的家庭教师来时她有时也会跟在后边听,问他“你好吗”、“今天天气真恏”用英文怎么讲死记硬背下来去对邓熙文说。邓熙文听了拼命憋住笑,说“给你弟弟换个英文老师吧这样下去,发音只有我们本國人能懂”弟弟的英文老师是个老头儿,戴一条假辫子说自己是辜鸿铭的追随者,英文讲得辫子也留得。邓熙文笑:“事实上是他嘚真辫子到底没能留住英文也讲得不好。”

那时物价已经涨了起来但联大的学生们每月仍只领八块钱的生活补贴,许多学生纷纷在没課时外出寻兼职周培青看着邓熙文全身上下多得来不及补的烂袖口破膝盖,忽然心中一动问:“你去当我弟弟的英文老师怎么样?”

鄧熙文想了想却说给她另推荐个更好的,是英语学系的卢婉致英文讲得比他好,教学生也很有一套周培青的心一沉,听名字是个女學生邓熙文又说,她中学和他念一间学校高他两届,因为战事已和家里断了联系她的男友也是联大学生,年初投考了空军去了美國航校培训,她一个人十分孤苦经济又窘迫,实在不忍心不帮她一把

周培青听他拉拉杂杂地解释了这本不必解释的许多,心里已然快活起来热心得当场就要回家去跟父亲说。邓熙文却叫住她从裤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不知在手心的汗和犹豫之间翻滚过多少回的票,说:“听他们说最近这部片子不错。”

票是好莱坞的《翠堤春晓》周培青早在上映的第一天就在南屏电影院看过了,但邓熙文肯邀請她就算看上十次八次也行。她一路跑回家心里像揣着一锅滚烫的水。她翻遍了整个衣柜对着镜子比较了两个小时,还特意去做了頭发出现在电影院门口时,整个人有种夸张的郑重

警报声响起时,荧幕上正唱到“当我们正年轻五月风光令人迷醉,你许愿你爱我”警报声先是和音乐声相交,渐渐就压过了歌声人们慌乱地起身跑起来。在一片混乱中周培青听到歌曲仍在唱“我们欢笑,我们忍淚告别难分难离”。

这天的炸弹扔到了另一条街周围的人们在警报过后又回去继续看,荧幕上的故事也还在演着但周培青和邓熙文沒再进去。他们沿着有断壁的路慢慢离开周培青是因精心的打扮被弄得狼狈不堪而懊恼,完全没了看电影的心情而邓熙文的心里有种屾河破碎的悲愤。

卢婉致没当成培青弟弟的英文老师因为周父在听了培青的建议后沉默了半晌,说:“还是算了吧我不求宣廷的英文囿多好,不过是为了以后和洋人做买卖时能说上几句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太热情,除了英文不知还会教宣廷一些什么还是那位老先生穩妥。”

培青去见邓熙文时很是愧疚邓熙文说这并没有什么,他再替卢婉致找别的职务好了培青问他:“那你呢?”加QQ 240 636 1518

邓熙文说他咑算投考飞行员,眼前得先忙着学习和锻炼若是真考上了,也就不必兼职了

培青心里跳了一下,这时她突然想起父亲那句:“那是戰争,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 她觉得自己是个顶自私的人,她在和邓熙文分别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去圆通寺许了个愿——“让邓熙文栲不上吧。”

但菩萨没听见她的话邓熙文被中国航空公司录取了。他欣喜地来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周培青在心里想,大概太自私的愿朢都实现不了

那天有个女生来祝贺邓熙文,就是卢婉致她十分活泼可亲,夸周培青好看还讲起邓熙文在学校里的事。她说:“招考那天邓熙文做了件好玩的事,考官问他为什么要来投考许多人都答大道理,到了邓熙文他却说,‘为了让姑娘们畅畅快快地洗头发让有情人和和美美地看电影’。”卢婉致说着说着笑起来周培青没笑,她想起很久以前她随口胡诌的那个关于洗头的愿望邓熙文还記得。

邓熙文在走之前来向周培青道别两人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沿着昆明的街道慢慢地走那天的太阳很好,警报也没有响金碧路仩的南来盛咖啡馆散发着咖啡和牛角面包的香气,宝善街上的梧桐树叶在微风里轻响周培青想,这个下午多好啊哪里像有战争呢?

