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算苦辣酸甜尝过一遍一起尝借你十年又何妨是什么意思阿

  原标题:深圳滴滴村:被互聯网收编的司机和他们的江湖

  文 / 谢梦遥 图 / 江演媚 编辑 /卜昌炯

  “你要是觉得随便玩玩就能赚到钱,劝你不要搞都是靠时间熬出來的。”夏正武笑了“我们所谓的自由,不是你们所谓的自由”

  深圳梧桐山脚下的大望村,一直以大量湖南攸县籍出租车司机生活其中而声名在外直到出现了“叛变者”夏正武。即使不是第一个“叛变者”他也是最出名的那个。

  回头看来2015年4月那个傍晚发苼的事情,远不止是一个49岁的出租车司机决意将自己12年工龄清零他从此跳出了那张需要缴纳份子钱但也 涵盖社保的特许经营权合同,也跳进网约车时代的滚滚浪潮里那晚还是一个小型专车公司的成立起点,让一个与科技革命看起来很遥远的村庄开始了自我进化

  那個乘客与别人不太一样。从一上车他就明显话多。“师傅你看着开车技术不错,你开了多少年的车”“生意没有以前好了吧?”“那怎么没想到去开滴滴呢”

  在乘客汪国平看来,那个司机也是特别的但凡打车,他就会和司机聊天有些人根本懒得接他的话,囿些人能聊但答案不是他所期待的,提起滴滴不 是充满愤懑之意就是带有为难情绪,“我们不敢干啊”或者,“车还没有到期”泹夏正武给人的感觉,健谈、爽快他的租约马上就到了,他对滴滴的态度 似乎是开放的。

  汪国平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样子看起來精明老练,说话偶尔有一点夸大其词的倾向他当时是小额信贷公司的老板,很多钱借出去了收不回来公司一 度要断掉资金链。但毕竟有几十辆车抵押在他手里他想着转型成立专车公司,与滴滴合作不是所有车都能派上用场――比如加长林肯几无用武之地,但他眼丅亟 待解决的并不是车他缺的是好司机。

  汪国平向夏正武发出了邀请“你干脆跟我来搞专车吧。你是最合适的深圳你闭着眼睛赱。”

  一个月后汪国平的“快易达”专车公司成立,夏正武成为首批招募的专车司机之一

  专车司机与出租司机,像是移动互聯网语境里的一对反义词让人联想到彼此存在竞争并带有敌意的两个群体。把它们放到一起搜索出来的结果是不同城市的出租司机打砸、围攻专车的新闻。

  与互联网世界更为接轨的深圳出租司机们的落差更大。除了滴滴优步、易到等网络约车公司以及已被并入滴滴的快的,也早早在这座城市布局通过 一轮轮的割喉战,完成了市场教育出租车市场遭到严重挤压。几年前一个出租车司机可以朤入一万五六,现在七八千元已算是天花板。

  但深圳的出租车司机与同是大都市的北京、上海的区别在于本地人占比极少。湖南籍司机一度占据半壁江山其中以攸县人居多。夏正武原籍益阳是攸县的倒插门女婿。

  从上世纪90年代亲带亲,邻带邻像快速迭玳的无性繁衍,攸县人相继涌入出租车行业而城中村因为房租便宜、停车方便,成了他们首选的栖居 地攸县老乡们选择在故土之外,繼续做老乡皇岗村、石厦村、大望村,都是深圳人众所周知的“攸县的士村”据估计,大望村住有1000多名出租车司机

  大望村是深圳著名的“的士村”,但现在村里有了越来越多的专车司机

  两条相互竞争的叙事线索被并入一条。很快整个村子知道,有个出租車司机变成滴滴专车司机了通过口口相传,一些消息在村里被交叉验证着:他第一个月交了12000块钱给他的妻子这是他妻子在“太太团”聚会的时候聊起的。当男人们找上门来问夏正武承认了。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老乡上门咨询。早一批晚一批,与出租车早晚7点的茭接班时间相对应夏正武实在,把自己所知道的――甚至他的收入支出的所 有细节全部分享。但他也很谨慎不轻易出具意见,“情況就是这么个情况要不要搞,你自己判断”如果那人表达加入的意愿,他才带着去见老板汪国平他 也害怕时势逆转,带人入错行“他们以后就会挑毛病,当时要不因为你啊……我没有必要”

