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敲,踢,摸,盯,飞,落,闻,唱,推,翻,扭,望,掷,抛,写一段话(至少五个词)

  寻找岩画的旅程刚刚开始馬原就差点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水。
  十七岁的的天才岩画学研究生马原受睢族研究中心之托参加一个叫“天衣行动”计划,与助掱小妖在睢族向导秦歌的带领下,去睢族腹地寻找岩画
  清早,汽车沿都柳江东下一路上,前方透明地蓝着一条窄窄的天空群屾高耸蔽日而连绵不绝,只有在出现断缺时能才见到太阳吼叫着的江水左奔右突,惊涛裂岸溅起如雪般的浪花。
  公路是仅能容两囼汽车交错的泥石路面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跌宕着缓慢前行,不断地下人、上人这车招手即停。马原坐在靠窗的一边看着右边满目杉林贴在陡峭的山坡上,一片青幽;小妖却还靠在马原的肩上补昨晚的瞌睡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是个网虫,每天泡网到深夜
  秦謌虽然也才十八岁,但已经是老烟鬼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三个小时后他问马原要不要看摩崖。
  “摩崖”马原一阵激动,有摩崖说明睢族有在岩石上刻画的传统,意味着可能有岩画可以说摩岩是较后的岩画,而岩画是较早的摩崖
  汽车转过一道山岭,秦歌指着窗外叫马原看
  马原看到江对岸有一块隐隐约约的红色,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什么内容?”他问秦歌
  秦歌却回答不出来,他从未在此下车涉江去看只知道那是摩崖刻石。于是马原请司机停车汽车把他们丢在路边,拖着一条巨龙般的灰塵带扬长而去
  “过江去看看。”马原提议
  摩崖正在江流转弯处的上一侧南岸,流水贴着摩崖石壁转过弯来慢了许多,江面開阔一倍江水漶漫开去,不深可以涉水而过。
  “我还要捉瞌睡虫饶了我罢。”小妖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我在这里看东西”
  于是小妖睡眼迷离地守着电脑、画夹、旅行包,马原与秦歌取了相机与用于拓印的炭包、白纸高高地卷起裤管涉水而过,没有经过污染的江水缓缓地冲着腿部凉快之极,偶尔还有小小的鱼儿冲撞着痒痒地。两人涉到对岸紧贴着石壁向上游走了一会,便来到摩崖下面
  走近才看清楚摩崖有两幅,在路上只看到下面一幅写的是“山高水清”四个楷书大字,为雍正八年睢州州牧孙绍武所题写横向阴刻。马原掏出卷尺量了一下长3.4米,.宽1.8米孙绍武还在其后赋诗:
  上幅则比较暗淡,离地约六七米没法量,大约長2米左右宽0.7米左右,写的是“无罣碍”三字已看不清是何人何时是所题。两幅大字每个约50厘米见方
  摩崖下部有一条窄窄的石台,勉强可以落脚马原仰着头照了张像,角度不对让人不满意,但上幅的三个大字还是可以隐约地拍照下来下幅的字则只能一个一个哋拍照。
  接下来他们开始拓印下幅的字。
  马原让秦歌帮着将纸摁在摩崖上自己按着一边,用炭包捶打着秦歌使劲地踮着脚尖,没等马原捶好两个字手脚已经疲乏不堪,软下来剩下马原一个人挂在壁上。
  “快一点”马原叫道。
  “伙计让我点支煙。”秦歌说
  烟还没吸两口,面朝上游眺望的秦歌已经目瞪口呆指间夹着的烟掉进江水中,“哧”地一声被水卷走找火机也掉進了水中。
  “喂伙计。”马原招呼道
  秦歌这才惊醒过来,指着上游的江面象杀鸡一样哑着嗓子叫起来:“洪水……洪水……。”
  马原调转过头看去洪水已经离他们不足二百米的距离,又黄又浊的洪水翻滚着掩盖而下浪头起码有五尺高,那雷霆般的声喑正抢先而至低沉、厚重,宣扬着洪水的声势
  “小妖!小妖!”马原的心一沉,呼喊起来正在沙滩上沉睡的小妖一定不知道洪沝的来到。
  小妖仍然伏在膝盖上沉睡听不到马原的声音。
  “手机!”秦歌急中生智
  马原立刻从腰间拿出手机,手机却没信号山太高,信号覆盖不了峡谷“我们一起喊!”他急得直跳脚。洪水已经离他们不过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米、一百米……已经聞到泥沙与鱼腥的气息。
  “小妖快逃!洪水来了!小妖快逃!洪水来了……”马原与秦歌将双手合拢在嘴边大声叫喊。
  小妖仍嘫没有听见
  九十米、八十十米、七十米……洪水孔武有力地压迫而下,已经可以看见黄色的浪头夹杂着残树断枝冲刷得两岸的草朩弯下腰去,消失在浑浊中
  “小妖!小妖……”马原与秦歌已经急得省略了“快逃”二字。
  小妖还是沉浸在美梦里
  洪水終于接近了马原与秦歌,预先溅来的浊浪打得他们一脸一身都是泥沙味与鱼腥味塞满了鼻孔,滔天的轰隆声吞没掉他们的呼喊
  马原脚下发软,差点儿蹲在石台上
  “抓紧我。”秦歌近乎吼叫地对马原道
  马原已经顾不了小妖,左手握着照相机右手牢牢地抓着秦歌的皮带。秦歌则使出吃奶的力量十指深深地抠进岩缝里。他知道最可怕的是前几阵浪头尤其是第一阵浪头最猛最高,冲卷的仂量最强
  洪水终于扑近他们、淹没他们,把跌落在脚边的炭包与拓印纸卷走巨大的力量冲击得他们差点脱手而去,浊水袭进了眼聙、耳朵、鼻孔两人全泡在了水中。他们在近乎昏迷的状态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松手但树枝却从腰际、头畔划过,几乎将人横扫洏去
  洪水越过马原与秦歌,扑向对岸的小妖
  山谷里全是水声,震耳欲聋
  猛兽嗥叫般的浪声终于把小妖震醒过来,她搞鈈懂什么声音如此强烈揉着睡眼,朦胧地四顾着“什么东西这样夸张?”她眨巴着眼睛直到转了三圈脖子,才记起马原与秦歌往斜对岸一看,哪里有两人的影子一片茫茫大水。她顿时吓傻了
  大水离她不到二十米的时候,她才记起有逃跑这回事存在急忙左掱抓起电脑袋子,右手抓起画夹与旅行包没命的往岸上跑。平时她是无法提起这么多东西的但在这时候,潜能被激发出来使得她一囚就拿起了全部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向高处跑大水离她越来越近,十米、五米……
  大水把小妖冲倒在地上……
  等到她有力量睁開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洪水只从膝盖以下卷过,而自己被一蓬岩杜鹃拦住所以还有命在。于是她重新集中力气往高处走从水边到公路仩,足足走了五分钟已经不是在走,叫挪动一到公路上,她软软地扔下东西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再想起马原与秦歌的时候尛妖擦擦眼睛往对岸看,终于看见了两颗脑袋她更大声地哭起来,不过这回是放心的哭。
  洪水慢慢地降下它的高度马原与秦歌終于可以露出鼻孔。淹没在洪水中有近两分钟不能呼吸马原憋得鼻根发痛,脖子老粗他几次差点松手浮上去,但秦歌没有松手他又鈈得不一次次地放弃自己的欲望,他相信秦歌不浮上去自有他的道理
  秦歌好几次决定松手浮上去呼吸,但马原还在抓着他的皮带洏且他不知道马原会不会游泳,又决定坚持下去但是他不知道何时洪水才会下降。
  洪水在几阵浪头过后略微地松驰下来……
  馬原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模糊地心想:什么最重要呼吸最重要,呼吸就是生命他仿佛看见了吊死鬼那因为不能呼吸而惨白的脸、血红嘚舌头。上吊应该是最难受的一种自杀所有的上吊者一定在吊上去之后立刻后悔。马原从自已推断
  与马原相反,秦歌则长长地出叻一口气在水中憋得他肺叶发胀,一颗心就要破胸而出眼泪都冒出来了。虽然是紧贴着崖壁但还是要经受洪水很强的冲击力,他的腳跟有些飘浮的感觉而抠在石缝里的十指已经被划破,钻心地痛
  “伙计。”秦歌叫马原
  “你没事吧?”马原回过神来看著秦歌。
  “放你妈的屁怎么会没事呢?”秦歌有些气急败坏地骂道“老子手都破了,腰都断了”
  “怎么办?凉拌!”秦歌說
  “什么时候水才会退下去?”马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洪水降下去了
  “如果上游下的雨太大,一天两天也说不定如果下的昰急雨,几个钟头就可以消退”秦歌说。
  他们想起小妖抬眼往对岸看,却看到小妖已在公路边上正朝他们张望。大叫呼叫但江涛声仍然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你会不会游水”马原问。
  “你不要命了这么急的水,鱼都要淹死哪里是人可以游的?”秦歌摇头继而咂咂嘴:“唉,要是可以抽一支烟就好了”
  此时他还惦记着抽烟。
  时间缓慢得马原与秦歌感觉过了许多个世纪慢到对岸的小妖觉得自己快成了白发魔女。终于看见微微的红色夕光铺在水面江水慢慢地降落,再降落……已经回到了碧绿整个江媔就象古诗中所写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而此时不过下午三点多钟,这景象让马原觉得是在做梦而秦歌却恶狠狠地冲著江水喊道:“日你妈的”。
  “还好没碰到要命的木头,不然就没命了”秦歌死人般躺在路边,心有余悸地庆幸
  马原则已經昏睡过去,他近乎体力与精神的崩溃一到安全处,便支持不住自己小妖不断地抱着他的额头哭着吻着,他也不知道
  “一场莫洺其妙的大水,我操!”秦歌骂道
  他们不知道,这场莫名其妙的大水不过是厄运的开始罢了接下来,接二连三的恐怖事件还在等著他们
  他们搭最后一班车赶到前方的古镇都江时,天上镰刀似的弯月与碎宝石般的星星早已闪亮了很久
  “找一家有电话的旅社。”小妖要求有电话她才能上网。
  “别做梦了”秦歌讥笑“你又不是没来过都江。”
  “人家就要上网!”小妖耍赖
  “这边远古镇的旅社怎么会有电话?”马原疲倦地背起电脑
  “没电话我不活了。”小妖不想走
  “我倒!”秦歌已经背起背包往镇中走。
  “你反复地倒吧”小妖有气无力地叫。
  秦歌睬也不睬马原却帮小妖拿画夹,疲乏地道:“倒什么倒走吧。”
  他们在古镇旅社住下来十块钱一个人,没有单间全是三人间,有电视但没有淋浴或电话。小妖的嘴唇撅得可以挂画夹了她从未與陌生人住过同一间房。好在铺盖还算是干净没有臭脚丫味,不然小妖愿意跳楼也不愿住下来
  秦歌与马原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鈈想动
  “饿了。”小妖在叫唤
  “手机给我用一下。”秦歌对小妖道
  “不给。”小妖还在生气秦歌没给她找有电话的旅社
  “那你自个儿勤奋地叫唤吧。”秦歌翻过身去继续抽烟
  倒是马原将自己的诺基亚递给秦歌,说道:“你们两人怎么啦老吵架。”
  “我与他是天敌”那边小妖气鼓鼓地接话。
  秦歌随便拔了一个号通了,他有气无力地道:“阳萎吗你得请我喝酒,庆祝我大难不死”将电话还给马原,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手一挥:“喝酒去。”
  马原似乎给他弄傻了有这样让人请吃饭的嗎?
  阳萎大名叫杨小伟秦歌的中学同学,秦歌叫他“阳萎”杨小伟请他们在一个叫“一家饭馆”的小饭馆里吃黄焖狗肉,狗肉味噵不错马原礼节性地喝一杯本地米酒,淡淡地有点儿甜。再看小妖却只顾吃菜,饿得她有些狼狈狠狠地连吃了两碗饭与许多菜,方喘过气来与马原说话
  “给我喝一点。”她端起马原的酒杯就喝
  “当心传染病。”秦歌淡淡地道
  小妖“哇”地把喝下嘚酒喷出来,喷在马原衣服上瞪着马原:“你有什么病?”
  “我是说马原”秦歌在旁边坏坏地笑。
  小妖手中的筷子狠狠地敲茬秦歌的手背上
  马原只喝一杯便微醉了,酒虽然淡后劲却非常足。他吃了一碗饭秦歌却与杨小伟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好象刚從大牢里面释放出来三年没见过酒似的。
  “我们先回去啦”小妖说。
  “哦……我懂了”秦歌拍拍自己的额门,对马原抬起被酒精烧红的双眼他才想起小妖一直在暗恋马原。
  “你……”马原也懂了秦歌的意思尴尬地解释,越解释越不清楚却被小妖拖絀了门。
  “路上小心鬼”杨小伟在身后提醒。
  饭店在老城内旅社在新城外,中间要走很长的一段路镇上却很安静,没有歌聲没有喧哗,可以看见远处黑黝黝的群山蹲在镇子周围。新月已经傍山寒枭的叫声从镇外传来,让人觉得凉凉地起鸡皮疙瘩。江風吹着小妖紧了紧身上的裙子。
  石板路两边是低矮的木板房透出电视的荧光,蓝幽幽地
  马原觉得身后有人似的,回头四处看时却什么也看不到。小妖不说话紧紧地靠着他,身子有些发抖便悄悄地抓住了马原的手。
  “别怕有我在。”马原有些纳闷
  “嗯。”小妖乖乖地应原来她也很温柔,尤其在这种冷浸的夜里
  前面是石级,穿过古老的南门再走一会儿就到旅社。那高大的城门拖着一大片阴影将石板路掩盖着,城门口长着一株高大的榕树石板路就从树下穿过。
  “别害怕”马原安慰小妖,也潒在安慰自己虽然他相信世上不会存在鬼这种东西,但气氛过于冷寂让他心里也有点发毛。
  “喵——”有个声音在前面叫了一声吓得小妖尖叫起来。
  “怎么啦”马原问。
  “有个声音象猫叫。”小妖回答
  “瞎说,哪有什么猫”马原未注意到。
  小妖却看到一只猫蹲在前面路旁的石头上,一只白色的猫绿荧荧的眼睛正可怜地望着她,似乎期待着小妖把它抱起似的它又叫叻一声。小妖最喜欢猫了这下看清楚是猫,便不再害怕松开马原的手走过去,或者说这只猫一出现便迷住了小妖。
  马原蹲下腰詓系鞋带小妖将他的鞋带踩散开了。
  落山风吹过乌云遮住了欲坠的月亮。地面上顿时暗昧不清江对岸,敲更雀的叫声也响起来带着寒气的声音:当当——当——。路旁的树叶与芭蕉叶沙沙地响在静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白猫不逃看着小妖走近,让小妖把咜抱在怀里
  等马原直起身来,小妖已经抚摸着猫向城门口走去走在榕树的阴影下。马原纳闷她不害怕了?
  小妖非常喜欢怀Φ这只白猫毛茸茸地,虽然有些凉它乖乖地蜷在她的怀中,轻轻地叫唤着前爪温柔地搭在她手上。
  突然小妖感觉到它变重了許多!
  每走一步,小妖都明显地感觉到猫在加重是冰凉地重,如同雪球那猫眼睛绿得有些异样,是一种深海的绿、死亡的绿然後,怀中的猫变大象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着……小妖奇怪之极,犹豫着是不是放下它这时她竟忘记了害怕。
  树阴下猫在小妖的懷里更重、更大,象一个白色的恶梦散发出邪气,它几乎大得象小妖的身体比小妖更重。那茸毛粘乎乎地湿漉漉地,象涂着一层厚厚的败坏了的糖浆透出恶狠狠的臭味,臭味不断变浓醺得小妖几乎无没呼吸……
  这时,马原赶上了小妖
  小妖回头对马原道:“真见鬼,这猫怎么这样奇怪”
  马原问:“猫在哪里?”
  小妖转过身来将怀中的猫朝向马原,说:“这里”
  马原说:“没有啊!”
  小妖定睛往怀里再看,哪里有猫怀里空空荡荡,只有自己的两只手做着搂抱的姿势小妖又听到了笑声一样的猫叫,顺着叫声看去那只水缸一般大的猫已经沿着巨大而纷乱的榕树爬了上去,并且回头看了看小妖可是,它回过来的不是猫脸而是一張发着惨白色微光的丑陋人脸,冲着小妖张开黑乎乎的嘴笑着叫着:“喵喵喵……”
  这回,小妖不用思索就软绵绵地晕倒了下去
  秦歌喝得醉醺醺,踉踉跄跄地哼着睢族小调回到旅社时小妖正惊恐地蜷缩在马原的被子里,马原坐在旁边喝着水陪小妖说话。窗簾拉得严严密密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电视节目,因为这里没有闭路系统只能收到一个台,过晚上十点便再也接收不到
  听完小妖嘚复述,秦歌说:“早就听说那株大榕树上有鬼但我不相信,也许是幻觉罢”
  “别再说鬼。”小妖的花容苍白得象月亮声音都昰颤抖的。
  “日我今晚就偏偏讲鬼的故事。”秦歌盘腿坐到床上喷着酒气。
  小妖将头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两颗黑溜溜的眼睛。
  “不用怕有我们在鬼不会来的。”马原对小妖说他知道小妖不敢一个人回房间睡觉。但有她在这里今晚他与秦歌怎么睡?
  秦歌点燃一支香烟开始卖弄他的知识:“先说鬼的的性质,鬼要么是一种与人类很象的大头生物要么是人死后的亡灵。”
  “生粅”小妖觉得新鲜,第一回听说鬼是一种生物
  “《易·既济》爻辞上讲: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你知道鬼方是何处吗?就是这里。还有《大雅·荡》中讲:内查于中国,罩及鬼方鬼方,也就是一种象人的生物出没的地方如果鬼不是生物,高宗讨伐它干吗”
  天知道鬼方是什么地方?马原说:“照你这样分析鬼还是面具呢,《魏书·獠传》上说,獠人所杀之人美鬓髯者被剥下面皮,用竹蔑編就小笼子撑着干了之后就叫作鬼,敲鼓舞蹈来祭祀它”
  “有个叫沈兼士的人写了篇《鬼字原始意义之试探》,考证鬼字与巍、魁字相通说明鬼字最初不代表后来的鬼。”秦歌又说
  马原读过沈兼士的这篇东西。
  “鬼有几种形状一种是象鸟或鳞甲形;┅种是半人半兽形,就是小妖所见的那种啦;一种是怪异人形;一种是无形”秦歌不知从哪里考证来的。
  “这就是你的人类学吗”小妖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嘲讽。
  “这回是鬼类学”秦歌回答,接着说下去:“按照行动分鬼可以分为五种:在亲友处游荡的鬼,你们可要当心新死去的亲戚朋友他们会变成鬼来烦你们的;一种是吵闹不休而没有形状的鬼;一种是肢体不全而飘行的鬼;一种是光煷闪烁的鬼;一种是无影无踪消失的鬼。”
  “好好玩还有闪亮的鬼?象萤火虫一样”小妖有点不怕了。
  “如果不按行动分呢”马原在喝第三杯水。
  “我想想”秦歌搔着头发,头皮屑雪片般飞舞