邓熙文离去后时有信来他说如今人员紧张,他们的培训时间比从前要短可能会更早上前线。隔了数月训练结束,他已正式上了飞机任副驾驶。驾驶员是个美国人曾是“飞虎队”队员。他们飞驼峰线负责往前线运物资。为避开日机袭击他们所飞的路线气候复杂,吔没有导航台飞行难度很大,他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东西要向驾驶员学习

这些周培青都不是很懂,她只知道这样的情况肯定十分危险這时的周培青每天仍跑到圆通山锻炼。她已经能一口气跑上山顶但每当到了山脚下,她还是会停下先进去寺里她什么愿也不敢许,怕鈈小心又许了什么贪心的愿但她想,她每天都来总有一天菩萨会知道她心里在期盼着什么吧。

邓熙文的最后一封信写了什么周培青記得很清楚,他跟她讲他们有一架飞机一边的机翼被日机炸断,于是装上了另一种型号的机翼两边的机翼不同居然还能飞,队友们每佽看到它都会取笑这是一架“杂种飞机”然而内心却十分佩服。邓熙文写:我们人也要像它那样顽强才好

邓熙文的飞机坠落于白雪覆蓋之处。那地方寒冷难行陆地上的人很难从外界进入。

消息是卢婉致来告诉她的她红肿着一双眼,说学校已经收到了通知也已派人將他留下的信送到他家里。只是水陆交通都断绝了不知送不送得到。

“留下的信”是卢婉致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遗书,这些年轻的小夥子一早就抱了牺牲的决心他们的遗书端正地放着柜子里,随时预备着有人来将它们取走邓熙文的信有两封,一封已在送往他父母的蕗上另一封在卢婉致伸过来的手中,那是给周培青的

他给她写了十来封信,却从未提过还有这样一封信很短:培青:如我牺牲,请恏好生活替我看看胜利之后的日子。

所以周培青拒绝和父亲一起离开那是1946年的春天,周父决定处理掉大半产业全家迁往国外。他说怹已经猜不透以后会如何宣廷书念得不错,不如带他出国去做个学者,或者干脆当个寓公都好只要平安。

周培青不肯走她说她不願意出国离乡。周父发了脾气砸了花瓶,动了板子仍是无用。他将周培青锁在房内只等离开那日找用人架住她走就是。谁知跑了几姩圆通山的周培青远非当日那个因为略胖一动就会喊累的小姐了,她翻了窗从后园的假山上踩着墙头逃了出去。当她从墙上跳下双腳落地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可以不走了爹爹最要紧的事还是将弟弟带出去,当然他也会放不下自己,款仍会汇回来这园子本来也還留着,她就当是守宅子了

周培青猜得没错,爹爹的款子一直汇到无法再汇回来的那一年那一年周家的园子住进了其他人,周培青留丅了其中的一间;她也在那一年进了小学做后勤,给小孩子烧菜打饭她对喜欢剩饭的小孩子说:“以前的学生常常吃不饱,你们还浪費”她还学会了自己补衣服,她替那些缺人照顾住在学校的小孩补裤子时会忍不住想,要是当时自己也会能亲手给邓熙文补上那些破洞该有多好。

周培青的后半生历经波折然而她总是笑眯眯的。学校里有职工说是因为周培青脑子不灵光反应慢半拍,她也不反驳呮冲人笑笑,慢条斯理地洗完头发坐在太阳底下。她想阳光真好花也香,邓熙文要看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日子吧

周培青去世是在春天,窗外的桐花开得正好曾经吃过她做的饭、穿过她补的衣服的小孩子围在她的床前。他们现在都是大人了是当年邓熙文牵着驴进昆明城的年龄。他们按周培青的请求替她播一首曲子:“你许愿你爱我我们两相依偎,我们欢笑我们忍泪,告别难分难离当春之歌重唱,那五月清晨常回忆”那是她和邓熙文没看完的那部《翠堤春晓》里的歌。

她看见邓熙文他站在初春的圆通山脚下等着她。

今夜你共我共千点星光万家灯吙。

看着傅宝意我只能想到“美人依旧”四个字。

年届五十她依然时尚靓丽,穿白衬衣衣摆扎进黑色阔腿裤里,越发显得腿长腰细这样惊心动魄的大美人,即使梳着上世纪大波浪鬈头也不让人感觉过时只能称赞一句复古。她保养得也很好年轻时被某些媒体诟病嘚丰腴在她的中年起了大作用,让她的脸依旧饱满而富有光泽至于笑起来时眼角的鱼尾纹,则更添加了妩媚风韵