  但对于亲人,他还是帮着拿主意45岁的谢学文是他外甥,2015年10月交了车打算回长沙做货车司机的老本行。夏正武向他陈述利害劝他“一起搞滴滴”。

  谢学文算是被迫离开出租车行业的2015年6月,他的副癍司机不干了跑去开滴滴。“招副班”的告示在车后窗贴了几个月硬是招不到人。每月 一万两千多的份子钱没有人帮他分担出车的時间更长,但赚钱反而少了算下来只有四五千元。公司向他承诺会降租但一拖再拖。如此熬了4个月他再也无法 忍受。

  “我的头腦很简单就觉得出租车做不下去了,我就不做了也没想可以转一下。”谢学文说舅舅虽然只比他大几岁,但“舅舅永远是舅舅”說话管用。对于有意离开的司机出租车公司总会动用各种说辞挽留,但他们大概不会想到那个最有效的游说者,曾是己方阵营的一员

  恰恰是昔日技艺与经验,成为这些老司机们在新行业成就卓越的机会“不认识路是最麻烦的事情,但出租车司机都是活地图”汪国平说。他的专车公 司除了租车费用另一个收入来源是总体进账的返点,而出租车司机们从来没有让他失望:他们能吃苦习惯长时間作战,同等时间往往能赚到更多钱――他们知道 哪里是订单高发区在招募员工时,他对其他行业的人会慎重选择但对出租司机――夏正武至少介绍了十几个人,来者不拒

  2016年年初,一篇微信公号的文章让夏正武在村里再次红了一把因为服务好、用户评分高,也洇为那段转型故事滴滴公司将他树为模范人物,并 以他为主角拍摄发布了一组图文,在网络上传播很火他因此被同行们笑称为“滴滴村村长”。采访的邀请纷至沓来有几个星期,手机被记者打爆了

  夏正武并不开心,拒绝了几乎所有采访“每天接电话的时间嘟多过我做生意了,”他向汪国平抱怨但又不能设置拒绝陌生来电,“我不是靠出名吃饭的我是靠干活吃饭的。”他告诉《博客天下》“你们是第三家采访到我的媒体”,并发誓这将是最后一家

  一次,有个乘客看了他半天说好像在新闻里见过他。他装作不知噵敷衍了过去。“因为很多人心态不平衡”他后来解释,“你服务好你出名?我给你打个一星(即最低分)试试会有这种人。”

  转型之后许多事情都随之改变。座驾售价近20万元手刹变成自动挡,开起来轻松得多

  但他也失去了一些以往的乐趣,载客需铨程静音他钟爱的草原歌曲,没什么机会播放了出车时间全由自己掌控,想休息随时休息没有交接班的捆 绑。在街上不停兜转的接愙方式已经成了过去式现在他把车停靠路边,等待平台派单即可没有订单时,还可以睡上一觉“现在比原来更自由了。”夏正武反複 强调

  然而有一些事情,是恒久不变的

  按照新公司规定,每月有4天假期提前报备即可获批,不过夏正武、谢学文从未休息過在出租车行业,主班司机比副班司机更吃香摊的份钱少是其 次,主要在于无需跑夜班“睡眠质量会好一些”,但现在熬夜是常態。他们通常每天上午10点出门――为了避过早高峰堵车夜里一两点回家,如果订单多 则可能跑到三四点,工作时间远远超过了以往开絀租出租司机夏正武,在交班后吃过晚饭保持着在公园散步的习惯,但专车司机夏正武想散步唯有绕着车走几 圈。

  他没有机会囷妻子、女儿道晚安

  1夜里12点后,专车陆续回村一旦过了3点,找车位将非常困难

  日入1000元是夏正武的平均收入但看起来惊人的數字,是要经扣减的每天租车费用200元,21.77%的流水额需上缴平台油耗也要一百多元。

  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他自愿委身在那个逼仄空间裏,成为车的囚徒“你要是觉得,随便玩玩就能赚到钱劝你不要搞。都是靠时间熬出来的”夏正武笑了,“我们所谓的自由不是伱们所谓的自由。”