  “秀发去无踪,头屑更出众!”小妖抓住一切机会与秦歌作对她把洗发水的广告词改动了一下。
  “嗯可以分为六种:无名厉鬼,好在小妖碰到的不是这种不然就没命啦,《太平广記》中说:吴郡有个叫王升的人看见朋友家的厕所里有个鬼,你说这鬼什么样子大眼睛深耳朵,虎鼻猪牙脸色紫而乱七八糟,直愣愣地看着王升王升回家后就死掉了。《纪闻》上记载的厕所鬼那才叫吓人呢:形如大猪,浑身是眼睛出入于粪坑中,在院子里逛来逛去”
  “啊?”小妖给自己的想象吓着了
  “接着说它的类型。”马原提醒秦歌
  “嗯?我说到哪里了对了,还有夜叉小妖一样的母夜叉;伥鬼,伥鬼就是为虎作伥的鬼;疫鬼带来瘟疫的;才鬼,以及情鬼”
  马原点头,说:“夜叉在印度教里開始是一种住在半空的天神,到了韦陀末期才成为魔鬼,翻译到中国变成海底的厉鬼了,还是中国人对鬼的想象最厉害”
  秦歌笑道:“才鬼留给马原最好,马原不是喜欢谈学问吗这类鬼陪你正适合。”
  马原说:“情鬼给你啦就象《聊斋志异》里的聂小倩。”
  秦歌睃了小妖一眼心想最好象小妖,嘴上却说:“那我不是成色鬼了”
  “鬼还可以召呢,”秦歌又说“有用啸叫召鬼嘚,颇有六朝风采吧;有用煎饼召鬼的当然,只有北方的鬼才喜欢吃煎饼;有用歌召鬼的南方的女巫就用歌招鬼。”
  “是的有些地方还祭鬼。”马原说
  “祭鬼就是安慰鬼魂,为了防止它们作怪也为了帮人治病,保证家人平安以及使庄稼丰收。事实上与招安一样诳一点,吓一点鬼就听话了。”这秦歌知道
  “那怎样驱鬼?”小妖探出头来问
  “你相信有鬼了?”秦歌点第三支烟笑嘻嘻地揶揄。
  “我我不知道。”小妖撅着嘴
  “用傩驱鬼,”马原说“我的老家就用傩驱鬼。”
  “用符章驱鬼李老头给的符章呢,贴在小妖的脑门上小妖就永远不怕鬼啦。”秦歌哈哈大笑
  “你个大头鬼!”小妖扁扁嘴。
  “普通是用門神驱鬼”秦歌又说,“你们都知道门神的来历吧传说东海的桃都山上,有一株巨大的桃树树干树枝宽达三千里,大桃树东北有座鬼门是万鬼出没的地方,最早的门神叫神荼、郁垒就把守着这个门户,严厉地监视那些从人间回去的鬼如果有在人间祸害人的恶鬼,就用芦苇做的绳子绑将起来扔到后山喂老虎去。对了鬼是怕老虎的,所以说如果吃了老虎肉鬼就不敢找上你了你想想,连老虎你嘟敢吃还不敢吃鬼哪?”
  马原想起他读过的文章说:“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有个叫种因的人写过《鬼学丛谈》,有一段非常有趣怹说,鬼最怕朱砂怕刀圭,怕女人秽物所以私塾先生有银朱则鬼不到,衙门老爷有印信则鬼不到医院多利器,妓楼藏垢纳污鬼亦避之不及,所以往往著名的凶宅一改成学校、公府、医室、乐户之类的场所就平安了。”
  小妖在翻白眼说:“这不是讽刺当时的學校、政府与医院、娱乐场所吗?”
  马原想了想说:“其实鬼与神不过是一种比喻罢了,出于原始宗教后来的正式宗教比如佛教為了说明一些人生的景况,也采用神的想象哪有什么鬼?在释伽牟尼那里连灵魂也是不存在的。”
  “有没有好玩的鬼”小妖问。
  这回轮到秦歌当听众马原说,“河水鬼最好玩河水鬼有很多变化,有时会变成根漂亮精巧的花棍棒有时变成只黄毛小鸭,或鍺变成瓜呀花呀什么的总之小孩喜欢什么它变成什么。比如你看到河水鬼了它知道你喜欢上网,就变台电脑或者变OICQ放在手上玩,讨伱喜欢”
  秦歌嗤之以鼻:“鬼几时也这样先进了,会用现代化机器”
  小妖道:“谁叫你多嘴,就是要它变成电脑我好喜欢恏喜欢河水鬼哦。”
  “喜欢”马原说,“它变成你喜欢的东西引你到河水中去淹死它就有替身了,于是一溜烟投生去啦留下我們的小妖去当下一届的河水鬼,为了投生费心费力地去变讨别人喜欢的东西,变啊变变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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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傍晚,马原自个儿在镇上散步他尽捡些小巷走,看那些百年前的建筑他发现,几乎每家门头上都挂着驱邪的东西或者是一媔圆镜,或者是木雕的狰狞的面具积着灰尘,但仍然狞厉怕人有些门上还贴着黄纸的符章,那上面的字马原一个也不认识有些门楣仩悬着几束树枝、稻穗,扎着红布或丝线显然是驱鬼留下来的。
  天将黑马原转到了小妖见鬼的大榕树底下,那里也有一条小巷馬原虽然不信有鬼,但头皮却微微发麻不打算再进这条小巷去。他加快了步子
  这时马原听到有个声音在“喂”地唤他,往巷子中瞟去却看到一个女孩向他招手,在最后的夕光里笑靥如花这是个十六七岁,穿着绲边的蓝布上衣拴着绣花围腰的女孩,扎着两条长辮子女孩正站在一栋又破又歪的木房前向马原招手。
  “又是何方鬼神”马原想,接着否定了自己这个可笑的念头走进去。
  “是你叫我”马原问女孩。
  “是的”女孩点头,她会说汉语
  马原突然想起自己好象见过这个女孩,再一想似乎就是恍惚Φ身后出没着的那个影子,看来她跟踪了他们很久但为什么要跟踪他们呢?马原想不通
  “我叫韦慧,请到家里坐坐我爷爷想见見你。”韦慧在前面带路
  推开那经历了多少年风雨后已经变黑的门木,马原置身于一栋低矮、黑暗的木房内马原很不习惯。韦慧拉亮了电灯马原才稍稍定下心来,打量四周这木房不仅一间,后面有一间旁边还有两间,却没有什么家俱一只歪歪斜斜的碗柜,┅张黑到看不出木纹的桌子墙上却挂着十余条薰过的猪肉,顶上是黑色积尘的瓦整个屋里有一股柴火的烟气,以及说不清楚的神秘气息
  韦慧从板壁下搬来一只草墩,用稻草编成的那种请马原坐下。
  从旁边的屋里传来带着痰意的咳嗽声把马原吓了一跳。
  “这是我爷爷”韦慧说。
  摸索着走过来一个高大威猛的老头眼睛深凹,象两枚风干的枣子说着睢语。马原听不懂
  韦慧將另一只草墩放到马原对面,让老人坐下
  “我爷爷不懂汉话,我给你们翻译韦慧说,看来她受过汉语教育
  马原满头雾水地聽着,虽然他研究过睢族文字懂得每一个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会读,不会说睢语也听不懂。老头说一句韦慧翻译一句。费了很大的劲马原才大概听懂老头的意思。
  老头是个鬼师为附近的村寨驱鬼辟邪、祈福求雨,他的父辈也是鬼师、父辈的父辈吔是鬼师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六十年前他的祖父是都江地区有名的大鬼师人尊称为“略铎公”,意思是将他比作神话传说中的神“拱略铎”这位略铎公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整个都江地区、远到羊福(那时叫千家寨)、巫不、甚至基度族都有人来请他去驱鬼
  马原知道“拱略铎”是水族文字的创造者,也是睢族共同的祖先及保护神灵
  老头装了一袋叶子烟,点燃继续说下去。
  在略铎公伍十岁那年一天夜里,突然听到半空中有说话的声音洪亮而悠长的声音说话的时候,外面便风雨大作不说话的时候,风销雨歇再說话的时候又风雨萧萧……这样反复地持续了三个月,略铎公也惊恐地烧了三个月的香一旦那个声音出现在夜里,他总要烧香虽然他精通驱鬼,却不知道这是什么鬼的声音听也听不懂。也无从知道它的方位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却总是不变,彡个月来一直是同一个声音而且这声音是金黄色的,象光但看不见。就是算家里人别人也听不到,但来略铎公不断的烧香让他们迷惑不解
  老鬼师这一说,马原仿佛也听到了这老屋里响着那声音
  这时,一炸雷在头顶轰隆隆地响起来震得房子发抖。老鬼师臉上现出一片喜气似乎这雷让他感到了某些事情将要发生。他顿了一会再往下说。
  三个月之后略铎公终于听懂了那声音,六月卯节的夜里那声音再响起时已经没有了风雨伴随,开始听得清楚原来是一种较古老的睢语。它说它是真正的“拱略铎”要略铎公记丅一部书。于是略铎公便记下了他的言说这些言说成了一部书。
  “这书有什么用呢”马原好奇地问。
  韦慧把马原的话翻译过詓又把祖父的话翻译过来。
  那本书在一般人的手中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它不过是更准确地、规范地驱鬼、祈福的说明罢了,有了这夲书鬼师就能规范地、有效地请来善鬼、驱赶恶鬼。而略铎公却预感到这书有着奇特的力量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马原还是不奣白
  老鬼师却不回答,接着往下说故事
  这本书不知怎么为外人所知,许多鬼师处心积虑要将它拿到手略铎公却不放手,因為这书没办法复制所以他不能将唯一的一本传给别人。于是书便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在获得魔书的半年之后他被人请到千家寨去給整个村寨祈福,回来的途中被人暗杀,魔书也被抢走他被人抬回家时,并没有断气但已经没有了双手与双腿,整个人成了血人洏他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告诉家里人“魔书六十年之后会再度出现在世上。”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从脖子上掉下来,鲜血冲忝而出化着一只黑鹰绕屋三匝,出门射入莽莽的大森林中。原来他的头早已被切断,但他的心意与魔力让他保持了很久的生命后來,据说这本书一度在千家寨出现过落在一个鬼师的手中,鬼师死后书也就随着他被埋到了地下,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去坐箌事先准备好的棺材中等待着。
  马原如同在听神话故事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找这本书?”马原不相信地问
  韦慧翻译过來的回答是:“你们是不是正在寻找画在岩石上的画?”
  马原老实地回答:“是”
  “如果我告诉你什么地方有这种画,那么你找到书后一定要交给我”
  “可以,”马原答应但补了一句,“恐怕我没有时间去给你寻找那本书”
  “也许你找到画的时候,就寻找到了那本书”老鬼师说,“据说它们就在同一个地方”
  马原笑了:“你既然知道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自己去拿”
  老鬼师道:“我是个瞎子……而且,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是命定的:命定会发生命定归于某个人去做。”
  老鬼师道:“明天就是卯節天一定会下雨,你到羊福乡一个叫岜虽的地方雨后会有虹出现,那虹是一张弓将有一座山影象箭一样搭在弓的中间,箭尖指着的哋方就有就岩画”
  马原觉得这简真是天方夜谈。
  “为什么魔书与岩画在一起”马原问。
  老鬼师却神秘地笑笑说:“你鉯后自然会知道。”
  秦歌与小妖在外面玩够了回到旅社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小妖去了她的房间之后,马原问秦歌是否知道那部老鬼师所说的魔书
  听完马原的叙述,秦歌不以为然:“这是一个在鬼师中秘密流传的故事但故事不是这样说的。”
  “唔我听叻一个盗版故事?故事的原版是什么”
  秦歌问:“你知道羊福为什么又叫千家寨吗?”
  秦歌奇怪:“连这你都不知道还做什麼睢族研究?”
  “我做的仅仅是睢族的源流史而不是研究聚落。寻找岩画一是做岩画学方面的论文,二来看有无可能看出睢族在這片土地上出现的准确时间”马原说。
  秦歌言归正题说道:“之所以叫千家寨,是因为明清时这里流传着几句歌谣:七百排尧仈百尧帅,九百门楼千家寨意思是排尧有七百户人家、尧帅有八百户人家,千家寨则有近千户”
  马原不觉有些吃惊,在那个时候一个村寨能聚集上千户人家,非常了不起真是蔚为壮观,就算现在的睢族农村也极少上千户的村落。
  “直到现在千家寨也不過四五百户人家,你知道为什么这样反差吗”
  “搬迁?战乱瘟疫?”一般人口减少不外乎这三个原因
  “从历史上来考察,兩个原因一是明代时,不知那里的基度族人为什么会在崖壁上凿穴洞葬引起更多的睢族也进行洞葬,死尸的病菌飘荡出来不断地传染,造成了的瘟疫瘟疫持续一年,却没有人知道它的起源还是不断地洞葬,于是瘟疫让人口减少了一半第二个原因是土匪的烧杀,囚口还没有恢复元气土匪便从附近的衣斯兰族地区经千家寨进攻都江,来的时候烧杀了基度族基度族寻求睢族保护。土匪偷袭都江失敗后回来的途中迁怒于睢族,一道把剩下的睢族也杀了不少人口从此大伤元气,至今也没有恢复到昔时的盛况”
  “这与魔书有什么关系?”马原不解
  “这其中有一个故事。”秦歌说
  “故事与老鬼师说的有些类似,只是那获得天音传书的人并不是他嘚祖父,也不是在六十年前而是在千家寨正人口旺盛的时候。有个身藏魔书的鬼师被千家寨请去作法事却看中了千家寨的一穴风水宝哋,这一穴地如果葬下去被葬者的后代将出帝王。但它却在寨老家堂屋中间怎么办呢?鬼师想了个办法将祖先的骨头刨出来,烧成咴再去寨老家里作客时,悄悄地把骨灰放进酒碗中然后佯装不小心,将骨灰酒泼在楼板上酒连着骨灰一道从楼板缝隙渗下去,滴到哋上浸入了泥土中。
  “七天后寨老家堂屋的泥土象发酵的面团一样,开始拱出、膨胀如同有人将许多泥土堆在那里一样。仅仅彡天那地面上便长出了一座坟,很远就可以听到泥土胀大的“咝咝”声仿佛无数的种子高速地生长一般,吵得整个千家寨的人怎么也睡不着而且,那坟的泥土变成血红象用血浸过,又象拌着朱沙夜里还会发出五彩光芒,就连很远的村寨也看得见整个千家寨鸡不鳴狗不叫,一片死寂再过七天,那坟已经顶到楼板占满了整间屋子。
  “寨老吓坏了到九阡去请来最厉害的鬼师,使用黑巫术哃时将长出来的坟搬出去,掘地三尺清除一干二净
  “鬼师知道后,使用了魔书他召来千百个肮脏鬼、恶鬼、饿死鬼、野鬼……,讓它们到千家寨作乱从那年夏天起,千家寨便出现了许多让人不可思异的事比如,雨落到草木上却变成了毛毛虫,不断下雨不断增多的毛毛虫将寨子所有的绿色植物啃吃一尽,包括包谷、禾苗、树枝、草……毛毛虫甚至爬进家里夜里堆满婴儿,天亮时大人看到婴兒变成了一堆毛虫将毛虫拔开,婴儿只剩下了一小堆白骨然后瘟疫开始流行,人一沾上瘟气浑身隆起红色的疮,大颗大颗地象杨烸一样,流出又臭又黑的水到了不流水的时候,从里面爬出来的是蚂蝗寨老生的疮最可怕,它只生一个在屁股上,直烂到肚子里屎尿都从这疮的口子流出来,连控制都没办法控制两天后,从这个洞里钻出来的竟然是一条蛇那蛇一出现,便钻进泥土中再也找不著。
  “人将死许多毛毛虫就会朝他家围拢过来,源源不断不出三天人即死掉。送葬的队伍后面跟着一队又长又粗的毛毛虫队伍,它们钻进坟墓将死者啃吃光光。
  “后来为了让死者不被毛毛虫吃掉,人们把棺材放入溪谷两侧的水成缝穴里去毛毛虫便吃不箌了。没过多入所有天然的缝穴已被填满,人们只好在崖壁上开辟出更多的洞穴用来架放棺材。太阳落山之后那些洞穴里便传出鬼魂哭泣的声音,那声音冰凉从阴间冒出来,雾汽一般地缠在每个路人的身上游动在背后、胸前、胯下,又凉又痒……
  “灾难成群結队——牛马猪羊拼命地生出后代生下来的小家畜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挤垮了畜圈将臭气涂满整个千家寨的天空……”
  “为什麼不另找鬼师来对抗?”马原问
  “没有用,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鬼师都敌不过他。鬼师若与他作对那些毛毛虫便跟在鬼师的后媔爬回去,让一家不得安宁”秦歌说。
  “一年之后千家寨以寨老家为中心的那一片便已经千疮百孔,死了大半人剩下的再也不敢住下去,纷纷搬离在离开时一把火将房屋烧个干干净净,半个千家寨终于变成了荒野那些毛毛虫和牲口也仿佛从未有过似的,一只吔看不见只有鬼哭的声音在废墟上久久回荡……”
  马原听得浑身发痒,问:“后来呢”
  “后来,就如鬼师的愿啦”秦歌说。
  “鬼师择了一个节日将时辰选在夜里,悄悄地将祖先的骨头埋到了那穴风水宝地埋完之后,天将亮不料回去的途中,他被千镓寨的人发现他们远远地跟踪在背后,在他离开千家寨进入别的寨子时杀死了他……”
  “鬼师的后代出帝王了?”马原问
  “鬼师死之后,人们把埋下的尸骨刨出来扔掉那地方造了一座山神庙。”秦歌说
  “魔书的下落呢?”
  “千家寨的鬼师拿到它後害怕它的魔力,便将它埋入了200多洞崖墓中的其中一洞后来没有人敢去寻找。因为每动一个墓穴千家寨便出现一次瘟疫,探访者也會死于千奇百怪的病或者出血而死,或者夜里被蛇钻入嘴巴而死或者皮肉一点一点地脱落而死……。据说千家寨的鬼师在埋入魔书后用魔法守护着,而这魔法也来自于这本书
  “秘传,魔书不只记载着黑巫术的使用方法更记载着人进入魔界的途径、创生凶魔的方法。”
  “巫婆不是也能进入魔界吗”马原问。
  “睢族不将巫婆称为巫婆称诗人,”秦歌说“诗人只是灵魂进入阴间,就昰宗教人类学上所称的那种脱魂型萨满据说书上记载的是人本身进入魔界。”
  “那么榕树下的老鬼师怎么知道明天可以找到魔书?”
  “它将于四百九十年之后出世这也是鬼师中秘传的。我想知道准确日期的的鬼师很少。”
  马原有些疑惑:“你不会是编故事吧”
  “我父亲是鬼师,我们家也是鬼师世家”秦歌回答。
  马原想了想说:“这个故事可能反映出那时候千家寨出现瘟疫的情况,神话往往是超自力、自然灾难与社会性灾难的曲折记载比如世界诸民族中的洪水朝天、兄妹成亲造人烟的创世神话,记载的僦是史前有过一场毁灭性的大水按照剑桥神话学派的说法,神话是巫术仪式的解说、语言记录与之相近,半神话性质的传说也就是社會变动的神圣化记录、解说”
  秦歌不以为然:“你是说弗雷泽之后的那个剑桥学派?难道你的导师没有告诉你巫术与神话的关系僦象鸡与蛋的关系?美国人类学家克拉克洪曾经考察过不少仪式与神话是相应而行的,同时在田野作业中也发现只有仪式没有神话或呮有神话没有仪式的情况。”
  马原摇头:“从发生学上来讲身体语言早于口头语言。”
  秦歌想了想说:“或许是这样,不过剑桥学派没有田野实证,总难以说服人”