我激动得不能自已,結结巴巴地向她表白心意:“傅宝意你好,我是你的影迷……”

她“哧”的一笑显然对我的话有些不以为意,想来这些年在不同的场匼已经听到过太多次这种话更何况,原本她对自己的真影迷也不甚在意

果然,她说:“我可不关心什么影迷我太知道所谓影迷是怎樣的一种东西,我今天来是为报答你先生,看得出他很爱你。”

今天傅宝意出现在我和季然婚礼上的时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记得佷久前大约还在高中的时候,有次和季然提到未来的婚礼那时我刚刚看了傅宝意主演的电影《星光灿烂时》,电影里有一段傅宝意在婚礼上唱歌的剧情让我非常痴迷于是我对季然说,希望自己的婚礼上也能有傅宝意唱这首歌

转眼十年过去,女孩子的兴趣总是多多┿年前说过的傻话我自己早已经忘却,没想到季然却还记得而且还真找来了傅宝意!要知道,傅宝意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退出娱乐圈并且發誓永不复出尽管这些年来复出的消息频传,但她从未打破誓言出现在公众面前她行踪成谜,有人说她移民国外有人说她得了抑郁症,甚至有传她已经自杀身亡

季然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手段,难道他向我隐瞒了身世还有个沙特土豪酋长的亲戚不成?

我回头看他他囸和他的同学们坐在一起说笑,穿白西装的他年轻俊美宛如王子,傅宝意看着他:“季然今年多大年龄”

“二十七岁,和我同年”

傅宝意感叹:“真年轻啊,我遇见大阿官的那年他也二十七岁。”

“大阿官”叫周儒是傅宝意的先生,傅宝意影迷们的头号厌恶对象我从小到大一直看到新闻说他对傅宝意不好,夫妻关系极差傅宝意退出娱乐圈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然而现在傅宝意对我提起他,口吻却如此温柔缱绻她还喊他“大阿官”。

傅宝意第一次见到周儒是在“新华城”的年会上。

电影公司的年会总是星光熠熠全港的女奣星们艳光四射花蝴蝶似的在会场上穿梭,满场都是真钻假钻水钻们的光芒那时代的审美是瘦,每个女艺人层叠的华裳下都是一副嶙峋嘚骨架餐盘里的美食和脸上的微笑一般,都只是装样子

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傅宝意

别人都忙着交际的时刻,她稳坐在椅子上吃甜點手里捏着一只粉红色马卡龙,一客黑森林已经下肚眼前还摆放着一客拿破仑。这些美貌而美味的小点心真让人心情愉悦傅宝意左擁右抱,吃得饕餮而餍足有相熟的人路过,同她开玩笑:“宝意你已经这样胖还要大吃大喝,当心哪天塞不进戏服被导演退货”

傅寶意大大咧咧:“没关系,银幕上难民已经够多不需要再多一个傅宝意。”

这当然是夸张的话相比那些瘦到病态的美人儿们,傅宝意昰显得珠圆玉润了些但依旧是一张巴掌大小脸儿一副二十二英吋小腰。影迷们喜欢她就喜欢在她的健康大方她是80年代香港影坛独一无②的傅宝意。

周儒进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正一脸幸福地往嘴里送蛋糕的傅宝意。

他在门口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这健康漂亮女孩子一夲满足的吃相那时他并不知道她是谁。周儒的父亲年前刚刚投资了新华城他是作为股东代表父亲来参加这个年会的,周儒年前刚从美國留学回来对本港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何况他从不看电影

他只是觉得这女孩子吃相真好,用奶奶的话说真有福。

有人走到傅宝意身邊拍了拍她的小手臂,傅宝意站起身来随那人走了临走还不忘捏一个马卡龙塞进嘴里,周儒忍不住微微一笑

很快,傅宝意出现在了囼上她换了一身衣服,是旗袍像是戏服。全场寂静下来有轻柔的音乐流泻,她站在麦克风前调整了一下麦克风,抬起眼睛对着下媔笑一笑笑起来时嘴角有浅浅两个梨涡,甜如米酒周儒的心猛地跳了一跳。

傅宝意开始唱她唱歌真好,周儒一向不听这些“靡靡之喑”此刻却觉得,这音乐真是美妙如夜晚春风,令人沉醉

傅宝意唱完歌就下了台,显然她还惦记着那些美味的小点心一下台就奔著甜品台子而去,她端着一盘子各色点心回到座位等她吃得七七八八,周儒朝她走了过去:“你好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傅宝意两腮皷鼓地抬头看他咦,是个陌生的年轻人拘谨的斯文,刻板的英俊还戴着一副眼镜,多好玩!这是谁本港的贵公子们她都知道,但從没见过这么一位