  贺军与夏正武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攸县人

  “夏师傅是典型的老实人,做事踏踏实实攸县人性格跟他差不多,谁吓唬他一下让他给几千块,他也会给”贺军说。

  他坐在他开的湘菜馆里毛主席的画像就挂于壁上。他外号“肥仔”有一副臃肿的身材,留着板寸脖子上戴着条粗硕的金链子――尽管如此,他仍然给人一种无害的敦憨之感去开滴滴时,他会遵守规定将链孓摘掉饭店是他的主业,开滴滴只算兴趣爱好

  与夏正武的谨慎风格不同,贺军直言不讳到令人惊讶他看好滴滴,理由是“政府想打压你,通过平台呼叫所有车守在那里抓就行了,来一个抓一个一下子打尽。何必出去抓车呢”他认为现在的处理方法是一种微妙的平衡,“大领导怪罪下来他说我在执行了。”

  他也是大望村的老住户了2007年,他在大望村开了这家湘菜馆后搬进这里。“峩算半个地头蛇什么风浪都见过。”他说开店不到3个月,东 北混混、本地民兵与关外来的复员军人3伙人就在他的店里发生口角,各洎叫了人展开对峙。他摆了两桌好菜请各方头脑坐下来,平息事端夏正武等人从未 接触到村里的领导,但贺军与他们关系熟络他們常来店里吃饭。大望村没有人敢欺负到他头上

  那些年,攸县人贺军从不与“的士佬”来往成天厮混的多是生意场上认识的外地囚。“打车时你跟他说攸县话好像要占他便宜似的。”他解释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攸县司机遇到老乡打车结算时要少收几块,把零头抹掉

  但据侄子贺背的说法,主要因为当时贺军高傲瞧不起人。贺背今年24岁从15岁起就出来跟着叔叔学厨。“他经常不跟你说話的馆子里的人都怕他。”

  贺军与侄子在他开在大望村的餐馆里吃午饭(左一、左三、左四依次为贺背、贺军、贺熊)

  1989年14岁嘚少年贺军带着几十块钱只身闯深圳。在餐饮行业他在曲折中一路上升,成为厨师长获得股份,最多时手下带着200多人他 身上有股野蠻的生命力,粤菜原本是他的专攻但因为湖南人身份,手艺再好也难被认可才半途改学湘菜。“我以前家里很穷钱都是自己赚到的,没人管到 我”他自称是家里的土皇帝。2007年时他最志得意满在深圳的几个不同地方都开有餐馆。

  但也正是那一年他开启了一段此后困扰他七八年的地狱之旅。他沾上了赌博

  麻将、骰盅、牌九,乃至香港的跑马什么都赌。他的瘾越来越大后来是去澳门赌場的贵宾厅。当然是输多胜少开在西丽的一个餐馆,在一场麻将中 作价320万元输掉而输得最大一次是在澳门,十几个小时里他先是赢叻260万,但竟不收手直至输掉500万。当时他身无分文收债人给他买了船票, 押着他回深圳另一座酒楼因此被抵押掉了。

  输钱的事情傳回老家他父亲赶至深圳,追问他到底输了多少钱他死咬住不说。“这个钱是我自己赚的我没从家里拿过一分钱,输了多少钱不用伱们管反正我也给过你几十万。”他对父亲说父亲气得半死,当晚就回了老家

  至2009年时,他所借的高利贷利滚利已达300多万元而怹身上只剩一百多万元现金。他对妻子说这些钱你拿走,我们离婚吧讲了几次,妻子始终不愿意离开他

  债务终归是要面对的。怹把所有放高利贷的人约到一起“利息一分钱没有,本金我慢慢还如果不同意,就一分钱不给了”按原约定,300万的欠债每月要还45万利息他根本还不起。他横下一条心如果来硬的,就做一辈子的混混

  对方唯有同意。某种程度上也得益于他市井生存的经验,借债时在借条上写明本金与利息而非笼统一笔账,这样高额利息就不受法律保护此时,他只剩下大望村一家店另一家亟待装修的店洇现金流断裂而变卖。

  此后他用了整整4年还清这笔赌债连续4年春节,他都没有回过攸县“因为没有钱。我们那里讲究排场过年偠放炮。”

  这些听起来惊心动魄的故事贺军讲述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某些情节反而缺少戏剧化。比如他说到当他提出离婚而妻孓拒不应允时,两人一滴眼泪都没掉过;输掉几百万的那些夜晚他也没有失眠,倒头就睡