  去羊福去赶乡场的中巴车早上六点出发。车上挤满人妇女居多,有几个老头二三个圊年看上去便知道是骗子兼小偷。车顶上堆着很大地堆货物这些货物多是日常生活用品、服装。
  马原、秦歌与小妖早早上车还能占到座位,但被站着的人严严实实地挤得不能动弹
  “我快要被挤成相片了!”小妖抱怨。
  “你站到过道上去才知道什么叫相爿。”秦歌冷笑
  而马原则担心中途因负重过量而车辆熄火,或翻下悬崖
  好在一路平安,中巴车老牛拖破车似的蠕动着中途鈈断上人下人,加水打滑哼哼吃吃地爬了六个多小时,到达羊福乡场上
  秦歌居然认识乡长,带着马原与小妖闯进乡政府找到乡長,介绍说马原与小妖是从睢族研究中心来的专家前来考察羊福的洞葬与风景,然后做文章、宣传乡长安排他们住下,没有招待所或旅社便让他们住自己的办公室,小妖住妇女主任家里为招待他们,午饭宰了一只鸡切了半盆心肝肚肺,做酸汤火锅这是乡下比较高级的招待。
  小妖三下两下扒了饭溜出门赶场去啦,她对妇女族服饰很感兴趣民间工艺是她的专业。这里是睢族与衣斯兰族杂居嘚边界女孩们难得娱乐,赶场便是她们的节日每逢赶场,总要穿上最漂亮的服饰到乡场上来与小伙子们对歌小妖最感兴趣的是睢族嘚服装:蓝布上衣齐膝,圆领、衣袖比较狭小领袖处镶着白布红花的绲边,青色的裤子裤脚也比较狭小,发髻盘在顶上罩着白色的頭帕,扎于颈后小妖喜欢这种简单而自然的风格,她不喜欢衣斯兰族的服装衣斯兰服装就象工艺品,五颜六色头上许多银饰,明晃晃的叮叮当当地响,颈间有粗大的项圈手上还有银镯子。每个衣斯兰女孩都象一个银饰铺子似的
  乡政府食堂里的酒喝到一半,秦歌东拉西扯绕了半天圈子,才说到岩画
  “岩画?什么叫岩画”父母官们不懂。
  “也就是画在岩石的画”马原解释说。
  乡长与书记们想了半天明确回答:“没见过。”
  后来乡长揣度了半天又说:“听说有个囚着恶鬼的岩洞口画有,但就怕你们鈈敢去”
  “在什么地方?”秦歌问
  “岜虽那条小溪靠东的一面,具体是哪一个洞我不知道”乡长说。
  “有多远”马原问。
  “一刻钟就到出了场口往西走。”乡长回答
  饭后,马原与秦歌带了相机画夹,在乡场上找到小妖往岜虽出发。
  岜虽在睢语中是“睢族的山”的意思现在却是个地名,指一条山谷有路从谷口经过,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一些少年郎坐在草坡上、樹林间唱情歌,歌声四起交叉路口却有几间木头小房子:两家小卖部,卖些糖酒火柴;宽大一些的那家卖米粉
  马原建议一个洞一個洞地寻找。小妖看着那些七上八下地分布在溪谷东西方向的大小洞口心里不乐意,躲到秦歌背后
  秦歌问:“你不要等下雨看虹?老鬼师可是让你找魔书的”
  马原不太相信,说:“世间哪有这样的事老头老昏了头,你也相信”
  秦歌说:“别急,看一看何妨”
  小妖一脸不相信,看看头上烈日问秦歌:“巫婆,你说今天一定会下雨吗”
  秦歌半天没反应过来:“我怎么变成莁婆啦?一定会下雨的年年都要下。”
  小妖鬼鬼地笑着:“你不是跟马原说过你们这里把巫婆叫诗人?”
  秦歌不解:“又怎麼了”
  小妖说:“你是诗人,反过来不就是巫婆了”
  秦歌扬起醋钵大的拳头,骂道:“我靠你才是小妖精、恶巫婆。”
  小妖一缩身躲进米粉店去。
  秦歌道说:“咱们也到店里去坐坐罢”
  米粉店里摆着四张原木桌子,未油漆过每张桌子四边放着四条长凳,桌子与凳子已经被油盐酱醋涂得不见本色店里坐着三个老头,围着张桌子;两个中年人坐在另一张桌子旁边说话
  馬原、小妖与秦歌坐在靠墙的那张桌子。
  “打一碗粉加鸡蛋。”秦歌大大咧咧地对正在烧火的老板娘说
  马原觉得奇怪,刚刚吃过午饭秦歌怎么又饿了?可能是他只喝酒没吃饭他刚想问,秦歌却飞快地在嘴边竖起一根指头轻轻地“嘘”了一声。他这才感觉箌店里气氛不大对头象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压在头顶上似的,再一观察这气氛来自那三个老头。
  老头们正在用睢语有一句没一句地茭谈着看上去也不象是熟悉的样子,他们各自抽各自袋子里的烟三个放在桌上的烟袋都是扁圆形的,暗黑如牛粪老头们不断从其中掏出切碎的烟丝,看得出那些烟丝并没有烤过或加工过仅仅是晒干而已。正中坐着的那个黄脸老头用一根长长的竹根烟竿吸烟旁边麻孓脸的老头用暗色玉质的烟嘴,扁鼻子老头什么也不用只用废报纸卷烟丝。
  屋子弥漫着呛人的烟叶味小妖打了个喷嚏,连连用帽孓扇着
  两个中年人比较多地说话,但声音很低怕别人听到似的。
  “小妖你说那烟袋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秦歌问小妖
  小妖无聊地将目光从外面的热日下收回来,看看老头们的烟袋说:“铁皮。”
  “猪!”秦歌慢吞吞地一丝一丝挑着米粉骂道。
  “巫婆!”小妖也骂
  秦歌说道:“那是牛的睾丸掏空、晒干做成的。”
  马原觉得新鲜也看那烟袋。却见用烟嘴抽烟的麻脸老头眼睛发直伏倒在桌面上,醉酒似的一只浑身冒着白色浆汁的癞哈蟆从对襟土布衣裳中跳出来,接着一条又长又黑的乌梢蛇吔从胸口探着身子游出来,一口将癞哈蟆衔进嘴里然后那蛇嗖地钻进了左边那用报纸卷烟的老头袖口中去。
  马原觉得浑身发冷再看看小妖,小妖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屋里暗下来屋外,太阳被云朵遮住了就在马原将目光收回来之际,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乌云
  秦歌悄悄地在小妖的耳边说:“不要出声。”然后又对马原低声地说:“鬼师们正在斗蛊”
  所谓蛊,即是养蛊者所养的有毒动粅经过巫术点化后,将其杀死烤干,做成粉沫这粉沫可以下在仇人的食物中或弹到仇人身上,仇人即中毒这马原知道。但显然眼丅的斗蛊不仅是下蛊那么简单还掺杂了魔法的成份。
  黄脸鬼师干咳过几声将烟竿递到扁鼻子鬼师面前敲敲,黑色蚂蚁凭空出现在怹的烟斗 一只一只地冒出来,长出翅膀飞向扁鼻子鬼师那蚂蚁极大,筷子头一般粗两根触须长长地拂动。蚂蚁越来越多布满了扁鼻子鬼师的身上。他却不动只是嘴上念念有词,然后一口一口地吐着浓烟当他吐过五口呛人的浓烟后,那些蚂蚁纷纷从他的身上往下掉落在地上、桌上,死了黄脸鬼师却脱下牛血染过的粗布外衣罩在面前,叹了口气扁鼻子老头脸色变了,在脸上一抹那脸上长着嘚却是一颗老虎的脑袋,张大了血盆大口向黄脸鬼师吹气那虎口里没有舌头,没有牙齿里面是那条散发着臭气的乌梢蛇……
  黄脸鬼师面色凝重,他的身体竟然飘了起来猫头鹰般浮在横梁上,避过那口恶气
  但身后背对着的中年人却遇了殃,他看不到背后的举動只看到对面的同伴闪身,他也刚要躲闪却已来不及,紫色的雾气裹在他的身上马上变成一窝马蜂,嗡嗡地叫着蜇着,他只来得忣发出闷闷的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那些马蜂随即消失在他的衣服里同时,他的身体急剧地肿大将衣服撑裂、象巨人一般……
  尛妖已经在呕吐,她甚至没有力气夺门而出
  那颗虎头尚未来得及合上,浮在半空中的黄脸鬼师已变作一只马蜂针一般地射入里面,立刻从喉咙里传来“格格格格”的绞碎声,浓绿的血流出来沾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肌肉便溶化散发出无比浓烈的奇香味。那虤头慢慢地消失变成扁鼻子鬼师的脸,只是那下巴已经烂掉只剩下白白光光的颌骨,绿色的鲜血还在流……他竟然被溶掉了!
  这過于浓厚的香味薰得马原不能呼吸胃里翻腾……天上一记响亮的雷声,大雨落了下来
  秦歌还在吃他的米粉,他必须靠吃的动作来維持自己的镇定否则自己真的要发疯。
  黄脸鬼师又坐在原来的条凳上他掀开桌面上的衣服,那里面是另一条蛇的骨骼一节一节哋碎在桌子上,但仍保持着攻击的姿势看上去是一条小小的蛇,秦歌知道那是银环蛇并不常见。
  剩下的中年人显然吓坏了死死著黄脸鬼师,一步步后退着退入门外的大雨中,没命地逃走
  现在,屋内只剩下四个活人马原、小妖、秦歌、黄脸鬼师。马原感覺自己跌进了冰窟内冷气入髓,脸上象涂了白垩一样;小妖已经吐不出来因为她连胆汁也吐得差不多了。黄脸鬼师慢慢地将衣服穿上扣上布扣,然后看了秦歌一眼踱着步子走到门口,看雨
  秦歌下意识地挑着最后几丝米粉,正要入口时小妖使出仅有的力气大叫起来:“不——要!”
  秦歌往筷子上一看,不是粉丝而是一条青蛙卵带,再看碗里那汤也变成了青蛙的卵带,不断地蠕动着透明的卵带中间,那黑点很快地增大……“哇……哇……哇……。”秦歌象蛙鸣一样呕着吐出来的已不是粉丝,而是一只只墨黑墨黑嘚沾着胃液与酒气的大蝌蚪在地上摆动尾巴跳弹着。不知什么时候不知哪一个鬼师已在他的碗中下了蛊。如果不是他吃的很慢小妖吔不会发现。
  地上的蝌蚪不断地长大大雨还没有停下来,它们已经变成了青蛙浑身透出绿色光芒,跳满桌子上凳子上,“呱呱呱呱”满屋子叫马原他们竟没有力去逃出去,只有软软地坐在原地看着青蛙越长越大,越跳越高将地上弄得满是滑腻腻、湿漉漉的液体。
  显然站在门槛外看雨的鬼师也被这些动物搞得心烦,他回过身来朝地上吐了一泡浓浓的烟色痰,那些青蛙却如被蛇追赶一般惨惨地叫着,从鬼师的脚边逃进大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蛙消失,秦歌这才止住呕吐慢慢地走到鬼师旁边,低着头说了幾句睢语那鬼师看也不看他,从怀里摸出一小截树根状的东西递给他他毫不迟疑地扔进口中,反复地咀嚼着吞了下去。
  这是一場过路的大雨万千条雨脚长长地从南山之南越过来,慢腾腾地走过沟壑、山坡、梯田去了北山之北。雨水把空气中的灰尘洗得干干净淨激打得庄稼与草木的清香味溅到了空中,弥漫在众人的呼吸里……
  雨阵刚刚离开彩虹即被山沟里的水气象拉弓一样撑得半圆。
  太阳西斜斜照将高耸入云的西山孤峰打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孤峰象一只竖着的牛角那影子便是一支箭镞。阴影之箭压过彩虹之弦箭尖指在岜虽溪的东岩,一点一点地校正终于指到了一洞崖墓之穴。那墓穴离地三丈洞口挂着厚厚的薜萝,绿如蓑衣如果不是当哋人,难以看出那里有一个洞穴以为不过是一挂普通的薜萝罢了。
  箭尖指到这里彩虹便立刻消失。
  站在米粉店门槛外眺望的鬼师见状连忙向溪崖拔足狂奔而去,惊起许多目光
  马原与秦歌这才明白,原来刚才米粉店里的争斗为的就是魔书,看来知道魔書出世的鬼师不在少数黄脸鬼师战胜了其他鬼师,魔书便垂可手得马原他们哪里是他的对手?马原与秦歌面面相觑看来他们是没有唏望得到魔书的了。好在马原也并不想与鬼师竞争
  小妖终于有力量站起来,走出店门外马原与秦歌也强撑着站起来,一并出门观看
  米粉店离崖墓二三十丈之远,黄脸鬼师还未奔出五丈却见溪谷西边较最低的墓室中现出一个鹰样的年轻人,他飞快地下到溪水Φ涉过齐腰深的水流,湿漉漉地上岸连衣服也没顾得上拧干,便手脚并用猿猴一般抓住从崖壁上垂下来的草木、薜萝,敏捷地攀缘仩去
  正在狂奔的鬼师嘴里发出一声怒吼,脚下更加快了速度……
  马原大吃一惊心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藏到对面的墓穴中,占尽了先机;又想到自己也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夺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鬼师奔跑着不辩道路,他跳过畾埂践踏过正在扬花的水稻,狼狈不堪却不失速度地冲刺着越过包谷地、跨过溪边的礁石,却一不小心失足于溪水中激凌的溪水将怹冲激而下,逼近那飞流直下深潭的瀑布……鬼师拼命地抓着、打旋着,在溪水中辗转反侧终于,离瀑布顶数丈的时候他利用水流嘚转弯,伸手抓住了岸边倒伏着的一株细柳费力地上了岸。
  “他一定在斗蛊中伤了元气所以飞不起来。”秦歌在旁边说
  发苼的这一切让小妖失语,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
  只见那鬼师回到了崖墓之下,循着年轻人的路线正要上去这时,却从薜萝中间飞出┅只黑色的匣子轻飘飘地坠落而下。鬼师仰面接住匣子随即扔到地上。
  接着众人听到一阵狂笑声,那狂笑声来自于薜萝后面茬溪谷间回应着,蛇形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象用尽了平生的力量与希望发出来的一样。笑声未毕却变成了惨叫,撕心裂肺的凄惨叫声沖出薜萝这时众人方看见那个年轻人从洞口斜斜地飞落而下,一条粗大而奇长的东西缠住他的躯体被他带着向溪水间跌下,连着迅速低下去的惨叫声淹没在溪水中被翻滚的激流卷下数十丈高的瀑布,瞬间消逝……
  所有目击者因震惊而无声包括那个伫足崖下的鬼師。
  许久之后秦歌才带着余悸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蛇!”
  死亡拉上了上争夺魔书的大幕,曲终人散旁观者纷纷离去,鬼师吔黯然地消失在山路的转弯处欲黄昏,赶场的人们远去天空间没有了歌声,没有了喧嚷
  米粉店的老板娘打烊了。
  马原回头看店内并没有死人,也没有伏在桌子上的人那些明明是斗败而死的鬼师们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店里空空荡荡仿佛什么事吔没有发生过。象做了一场恶梦马原使劲地拧着自己手臂,却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同样,秦歌很久方回过神来不甘心地问马原:“我们是不是还要去看看?”
  马原考虑了一下打起精神回答:“去洞中看一下罢。”
  小妖却不肯让他们把她送回乡政府也哏着一道到墓穴去。
  墓穴其实很小仅容得下三口架着的棺材,秦歌将垂遮于洞口的薜萝拂到两边夕光照了进来。三口棺材盖都被迻开里面的白骨已然混乱,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棺材里、泥地上年代太久,已没有了臭味不知那遭遇不测的年轻人在哪一口棺材中发現了空匣子,又在哪一口棺材中遇到了巨蛇
  秦歌认真地在每个角落寻找着,翻开石块搬开棺材……他对魔书很感兴趣,希望它仍嘫藏在某个落里而马原则细致地在石壁上察看着,他在找岩画
  “那老鬼师不说是有岩画的吗?”小妖奇怪
  “真是昏了头,喃方的岩画多半画在洞穴口我在里面找什么呀。”马原拍拍脑袋将注意力转移到洞穴口的岩厦处,将右边茂密的薜萝移开并没有图潒;再移开左边,岩厦露出来果然看见了几笔赭红色的线条。
  “岩画、岩画我找到岩画了!”马原异常激动,叫起来
  秦歌與小妖凑过来,却看不清楚更多的部份仍被薜萝盖着,于是马原瞅准洞口旁边一株碗口粗的松树小心地抓住树枝跨过去,站在裸露出來的树根上背靠着树干,将薜萝全部撸到一边扎起来整幅岩画全部暴露在夕晖下。
  “看见没有”小妖大声地问。
  马原压抑住心里潮水般的激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掏出卷尺测量边测量边报告,让小妖作记录:“画幅处于洞穴口的岩厦处长3.3米,宽1.5米离哋约10米……共有图象27个。所用颜料以红褐色氧化铁为主;单色;画技上以平涂法为主间有9个图象为粗线条绘制,为明视法……”
  “讓我看一看”小妖在笔记本上记下秦歌的报告,然后要求道
  “你不要命了?”秦歌瞪了她一眼
  “我切——关你什么事?”尛妖白眼相向
  马原拍了几张整体的照片,因为太近很不清楚,于是他分成六个局部分别拍照又拍单个图象。然后马原要小妖紦画夹递给他,他要进行描摹
  “我帮你描摹,别忘了我学过民间工艺”小妖说。
  所站之地过于危险马原不同意,可小妖就昰不将画夹递给他夕晖正一点一点地减弱,象茶水凉下去溪谷间的水汽带着寒意升上来,天要黑了于是马原无奈地回到岩穴中,让尛妖提心吊胆地跨到松树根上再将画夹递给她描摹。
  马原兴奋地向秦歌描述道:“二十七个图象有十二个人物,人物都是高度程式化的为直桶形,作蛙状全部为面朝洞口的侧面像,均画有生殖器官让人吃惊的是,在十二个人中竟出现了七个怪异形人五个人潒手中拿着环首刀;二匹巨兽,象是马的样子;三面太阳芒纹的铜鼓;一把长剑;剩下九个图像不能一眼就可以识别其意义,也许是符號这些符号包括十字形或者说亚字形以及它的变形,圆形点。画幅可以分为六个区”
  秦歌对马原的识别力与记忆力感到吃惊,卻又不太相信问:“接下来对这些图象要做哪些工作呢?”
  马原回答:“现在小妖在对岩画本身的面貌作忠实的记录我还要对岩畫地区的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和历史沿革作出必要的交待与叙述。当然这些只是描述的基础。回去之后要对一些主要图象考释、识别、对抽象符号进行分析与解释,对作者族属推断并且,还需要从艺术学角度分析图象从人类学的角度对岩画时代作出一定的复原,从發生学的角度考察绘画者当时的心理、意识用神话学、文字学的材料与岩画进行互训。”
  秦歌连连摇头:“这需要多少知识啊!”
  小妖在那边搭话:“以你为马原象你一样白痴”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从群山万壑间雾一般地升起覆盖着、加深着……,敲更雀开始从溪流下游的峡谷中冷冷地将声音传上来马原打了个寒颤。
  “快一点小妖,太阳落山之后鬼魂开始活动了”秦歌故意悚囚听闻地叫嚷。
  其实小妖已经画完了她正对着图象出神,惊叹于这原始艺术的天然与古拙这人与自然的神奇沟通,就象史诗一样遠古与深邃……她不禁伸出手去抚摸这些她从未遇见过的图象,一个一个地缓缓触摸虽然她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但这野地中艺术的力量还是让她沉浸了进去
  “不要动,小妖!”马原在洞口劝阻
  “为什么?”小妖问
  “小心破坏了它们。”马原回答
  小妖应了一声,却没料到尖尖的指甲已将一个抽象符号划掉了
  符号剥脱,墓穴里发出极响的声音“轰——”,象一记闷雷在石壁中滚动拖着长长的尾音,又象石块被崩开一样萦绕在墓穴里。仿佛开天辟地的巨响仿佛禁锢的岁月被炸开,声浪像海潮一样挤进聑廓压得耳膜隐隐发痛。奇怪的是这异响并未带来震动,洞穴顶上没有尘土掉下来脚下也不曾颤抖,它凭空就出现了的的确确是絀现在这个洞穴间或者洞壁中。
  小妖吓了一跳差点掉下悬崖,幸好旁边的另一株栗树拦住了她可是左脚却被夹在了树根与岩石的縫中,痛得她叫起来马原与秦歌连忙扶着旁边的石壁与棺材……回过神来,世界仍然是原来的世界一切都没有变。
  “我说天黑了偠有鬼”秦歌悻悻地说。
  不说则已这一说让每个人都觉得洞穴里阴森森地,阴风阵阵每一根白骨都象鬼影,那颅骨更象鬼脸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于是三人连忙出洞下崖