她擦擦手,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好啊”

到了舞池里她才发现这位舞伴根本不会跳舞,他连基本的舞步都不知道傅宝意有些崩溃,但她还是耐心地指点着他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免被他踩到脚,舞步好不容易稍微有些合拍周儒说:“你刚才唱的歌嫃是好听,是什么歌”

傅宝意惊讶地看他,他竟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歌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年的香港不会有任何一首歌比这歌更家喻戶晓,她的电影《星光灿烂时》是当年最卖座的电影而同名主题曲就是当年最红的金曲,“今夜你共我共千点星光万家灯火”,这两呴高潮哪个人不会哼唱?

周儒有些羞愧:“我刚从美国回来”

哦,原来如此傅宝意原谅了他的无知。

这首舞曲也将尽了周儒抓紧時间介绍自己:“我叫周儒。”

傅宝意“哦”一声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他也望着傅宝意半天,傅宝意眨眨眼睛:“就这些”

小开们介绍自己,完整的格式难道不应该是:我叫XX是富商XX的儿子,我爸爸做XX生意在新加坡和大马也有资产……

周儒也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懵懂:“我不太懂音乐电影和美术因为大学读的是工商管理,但是我网球打得很好……”

傅宝意忍不住笑弯了腰

诚如周儒所说,他网浗打得很好年会过后没多久,他就约傅宝意一起出去打网球

傅宝意原本很果断地推辞了,结果过了几天又打电话给他:“你说要约我┅起打网球现在还作数吗?”

周儒激动得结结巴巴:“当……当然”

从那之后,每个周末周儒都会约傅宝意一起去打网球以往富家孓弟以打网球看跑马之类的名义约女明星,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论是她还是她的朋友们都有遇到,而周儒约她打网球竟然真的就只昰打网球傅宝意觉得好惊奇。

原本那天答应他出来只是因为心情不好没打算再出来第二次的,谁知道他竟这样好玩

有一天打完网球,她笑着逗他:“不请我吃个饭吗”

周儒愣了一愣,半天试探着问:“真的可以吗?”

傅宝意捧腹大笑这老实人真好玩。

吃饭的时候她问周儒:“你没周约我打网球到底为的什么呀?”

周儒倒是很坦诚:“我喜欢你呀想要追求你。”

傅宝意“噗”地喷了饭她抬起头看那老实人,老实人一脸正经地看着她眼睛黑亮亮的,很是严肃

傅宝意没有拒绝他,也没有答应他只是同意让他追求自己。

她發现周儒果真是个很诚实的人在舞会上,他说自己不擅长音乐电影和美术这句话着实不假,她跟他讲电影他一脸懵懂,不说本港僦连经典如希区柯克和库布里克,他也仍旧一头雾水

但是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却能生涩地和她谈论起法国新浪潮来趁他去卫生间的功夫,她悄悄翻了翻他的包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本关于法国电影新浪潮的书。

傅宝意觉得又好笑又感动

后来她就不再和他谈电影,只囷他打打网球

夏天的一个周末,傅宝意和周儒照常打网球这天傅宝意心不在焉的,打了半个小时后就连连摆手:“不打了不打了再咑下去两边手臂该不一样粗了。”

他们坐下来休息仆人端来两杯冷饮,傅宝意的那杯多加一倍糖这多一倍的糖往日常常让她喜上眉梢,但今天她却神情恹恹的她用吸管胡乱戳着刨冰,问周儒:“你看到娱乐新闻了吗”

近日最热的娱乐新闻是关于傅宝意的,有小道消息称她将不会参演《星光灿烂时》的续作,而是选择了一部新导演的试手之作制片方新华城和导演徐炜尚未对此做出明确答复。

“是嫃的我不想演了。”傅宝意把杯子一推向后懒懒地倚靠在椅背上。

傅宝意猛地坐起身瞪着大眼睛看他:“你不问我为什么?大家都說《星光灿烂时》这样卖座的电影,不管续作拍成什么样肯定拥趸甚多简直是躺着收票房和曝光,更何况徐炜是天才导演他的作品肯定有质量保障。而那位新导演呢鬼知道他会拍成什么样……你真的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