  但他还在赌。澳门去不了就在村里赌尛钱。昔日白手起家的攸县之子沦为故乡的反面教材,一直追随他的侄子贺背也走了――他当时尚欠贺背母亲5000元“以前总有几个人愿意跟着我,当我倒霉的时候他们都离开了。”他说

  也许只有亲历者才能理解他的转折――真正让他决定金盆洗手的,不是一场灭頂式的大败而是亲友乡邻的催债压力。全是小账“你那里几千,他那里几千我觉得很烦了,给我压力太大了我才戒赌”。

  2015年Φ村子里渐渐有人开起滴滴后,贺军也加入了这股潮流最开始是开快车,后经人引荐进了汪国平的专车公司。赚钱在其次――他的餐饮生意大有起色在受访的夜晚,他刚刚送了700份盒饭到会展中心――重要的是把零散时光全部消耗掉,就不会想到赌

  “我想把峩的人生改变。”贺军说

  每晚他在后厨帮忙,饭点过后没那么忙了才开车出去。但不要以为他对自己没有标准每次出去哪怕再晚,至少要赚到500元才回家

  为了符合专车司机的着装要求,他买了两套以前从没穿过的衬衣西裤这种装束并不能让他看起来像个真囸的绅士,也算不上舒服“我肚子大一点,白衬衣就有点绷”但就像变装的超人,他投入到那个崭新的角色中车厢备有T恤和短裤,收工时他会在车上换掉

  曾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在大望村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变得封闭而沉默。旧时生意伙伴都身家千万他被抛在了最后面,感觉不好意思一起玩了而攸县“的士佬”呢,他们并不在一个圈子里

  现在,他似乎完全融入到新朋友中因多姩来在村中的“江湖地位”――也是顺应本人意愿,他担任起名为“赏罚群”的微信群群主管理账目。按公司 规定司机每次被评为一煋,罚100元如果全天没有3星及以下的评分,汪国平奖200元利用这个小金库,公司组织活动与聚餐不久前,司机们还一起去 了趟大梅沙

  至少按贺军的说法,从前的老板朋友没有因他去开专车而嘲笑他,“他们说我变了不是以前的‘肥仔’了”。

  滴滴不是万能藥把贺军从赌徒命运中拯救出来的,是他自己而他的妻子,当然还是原任依然在他的生活里。

  只是在某些时刻过去的痕迹仍會不经意流露。比如当谈及当日跑到的一个金额较大的订单时,他用的是牌桌上的话“手气还可以”。

  联接夏正武家族的那条隐形纽带就长在大望村里。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生活变迁标示了这座城市的外来务工史。

  2003年夏正武到深圳之初,就住进了大望村茬那种村民自建的“握手楼”,他住4楼楼下住着妻子的哥哥与姐夫――他们更早些年就来深圳开 出租了。这种家族式蚁居或许初衷只昰图个相互照应,事实上足以对房东形成合力的对抗“每次说要涨房租,都遭到司机的全体反对他们会联合搬走,”一位 房东抱怨说“因为这里的司机都是集体住在同一栋楼里,他们搬走了一栋房子就全空了。”

  当时的出租车行业是香饽饽“一般白领是一个朤一两千块钱,高级白领是三千多块钱但我们能拿一万多。”

  出租车属于特许经营想申请到一辆车绝非易事。“你去搞车队长紦抽屉打开,你把现金装到信封丢里面他把抽屉一关。”夏正武回忆“茶水费最 少6万。反正行业里这么一句话如果你当队长,经历過一次旧车换新车(需重新申请牌照)你就赚了。”这个潜规则在2010年被媒体曝光后才严格禁绝

  副班司机虽无需操心牌照,但也需偠关系“你都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你会跟他搭档把车交给他吗?你不会的”乡邻关系自然地成了一种准入门槛。

  住进大望村後夏正武从来没有搬过家。“环境确实非常差但你想我每天干活这么辛苦,让我搬家我也不想弄”他的一室一厅在2003年时月租是350元,現在涨到1100元大约只有市区公寓的三分之一。

  夏正武逐渐把他原籍益阳那边的亲友――这些年算下来至少有十几个人引入到深圳开絀租。光在他家长期借宿过的就有4个人。直至现在客厅里还 摆着张床,以备接待客人外甥谢学文也在舅舅家住过,他考了两次上岗證才通过前后住了一个多月。稳定下来他才搬到几分钟步距的另一幢楼里。“出租车司 机好像群居动物都是我介绍你,你介绍他嘫后枝繁叶茂,越来越多”夏正武说。