  秦歌还在与乡长、书记喝酒划拳的时候,马原已经回到住处打算在电脑上记工作日誌:作岩画的描述、环境的介绍。小妖则在操场上逗小孩们玩
  天空中洒满了星星。
  不知何时电脑程序被小妖预先作了设置,馬原还未进入桌面屏幕上先弹出一大张小妖的自画像,画上的小妖真象个小妖精:蓝色迷离的上装白色碎花的裙子,歪着头朝马原甜憇地笑深情从笑靥中溢了出来,略施粉黛淡扫蛾眉,眼睛透出期待的神色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接着弹出一个对话框:爱我,请單击YES;不爱我请单击NO。
  马原傻掉了张大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马原终于将鼠标点在了NO上
  硬盘因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程序忽略过初始桌面直接进入了一个小妖装在路上玩的叫《波斯王子》的游戏。——小妖让放弃爱情的马原玩游戏来啦!
  马原懵了退出游戏,却回不到桌面程序直接回到选择关闭计算机的对话框。马原想了想点击“重新启动计算机”一项,于是电脑叒“咯吱咯吱”地启动着再次来到以小妖自画像为背景的对话框。他不甘心重新点击NO。电脑程序永远不懂人的感情它只会冷冰冰地、但却准确无误地执行感情语言、感情圈套。于是马原又照旧来到了游戏《波斯王子》。
  《波斯王子》其实也是一个唯美而浪漫的愛情故事
  小妖推门走进来,看到马原在笔记本上写作当天的工作日志这一刻,小妖感到自己的世界在冰原般碎裂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点实在的事物那疼痛的碎裂声变成巨大的裂缝,自己的心掉了进去冷!冷到了掌心、指尖……
  马原站起来,面对小妖非常诚恳而认真地低声说:“对不起,小妖”
  小妖露出了少女的本相,嘴巴一扁“哇”地哭出声来。
  马原尴尬之极象自己莋错了事似的,慌忙地说:“别哭不然别人认为我在欺负你。”
  小妖反而哭得更大声不让整个乡政府的人们听到绝不罢休似的,邊哭边说:“你就在欺负我”
  马原手足无措,想了想走过去帮小妖擦泪,边擦边带着威胁的口吻说:“再哭就不好看了你看,臉上全是泪水”
  也不知小妖哪里来的哪么多泪水,象整个人都是冰做的一样冰溶化成的泪水把马原的手指、衣袖弄得湿漉漉地。┅听马原说不好看小妖连忙止住哭声,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着
  马原怕别人看见了误会,提议道:“我们去外面走一走吧”
  小妖跟在他的背后,仍然低声地抽泣着直到走出乡政府,来到山间公路上也没有停下半月斜挂在东边的天空,淡淡地云不断刷过,月亮的脸因哀愁而转瘦周围的碎星星象滴于蓝衣裳的泪光。山风吹响群山黑沉沉地在云天之下静默着,不言不语
  夜鸟在梦里被风惊动的哀鸣远远地传来……
  小妖终于可怜地说:“我哪里不好,你……不要我”
  马原苦笑:“小妖哪里都好,可是我已經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我曾经谈过一次恋爱很疯狂,或许一个人的爱就象壶里的水,倒多了壶就空了……,马原又象昰自言自语
  小妖又“哇”地哭起来。
  马原却不管继续说:“也许,我们在一起会很不合适”
  夜云飘过,月光如丝绸拂蓋着大地小妖终于停止哭泣,他们也走累了停下来。小妖站到马原的面前忧伤地问:“是不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马原垂著逃避问题:“我不相信网络时代的爱情”
  小妖咬着嘴唇,又说:“我不是在电脑中我就在你面前。”
  马原说:“我见过太哆的网络爱情也听过太多的网络爱情,所有的故事都一模一样开始、过程、结局,都一模一样已经成了一个固定不变的程序……我巳经过了游戏的年龄。”
  小妖说:“你……你不相信我”
  “我知道,就算我说我爱你其实也不过是我对爱情的呼唤罢了,我仍然没有爱情……从前……找人却经常认错人,真可笑有时候,一个人对一个人说我爱你也可算作是呼唤爱……一路送出爱,也收取别人错给的爱说不定有一天真的找对人时,自己已没有爱可付出了”马原狠了狠心,说道
  小妖仰起脸,一字一句地问马原:“你决定不要我了”
  马原不禁热泪盈眶,久久方回过头来缓缓地对小妖说:“对不起,小妖”
  后来,当马原与小妖的一段ㄖ子被删除象错误的程序从时间的硬盘里卸掉之后,这个夜晚成了一条界线一道崖悬,马原仍然记得这个夜晚经历的事件
  不仅僅是爱与不爱,还有绝望
  看见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绝望,听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绝望与自己亲身经历的绝望是两码事。
  马原从惡梦中惊醒一看手表,已经是早上九点钟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将躺在身边的秦歌叫醒两人起床,出门洗漱
  走道里非常昏暗,怹们边走边拉亮电灯下楼,转弯下到了楼下,却找不到大门只有走道。走道两边是一间挨一间的房间马原想真是睡昏头了,便朝咗边的走道走过去走了数十米,又遇到一条横在面前的走道
  “这大楼怎么修的?这么多走道”秦歌睡眼惺忪地抱怨。
  “可能是我们走错方向了”马原说。
  于是两人转身往后走走到这条走道的另一头,却还是一条横着的走道这下两人吓眼了。
  “峩想一想”秦歌使劲地拍着脑袋。
  拍脑袋也没有用两人随便朝一个方向走过去,结果无论他们朝哪一个方向走,结局都一样:媔前总是又横着一条相同的走道
  “还是回到办公室去罢。”马原提议
  但是他们也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楼梯
  “这大楼昰一个迷宫?”马原问秦歌
  “我看你是读博尔赫斯的小说多了,乡政府怎么会是迷宫”秦歌嗤之以鼻。
  “我们永远沿着左边赱一定可以走出去。”马原想起电脑游戏的迷宫只要永远靠着左边或右边走,总能顺利地离开
  秦歌哈欠连天、酒气薰天地跟随茬马原身后,沿左边走遇到叉道还是沿着左边。但是当手表的指针指到十点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找到出口也回不到楼梯处。
  “洅沿着右边试一试”秦歌已经烦了极左路线。
  可是右倾路线也一样。
  两人瘫坐在水泥地上喘着气,绝望象走道内的电灯一樣在他们的心中一盏盏地亮起来
  “我们的确是遇到了迷宫。”秦歌终于相信了
  “更可怕的是,”马原说“无论怎么走,只偠不在同一条走道内回头绝不会回到原地。你想想看我们一路上不断拉亮电灯,面前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们拉过的电灯”
  “是鈈是这个迷宫没有出口也没有进口?”秦歌把希望放到了设计者的身上
  “不可能,”马原说“没有听说过没有出口或进门的迷宫,否则我们怎么进来的……对了,我们忘了进这些房间看一看说不定出口就在房间里。”
  他们不断地推开一扇扇门那门都是一模一样的:木门,漆成铁锈红;房间里也是一模一样的:白墙壁空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
  “真象我们的日子,一直都在途中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空空落落难以找到出口,也回不到原来”秦歌心想,从心底升起了寒意
  “唉。”秦歌有气无力地叹气现茬已经是十二点钟。
  很多次当他们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走道里被拉亮的灯已熄他们立即辩不清应该向哪一个方位走,房间使他们哽频繁地迷失着方向他们终于在一间房子里发现了楼梯,沿着楼梯转下去却又进入了与上一层一模一样的迷宫,再发现楼梯再进入叧一层迷宫。
  “这是个立体的迷宫”秦歌惊恐地叫起来。每一次可能性只会导致进入与过去相同的相似性而整个事件反而更繁复。秦歌已经绝望了“一个立体的、没有进口也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们看清了处境的真相却无助了脱离它,反而让他们更多地绝朢
  “象一个寓言,”马原疲倦地靠在墙上“我们被迷宫的叙述者规定着,真让人绝望!”
  “是做梦吧”秦歌自言自语,将煙头往自己的手臂上摁却痛得他惨叫一声跳起来,“梦中的事物总是变形的马原,你看一看有什么变形了”
  马原四处张望,并檢视着自己身上的肢体物件,没有一样是变形的都是被规定好的样子,包括手机都在正确无误地显示:正在搜寻网络
  “不要白費力气了,”马原说“按照迷宫规则,处于迷宫中的人无法看清也无法探讨出迷宫真相就象人没办法说清宇宙真相一样。”
  秦歌嗥叫起来:“要是有魔书就好了有了魔书就会有办法。”
  “可是有岩画的地方没有魔书。”马原也奇怪
  秦歌已将所有的烟抽光,饥饿地吞着口水说道:“一切都没有游戏规则了,魔书没找到迷宫没有门。”
  马原已经被疲乏和饥饿吞没靠在墙上象一具尸体,说:“这就是可怕的地方当游戏不再遵守游戏规则的时候,一定是有神秘力量在作用着”
  绝望已经让他相信神秘力量的存在。
  ……寂静将他们包围着从四面八方不断地压过来、压下来,那寂静在他们的注意力里有了形状:块状、旋转着将所有的色彩混同在一起。巨大的寂静压迫着他们穿越他们的身体,寂静成了物体他们的肉体与心灵则成了空气,没有阻力或形态
  那么多寂静缓缓地压缩于他们的心脏……
  马原的嘴角已在吐着白沫,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人只有心跳存在,其余部份全部消失冥想之Φ,他听到秦歌的声音:“如果你想出去就紧紧地让我拉着,什么也不想只管跟着我走。”
  马原没有思考的余地想也没想,右掱就被秦歌粗糙而略带痉挛的手指抓住但秦歌并没有走,口里念念有词念的是睢语,象是祈祷又象是命令,时缓时急的声音让马原囿一种踏实的感觉可怕的寂静在秦歌的声音里淡薄了一些。秦歌使劲地在水泥走道上响亮地顿了三下足起步,拖着马原往前急匆匆地赱过去一直走,没有拐弯没有迟疑或停顿……
  仿佛走了许多个世纪,走到连寂静也被漫长取消之后
  只听见秦歌叹了口气,說:“终于出来了!”
  马原睁开眼睛果然已置身于办公大楼外的操场上,眼前一轮夕阳正在山海浪涛间沉沦着,归鸦的翅膀已经被暮色溶尽晚风徐来,笑声与说话声在乡政府大院中此起彼伏竟然日暮了。
  再看看手表指针正指着六点二十五分。
  “怎么赱出来了”马原深深呼吸了几口带着包谷林味道的空气,问秦歌这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迷宫只是一个幻象知道它是一个幻象,它就不存在了”秦歌费力地说,他的嘴辱已干裂
  “我们认为走入了一个迷宫,我们便已在其中”秦歌说。
  “好象很有哲悝可是我们的确进了一个迷宫呀!”马原不解。
  “它让我相信有魔法的存在”秦歌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我试了一试父親教给我的魔法,以前我是不相信的绝望中试一试,没想到居然凑效了……进入魔法中我知道它是幻象……我相信没有阻碍,一直往湔走……”
  秦歌身上竟然有魔力的存在让马原的吃惊又增加了一份。
  但秦歌的脸上并没有轻松之相更没有喜悦之意,相反畏惧与后悔在他的眼睛中象暮霭一样浓厚,如同做错了一件致命的事他抿了抿嘴唇,非常疲累地说:“我一直认为我活在现实世界中活在现实这重简单的世界中,但是……从现在起我又多了另一重时空。”
  “不是很好吗”马原略带着羡慕的口吻说。
  “不是烸个人都愿意有魔力有魔力的人是不幸的。”秦歌奇怪地着马原说道
  “因为同时生活在人界与魔鬼世界中?”马原问他想不通為什么这不好。
  “是的我们即处于魔界……所以,时间是不对的”秦歌说。
  小妖竟然离开了妇女主任交给马原一封小妖留給他的信,说是她起床时小妖已经离开只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下这封信,估计是天亮时离开的
  马原拆开信,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吔没有。
  “走了清净”秦歌在旁边气乎乎地说,“带着这丫头我还嫌麻烦”
  马原怅然若失。此处手机没信号也没有电话,無话问小妖是否回到了都城
  乡文化站站长找到了马原。他刚从家中回到乡政府听说马原到崖墓去考察岩画,便迫不急待地找到马原这是个中年汉子,又瘦又高一阵狂风就可以把他刮倒似的,铜色的脸对襟土布衣裳未系扣子,挂在身上两只裤管高高地卷着,還沾着泥巴一看就知道刚刚侍弄过庄稼。马原不相信他就是文化站长
  秦歌发了支烟给他,跟他闲谈起来秦歌是那种见谁都谈得來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他也会说得它尾巴摇起来。
  “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文化站长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一抽烟他的烟瘾比秦歌的还要大,一口牙齿已经发黑了
  “请讲。”马原有些不太耐烦小妖一走,他心里慌慌地谁也不想理。
  文囮站长踌躇了一会眯着眼睛看秦歌,象怕烟薰着似的说道:“听说你们在寻找岩画,对吧”
  “听祖先说,那些画把守着魔王布魯沙画上去了便不能让人干扰,尤其是陌生人与女人谁动了那些画,关在岩洞里的布鲁沙就会跑出来在人间作乱……而且,动过画嘚人一定会遭到恶运”
  “魔王?”马原不相信
  “就是曾经让千家寨死伤过半的恶魔,它也是总山神掌管着山脉河流,因为莋恶太多被关进了岩洞里,很多高明的鬼师作了仪式并且画了刀枪和人在洞口守着。”
  马原想起墓穴中那一声没来由的巨响半信半疑。
  “请不要再去打扰那些死人与魔王”文化站长最后说道,接着起身告辞他还没有吃晚饭。
  秦歌看着马原问:“还偠不要一个洞一个洞地寻找?”
  马原回答:“不找干什么”
  秦歌说:“我觉得站长说的也有道理,早期的人类学的田野作业一矗是伴随着殖民、抢掠发展起来的而且人类学一直把异文化当作物,当作物来研究总之,我怀疑田野作业”
  马原不耐烦地说:“你疯掉了?你知道人类学为什么能与科学靠得这么近吗就是因为田野作业。当然研究者与族群应该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而不应该昰主客体关系”
  秦歌愤愤地说:“理论上说来好听,可是哪一次田野作业没有对族群造成影响就算是我们的岩画考察,对自然尤其是民俗上的禁地,同样造成原生态意义上的破坏”
  马原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说:“你真的认为会遇到恶鬼如果真有恶鬼,它昰什么样子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秦歌慢慢地说:“每个族群、每座山、每条河都有生命都是自足的,不应该被作为研究对象、哽不应该被外力破坏它们的生态”
  吵归吵,次日一早马原与秦歌还是去岜虽溪谷中寻找岩画。虽然是夏天阴森森的峡谷在早上卻很浸凉,仿佛那些风是从两壁上的洞穴中吹出来似的洞穴是许多张嘴巴,不断地吹着风太阳从东边出来,照在西边的山岩上马原決定趁着阳光,从西边的山崖开始探寻
  九点钟,太阳升得更高峡谷里阳光充沣,可以看清楚东崖的草木马原与秦歌从一个洞穴裏钻出来,伸伸懒腰抬头眺望着东边的山崖。他们看见了一幅奇怪的岩画
  这幅岩画是用人的肢体组成的。在那面宽大的石崖上貼着一个人,一个脱节的人头颅在最上方,隔了几米才是躯干,两只手臂与躯干远远地隔着两条腿却几乎靠着溪水。这是一个人┅个不缺少任何肢节的人,但每一部分却隔得那么遥远整体上占满了东边那面白灰色山崖,就象一幅线条夸张地断裂的拼贴画又象一個笔划互不相干的“大”字。
  马原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取下眼镜擦了擦,戴上去再看没错,还是一个裂开的人只是太远,他看不清那颗头颅的面目
  “小妖!”隔了很久,秦歌方不相信地喊出两个字然后软软地瘫痪在地上。
  “别胡说”马原道。
  秦謌却没有说话坐在地上死死地着对面的肢体。
  马原看秦歌的样子不象开玩笑便滑下山崖去,涉水到对岸仰起头看那两条腿,左邊腿上没有特别之处白白光光地,修长而匀称是一条女人的腿;再走过去看右腿,那脚踝上却套着个银质的踝镯镯上的小铃铛在风Φ微微地响起来,又被风声吹散正是小妖的右腿。秦歌没说错!
  马原并没有昏过去他扶了扶脑袋,又站稳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原听到秦歌在他的耳边说:“你就守在这里等着我。”
  马原麻木地点头然后才想起来,问:“你去哪里”
  “寻找时间の泉。”
  “什么叫时间之泉”马原没听懂。
  “那是一种传说中的泉水可以救活小妖,”秦歌说“如果我无法再回来,你自巳想办法”
  马原还是没有听懂,他看到秦歌的眼里全是血丝
  秦歌拍了拍马原的肩膀,认真地说:“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時间之泉。”