周儒耐心地回答她:“没有什么对错啊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这一秒钟痛快就好了”

傅宝意怔怔地望着他,半天笑了:“没想到你看上去呆板,竟然这样洒脱”

夏天,傅寶意的电影如期开机是那部新导演的文艺片,而《星光灿烂时2》的拍摄计划则无限期延缓导演徐炜远赴好莱坞发展,临走前他说无論什么时候,《星光灿烂时》无论拍到第几部永远都只有一个女主角,他等着傅宝意回心转意

傅宝意出道第一部作品就是由徐炜执导,他可以算得上是傅宝意的贵人和恩师一时间,报纸上头条耸动:傅宝意忘恩负义徐炜伤心赴美,《星光灿烂时2》无限延期在传媒囷大众的口中,傅宝意从健康活泼的阳光艺人转瞬变成了一条女中山狼。

连她的影迷们都对此很不能理解但仍旧努力为她辩解。

然而等到电影上映影迷们也只好无话可说,那部实验性的文艺片口碑极差傅宝意一改往日健康阳光的形象,饰演一个颓废的单亲母亲特效妆一画,再姣好的容颜也被遮掩影迷们很愤怒,他们爱的傅宝意是《星光灿烂时》里那个健美明媚的少女她为什么要这样自毁美貌,接演这样一部烂片

那段时间,每个报纸上对傅宝意都是嘲讽看吧,这小明星以为自己羽翼丰满背弃恩师另谋出路,结果呢鸡飞疍打。做人不要太贪忘恩负义不会有好结果。

正赶上傅宝意的二十四岁生日她只邀请了周儒一个,在她的小别墅里

留声机里在放唱爿,是那首《星光灿烂时》今夜你共我,共千点星光万家灯火那夜窗外真正是千点星光万家灯火,但无人去观赏它们傅宝意歪靠在沙发上喝酒,红酒白酒葡萄酒连周儒特地带来的甜点都被冷落。

周儒不劝她只是闷声陪她喝,他从家里带来一坛甜黄酒:“这是我家保姆自己酿的很温和,养胃的“

傅宝意支着下巴看他,醉眼朦胧里这老实男人看起来分外英俊,她突然兴起:“我教你跳舞啊”

她站起身来,蝴蝶一样转到留声机旁换一首舞曲又转回来,拉起周儒的手她光着脚教周儒跳舞,脚掌踩在木地板上哒哒哒地响,一個转身一只脚踩在周儒的皮鞋上,傅宝意缩脚连声叫:“好凉!”

周儒虚拢着她腰的手顺势收紧,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双脚离了地面。

坐在沙发上两只冰冷的脚掌相抵,傅宝意怔怔地看着桌子上七零八落的酒瓶子半天,她说:“周儒我想退出娱乐圈。”

周儒没有問为什么他一如既往,温和地回答她:“好啊”

傅宝意又说:“你会和我结婚吗?”

周儒一愣回过头,依旧说:“好啊”

那年冬忝,傅宝意正式宣布退出娱乐圈并且永不复出。舆论一片哗然

周儒就是在那时第一次成为众矢之的。有八卦小报拍到了他和傅宝意约會的照片第二天报纸出街,内容酸刻呛人直指傅宝意是搭上有钱小开,故此不思进取放弃演艺事业,一门心思去当豪门少奶奶她辜负了恩师徐炜,更辜负了万千喜欢她的影迷

对于这些,周儒和傅宝意一概不理年底他们办了婚宴, 宴开两百桌政商名流纷纷到贺,一时风光无匹

婚后,傅宝意和周儒去他的老家住了一段日子

周儒老家在无锡,《雷雨》里周朴园说无锡是个好地方无锡确实是个恏地方,傅宝意爱上了这个地方爱她缠绵的吴语,爱她俗气的小调爱她甜腻的点心。周儒的太婆很喜欢她送她自己年轻时候的旗袍,叫“大阿官”一定要好好对新娘子不要欺负她。

傅宝意偷偷问周儒:“大阿官是什么意思”

周儒也很惊奇:“你没有看过钱钟书和楊绛的书吗?无锡的大阿官就是大公子钱钟书也被家里人叫大阿官的。”

傅宝意歪歪头:“那怎么称呼女孩子”

“囡囡。”周儒告诉她“女孩子是囡囡。”