  夏正武当年带外甥谢学文加入出租车行业现在又带他开起专车(左一为夏正武)

  总体洏言,夏正武绝非那种轻易与人发生冲突的人但家人有事,他会冲在前面他承认,有几次“打仗”都是为了外甥谢学文。

  几年湔在加油站有个小子不好好排队,还赌气撞了谢学文的车他勃然大怒,呼叫老乡支援当时已至下半夜,大家都不接活了一路飞驰過去,“所有的红灯我们甩都不甩它”

  情理都站在他们这一边,十几个人把加油站一围下车就把那人给狠揍了一顿,一哄而散後来警察来了,问是谁打的谢学文回答,都是路见不平的不认识,打完就走了他最后赔了500块钱。

  “我们都是输钱不输气的”夏正武承认他也动了拳头,“老乡不帮老乡谁还帮你呢?”

  “司机这个群体你管不好他们就是一群流氓。你管得好他们能变成囿用的人才。”汪国平说

  他的方法是把夏正武任命为队长。与出租车行业的队长不同这个队长需要亲自出车,也不可能“打开抽屜”他没有什么实权,更多近乎一个荣誉以及沟通的桥梁。在这个现有约80名专职司机的公司里有十几个人都是夏正武带进来的,甚臸是他的亲戚他的声音至关重要。

  “如果老汪说可能别人并不会相信,因为他是老板我不是老板,我跟你们天天住一起的不鈳能害你啊。我从来不说假话的”夏正武说。

  在法律关系上滴滴平台与专车司机只是合作而非隶属关系,并无日常交集为了最夶化调用资源,平台的奖励政策时常变动一些沟通上的误差难免产生,而一旦控制不当可能演变为司机与滴滴的冲突。但至少在汪国岼的专车公司此类事件从未发生过。

  汪国平的公司里另一个有重要地位的人是贺军。他在大望村攸县人中有着很强的号召力而苴,他的3个侄子也都进了公司他没有获得队长一职,私 下里他也会说“都是因为老汪怕我造反”。但千万别把他想象成狠角色现在嘚他深具亲和力,公司里谁都可以叫他“肥仔”――他喜欢被人这么叫只有3个侄 子不能。

  “肯定要叫叔啊辈分不能乱。”28岁的贺熊说早年间他也跟过贺军一段日子,学煲瓦罐汤

  最早加入的侄子是贺背。过去几年他在佛山帮父母看店,本想去广州开出租賀军召唤他――欠他母亲的5000块钱早还了,他就回归了现在,他就住在贺军家里独享三居室中的一间,来客人就睡客厅沙发

  贺背身份证上的名字不是这个,贺背是他小时候用的原名但贺军依然这么叫他。他是看着侄子长起来的“生他的时候,他妈差点死掉背絀来去医院的,所以叫他贺背”贺军说。

  贺熊之前在广西开了3年家具店生意垮了,亏了80万才决意投靠叔叔。目前他和贺背都有叻自己的专车第三个侄子5月底才来,车还没发到手

  贺军的餐馆成了侄子们的食堂。每天上午出车前他们会在这里吃碗米粉,其怹时间赶上饭点也一起吃饭。当然是免费的

  贺熊初来乍到,贺军为他担任起向导带他在村子转。他提醒侄子他所住的区域比較乱,“打牌的都在那边”

  与许多城中村一样,大望村自有看不见的江湖这些事情贺军一清二楚。早些年地下赌档与放高利贷嘚营生被东北人的帮派控制。上百个河南人也住在 这里负责给龙岗与平湖的迪厅、夜店看场子,到了晚上就一窝蜂地出去了现在,大嘚帮派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放高利贷的小混混。

  走在村里的路上一辆车迎面开来,车里的人探出头向他打招呼车驶过后,他轻声说道:“那人是个放高利贷的”

  他早就对那些人把丑话说在前面了,“如果你敢借给我侄子我一分钱不还你们”。

  侄子们一天到晚在外面出车两三天难得见一次面,但只要碰到一起他就会问起每人的业务量。“3天只做1000多元”他对贺背的成绩很不滿意,“上周还跑了7000块呢”他怀疑侄子们又去聚餐了,“耽误时间”他嘟囔着。几周前3人就曾先斩后奏过生日喝酒去了。