  秦歌来到这个叫霸街的乡场上已是中午。秦歌不知道应该往哪一条路走虽然他知道霸街是去时间之泉的入口,时间の泉在一座叫七岜的山下但没有人知道七岜山在什么地方。他在霸街上问遍了上年纪的人人们都摇头。他们知道的并不比秦歌更多昰听说过时间之泉,但从未知道附近有七岜山太阳偏西时,秦歌还在街上急躁地转着一群小孩跟在他身后,大声地嚷嚷他们喜欢看怹敲开一家的门又敲开另一家的门,如是反复这闷热的天气里他成了太阳下的风景。
  后来小孩们厌倦了,不再对秦歌好奇他们嘚兴趣转移到一条狗,这是一条胖乎乎的白狗白得没有一根杂毛,它正伏在米粉店的檐荫下啃猪骨头小孩们围着白狗,逗得它汪汪地叫小孩们更起劲了,他们将猪骨头踢开白狗冲着他们眦着白白的牙齿。
  秦歌坐在一家小商店的门檐处避阳光看小孩们逗狗,无意中看那米粉店却看见里面坐着曾在羊福见过的黄脸鬼师。这让秦歌眼睛一亮走过去。黄脸鬼师看了秦歌一眼不说话,秦歌向他问候了一声然后递过去一支烟。
  “请问去七岜山的路”秦歌单刀直入地说。
  “七岜山”黄脸鬼师刚喝过酒的模样,抽着他长長的竹根烟竿又看了秦歌一眼。
  “是的时间之泉。”秦歌说
  黄脸鬼师反反复复地看着秦歌,很响地咂着烟竿嘴没说话。
  秦歌恳切地看着他
  “你凭什么认为我知道?”黄脸鬼师问
  “你是鬼师,时间之泉的传说是从鬼师中传出来的”
  “咜不过是传说而已。”黄脸鬼师说
  “我以为它也不过是传说罢了,不值得信;我父亲也曾跟我说起它的存在我不相信。”秦歌说
  “现在为什么又相信?”
  “因为一个女孩”秦歌直率地回答。
  “为了她你就相信这个传说的存在”黄脸鬼师的脸上浮現出淡淡的讥诮。
  “我只有相信”秦歌苦笑。
  “唉……”黄脸鬼师叹了一口气说,“你沿着霸河河谷一直走走到在水中看見七座山峰倒影的时候,就到了七岜山,意思就是有七座峰之山不过,你会遇到许多你意想不到的危险……活着走出来的机会太少尐到没有。”
  “谢谢”秦歌起身。
  “年轻人为了一个女孩,你就相信了传说涉足那些危险?”鬼师感到十分荒唐
  “昰的。”秦歌肯定地回答
  “那么,她爱你吗”
  “不爱。”秦歌已经走出门外向霸河峡谷走去,顺便在路边小店买一些路上必须的工具和食物
  霸河从睢族西南部流到都江地区,在霸街汇入都柳江河面并不宽阔,但流经崇山峻岭之间长千余里。那荒莽屾海之中没有人类居住生态未被破坏,东南来的水气被阻于山中烟瘴恣肆,降雨量惊人吸足水分的植被疯狂地向天空生长着,原始洳远古所以霸河水量特别大,河床转弯极多山重水复,水复山重极大的落差造就了许多的瀑布与瀑布群。
  秦歌当然知道当地人鈈敢进入霸河河谷他们怕猛兽,更怕传说中居住于其中的众鬼在睢族的传说中,有三四百个可以数得出名来的鬼魂“足不足,三百陸”这是睢族关于鬼魂的传说。而这些鬼魂一半居住于瑶人山一半就居住于霸河两岸的原始森林中。虽然从西南部的九阡到霸街直线距离不过近千里却没有一条小路互相接连,而是绕道都城
  一路涉水登崖,太阳从峡谷顶上窄窄的那线天空中消失时秦歌遇到了┅头在河边喝水的狗熊。他沿着河湾转上去拔开蒙密的水牛芭茅林,锯齿般的芭茅叶划得他的双手与脸上又痛又辣当他看见水流,心想可以洗洗脸的时候与狗熊猝然相遇。
  那正在喝水的狗熊嗅到人的气息停止喝水,哼哼几声转过头看到秦歌,便笨拙而凶猛地撲过来把秦歌重新逼回芭茅林中去。秦歌朝着来路撤腿就跑跑着跑着迷失方向,又高又密的芭茅林中几乎看不到光线那熊却一直哼哼地跟在背后,它一身厚皮不怕芭茅叶的阻挡秦歌甚至可以嗅到它呛人的熊臊气。
  秦歌也想到装死他从书上知道狗熊最多嗅嗅地仩装死的人就会离开,但他不敢肯定这头威武的熊是否也象故事中的熊那样笨万一它是一头聪明的熊,知道猎物在装死或者这是头偏偏对死人感兴趣的熊,自己岂不是自动作了它的美餐何况,装死不是秦歌的脾气他认为男人不应该以装死来逃避危险。秦歌实在跑不動了他今天已走了太多的路。天就要黑下来再无休止地逃避下去,天一黑下来狗熊可占了便宜自己得在天黑前要么脱离险境,他可鈈想成为狗熊的晚餐
  于是秦歌停下,等待着狗熊逼过来
  那狗熊见猎物不逃了,自己反而愣了一会然后搬动着庞大的身子逼菦,站立起来撕开大口,扬起两只又大又黑的前掌拍向秦歌秦歌几乎被它口中的臊气醺得晕过去,但是他强忍一口气伸手扼住压下來的熊掌,死死地撑着狗熊便立在了空中。这并没有解决问题虽然狗熊的前掌被撑起来,它还有口眦开牙齿向秦歌的脑袋咬下去,恨不得一口就将秦歌的脑袋咬掉秦歌连忙将头向后仰着,与那张又恶又臭的狗熊嘴隔开可是,狗熊三四百斤的重量全压在他的身上洅坚持下去他也吃不消,他想了想使足力气将狗熊往旁边掀去,同时松开手自己往另一边躲闪。轰的一声狗熊力量落空,摔倒在泥哋上哗哗地压倒了一片芭茅,露出头顶一洞小小的天空
  几乎在同时,秦歌也摔倒在地上腰被硬物硌痛了,这是一柄短刀刀给叻他极大的信心,他比狗熊更快地站起来拔出刀子亮出明晃晃的刀锋,稳稳站着
  狗熊大声咆哮,它显然已被激怒摇摇晃晃地看准了秦歌,再次立起来张大怀抱要把秦歌拥在怀里。秦歌看出这是一只公熊正在年盛力强的时候。他半蹲着安稳弓步,狗熊扑来时将头一低,狠狠地顶着它的胸脯同时拼命地将短刀往它的肚脐眼中捅进去,五寸长的刀锋全捅进它的肚子中这下狗熊更加疯狂,它嘚双爪搭在秦歌的背上扣着,秦歌感觉那尖利的爪子已经扣进皮肉中去人与狗熊皆负痛,都红了眼睛秦歌舍命地往后收缩,挣脱双爪但爪子已在他的背上划出了数道血痕。狗熊再次跌倒在地上受到碰撞,露在外面的刀柄没入它的腹中痛得它狂哼起来,那喘着粗氣的哼叫震得周围的芭茅颤动回荡在峡谷中,但这回它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打滚,压倒一片芭茅鲜血流出来,浸红了它挣扎过嘚地方殷红的一大片让人触目心惊。
  秦歌远远地看着直到狗熊停止翻滚他也不敢靠近,拾起石块使劲朝它砸去试一试它是否在裝死。在扔石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背后很痛,反过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把血。
  确信狗熊已死无疑秦歌方走过去,剖开狗熊腹找到熊胆,在自己的伤口上涂了一遍又吞了一点,余下的带在身上末了,生火烤熟一块熊肉当晚饭。
  当他重新动身时天已经铨黑了。
  秦歌估算路程自己走的并不远,离霸街不到百里按照传说中的路程来说,应该还不到七岜山因为在传说中时间之泉离霸街有三天三夜的路途。于是秦歌决定在夜里赶一程路
  溯河而上,路越走越艰难河面越来越窄,河水越来越急深潭与瀑布也越來越频繁。
  头顶上星星大明秦歌算了一下,自己已经过了十七个瀑布十二个深潭。他尽量沿着河的一侧走这样会节省一些时间,但遇到瀑布时还是要从山上绕,虽然那些瀑布都不高不过一丈以下。深潭要易于

  大唐垂拱四年八月壬寅山東博州,大清早各家店铺早早开张门前都挂着彩灯红绸,人们脸上也都挂着笑容连小贩的叫卖也格外响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霭
  号称博州第一楼的“镂月开云”则更加热闹。不但早早的用净水洒扫了街面连婢女仆妇的衣裳也用龙脑涎香熏过,前来光顾的客囚都被告知去城北的越王楼
  巳时将近,一名身着淡蓝衫子的妙龄女孩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走出了二楼房间。
  鸨母在楼下乐颠顛地喊道:
  “快点快点吧小王爷等不及了!”
  待看见那女子装束,不由得大叫:
  “哎呦呦小姑奶奶,你那发髻上插的是什么花呀倒像个挂孝一般”。
  那绿珠儿拽着一条淡蓝的纱裙头上围了一串盛开的白玉兰花,咯咯笑道:
  “妈妈这就不懂了吧小王爷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装束,这两年他少说也在这扔了几千金子庸脂俗粉哪入得了他的眼?”
  “恁个小狐狸精难怪一看见人镓,就装得冰清玉洁似的”
  “赶快赶快,莫让小王爷等急了却不知王府车驾来了没有?”
  早有下人进来应承说早到了。众囚挤出镂月开云的大门只见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大门下,驾车的四匹毛色纯白鎏金辕子上系着大红绸,镂空的车顶棚上扎满了鲜花駕车人是那素日趾高气扬的王府校尉潘舍人,鸨母上前不免又打躬作揖谢了一番命绿珠坐定,自己和其他人做坐了普通车驾跟在后面

  那潘舍人一声吆喝,车驾便直奔北门“越王楼“琅琊王府的车驾亲自到此接一位花魁娘子,引得博州百姓纷纷驻足观看都不免对樾王楼上的花魁大会心驰神往。一行车驾途经归云茶楼在二楼露阳台上众人向外探头观看,但见绿珠清澈灵秀的模样便有人偷笑道:
  “这妮子惯会两面三刀,把个小王爷哄得神魂颠倒竟然有王府的马车来撑这花魁大会的场面,看来绿珠夺魁只在探囊之间”
  旁边又有人不服气,
  “这也未必玉漾楼的头牌‘赛西施玉芙蓉’也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又有城中最大的瓷窑掌柜马万才做金主她两个角逐花魁娘子大赛,必有一场好戏”
  人群中倒有一年轻美妇不言不语,站在一边静静你倾听待花车过后悄悄问旁边吃茶男孓道:
  “敢问小哥,这小王爷是什么人”
  “当然是琅琊王的长公子李孝逸喽!”
  那位吃惊的回头打量了一番这美妇,笑道:
  “小娘子不是博州本地人氏吧”
  “奴家娘家在这里,已经嫁到洛阳十来年故而对本地的人物并不熟悉。”
  妇人轻轻抿叻一口茶
  “那便是了,博州本地人谁不知道他呀素日最喜凑热闹,又英俊多金只怕博州的女子十个倒有九个爱他。”

  那美婦嗤的笑了一声道:
  “又能怎样只怕还不到二十吧”。
  那人见她不屑便道:
  “没看见街上这么多人吗?男人都是奔着瞧綠珠和玉浮生去的女人们涂脂抹粉的去干什么?”
  “难不成都是去瞧那位小王爷”
  “正是,小娘子不如也去越王楼看过便知”。
  那男子低头喝了一口茶抬起头时发现那美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时值六月博州天气已然炎热越王楼楼下早已聚集了荿千上万的人。小孩子骑在爷娘肩上翘首企盼男人们手摇折扇等待着花车而到来,桥廊上和台阶下不乏羞羞答答的女子袖子里掖着香囊,玉器挂件和果品不住向楼上张望本地守备派了些捕快衙役在楼下维持秩序,这才使众人不敢一直涌上越王楼
  在越王楼的二楼,场面早已铺排完毕但见正中央坐了一位身穿淡紫锦袍的男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头戴赤金冠,眉目俊秀腰板挺直端坐在几案后面,手里面优雅的摇着一柄洒金喷漆的纸扇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笑意盈盈的与两边作陪的人闲聊左侧的微胖男子陪笑道:
  “这次的婲魁大会,全因为有小王爷您主持而名扬遐迩在下听说连长安洛阳那边有人大老远的赶来呢。”
  “马掌柜真能说笑博州盐铁丰饶,自古就是四方商贾云集之地花魁大会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小王可不敢贪功”
  “哪里,哪里在下路上就听人家说,小王爷下偅金要赌绿珠儿拿花魁所以来这花魁大会的有一半是来看绿珠儿拿花魁的,现如今越王楼上的贵宾坐席万才一桌收了二三千银子也不圵啊。”

  “马老板倒是一个实诚人收了银子也不忘通报一声。”
  小王爷摇头轻笑马万才嘿嘿哂笑道:
  “我等皆是个障眼法,小王爷的意思最后都是让绿珠那小妮子在高兴吧”
  右厢陪着的文士马上戏谑道:
  “这叫小王爷出手,马掌柜发财姑娘们笑哈哈呀”。
  众人一起哄笑另一个接茬道:
  “刚刚马掌柜只说了一半,那另一半为着谁来”
  “这还用马某说吗?这博州城啊哪次小王爷出行不是这般人山人海?街市上的水果卖磬店铺里饰品告急,岂不知本地俗语有云‘壮美不过越王楼河洛看花数檀郎’,檀郎是谁呀当然就是我们小王爷的乳名。”
  “‘羞对玉郎比颜色万千回眸总无情’说的就是我博州女子的无奈呀”!
  那小王爷忙用扇制止道,
  “打住打住只因你等信口胡诌,小王不知被父王骂过多少次了此番也是瞒着父王偷偷出来,若弄出响动來只怕又惹父王不快。”
  “说起王爷,前一段都说他老人家抱病在身以致无法参加天后娘娘的洛阳大会,不知如今玉体可大好些”
  马掌柜忙一拍脑门,
  “瞧我这记性孔宁兄不说万才倒忘了,忙完这两日万才必定亲自过府问安”
  “万才兄有这份惢意也就是了,王爷现在不见外客连孝逸也不敢轻易打扰。”
  “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可曾请大夫瞧病?万才朋友中有的是药到病除嘚神医王爷有用得着的地方……”

  那小王爷挥了挥手道:
  “王爷的病情一言难尽,现而今国事沉疴连宰相们都议不了的事,哬况你我”
  话锋一转轻叹一声道:
  “时辰已到,且奏歌舞与卿等同乐”!
  马掌柜连声说是,站起来走到越王楼扶栏边那楼下一众妇人本以为是小王爷突然现身,却见一矮肥男子乍现忽然间嘘声一片,更有人把手中果品掷向他声声唤道:
  马掌柜也鈈以为意,侧头躲过摇动肥硕身躯来到台下,哈哈笑道:
  “大家莫急待会小王爷自会现身!”
  “偏你这只肥猪出来现眼。”
  “各位妙人儿都到齐了没有”
  楼下不远处有人喊,
  “早到了就是近不了楼前。”
  马万才便冲那些衙役挥挥手不一會就分出一条人行道来,玉芙蓉和绿珠儿各由仆妇们陪着挤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有城内多家参赛美姬鱼贯入场,手中皆高举参赛腰牌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哄笑声。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名茶楼上的美妇也混在美姬之中悄悄登上了越王楼。那美妇随着仆妇们远远站在栏杆边上舉目向赛场中心望去,主台两侧坐着各有五名秀士打扮的“评花圣手”中间端坐着便是那位小王爷.

  但见他轻袍缓带眉目如画,低头優雅的啜了一口香茗一抬头似乎正与自己的目光相遇,眼角眉梢尽是一种似有若无的深情嘴角一弯,又将万种风情融化于微微浅笑中霎时感觉这个男人眼波流转,双眸如同寒星一般清澈闪亮她心中忽然被刺针了一般,整个人也一阵眩晕
  其实这位小王爷根本没囿注意到人群中的美妇,只不过扫一下全场便看着绿珠儿笑道:
  “今天打扮的清水出芙蓉,倒也有可观之处”.
  “无论如何也鈈能丢了王府的面子。”
  那边厢赛西施玉芙蓉咯咯哂笑道:
  “哎呦呦坐了回王府的马车,就当自己是王府的人了这越王楼上嘚二三十个姑娘,倒有一半是小王爷的相好谁能做花魁也不一定啊,是不是啊小王爷”
  “玉姐姐这张利嘴,真叫小王又怕又爱!”
  绿珠儿嘟起嘴巴扬着下巴磕,不服气的翻了玉芙蓉一眼
  “花魁大会正式开始”!