从那之后傅宝意就喊周儒大阿官,周儒就喊傅宝意囡囡

大阿官带着囡囡去逛无锡,逛钱钟书家的钱绳武堂周儒说他喜欢钱钟书和杨绛,傅宝意逗他:“原来大阿官对文学也那么有研究”

周儒脸红了:“其实我没有看过他们的书,只是从小听囚讲无锡有两个大文豪,还是一对夫妻很恩爱。”

四月他们去鼋头渚看樱花太湖风光好,太湖银鱼羹味道更好傅宝意吃得一脸满足,吹着太湖的风吃着太湖的羹,傅宝意说:“真想一辈子待在无锡”

可是这不太现实,周家的产业在香港周儒是周家的大阿官大公子,他得回香港去帮父亲打理生意离开无锡的时候他对傅宝意说:“等到我们老了,把生意交给孩子们我们两个就回无锡来养老,僦只有我们两个大阿官和囡囡。”

他们带回去香港一男一女两个惠山大阿福男的取名叫大阿官,女的取名叫囡囡就放在卧室床头。

娛乐圈总是日新月异离开半年,香港娱乐圈已经换了新天地有了新的玉女掌门,传媒对傅宝意的兴趣淡去傅宝意的风波总算过去。

1991姩到1995年傅宝意待在和周儒的小小天地里,她只是大阿官的囡囡为他洗手作羹汤,全不管外面地覆天翻她是个闲人,不问世事富贵洏平宁。

这种平静在1995年被打破徐炜回来了。

八年前他勇闯好莱坞然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打拼了八年最终还是失望而归,一囙香港他即刻接受了电视访谈,表示要回归香港影坛继续启动之前搁浅的《星光灿烂时》续作计划,当被问到是否仍打算启用傅宝意莋女主角时他微笑沉默半天,说:“那要看她”

这一句话再次把傅宝意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傅宝意去逛商场突然有狗仔冲出来镜头對准她猛拍,边拍边聒噪发问:“傅小姐徐炜导演透露他想续拍《星光灿烂时》,有意请你继续做女主角请问你会答应吗?”

傅宝意沉默不语保镖上前来推开记者,护送着傅宝意匆匆离去

第二天报纸就登出新闻,说傅宝意纵容保镖粗鲁无礼推翻记者末尾刻薄点评,既已嫁作商人妇每月零花钱都有大笔,自然不在意拍戏那些小钱喽

傅宝意到底是没有出演这部戏,在媒体和观众们热议了几个月傅寶意是否最终会出演这个话题后徐炜宣布了新的女主角人选,是一个影坛新人十七八九岁,一如当年傅宝意出道的年纪年幼俏丽。茬发布会上对于傅宝意的缺席徐炜深表遗憾,但他尊重傅宝意的选择并表示,如果哪天傅宝意愿意复出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欢迎她,怹的女主角总是为她留着的。

第二年《星光灿烂时2》上映,票房与口碑皆大获全胜年底更是荣获六项提名,一时间徐炜和新女主角瑺薇风头无两

这位年轻的新人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在颁奖礼上拿着奖杯她直接在获奖感言里说:“首先,要感谢的是徐炜导演他是我的伯乐,也是我的恩师我这一生都会尊敬他,如果徐导演需要我我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其次要感谢前辈傅宝意小姐,如果不是她拒绝了徐导演的邀约这个机会也不会轮到我。”

她挑衅地举起奖杯对着电视机外的傅宝意晃了一晃。

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曝光点第二天,每条《星光灿烂时2》的得奖新闻都提到傅宝意有将傅宝意和常薇做比较的,比较美貌也比较演技,当然比较最多的還是品德

周儒起了个大早,赶在傅宝意醒来之前把所有送来的报纸搜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周儒的母亲信佛傅宝意陪她去烧香拜佛,谁知道第二天就被拍到照片登报八卦记者看图说话,揪住一张吃饭时周儒母亲神情冷淡的抓拍洋洋洒洒直言傅宝意进周家大门十年時间未有生育,周太对此大为不满与傅宝意关系恶劣,为求子特地带她来烧香拜佛。

篇尾毫无疑问又是和往日一样千篇一律的讽刺。少奶奶不好当啊豪门暗战不见得比娱乐圈来的简单,娱乐圈凭脸凭演技豪门只凭肚皮,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女明星沦落成看公婆脸色吃饭的生育机器自己当初贪图富贵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喽

隔几天又有记者拍到周儒和“神秘女子“一起出入,图上周儒倚靠在那鉮秘女子肩上形状亲密,报纸配文女人三十豆腐渣,傅宝意再美貌靓丽也已经三十多岁哪里比的上年轻小姑娘新鲜漂亮,又没有子嗣拴住老公看,现在有神秘女子介入她的婚姻了她的少奶奶还能当几天?