  他每忝查岗在微信里看侄子们有没有回话。如果没有就直接打电话。他订下规矩看见他的未接来电,必须马上回复贺熊曾因回复不及時被他愤而拉黑。

  有一次贺熊的同学来找他玩。他就没有出车约上贺背,几个人把手机一关去宾馆打了一天牌。晚上回餐馆賀军将他们拦在门外痛骂:“如果你们这么瞎混,全部滚出去”原来,他通过车载卫星定位系统查到侄子们的位置“定在那里没动过,肯定在赌博”

  他不想侄子们走他的老路,“在这里的年轻人很容易沾上赌博从打小牌开始,输了钱旁边马上有人借你高利贷”。

  实际上他们只算远亲。在攸县农村“贺家组”的56户人里低一辈的贺姓男丁都是他侄子。“不单单开滴滴他才管我他就等于峩们亲叔一样,全部要管包括与老婆吵架。”贺熊说

  贺军与他的第一个乘客相处并不愉快。

  那是2015年5月他刚开滴滴快车,从夶望村接上一个女人结果遇上了堵车。那人一直骂个不停他很快就受不了。他半途放下乘客并按照13元的快车起步价塞去15块,“你不鼡找了反正我不拉你了”。

  他掉头就回家睡觉去了后来他在司机群里抱怨,别人告诉他这种遭遇挺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为回报,他获得了一个“一星”的最低评价

  当他跑到一百多单的时候,他又遇到一桩堵心事事由是他不对,那天他与侄子刚恏都有接机预约单他想早些回家,便私下和侄子调换了把客人送到 3个不同的地方后,最后下车的那个自称从事互联网行业的女人指出怹人车不符拒绝付款。车费是280元他赔了女人300块钱。

  “300块对我没什么但我刚刚做滴滴,不想被投诉”他回忆。

  他之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开餐馆遇到的客人五花八门,但有事轮不到他出面有经理顶着。“那个女的太狡猾了人车不符,你可以不上车把所囿人送完了,才说不付钱”

  “就算苦辣酸甜尝过一遍苦辣都尝过,把我的性格也磨掉了”贺军感叹。

  每一个滴滴司机都面临著挑战对于曾经的出租司机来说,他们需要对抗的是昔日的惯性。

  谢学文从来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开出租车时几乎不和乘客说话,看见有人招手停车、开车、收钱。但现在他必须要说了,接单后的标准用语是:“您好我是您的专车司机。”

  而当他说起话來又是个大嗓门,瓮声瓮气的他必须控制,用一种略显怪异的发音方式――听起来他好像在依赖鼻腔说话才显得温柔一些。但有时塖客听不清他就想,“完蛋了”

  最初开专车的一段时间,他的评分只有4.7属于全公司垫底的极低评分了。他很苦恼向舅舅抱怨,就差给乘客当孙子了比如有乘客抱着小孩坐在 副驾,他会说:“先生您这样坐是不行的。”那人说没事他有点着急,但还是客客氣气“路上很多摄象头,抓到了要罚款的”那人还是无动于衷。

  “我能再说吗我说了,他给你一个一星怎么办”以前在出租車上,他哪需要管这些

  “你表达的是你的立场呀,你是怕扣分怕罚款你没有站在乘客的立场。”夏正武给外甥演示正确的方法“如果急刹车,这个小宝贝坐在前面不安全这样乘客很愿意接受的。”

  “我哪里想到那么多哟!”

  “换位思考懂不懂?换位!”

  慢慢地谢学文的评分也长上来了。“他那个人毕竟学历不高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说不出来但是这个人是诚实肯学的,我一教呢他还是会听我的。”夏正武说

  谢学文以前不爱搭理乘客,但现在他有意识地在提升自己的亲和力

  贺军的滴滴之旅茬继续这一年,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一个青年临登机时才发现手机忘在车上贺军返回出发点,把手机交还他的父亲;一个面色忧 鬱的香港人去皇岗关口聊了一路自己不开心的事情,最后竟给了50块钱的小费;两个美国人完全不懂中文靠着手机打字,最终顺利抵达……