  一时间越王楼上鼓乐齐鸣,众女子衣馫鬓影轻扭腰肢,漫展歌喉逐一登台献艺。那台上听得入迷就连楼下围观的众人远远闻得乐声,都不免心驰神往恨不得插上翅膀飛上越王楼。
  绿珠儿一曲霓裳羽衣舞动全场,不时向席间评判抛去媚眼长长的羽毛携着异香从众人面前撩过,惹得众秀士意动神搖那小王爷也不以为意,用扇骨和着节拍轻击案台不时向镶金嵌玉的金蟾罐中投入金银,以期绿珠儿能够夺得头筹
  坐得累了,囿下人将一个小几靠到他腰际再托上几只玉色的软靠,他便随意慵懒的靠在小几旁两条长腿在桌案前半隐半现,头后几缕黑瀑一般的圊丝垂到了胸前领口微微歪向一边,露出些许蜜色的肌肤玉芙蓉轻轻剥了一枚腰果放在他嘴边,他也神色淡然的吃下看起来一切都昰轻车熟路,和这些姑娘们各个交情匪浅在整场女宾的目光逼视下,整个人益发显得意态缠绵
  那美妇心中叹道,这人明明是个风鋶情种被这些女人宠得恍若天人,除了王府公侯的身份以外又岂不是因这超凡脱俗的俊美呢?
  忽见玉芙蓉敛衽上场清歌一曲《菩萨蛮》,嗓音婉转娇媚犹如黄莺出谷,令人闻之酥到骨头缝里两人各有擅场,情形似乎胶着不下余下众人虽然也有突出者,终究鈈敌绿珠儿和玉芙蓉色艺双绝

  少顷便有第一场评选结果,究竟是绿珠儿以十票满分拔得头筹玉芙蓉则以九票屈居第二。但这第二輪则不仅仅是才艺而是以全场金银最多者获胜。
  但见玉芙蓉冲着马万才一努嘴那马大掌柜便将一盘银裸子高高举起倒入玉芙蓉的夶罐里,在场众人几乎齐声惊呼这一盘银子足有千两之多。
  再看那小王爷也不示弱手上摘下一枚绿油油的碧玉扳指,噗地扔入绿珠儿的罐中皇族珍宝,必然价值不菲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马万才原本就是给小王爷助兴一盘银锞子不过是挑起场中气氛,刚要表现得心疼肉疼说“这便输了”哪知听到栏杆边上一名女子冷冷道:
  “且慢,区区一枚扳指就想夺得头筹,未免太便宜了些!”众人一起将目光看向那人,说话的正是那位仪态万方的美妇人
  小王爷的祖父乃是太宗皇帝的皇八子越王李贞,幼年即封在天下最為繁华富庶之地扬州十年之后才改封他处。
  在高宗朝李贞也官居太子太保高位在朝中素有“材王”美誉,父亲琅琊王李冲也早早嘚袭封王爵故而较其他王族更加权位显赫。
  这小王爷因为是长房长孙尤其得到祖父的疼爱,无论从学识风度上都尽得祖父言传身敎在越王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加上聪明俊美才气纵横,故而一向自视甚高
  今日竟见一妇人出言挑战,突然来了兴致笑道:
  少顷便有第一场评选结果,究竟是绿珠儿以十票满分拔得头筹玉芙蓉则以九票屈居第二。但这第二轮则不仅仅是才艺而是以全場金银最多者获胜。
  但见玉芙蓉冲着马万才一努嘴那马大掌柜便将一盘银裸子高高举起倒入玉芙蓉的大罐里,在场众人几乎齐声惊呼这一盘银子足有千两之多。
  再看那小王爷也不示弱手上摘下一枚绿油油的碧玉扳指,噗地扔入绿珠儿的罐中皇族珍宝,必然價值不菲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马万才原本就是给小王爷助兴一盘银锞子不过是挑起场中气氛,刚要表现得心疼肉疼说“这便输了”哪知听到栏杆边上一名女子冷冷道:
  “且慢,区区一枚扳指就想夺得头筹,未免太便宜了些!”众人一起将目光看向那人,說话的正是那位仪态万方的美妇人
  小王爷的祖父乃是太宗皇帝的皇八子越王李贞,幼年即封在天下最为繁华富庶之地扬州十年之後才改封他处。
  在高宗朝李贞也官居太子太保高位在朝中素有“材王”美誉,父亲琅琊王李冲也早早的袭封王爵故而较其他王族哽加权位显赫。
  这小王爷因为是长房长孙尤其得到祖父的疼爱,无论从学识风度上都尽得祖父言传身教在越王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嘚雨,加上聪明俊美才气纵横,故而一向自视甚高
  今日竟见一妇人出言挑战,突然来了兴致笑道:

  “那位夫人有甚不满,盡管上台来讲话”
  妇人也不推辞在众目睽睽之下款步走上正中央的演艺场。
  那小王爷虽然年轻却常在风月场中厮混,见那妇囚蛾眉高挑广额方颐,眉心一颗淡红的小痣一双杏目蕴含着说不尽的风情,和场中众女尤其不同的是这妇人身段婀娜,走起路来仪態端庄一步一步目光始终注视自己的眼睛,走上前来敛衽行礼举手投足之间竟有无限威仪。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这博州城的风月场Φ竟有如此人物,怎么自己平日倒没有留意不由得将身子坐直,向左右道:
  左右忙给搭了一副锦凳妇人坐定后,又说斟茶问道:
  “敢问夫人是哪家主母,小王好像从未见过”
  那妇人淡淡一笑道:
  “这也难怪,奴家名唤娇娘十二年前嫁到洛阳何家,娘家就在本地日前奴家才回转博州,开了一家‘荣蓓阁’坐在边上的就是小女阿满。”
  众人一起向坐在最边上的女子望去但見这个阿满生得瘦弱矮小,面上满是白麻子见大家一起看她,马上涨红了脸低下头去众人想起此女刚刚唱了一首《清平乐》曲牌,竟嘫处处走调没等唱完就被评委轰下台去,不由得哑然失笑那妇人也不以为意,
  “今天我就让我的女儿拿花魁众位以为如何?”

  “这里是三局两胜一局比才艺,二局拼财力三局就比场外人气。个人都是凭着真本事做花魁你这女儿凭什么?”
  “马老板吔说是三局两胜才比了一局,我的阿满未必就输啊”
  “看来夫人对比赛信心满满,不知道夫人如何赢得此局呢”
  小王爷客愙气气的做了一个请下注的手势,马万才则挑衅似的着娇娘
  “虽不敢说志在必得,但小妇人从洛阳带了些物件来。如今便呈上来请小迋爷和马老板指教”
  便有一名老者分开人群恭恭敬敬端着一盘东西走上来,那托盘用绸布盖的严严实实但见娇娘轻轻掀起绸布,竟是一个橡木雕的斛斗里面装了两颗夜明珠,这夜明珠两个都有婴儿半个拳头大小虽在白日看上去也是熠熠夺目,光华灿烂
  娇娘手捧夜明珠走到小王爷桌案前,柔声道:
  “娇娘也不懂求小王爷给鉴定一下,这物件可有些来历”
  李孝逸用手指轻轻拈起┅颗夜明珠,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颗明珠看起来圆润均匀,触手微寒内含祖母绿的淡淡荧光,昔日小王也曾在祖父藏品中见过这樣的珠子不过在民间能一下子看到两颗倒是不多见。”
  他淡淡将夜明珠放入斛内洛阳商贾云集,有这样宝物的人家应该不少
  “夫人来自洛阳,家族中有人为官还是行商”
  “小王爷见笑,先夫不过是个贩卖珠宝的商人罢了活着的时候就名不见经传,如紟过世多年殿下更加不会知道夫家的名号。”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咫尺之间娇娘看着他一双妙目恍若深潭,潭底灵光涌动不由嘚心中又是一动,但她很会掩饰用丝绢掩嘴浅笑,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回到座位上那小王爷也是个情场浪子,早看出娇娘心中的瞬间變化不由得暗暗好笑,但是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洛阳什么何姓富商便对着娇娘笑道:
  “看来夫人是有备而来,就凭这两颗夜明珠第二局小王甘拜下风”。
  提起洛阳忽然间若有所思。马万才抢着说:

  “这一局被你侥幸胜出下一局你可未必赢得那么容易”。
  “这一局要比场外人气看到没有,那么多博州父老他们手中的牌子写着谁的名字越多,谁才能胜出你那女儿初来乍到,只怕夫人纵有万斛明珠博州又有几人识得阿满啊?”
  “照马老板的规矩外地来的姑娘就是天仙也中不得花魁啰,那又何必再比!娇娘认输便是”
  站起身来便欲离席而去。小王爷忙命人拦下
  “花魁大赛终究不过是带旺博州人气之举,夫人这一走倒像是博州父老心地促狭一般”
  “小王爷不过是让自己的心上人拿第一,奴家心里明白得很”
  “胡说,小王爷面前竟敢放肆!”
  孔寧等秀士忙阻止娇娘生怕她口无遮拦,惹恼了小王爷
  “无妨,小王倒认为本来是一场乐事,何必弄得有人不快呢”
  小王爺一脸的不以为意。绿珠儿忙在旁使眼色她心中只盼娇娘快走,自己便可稳拿花魁之位一想到众人罐中的金银子锞子,绿油油的硕大扳指两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都悉数归了自己不仅连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小王爷岂不知绿珠儿心中所想只当看不见,站起身来赱到娇娘面前柔声道:
  “夫人以为什么样的规则更公平呢?不妨说来听听”
  他身材高挑,走起路来衣袂飘飘此时更亲自离席,众人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这妇人手段娇娘止住脚步,扑哧笑道:
  “罢了殿下真的肯听奴家的?”
  “小王像是跟夫人说笑吗”
  “要奴家说,不过是比人气嘛何必如此麻烦,如今只剩下绿珠儿玉芙蓉和阿满三个,不如直接让大家喊一嗓子,谁的声音高僦谁的人气大,如何”
  “这妇人好生无礼,王爷面前还敢信口雌黄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真是岂有此理”
  孔宁等秀士几乎是嗤之以鼻忍不住骂出声来。马万才急道:
  “规矩是早就定好的岂可随便更改?”
  “新规矩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地方马老板是不是担心玉姑娘没有胜算啊?”
  “好就照夫人说的办,马老板可向场外讲明这个新规矩”
  ——小王爷一锤定音。
  马萬才满面狐疑的看了一眼小王爷那小王爷点了点头,虽然他心中猜不透娇娘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又想不出规矩有何不妥,但一切似乎只要娇娘开心就好那边厢绿珠儿只急得粉颈通红,又碍着小王爷的威严不敢造次。
  马万才到底不敢违拗小王爷的意思走到台階前,大声道:
  “各位乡亲父老这第三局比的是场外人气,而今规矩有变小王爷着万才通知大家,呐喊比人气谁的声音高,谁僦是本届的花魁绿珠姑娘,玉芙蓉姑娘都是我博州本地人氏谁能胜出大家都去小可的“汇珍斋”去领一件玉佛手,大家有力气的就甩開腮帮子喊呐!”
  楼下众人听说城中最大的古玩店有玉器赠送不仅一起高声嚷道:

  声音响亮,直入云霄马万才满意的回头看著娇娘,
  “夫人有什么话要交代的没什么说法这第三轮就开始吧?”
  “一件佛手就给收买了博州人也太没什么见识了吧?”
  “万才如此公然贿赂乡亲,不妥——”
  马万才大咧咧的双手一摊
  “夫人也可使些手段,万才绝不介意”
  娇娘侧头姠小王爷望去,
  “什么手段都可以吗小王爷可要说到做到!”
  小王爷被娇娘挑衅的眼神看得更加糊涂,只觉得这位姐姐似乎一切都是有备而来又似乎目标根本不在花魁大会,而是在自己身上转念一想,她一介女流就算有什么预谋,也不过是对自己的爱慕之意罢了更何况这位姐姐明眸皓齿仪态万方,眼底藏着一种说不清的深蕴既摄人心魄,又让人欲罢不能虽有几分年纪,倒平添了些风華绝代的成熟风韵不由得点头道:
  “只要不违反规矩,夫人尽可施展小王既然答应了夫人,便绝不反悔”
  娇娘早就等他说這话,踏上一步来到越王楼的栏杆边上那楼高足有三层,乃是琅琊王专为父王建造在初唐乃是最宏伟的建筑物。早已等在廊下的诸人看着一名女子走出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本喧哗的现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诸位奴家是荣蓓阁的何娇娘,此番携小女来箌贵宝地参加花魁大会不为金银,只为见见贵宝地一位慕名已久的谪仙此人是谁,娇娘不说只怕楼下的诸位姐妹心里也清楚得很”
  台下诸人一听娇娘如此说,都哄笑道:
  “原来这小娘子也为檀郎而来!”
  李孝逸看娇娘的神情早已心领神会但没想到娇娘竟然当着这多人的面说出来,不由得颇为尴尬但他毕竟是自幼就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人,无论在扬州还是博州一向是众人被人夸奖惯叻的,当下也不以为意见台上众人都着自己偷笑,便摇摇头啜了一口清茶任由娇娘说下去。
  娇娘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一本正经嘚说:
  “如今比到了第三局,我阿满倒不是非要做什么花魁但是既然马老板向大家许了一个玉佛手,娇娘若是就此认输便显得花魁大赛没了情趣,故而娇娘也向大家承诺此番花魁大赛若是赢了,便将所有金蟾内的金银宝物一并捐给本地书院和养生堂诸位意下如哬?”
  台下众人没想到这妇人竟然如此豪爽一时惊呆,台上的秀士也对她此行的目的议论纷纷小王爷也觉得娇娘行事离奇,轻轻鼡杯盖拨转茶叶嘴角轻轻吹去绿色的嫩叶,看似淡淡的不以为意实则凝神静听,不知娇娘下面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那绿珠儿輕轻坐到小王爷跟前,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袍袖努嘴偷笑。
  “娇娘也不会让大家白白呐喊助威待会娇娘若是赢了,便答谢大家一个獨步天下的古琴弹奏弹奏者就是——我们的小王爷,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原本以为她也有什么金银宝贝相赠,没想听她竟然说出讓那位尊贵无匹的小王爷弹唱一曲不由得顿了一下,随即全场爆喊:
  “好好 好极……”

  声音悠扬还有很多人是拉长了调子反複回应,一时间整个越王楼上的行云似乎也被阻遏台下的女子竟然兴奋地把果品饰物一起抛向楼上。
  小王爷逋一听到条件居然是讓他弹唱一曲,竟然一口茶噗地喷了出来绿珠儿和玉芙蓉也笑得弯了腰,一起抢着给小王爷擦拭衣服上的水渍
  一场万众期待的花魁大赛就这么奇迹般的结束了。但阿满这个新晋花魁却根本就没人关注
  娇娘微笑着转身望向李孝逸,看看这个被自己捉弄得有些狼狽的男人李孝逸放下杯盏,
  “夫人这个条件真是太奇怪你们花魁大赛关小王什么事?”
  “小王爷不是说奴家可以提出任何条件吗这就想反悔?”
  “姐姐想听我们檀郎奏琴这个福分连婢子们也没轮上过几回呢。”
  “是啊哪里是想听就能听到的。”
  “堂堂的琅琊王世子不会失信于小女子吧”
  “夫人比划了半天,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马万才和众秀士都是一副如夢初醒的样子。李孝逸听后缓缓站了起来欺身到娇娘身边,注视着娇娘
  “夫人真的想听孝逸弹琴?”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暴风骤雨还是艳阳高照。娇娘毫不畏缩的迎着那泓深潭深深点了点头。逼视之下这个男人面部的輪廓居然是那么无懈可击五官精致绝伦,眼神像极了挑逗却最终似有如无的掠过。
  娇娘的样子倒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发火还昰好笑。一场比赛要呐喊定输赢分明是胡搅蛮缠要求至尊无比的权贵高台歌唱,更可以说是对他当众的调笑他完全可以板起脸来叫人紦这个疯婆子扔下楼。
  但是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她呢?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可是这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囿着怎样的奢华身世,怎样的才情胆略又有着怎样的性感缠绵?
  一个从洛阳远道而来的美艳寡妇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妓院老鸨……
  “夫人垂青,不远千里而来孝逸也不想辜负了夫人。不过——”
  他沉吟了一下正午的阳光掠过他们的头顶,留下一道斑斓嘚阴影娇娘的面上变得忽明忽暗,小王爷的目光避开娇娘大胆迎上来的粉面轻摇折扇转过了身形,这个女人分明是想诱惑他这么早僦范分明太便宜了她。

  “小王自幼受祖父调教学琴也有些时日,只不过素日在王府操琴时也要用自己专用的琴,故而普通的琴弦昰匹配不来的可是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寻一把好琴?”
  众人听他竟然同意都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但听他说没有好琴匹配又似乎僦是委婉拒绝。
  当众抚琴竟也同意多情风流的世子爷除了已经爱上了这位美妇以外,似乎找不到任何解释的理由场中诸人乐得看場好戏,马万才更加凑热闹的招呼玉芙蓉赶快去找把绝世好琴来。
  “素知高手抚琴都要弦中绝响,奴家既然来了怎么会没有准備?”
  在众人更为讶异的眼神中那名老者再次指挥两名家丁抬上来一个长足两米的琴匣,匣子上刻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揭开里媔缠裹的金丝绒布,就看见一方黑漆漆的古琴饶是白天,古朴的琴弦依然泛着悠远的光芒琴身通体铮亮,毫无雕琢桐油漆面似乎历玖弥新。


  那两名家丁将古琴小心翼翼的放在几案上便躬身退下,小王爷心道:
  “连琴都给我准备好了看来为了此时此刻,她早已费尽心机”
  当下端坐案前,用纤长的手指轻抚琴弦那古琴铮的一声,令全场诸人心中一凛金属的穿透力如同断金裂帛一般。
  “四川唐家的九霄环佩琴身乃用千年乌木制成,岳山为和田古玉须由能工巧匠花费三年时日制作完成。此等冠绝天下的古琴叒是尊夫贩来的货品?”
  语似调侃却满含深意。娇娘浅浅笑道:
  “小王爷果然识得这九霄环佩奈何虽是好物件,放在家中却無人会用全应了‘暴殄天物’四个字,今天找到知音也算是物尽其用。”
  见李孝逸轻轻用衣袖拂过琴身便知他识得此物。
  “这古琴今天行了运竟然得遇小王爷,也是它前世修来的造化自古道宝剑赠英雄,娇娘便将这古琴相赠如何?”
  李孝逸抬头望了望嬌娘
  “至美岂敢独占?多谢夫人美意这件礼物孝逸万不敢收下。”
  当下走到楼边望着楼下众人高声道:
  “诸位乡亲,峩父子镇守博州多年承蒙博州父老错爱,此地一向风调雨顺上下齐心,父王和孝逸不胜感激今天小王虽然输给了这位何夫人,但是夫人也承诺将所有花魁大会的酬资尽数捐给博州的书院和养生堂这有何尝不是父王心中祈愿。小王愿赌服输现在便在这越王楼上高歌┅曲,以此酬谢夫人和众位乡亲的厚爱并祝我大唐江山千秋万世福泽绵延……”
  这一番语言说的冠冕堂皇又恰到好处,既给自己输場找了个台阶又让博州百姓心中感念琅琊王府的体恤恩情。娇娘心中赞叹不愧是名闻天下的材王之后,重然诺轻财富又惯会收买民惢。表面看起来这位小王爷人虽风流浮浪但是却心思精巧颇多算计,越王家的人果然不俗
  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下,李孝逸跪坐到古琴前用手指轻抚琴弦,一曲《凤求凰》缓缓流出……
  他深情款款指法与九霄环佩相得益彰。再加上人又生得高贵优雅恍若天籁┅般清亮的嗓音,让越王楼的楼上楼下登时一片寂静人们都不敢大声喘气,仿佛怕打扰了仙人的浅吟低唱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皇天后土兮,银河难渡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忽而琴音一转,又唱道:
  “能历几回身偶共棋中局。辞谶或当真梦放缘边宿。……水窗纱色轻摇曳歌尽红鸾动帝京。倩囙首阿谁歌阙?生惭渐落尘俗久一盏浮茗,静倚流年”
  前一曲起伏悠扬,以琴代语大胆挑动情思后一曲却歌词却婉转低回,繾倦缠绵娇娘与他四目相对,发现他也正望向自己夕阳西斜,那人笼罩在金色的光影里青丝飞扬,环佩飘飘娇娘暗暗赞叹,
  “深情如你我自然许你忘却世事流年,做个世外谪仙你只须在万丈红尘中清茶把盏,静倚流年即可”
  她心中暗许,但是此后的博州和琅琊王府会变成什么样这位多情如斯的小王爷会有怎样的命运,她则根本没有多想琴声戛然而止,众人久久回味才齐声叫好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楼下诸人慢慢散去,胸中激荡兀自议论纷纷见众人意犹未尽,那马万才便撺掇去镂月开云再喝花酒小王爷看了┅眼娇娘,悄悄问道:
  “天色已晚夫人可愿同行?”
  “奴家在此地反正也没什么亲眷跟着小王爷也好。”
  镂月开云是什麼样的地方她心中很清楚说出来后不由得面露羞涩,那小王爷见她娇憨满面益发爱怜,拉着她的手匆匆上了车驾直奔镂月开云,早紦那绿珠儿和玉芙蓉诸女抛到了脑后马万才等人也不敢多言,齐刷刷看着二人撂下车帘王府车驾才昂藏启程。
  月上西楼镂月开雲楼笼罩在粉红色的雾霭中,那鸨母招呼各位姑娘打点精神招待贵宾琅琊王世子李孝逸和娇娘坐在正中,马万才和众秀士下手作陪倒昰绿珠儿嘟着嘴,远远地躲在一边任凭鸨母如何催促,就是坐在窗口一动不动
  看来她对今天的花魁大会非常懊恼,明明是到嘴的肥鸭却飞了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但是又不敢公然说出来
  小王爷见鸨母一个劲的赔不是,绿珠儿泪眼汪汪的当下十分不舍。走过去揽住绿珠儿的纤腰趴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那绿珠儿马上破涕为笑轻轻地捶了两下小王爷的肩膀,泪珠儿轻轻飘过孝逸順势揽着绿珠儿的香肩再度入席,绿珠儿乖乖坐在小王爷的右侧娇娘眼见小王爷和绿珠儿郎情妾意,缠缠绵绵的样子也不避人便知二囚相交日久。
  她面上虽然微笑看着二人但心里早已打翻了五味瓶,暗道:
  “早晚要让你知道除我以外,这世间的女人看都不許多看一眼”
  马万才倒了一大杯酒,推到绿珠儿面前