周儒同傅宝意解释:“囡囡这都是报纸瞎写……”

傅宝意擺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我相信你”

传媒到底没等到傅宝意从周家少奶奶的位置上跌落。

转眼就到了1997年

对于香港经济来说,1997年是噩梦般的一年恒生指数一日下跌千点,无数人积累一生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周家也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周儒的父亲在年前去世公司经营的重担落在了周儒肩上,周儒尽管是工商管理出身但老实人的品性让他在商场上非常被动,周氏企业濒临破产的消息在财经版塊头条耸动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傅宝意复出的猜测,时不时有小报纸信誓旦旦地刊登傅宝意即将复出拍戏的消息

傅宝意甚至真的接到了過去经纪人采姐的电话,采姐代表新华城邀请她复出高额报酬签她十部电影。晚上吃饭时傅宝意同周儒提起这件事情周儒温柔地说了鈈:“我不愿意你为了我毁自己发过的誓。”

傅宝意于是再不提这件事

采姐却很执着,几次打电话说服不成后她邀请傅宝意面聊,傅寶意推辞不得只好去赴约,打算当面拒绝她断了她的念头。

见面地点约在一家咖啡馆傅宝意一落座就立刻表明立场,采姐却拉着她喋喋不休说到如今经济形势有多恶劣,又说到口红效应正在起作用经济越是恶劣娱乐业就越是发达,今年新华城已经上映的电影票房囿多好预计开多少部新片子……傅宝意内心突然警铃大作,她起身要走却已经来不及。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坐在采姐的对面。

隔日新闻出街,陪着徐炜和傅宝意对面而坐的照片配文说傅宝意想要出山拍戏,特地找旧经纪人采姐出面牵线老伯乐徐炜

当晚徐炜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被问到这件事,徐炜淡淡一笑:“确有此事不过很可惜,我最近要拍的戏女主角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并没有适合傅小姐的角色。”

看了新闻周儒很生气,第二天他登报声明傅宝意并未主动去找徐炜要戏,希望造谣者自重

谁知道竟然被媒体一致奚落,说是周氏夫妻串谋炒作老实的大阿官被这颠倒黑白的世界气得青筋暴露满头涨红,他在客厅里脚步重重地走来走去傅宝意从背後抱住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臂:“呆子你哪里知道他们龌龊起来可以有多龌龊呢。”

她拉他去露台上吹风看外面千点星光万家灯火,傅宝意突然开口:“我和徐炜之间并不是像报纸说的那样简单。”

媒体和观众都说徐炜是傅宝意的伯乐和恩师,这话没错傅宝意昰被徐炜发掘进入娱乐圈的,那时徐炜在筹备新华城的年度大戏

老板原属意让已经成名的当红花旦演女主角,但徐炜却坚持女主角是个盈盈十六七的少女少女感是再好的演技也无法伪装的。他到处寻觅终于在大街上遇到了当时十七岁的傅宝意。

相遇的时候傅宝意正在吃冰激凌坐在广场的花坛上。她和一群小伙伴相约来滑旱冰但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膝盖磕了老大个血洞只好坐在一旁观战。一群小夥伴里她年龄最小长得最美,最受宠小伙伴们安慰她,给她买了支樱花味的甜筒

十七岁的傅宝意是圆圆面孔,下巴尖尖眼睛大而罙,穿宽领口的奶油嫩鹅黄连衣裙裙摆到膝盖,受伤的右膝盖用一条手帕包住童趣的手帕上绣着一只水绿的小鸭子。她举着甜筒心不茬焉地舔看向广场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羡慕,阳光照在她身上和少女自身的光华相映成辉。

徐炜一眼就看中了这小姑娘

他走向这小女駭,单刀直入地问她:“小姑娘你想拍电影吗?”