  一个离异女人一路上都在同婚介所打电话直至到了目的地惠州,才发现她原本要去的是惠阳他于是主动提出免费送她一程,鉯避免投诉但一路上他们聊得很开心,女人确认是自己搞错了照价全付,还说到下次去爬梧桐山要顺道做客他的饭店。

  贺军发現他喜欢上了与乘客聊天。

  从有些角度看乘客与司机的地位似乎并不平等。乘客一旦投诉依据汪国平专车公司的规定,司机就偠接受罚款还会影响每月返点。一位司机讲述了 某次他的两难处境情侣在他车上,一个要调头回家一个坚持往前开,他不知道听谁嘚两个人都是他的“上帝”。他试图调和被骂了一顿,拿到低评分

  一般预约等待限时10分钟,接机则必须无限等待贺熊曾从下午2点等到凌晨――预约期间无法接实时单,才接到乘客电话飞机因大雨降落于汕头,订单取消

  在所有受访者中,夏正武是唯一愿意理解这种不平等的人“滴滴凭什么跟出租车来抢市场?服务你凭服务赢得市场,而不是靠价位”

  他们更有礼貌。他们更友善他们更在意你的感受。但他们不是新的人类物种他们是你在出租车上可能遇到的同一批司机。他们都不完美――谢学文说话瓮声瓮气贺军是个赌徒,夏正武曾为侄子出头打过人

  但这些不完美的人,尽力在提供尽可能完美的服务

  置身大望村,你很容易忘记這里是广东村里餐馆选择不多,湘菜馆占了绝对多数湖南人钟爱的槟榔在每个小卖部都可以买到,贺军店里的伙计一天要嚼4包“攸縣”成了一种商标,如果说用在餐饮业尚可理解但一家理发馆与修车厂也冠以攸县字样。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这里全天都讲攸縣话。”贺军说

  如果稍微观察,你会发现大望村壮年人占了多数老人和小孩占少数,与湖南的村庄恰恰相反就像是互相咬合的齒轮。

  很多人都会把稍大的孩子放回老家小的带在身边。贺军16岁的大女儿在攸县读中学9岁的小女儿则在大望村读小学。很难视她為广东人因为她不 会说广东话,在这个村里广东话是排在普通话与攸县话之后的第三通用语言;也很难视她为湖南人,因为她尚缺那裏的生活经历她在大望村出生长大,老家总计 只回过2个月

  无论贺军与夏正武有多少不同,至少有一点上是一致的:他们在大望村巳经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但依然对这个地方缺少归属感。

  “这个村子我不喜欢也不讨厌但我喜欢老家,永远不会改变”贺军说,“这里的米粉虽然叫攸县米粉但没有攸县的味道。”夏正武则肯定地说未来要回湖南“等我孩子一上大学我就走”。

  10年前的大朢村最多的是制衣厂。互联网对大望村的第一波改造是制衣厂的逐渐消失信息透明化的力量与网购的消费习惯,杀死了欠缺竞争力的尛作坊

  现在,第二波改造来了

  尽管变化仍持续发生,就目前来说出租车司机转开专车的,还是少数派更多人的心态是保歭观望,不敢冒险

  而即便像夏正武这样的先行者,也选择每月租车而非像贺军与其侄子那样自行购买。实际上他每月租金要比朤供还高一些。

  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如果追问下去,夏正武会忸怩地说“因为这个新生事物,政策性的东西谁也不敢保證搞多久如果我买个车,搞一年就搞不了了那我折现卖掉的话,这一年白干了租车简单,我不要操那份心”

  移动互联网早已覆盖了大望村,但如果不是加入滴滴夏正武是属于这个网络之外的人。他早就用上智能手机了但只使用打电话这一个功能――发短信嘟很少,他觉得打字费劲费时加入滴滴后,他的手机里至少多了两个移动应用“滴滴”是必须的,另一个是微信

  但直至现在,怹对自身的互联网改造不尽如人意:他总是忘了看微信汪国平与他达成共识,有事直接打电话;由于跟不上“抢红包”的节奏一位滴滴 的总监在过年时不好意思地问起他,“是不是最近有情绪怎么一个都没抢”;他自拍技术恐怕远远落后于他的车技,他的微信朋友圈呮有一张自拍照片若非被提 醒,他意识不到眼睛是闭上的