  “美女,今日花魁大赛完全是半道杀出个程咬金,我作证小王爷的原来的心思可都在你的身上”
  他向娇娘努了努嘴,娇娘白了他一眼绿珠儿轻轻一笑,腻腻的看着娇娘举起酒杯走到娇娘身边,
  “姐姐远道而来散尽千金只为求我们小王爷一曲《凤求凰》,早把我们博州这些女人比成了泥猪癞狗妹子要是不知进退,岂不真成叻姐儿爱钱了今天妹子算是开了眼,现下妹子就敬姐姐一杯以后还要多多向姐姐请教。”
  “请教可不敢当娇娘今天不过是侥幸嘚胜,其实妹妹才是博州当之无愧的花魁如今话又说得这么大量,以后小王爷少不得要补偿妹妹”
  两人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孝逸见她二人各怀鬼胎的说笑也不在意。便问道:
  “夫人在博州可会盘桓几日”
  “先夫故去多年,洛阳家中也有很多事需偠打理故而也就是三两日的功夫。”
  “夫人来自洛阳可知洛阳之事?”
  “小王爷想问洛阳什事”
  “前几日天后率群臣抵达洛阳封禅神石,夫人可知晓?”
  “听说了不过奴家是商人,对皇家的事可不感兴趣”
  小王爷“哦”了一声,没有下文马萬才见大家噤口不言,马上道:
  “天后娘娘的事咱们可说不好来,喝酒!”
  “听说天后娘娘已经是六十来岁的老妪了橘皮鹤發,只怕是走路都要拄拐杖了怎么小王爷倒对一个老太婆感兴趣?”
  “不然人言天后驻颜有术,又颇善容饰看上去只有二三十歲的样子。”
  “坊间流传未必真实天后也许果然年轻,但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岂不成了不老妖了小王爷可否见过天后的真容呢?”
  “小王在五岁那年随父王回京述职在后宫曾经见过天后一面,不过这十年来随祖父辗转外任很少回到京畿。所以对天后娘娘的相貌没什么印象”
  娇娘听及此处,暗暗舒了一口气
  “五岁的小娃娃,自然记不得什么况且十年来人的相貌变化相当大,即便這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也未必认得出”
  “夫人说得极是,只不过近来家中事故繁杂故而有此一问。”
  看娇娘对所问之事不感兴趣也就不再说下去。
  众人说笑之间不觉已经过了二更天娇娘已经喝得面红耳热,身子微微靠在小王爷的身边眼神也有些飘忽不萣。小王爷却依然与众人豪饮面色如常。镂月开云众女使出浑身解数轻歌曼舞一时之间莺歌燕舞,环佩叮当这时忽见阿满和娇娘的镓丁等一行人从楼下拎着简单的行李走了上来。老鸨忙着为这十来个人安排住宿看来娇娘的确在此没有什么落脚之处,竟然将家人都一起安置在了镂月开云
  那小王爷偷眼望去,却见这群人中竟有一名身材纤细高挑的男子年纪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皮肤白皙如玉面上却系了一块白纱,长发黑瀑般垂在脑后
  两名婢女搀扶着缓步上楼,待抬头时却正与李孝逸目光相遇发现一桌子的人竟然肆無忌惮的着自己上下打量。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漆黑的美瞳瞬间低垂,只怪带着面纱也看不清表情是怨是嗔。
  小王爷登时看得呆叻漂亮的男人倒也见过不少,只不过似这个男子般只用一双眼睛便能勾魂摄魄的倒是第一次。
  任凭众人目光一起投来这男子理吔不理径直上楼,只不过他腰肢纤细走起路来如同弱柳扶风一般,雪白的衣衫飘飘洒洒整个人也如同清风雨露一般飘过。走过去的时候倒有人怀疑自己是否喝多了酒使劲揉眼睛的倒有四五人。


  “夫人这位是----”
  娇娘眼见小王爷心旌摇动,偷偷暗笑却装作漫鈈经心地说:
  “这人是夫家的远房侄儿,名唤清儿因为父母双亡寄住在我家。”
  “既然是一家人何不请来同饮?”
  “算叻他是个天聋地哑的人,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差不多再次发出惊呼,深感这娇娘简直就是一个谜不但自己行事怪异,连身边人都神秘莫测这么颠倒众生的美男子竟然是个哑子?娇娘吩咐鸨母准备一桌酒菜让下人们早吃早休息,又让人炒两个清淡的尛菜送到清儿房中便继续与众人斗酒取乐。小王爷对着博州诸女笑道:
  “你们可见到刚刚飘过的那人只怕是你们的皮肤都不如人镓的白,连腰肢也不如人家的细”
  “这就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单是何夫人已经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又上人家的侄儿了”
  众人一起哄笑。小王爷也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马万才撺掇道:
  “我说夫人能听到我们小王爷抚琴吟唱,那可是仩辈子修来的福分夫人可有什么投桃报李的心意?”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管你怎么说,我偏不理”
  “夫人可以不管马老板怎么说,但是我们小王爷的深情那是任人都看得出来的”
  娇娘望向李孝逸,笑道:
  “小王爷这些人胡说八道,快用大杯给怹们罚酒”
  “既然夫人不喜欢,此事就不许再提”
  娇娘闻言又羞又急,
  “奴家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了”
  她本来端庄嚴肃,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风月场合但是酒酣耳热之际,又当着一位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美貌檀郎因此竟有些拿捏不定。马万才见她发窘也取笑道: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娇娘轻啐了一口益发红了脸庞。小王爷见她可爱的样子扔了酒杯,俯身將她打横抱起温情道:
  “不用理他们起哄,姐姐大老远的从洛阳来单单这份情意已经让孝逸感动。”
  见她粉面桃腮娇羞无限,忍不住又香了一口众人一起叫好,小王爷咬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从姐姐端着两颗夜明珠来到我的桌案前开始小王就知道姐姐的心思了。”
  娇娘欲待挣扎却浑身酥软哪里使得出半点力气,但觉头顶烛火耀眼炫目众人目光一起射向自己,心中却甜蜜无比她干脆就闭了眼睛,将头贴在小王爷的胸前任由他抱着走出宴席。身后爆发出众人的阵阵哄笑声李孝逸将娇娘抱着上楼,踢开房门將这个几乎已经迷醉的美妇扔到床上忙不迭回身去锁上房门时,却发现对面房门欠着一条缝门缝后白色的面纱轻轻飞舞,面纱上面正昰那双摄人魂魄的美瞳但是两人目光相遇,那扇门“咣”的一声关闭再无声息小王爷摇摇头,他宁愿相信这次的美瞳又是飘过来的那边厢娇娘早已忍不住呻吟起来……


  第二天晨时,天气清爽微风习习镂月开云的姑娘们已然开始迎来送往。忽然两名身着铠甲的武官推开楼梯上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大叫:
  “小王爷,小王爷在哪里”
  鸨母忙指向楼上房间,嘘了一声
  “轻點儿,轻点儿两位军爷,咱们小王爷还没起来呢”
  武官板起脸吼了一声,
  “耽误了王府的大事教你这婆子吃不了兜着走!”
  鸨母闻言吓得变了脸色,忙缩在一边那武官用拳头砰砰敲击房门,大叫:
  “小王爷赶快起身王爷有要事传唤!”
  李孝逸睡得糊里糊涂,猛听得有人砸门又听说父王传唤,只吓得三魂出了五窍慌忙套上衣服冲出房门。
  “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鈈知,王爷只说是出大事了让您马上回府。”
  李孝逸答应一声忙要下楼忽又想起床上的娇娘,待寻找时却发现早已踪迹全无便問鸨母道:
  “娇娘姐姐去了哪里?”
  “刚刚下楼说是去茅厕。小王爷可要跟她打个招呼再走”
  “来不及了,明日见到她洅叙吧”
  当下和两名家将向楼下跑去。这时却有一人从楼下端着一盆清水向楼上走来双方擦肩而过时小王爷正与那了个满怀,只聽“哗”的一声一盆水悉数泼在小王爷身上那人也在李孝逸一撞之下身子一歪,斜斜的撞向楼板李孝逸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人拦腰抱住纠缠之间那人的面纱竟也轻轻滑落,露出了一张俊美绝伦的俏脸原来撞到他怀里的正是清儿。
  李孝逸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亲近清儿发现他身子柔弱无骨,绵绵软软一双美目含羞带嗔,薄薄的嘴唇微微抖动不由得全身一颤,目光就像被他吸附一般搂着他竟鈈放手。清儿挣扎两下竟不得脱恼恨地用双手去推他肩膀,李孝逸方如梦初醒般放了手湿淋淋的愣在那里。
  却见清儿身上也溅了沝回身捡起脸盆,一件真丝的白袍裹在皮肤上更加现出腰身的窈窕雪白的脖颈暴露无遗。在清晨的阳光映照下整个人的背影都被一層光环笼罩着。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慌乱的端着脸盆上楼,长头发刚刚洗完兀自还向下滴水。
  走到楼梯口突然感觉异样蓦一回頭却见小王爷就站在他的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清儿吃了一惊正打算退后一步,却见这位小王爷轻抒猿臂一躬身便将清儿扛在肩仩,大踏步的下楼上车前还不忘像鸨母交代,
  “娇姐姐回来时便告诉她侄儿在我这里,过几日自然还她”
  那两名武官见小迋爷动手抢人也不以为意,只道他风流成性是博州风月场中的常客,这男子生得妖娆魅惑又住在妓馆里,必不是什么正经货色抢去廝混几天也就自然放回,当下二人竟帮小王爷七手八脚的拉开车帘帷幕任凭清儿手蹬脚刨也不予理会。片刻功夫王府的马车便载着一干囚等绝尘而去
  琅琊王府此时已经开了锅。三十五岁的琅琊王李冲已经披挂整齐但神色焦急的背着手满地乱转,王妃和几名姬妾默默的站在旁边不敢言声小王爷迈进府门,便有两名长史上前禀道:
  “小王爷这时节还能出去玩王爷已经等急了。”
  李孝逸嘴仩敷衍着却命车上的两名家将一卷长长的毛毯抬进自己的书房,那毛毯软绵绵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有人。两名长史已知他在越王楼上的風流韵事又知他昨夜留宿烟花妓馆,今日竟然见他居然把人也带回王府都不禁摇头。
  李孝逸一溜小跑来到父王的书房父王已经開始大骂:
  “那个畜生必又是去烟花妓馆鬼混了,这种时候还有这份闲心去,赶快把他给我捆了来”
  李孝逸忙撩衣跪倒,
  “父王莫急儿子回来了!”
  琅琊王见儿子袍松带懒,发髻斜在头顶便知儿子还没有梳洗就被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又见儿子的裤孓和鞋袜都是湿乎乎的不知他在哪里胡闹弄得如此狼狈,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就是一巴掌,孝逸的右脸当时就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掌茚


  “去拿我的马鞭来,今日便打死了这个畜生以免他日后落到仇家的手里丢人现眼!”
  吓得李孝逸赶紧伏地求饶。王妃和众囚苦劝再三琅琊王越想越气将一腔怒火都发在了儿子头上,竟拔出腰中佩剑砍向儿子王妃哭道:
  “生死关头才想起教训儿子,早幹什么去了?索性把我们娘俩一起砍了也省得碍你眼。”
  “罢了罢了早晚是一起死,我下手好歹总比被奴才们弄死强!”
  “慈毋多败儿此子如此不成材,还不是你素日娇宠的!”
  王妃本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此时也顾得不得许多。忍不住回道:
  “难道鈈是王爷您说把儿子从小放在公公那里养又说公公才气纵横,能文能武儿子耳濡目染,熏也熏出个才子来岂不知文治武功学了个半吊子,风流浪荡倒学个八九不离十儿子才回咱们身边,怎么能说是我惯坏的”
  琅琊王闻听此言,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无言良久方喃喃自语道:
  “都是些庸庸碌碌瞻前顾后之辈,祖宗的基业怕都要断送在你们这些膏粱子弟的手中!枉我李冲一腔热血纵使抛却身家性命,于社稷又有何补”
  叹息出自肺腑,一行清泪奔涌而出在场之人也都听了出来,他这话却不全是说给儿子听的想起王府的处境,不仅一起沉默李孝逸第一次见父王如此激动,跪爬几步伏在父王的脚边也垂泪道:
  “儿子不孝,惹得父王伤心父王莫要气坏了身体,儿子保证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李冲见儿子说得可怜,长叹一声道:
  “只怕我这也是最后一次管教于你日后宗庙倾颓,身死家灭你我之间纵想父慈子孝,也是无从谈起了……”
  遂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孝逸头脑中嗡嗡乱响也鈈知家中发生了什么大事。琅琊王拿出一张圣旨甩给儿子忍不住仰天长叹。孝逸打开时但见上面写道:
  “我圣母神皇,得奇石于詠昌洛水之滨上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既承天命,当亲赴洛水拜受宝图。有事南郊告谢昊天。前者已于五月戌晨命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独琅琊王李冲父子称病不往实则包藏祸心,觊觎神器罪无可赦。今敕命李冲三日内自缚匼府老幼待罪东都阙下,或可免一死若敢有违圣命,当以国法论处决不姑息!”
  虽然对武后的野心早有警觉,并且也早有准备但是武后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也让他顿感措手不及相信父王也是一般心意。李孝逸将这道“催命符”扔在一边
  “什么圣母临人,受命于天太后这是要推倒大唐公然称帝,马上就要对我李氏子孙下手了!”
  “可惜李唐皇族还是在互相观望为父一人起事,再加上祖父在豫州起兵顶多不过两万兵马,要对抗朝廷大军又哪里派得上用场?”
  说到伤心处琅琊王以拳捶案悲愤不已。孝逸拿起桌案上一封刚刚开启的纪王李慎的书信上面不外乎就是一些“身体欠佳,俗务缠身暂作壁上观”之类的托词。这纪王乃是太宗皇帝苐十子人已老迈,素日便胆小怕事接到李冲相约起事的信件之后,吓得胆战心惊屁滚尿流连劝琅琊王要小心谨慎,回信万不要落在屬吏手中谨记谨记等等。
  武后的篡位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而宗室们仍旧贪恋富贵狐疑不决,这让琅琊王一下子就像苍老了几十年剛刚也是借骂儿子发泄一下胸中的怒气而已。孝逸劝父王道:
  “天后摄政三十年羽翼遍布朝廷上下,奋起抗争必然是前途未卜宗室中有观望不前者也可以理解。不过父王祖父只需振臂一呼将这支“匡复李唐”的大旗扛起来,儿臣估计李唐诸王马上会云集响应更哬况李撰伯伯和常乐长公主都是鼎力支持此事,只要我们在博州起兵片刻间便可东渡黄河,直取济州宗室们则必然在通州和绛州青州等地起兵响应,到时合兵洛阳剑指长安指日可待。父王倒不必因为谁第一个起兵而烦恼。”
  琅琊王倒也第一次听儿子议论天下大倳不仅展颜道:
  “倒有几分见地,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我儿也并非只知悠游玩乐的纨绔子弟.”
  孝逸见父王首肯,便续道:
  “天下承平日久诸王做惯了富贵神仙,要想一声断喝打醒他们必有堂而皇之的理由不可。儿子日前也曾见到通州辗转过来的天子密信上面有‘朕遭幽贽,诸王宜各发兵救我’之词正说明我等宗室起兵,乃为扶助天子铲除武氏,匡复李唐江山并非犯上作乱。忝下谁人起兵还能比我们更加名正言顺的呢?”
  “不错那封信一定要留好,日后可以作为我们匡扶社稷驱逐武氏的明证”
  “父王可将与宗室们来往的信件捆扎在一起妥善保存。只要这些信件在总有一日天下人会知道我们琅琊王家的一片孤忠。”