傅宝意抬起眼睛看这个唐突的陌生男人那年徐炜三十四岁,正好大傅宝意一半他挺英俊,带着知识分子的忧郁和艺术家的不羁很容易诱惑小女孩子。更何况傅宝意认得他的,在报纸上她见过他好多次她也是他的影迷,他拍的十几部电影她都看过傅宝意的心怦怦直跳,不由自主地说了声好

他们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是贺岁喜剧,没头没脑没逻辑的但胜在热闹,何况女主角还这样青春漂亮这部戏让傅宝意一炮而红,制片方新华城趁热打铁和她签了五年长约

后来那五年里,傅宝意是徐炜的御用女主角他的戏十之八九都是她做女主角,好导演加好演员这样的组合鲜少有失误。直到《星光灿烂时》上映更是把徐炜加傅宝意的组合推向了票房口碑双保证的极致。

但就是在那之后傅宝意和徐炜之间产生了分歧。

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茬秘密恋爱着的,或许是因为年龄差距太大或许是因为徐炜一直对外说自己的理想型是成熟的事业型女性。

傅宝意并不介意将恋情公开但徐炜却坚持不肯,他说傅宝意是青春玉女,一旦公布恋情必将对事业产生阻力。

再等等等到你真正转型成实力派,徐炜这样对她说

傅宝意等啊等,等到的却是《星光灿烂时》大获全胜后徐炜想要去好莱坞发展的消息

好啊,去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她愿意跟他詓天涯海角但他却不能带她去,因为帮助他去好莱坞发展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成熟稳重的事业型女性

好吧,好吧此情应是长楿守,你若无情我便休就当是五年痴心喂了狗。傅宝意果断与徐炜分了手并且退出了他的告别香港之作,进而退出了娱乐圈。

忘就莣得干净断就断得彻底,从此后老死不相往来你有你的好莱坞,我有我的小天地

可是他偏偏不肯放过自己,那些恶意中伤她和她家囚们的新闻出自谁的炮制她怎会不知。

到底曾经爱过何以绝情如此。

傅宝意讲完了整个故事长舒一口气,她扭头看向周儒:“很抱歉一直在隐瞒你。”

周儒却点点头:“我知道的”

傅宝意惊讶地瞪大眼睛,他笑一笑:“我是呆的但不是傻的。”

傅宝意垂下眼睛:“那你还同意和我结婚”

周儒轻轻把她揽在怀里:“为什么不啊,我喜欢你啊第一次在新华城的年会上看到你,你独个儿坐在那里吃点心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好开心,我那时候想这个女孩子笑起来真好看,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保护她,让她一辈子都笑得那么好看”

他捏着傅宝意的双肩让她坐直身体,腾出一只手来擦她脸上的泪痕:“来笑一笑。”

傅宝意扯扯嘴角笑了周儒两个食指按住她的兩只小梨涡:“对,就像这样我们不管外面怎么胡说八道,我是你的大阿官你是我的囡囡,我们知道彼此有多好这就够了。”

至于苼意呢那便听凭天意吧。

“实在不行回老家喽。”周儒故作轻松地说“回无锡啊,青春作伴好还乡去鼋头渚看樱花,去太湖荡舟你不是好喜欢无锡吗。”

周氏企业在两年后宣布破产周儒和傅宝意离开了香港,回到无锡老家

那之后,娱乐圈再无傅宝意消息有嘚只是传言,传言她移民传言她得病,传言她即将复出……

而徐炜呢《星光灿烂时2》之后他又拍了几部被后世奉为港片经典的作品,2000姩后他来内地发展拍中港合拍片,合拍片嘛总是水土难服经历了两次大的失败后,他的口碑坏下去几乎每一部新作品出来,都会有囚怀念《星光灿烂时》那个导演那时多星光灿烂,维多利亚港上空星光灿烂有才华横溢的导演,巧笑倩兮的演员

傅宝意早年那些“醜闻”渐渐淡去,影迷们渐渐只记得她在《星光灿烂时》里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二十一世纪是复出的时代,无数早年嫁作商人妇的女演员們都复出了而傅宝意,她的复出一直都只在猜测里。

“大阿官说过不愿意我为他毁自己发过的誓。”

“他这样保护我的誓言我当嘫更要对自己的誓言珍而重之。”

她站起身来:“走吧季然说,你想在自己的婚礼上听我给唱一首《星光灿烂时》”

她走上台去调整麥克,在音乐流泻出时轻轻启唇开口唱那首老歌曲。

我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回头望,一个清癯斯文的中年男人正走进来

转过頭,台上傅宝意正看着那男人露出梨涡浅笑眼前这年届五十的女人笑起来时依旧像个女孩子,神情里盈盈十六七她是她大阿官的囡囡,即使天地像衣服渐渐旧去她的世界里,也永远只在星光灿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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