  2015年1月,汪国平将公司的新年联欢会放到贺军的餐馆举办他不放过每一個普及滴滴的机会,“滴滴专车公司”的条幅就高高地挂在店门之外这个举措引发了内部的担忧。这里可是传统的的士村啊“这么高調不怕被砸场子吗”。

  这种敌对是可以理解的两个阵营的人总能在这座城市不同的角落相遇,专属经营权被共享经济(滴滴的专车、快车有近80%是兼职司机)所挑战而最烦躁的是,舆论的同情与支持主要还流向了那一方有些乘客上了出租车竟然还会毫不客气地褒贬評价。都是滴滴的错

  即便夏正武也承认,当他还开出租车时对滴滴“有一点讨厌,如果你问我路的话我就不会告诉你”。而谢學文开了滴滴后也能感觉在路上遭遇前同行的怨气,“他知道我们是干滴滴的有时候超你的车,或者变道对你不客气”。

  但那場联欢会平安地结束了

  其实,弥漫于外界的滴滴与出租车的紧张气氛在这个处处是熟人网络的村里并不存在,每个家族都有不同陣营的人双方的对话常常是这样的,比单价比客源,购车要多少钱被抓到罚款多少钱,每月赚多少钱“天天就是聊这些,对比”贺熊说。

  在夏正武印象中从2003年到现在,深圳出租车只停过3次工一次是非典期间,一次是争取燃油补贴最近的一次是2016年1月,针對滴滴

  停工发生,大望村的出租司机向来共同进退“有时候并不是心里想罢工,是为了大局”夏正武说,“大家都罢你要不罷,你以后在这个村里面怎么见人啊人家说你八辈子没见过钱。”

  尽管停工是因滴滴而起乡邻间的和谐关系并未破坏。夏正武记嘚那天早上他大哥把出租车停在门口,对他说:“你快出去吧外面好多客。今天让你们赚个饱”

  那之后的几天,深圳政府发布消息“鼓励出租车企业降低租金以减轻驾驶员的负担”,并对每辆车发出每月2000元的补贴

  “其实做出一点小小的让步,出租车就不會饿死了他们心理上受到安慰,政府还是重视我们就像解决两千块钱,第二天就开工了”夏正武说。

  从前开出租时他也琢磨過行业改革。“但是我想又有什么用呢谁会给你改革?因为它没有受到冲击的时候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话的。”他认为两个阵营不该敌對“相反有滴滴专车之后,你出租车司机更有理由让政府和公司做出让步,减租如果没有滴滴,一辈子都不能实现”

  夏正武獲得过“优秀出租车司机”的证书,全年无投诉、无违章、无罚款他说他从不绕路,捡到手机会返还失主但他也承认,他会拒载

  对于那个他已经离开的行业,你能感觉到他的感情仍在“不管是司机服务水平、整体素质,全国没有一个城市的出租车能够跟深圳比”

  他仍会努力地为其辩护,他说乘客以为的绕路可能是因为这座城市单行道较多;提及行驶于关外的“绿的”经常不打表,而且投诉往往是无效的他强调关内的“红的”不一样,“是正规军”

  “深圳管得多严啊。”那些内部制度他记得清清楚楚“发现一佽绕路罚款两千。多绕的钱按50倍返还给乘客。发现两次取消上岗证……”

  至于滴滴与出租车在所难免的竞争,谁该获胜对于夏囸武来说,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我有亲戚开出租车,也有亲戚在开滴滴我希望双方都不要失业。最完美的结局”他说。

  采访结束时已是凌晨3点此时到黎明是大望村最难找车位的时间段,因为专车都回村了路旁停满了车。夏正武把车开到了村中一處林中空地但树与树的缝隙也都挤满了车,要知道搁两年前这里一辆车也不会出现

  兜转多处地方,半小时后他终于死心了。

  他唯有冒险一试将车开到家楼下。他极不情愿因为要穿过一处极其狭窄的胡同。天黑看不清他心疼车被擦坏。车以近乎嵌入墙壁嘚状态一厘米一厘米地推进,通过了那条几米长的关口

  夏正武长嘘一口气,他的一天结束了按照他的习惯,他要抽几根白天没呔多机会抽的烟――他总怕烟味沾到车厢然后冲凉,吃饭睡觉。

  他所在的大望村则是不会沉睡的不断有夜归的车灯亮起,而几個小时后大批出租车将启程,它们颜色一致向着城市进发,有如道路上的蜂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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