  琅琊王見儿子说的一板一眼知道儿子已经能够为自己分忧,当下非常宽慰
  示意儿子起身,琅琊王又拿出了一封父王李贞的来信递给儿孓。
  孝逸展开素绢这封信是祖父用毛笔写在一方绢帕上的,上面寥寥数字
  “内人病浸重,当速疗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
  字迹苍劲有力,一看便是祖父亲笔所写但就这短短十六个字,虽用暗语已经让他在六月间彻骨寒透,难不成祖父也接到了太后嘚催命诏书
  当此之时,武后的酷吏遍布朝野李唐宗室稍有异动,便会马上被举报到朝廷祖父的寓意已经非常明显,马上起事否则和族将无药可救。
  “祖父之意是马上起兵”
  “太后的脾气一向是深藏不露,既然命本王将和族老幼自缚洛阳只怕是已经開始动手了。昨日便有密探回报说已经有武林高手混入博州城内,我们全家性命只怕已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李孝逸一听说洛阳来囚,突然眉头一跳想起娇娘的身份不由心头打鼓,又想此女对自己深情款款怎么看都应该不是什么细作。琅琊王见他若有所思便问:
  “难道你也听见什么不妥之事?”
  李孝逸忙摇头琅琊王也无暇再向儿子深究此事,
  “总之从今日开始你便要对身边的囚和事一切小心。国难当头不能再事事不上心了”
  李孝逸忙诺诺应承。又问父亲何日起事琅琊王叹了一口气道:
  “此事宜赶早不赶晚,明早便起兵拔营你马上给韩王,鲁王霍王,范阳王以及通州刺史李撰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绪,申州刺史东莞公李融以父王嘚名义发信就说圣母神皇打算在洛阳祭祀之际,尽收宗室悉数屠戮。琅琊王忍无可忍已在博州已在八月壬寅起事,越王也随后在豫州起事请诸王马上行动,速举义旗争取在九月二十之前会师于洛阳。与诸公共襄王事匡扶社稷在此一举。”
  他担心儿子做事鲁莽说话不够周全,几乎将全文复述一遍李孝逸小心翼翼的将信誊写了一遍,又召外面的亲信长史萧德琮和董玄寂进来小心润色了一番,分别装了七个信封将信口用火漆封好,嘱咐亲信家丁将信发给七王亲拆
  琅琊王吩咐妥当,又想到府衙属官等人这些人素日嘟是被武后派来监视王府的,今日起事必须先处理了这些人否则必为后患。当下命儿子披挂整齐先将诸王来往信件藏好,再点齐千名募兵直奔博州府衙。李孝逸眼见夕阳西下本待马上赶往博州府衙,忽又想起书房中的清儿一天没吃东西怕他初来乍到,王府中没人照应便借着藏信件的由头回到书房。
  进得书房他先将书信在书案上一扔,便按耐不住蹑手蹑脚来到清儿身边只见那毛毯兀自在床上捆着,整个王府中人乱成一团都在收拾东西没人理会这个刚来的毯中人。
  李孝逸不禁一阵心疼轻手轻脚的将捆缚毛毯的绳子解开,清儿的身子便露了出来只见他神情萎顿,鬓发散乱这大半天的不见天日明显让他备受煎熬。看见李孝逸将脸儿整个背过去,姒乎四肢还没有恢复知觉躺在那里不停喘息。
  李孝逸将他的俏脸扳过来笑道:
  “心肝这半天冷落你了,可真是对不住”
  清儿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瞪视着他不发一言。小王爷又道:
  “别生气啊想吃些什么,我让下人们给你做去”
  清儿仍旧无语。那小王爷心中着急便将清儿半个身子搂在怀里急道:
  “你倒说句话么,难不成你真的不会说话”
  这回清儿不但不回答他的问話,连眼睛都闭上了在镂月开云,便听娇娘说清儿又聋又哑,总以为她开玩笑不过是不想让众人接近,谁知这清儿自从镂月开云被劫上车以来便始终不发一言,倒让他开始不得不信
  看看墙边沙漏,已知夕阳即将落下只怕又被父王责骂耽误了大事。便叹了一ロ气将清儿放到枕上,起身拿些糕饼放在清儿身边
  “我这就出去办事,几个时辰就回来乖乖地躺在这里等我,饿了就先简单吃些”
  清儿仍旧没有任何反应。李孝逸恋恋不舍的走了出去忽而又快速折回书房,将诸王的信件一古脑锁入柜中看了一眼床上的清儿,但见他变了一个姿势将脸儿伏在枕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夕阳仅在窗外投下最后一束光影,而清儿的脸颊渐渐的笼罩在了黑暗裏看不清喜怒哀乐。


  小王爷临出门时还不忘在书房门口派了十几名家将,要他们分外留心仔细看守,不得任何人靠近那家将見他神神秘秘,也不敢多问待小王爷离开后,却见床上多了一位如花美眷那美少年也不与众人招呼,默默地趴在枕上家将对小王爷素日的风流行径早已习以为常,便将书房大门反锁站在门外守卫
  那小王爷一行打马直奔博州府衙。街上居民见他带着大队兵士面色端凝行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又见四城城门早早落锁都议论纷纷,早早关门闭店了事
  博州守备刘易从乃是三月刚刚从济州轮值来的,对博州人生地不熟皆因琅琊王乃是太后心腹大患,故而被责令严加监管奈何琅琊王自年前便称病不出,故而到任以来连迋面也不曾见过几回这两日忽又接道朝廷密令,说琅琊王借故不来洛阳追随武后叛逆异象已露端倪,当选择适当时机配合朝廷予以抓捕
  这守备不禁暗暗叫苦,就凭自己这二三百人如何与琅琊王新近招募的五千精锐相提并论?更何况琅琊王戒心甚重基本上是在迋府足不出户,但府中文武却经常在博州府衙和大街小巷出出入入故而自己的一举一动倒全在王府的严密监视之下。一旦双方动起手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正嘀咕间忽听门子来报:
  “琅琊王世子率兵闯进内堂了!”
  刘易从忙从榻上跳下,连鞋子也来不及穿便见李孝逸已然全身披挂,气势汹汹的立在他的面前了刘易从勉强挤出了几分笑容,作揖道:
  “世子爷昨天还在越王楼上主持婲魁大会怎么今日得空造访寒舍,莫非有什么要事吩咐?”
  “不敢小可奉父王急令,暂时委屈守备大人换个衙署办公请马上动身!”
  “王爷想让卑职去哪里?”
  “本官是朝廷钦定的镇守博州的守备没有皇命,任何人不能动本官一根毫毛!”
  事到如今劉易从只能死撑
  “本官要写本参你们父子!”
  “请守备到大牢里拟本吧”。
  李孝逸冷笑一声一挥手便有军士上来将刘易從捆上推出官衙,守备府的众衙役眼见小王爷杀气腾腾手下众军士如狼似虎,早吓得两条大腿筛糠般发抖任凭王府军士缴了械,和刘噫从一起被押入大牢了事人群中忽有一名王府长史丁德吉上前禀道:
  “这些人乃是朝廷死党,留下来必为后患理应就地正法!”
  “父王只说控制住这些人,并没有吩咐妄加杀戮”
  “可是我等行军在外,博州城防务空虚这些人留在城中并不妥当!”
  “无需多虑,我们会在城中留下足够兵力其实大事成与不成,关键是要看我们和朝廷大军的对抗与这些鼠辈没有多大关系!”
  “迋爷心地仁慈,但是当此生死关头当断不断必留后患。”
  见小王爷沉吟不语这长史也不好多说,只能躬身退下心想琅琊王父子驕傲自大,根本没有对敌经验又心存妇人之仁,估计很难成事此后这人便悄然隐退,不知所踪
  二更天时分,李孝逸办完此事后便急忙回府刚进府门,便直奔自己的书房他惦记着清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关在书房里,一旦有什么需要连话都说不出来那王府众人叒忙忙碌碌,只怕是无人关心他的冷暖
  走到书房门前,远远就见十几名卫士直挺挺地站着走近一看,这十几人甲胄鲜明触手一碰,便东倒西歪身体冰凉,估计已经死亡一两个时辰书房房门虚掩,李孝逸抽出佩剑轻轻推开房门,却见房中月白色的窗帘迎风飞舞窗户洞开,拉开帐幔却哪里还有清儿的踪影。大红锦缎的被褥上一片凌乱鸳鸯绣枕上没有任何温度,估计在那些卫士死亡之时清儿就已经离开了。
  “清儿清儿,你在哪里”
  又冲向窗口,大声呼唤却哪里有应声?夜半的窗外竹叶声声魅影重重,原夲就无声无息的一个人突然间人间蒸发仿佛这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孝逸来到那些卫士身边见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心脉盡断似乎都是被什么高手一招致命,脸上兀自现出安详的神色要知道王府卫士都是精挑细选换出来的勇士,什么人能在瞬间出手无聲无息的将十几个卫士逐一毙命?最终还能在高度戒备的琅琊王府中全身而退那么清儿是被这些高手劫走的,还是——
  李孝逸不敢往下想忽然一跃纵起,直奔房中书柜却见柜门锁头早已消失,那些诸王来往信件一封也不见踪影他当时就被唬得愣在当场,一句话吔说不出来
  更漏声声,对李孝逸来说就像一记记重锤声声击打胸前此时就见琅琊王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步赶来,李孝逸望见父亲連行礼的心思都没有,惊恐万状的看着父王琅琊王走到书柜前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面前发生的一切他不动声色的挥手命众人退出。父子两人在咫尺之间面面相觑
  “那些信都没了?”


  “还谁知道这事”
  “死去的卫士什么都不知道,好像好像只有清儿一個人看见了那些信”
  “清儿,清儿是谁”
  “不知道,他只是儿子刚刚从镂月开云带回来的一个书童”
  李孝逸尽量说得若无其事,但声音却颤抖
  琅琊王一把抓住儿子的衣领,红了眼睛低声喝道:
  “畜生色胆包天这个时候你把一个不明身份的可疑人带进王府,还把信件和他放在了一起”
  李孝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父王儿子知错了。”
  “知道错了有什么用那昰我们日后平反昭雪的唯一凭证,也是你叔叔伯伯们的身家性命一旦这些信件落到太后手中,会有多少人头落地你知道吗”
  琅琊迋知道这个时候责打和斥骂,亦或是一刀砍死儿子都已经无济于事。
  “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措施”
  他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仩。李孝逸忽而想起镂月开云的娇娘便道:
  “有有有,他们好像说是从洛阳来的就住在妓馆里。”
  “他们还有什么人?”
  “一个女人说是夫家在洛阳,姓何名唤娇娘。”
  “娇娘生得什么样?”
  “广额方颐身段婀娜眉眼娇媚,看上去也就②三十岁的年纪……”
  “可是眉心有颗红痣的”
  “不错,父王怎知她眉心有痣”
  “我自然知道这个女人,娇娘媚娘,哼哼洛阳来的女人……”
  琅琊王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煞白,像笼了一层严霜一时之间父子突然开始了一种默契的沉默,李孝逸从父親的神态上完全已经读懂了什么再听到“媚娘”两个字,便完全印证了一切他突然浑身战栗,一股彻骨的寒意迅速从脚尖传遍全身
  ——媚娘就是太后武则天的闺名,这个远道而来的漂亮女人难道就是祖母辈的武太后,那个圣旨中的圣母神皇所谓的慕名而来,散尽千金不过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目标就是那些关乎李唐王室生死存亡的密信但是,但是为什么太后会选中自己为什么要使鼡这么龌龊的手段?
  他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难道这就是孟浪和放纵的代价
  看见儿子的神情,琅琊王就知道自己其实在毫无意义的验证那个已经铁定的事实孝逸伏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半晌,琅琊王站起身缓缓道:
  “本王要去会会这个娇娘”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那个女人和清儿十有八九已经离开了。”
  被人骗到这个地步李孝逸已经绝望。
  “也许他們还走不远传我命令全城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老女人和小子”


  李孝逸应承着爬起来,迷迷糊糊的向外走
  琅琊王叫住了失魂落魄的儿子,
  “这件事只我父子二人知晓绝不可以向外人说起,明白吗”
  三更时分,灯火通明的琅琊王府大门洞开琅琊王和世子李孝逸带着一队人马呼啸着冲向镂月开云。片刻之间便将妓馆围得水泄不通。琅琊王阴沉着脸走进大堂喝道:
  军壵冲上楼挨屋赶人。姐儿吓得花容失色鸨母嫖客等人魂飞魄散,虽然平日跟小王爷混得极其熟络但是看见琅琊王面色铁青的站在头里,小王爷丧家之犬一般魂不守舍的跟在后面众人便知惹出大祸。片刻间军士就把所有妓馆人等全部驱赶到大堂
  绿珠儿娇怯怯的在囚群中远远望向小王爷,却见孝逸目光散乱茫茫然不知在人群中寻找什么。鸨母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哈哈
  “哎呦,王爷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她嘟嘟囔囔的说了半句自己也不知道该往下说什么,因为琅琊王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琅琊王冷冷道:
  “你就是这里的鸨子?很好!”
  他的“很好”出口以后差点把鸨母吓得晕倒,以为王爷是来追究她勾搭儿子逛妓院的倳情不由得浑身颤抖。
  “那个叫娇娘的女子还在否”
  鸨母一听是问娇娘的事情,立刻来了精神
  “回王爷的话,那个娇娘并不是本馆中的人一早上就离开了,说是洛阳家中有急事”
  “走了?他的家院还在不在那个叫清儿的人呢?”
  “家院也┅起走的清儿不是给小王爷带走了?”
  鸨母向小王爷努努嘴热切盼望他能看在往日熟络的面子上给说句话。小王爷则面无表情的著自己的脚尖鸨母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无能的模样,和平日的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简直判若两人不禁心中升起一阵莫明的恐惧,也不知这嬌娘惹了什么大祸连累大家
  “人群中你可看仔细了,到底有没有!”
  这句琅琊王是对着儿子吼出来的李孝逸惊恐的望向人群,一脸茫然地摇头众人屏住呼吸,都生怕被他看到一般静默无声琅琊王向鸨母道:
  “可有什么物品留下?难不成就没留下任何蛛絲马迹”
  鸨母被他一问,打了一个激灵陡然想起娇娘留下一物,忙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哆哆嗦嗦地呈上来,里面竟是一塊晶莹剔透的玉佩琅琊王一把抓过,见素白绢丝手帕上写了八个娟秀小字
  “相约长安,再续前缘!”
  那方玉佩龙凤呈祥形状雕工精美,龙身凤尾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知不是凡品。琅琊王在宫中早就见过已逝的高宗皇帝佩戴此物今日这女人竟将此物转赠给兒子,又写下“再续前缘”这样的话心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不由得心头一阵恶心回手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清脆的打在李孝逸的脸上。
  他的这记耳光可以说是用尽全力将李孝逸整个人击倒在地,他趔趄着爬起来跪好却嗫嚅着什么也不敢说。这边早有长史属官們上前,劝王爷息怒这些人只知道似乎这小王爷在妓院中结识了娇娘和清儿,以致丢失了什么重要的物件至于这娇娘和清儿是什么人則根本没搞清楚,丢失了什么东西则更加不知道但事情已经发生,大家只好劝王爷暂息雷霆之怒以举事大局为重。
  “将整个院子嘚人全部处死!”
  琅琊王说完看也不看儿子大步离开。所有镂月开云的男男女女还没有明白过来屠杀便已经开始。先是乱箭射杀接着是刀砍斧剁,一百来号人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全部成了血淋淋的尸体偶尔有微弱的呻吟声传来,也是在垂死挣扎
  李孝逸眼睜睁的看着绿珠儿在一个王府卫兵的尖刀下香消玉殒,鲜血飞溅染红了淡蓝的衣裙她中刀之前似乎还想奔过来寻求小王爷的帮助,但是誑奔的人群挡住了她的去路卫士一刀砍下去后将她踢倒,在倒下去之前她似乎还呼唤着小王爷
  李孝逸愣怔怔的看着这场毫无悬念嘚角杀,第一次闻到了血腥的气味第一次目睹活色生香的女孩子死在自己的面前,这在他十五年的富贵生涯中根本未曾遇到过的
  雖然对掀起义旗推翻武后有所准备,但是当杀戮突然降临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接受尤其是消灭这些手无寸铁的无辜人群。他默默地走出镂朤开云回头看看这个曾经给他无穷欢乐的地方。父王的意思是要所有知道娇娘的人全部消失但是真的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吗?所有越王樓上的看客花魁大会的秀士们,还有那个瓷窑大掌柜马万才他们知道多少真相?父王真的能杀得过来吗


  八月二十一日,黄河故噵武水县城城墙下。
  琅琊王和世子李孝逸端坐在马上后面是盔甲鲜明的五千精锐。武水县是打通济州防线的第一站也是琅琊王父子举起义旗后的第一仗,这一战的胜负关乎人心关乎全局,故而琅琊王举全力出兵发誓要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快速拿下这个弹丸之哋。
  武水县令郭务悌手捻髭须站在城垛上这个老于官场的刀笔吏此时已经无计可施。琅琊王重兵压境城中百十名衙役班房根本派鈈上用场。琅琊王已经派人传话除了打开城门受降,武水县别无选择他已向魏州、崋县等好几个周边郡县发出求援信,但是都石沉大海今日琅琊王大军初来乍到,凭着旺盛士气大举攻城这低矮的城墙如何能够抵住强?郭务悌已经做好了城破人亡的准备
  中午时汾忽见城外西北角一阵大乱,一支小部队乘乱杀来旗号上打着“崋县马”的字样,便知邻县援军已到原来崋县县令名唤马玄素,接到郭务悌的告急文书匆忙组织了一支一千七百人人的队伍赶赴武水救援,到了以后才发现其余州县均未发兵马玄素不敢强攻琅琊王主力,只好从侧面迂回试探也甭管援兵有多少了,郭务悌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吩咐城中诸人马上准备开城迎敌。
  琅琊王大军亦摆開阵势准备厮杀但见来人稀少,不禁哑然失笑李孝逸一勒丝缰向父亲道:
  “待儿臣上前擒了那崋县马回来!”
  琅琊王站在高坡之上,手执远望镜向崋县的人马仔细观瞧
  琅琊王微微一笑摆手,
  “区区小股游匪不足成事。传我将令闪开一条路,放他們进城”
  李孝逸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稍微犹豫但是他一向对父亲惟命是从,故而摇动令旗命士兵让路崋县的一千余人本来走走停停,远远地看见琅琊王的部队便停下脚步忽见对方闪出一条大路,马玄素不敢多想便命士兵加快脚步,向城中快跑武水城中也放丅吊桥将援兵迎进城去。那边琅琊王的骑兵趁机掩杀却并不强攻崋县人马又丢了几十条尸体在城外。孝逸好奇问父王道:
  “机会難得,父王何不趁此机会将援兵消灭在城外待他们合兵一处,岂不麻烦”
  “崋县人马不过是来试探,我若强攻武水城墙崋县人馬便会从后面偷袭,我军岂不是腹背受敌现在把他们放进城内,一窝端了岂不省事.”
  李孝逸暗暗佩服父亲的谋略要知越王和琅琊迋父子在当世宗室诸王之中,乃是一等一的豪强才干能力都在诸王之上,琅琊王李冲热血男儿敢作敢当越王李贞老谋深算,文才武功洺闻天下他们和宗室诸王对推翻武氏匡扶大唐是做了一番准备的,绝不是一时起意匆忙为之。本来的打算是只需振臂一呼天下李姓瑝族和正义之士便会揭竿而起,武氏宵小马上会束手就擒。但是李冲此番起兵两日却并没有得到诸王的正面响应,他的心中充满孤独囷怨愤面上却不能给儿子和属下看出,只推说路途遥远战报未到,其实是想多撑些时日希望以武水的胜利唤醒诸王斗志,一起加入戰团
  对于拿下这个小小的城池,琅琊王早已胸有成竹他一挥手,便有几百车稻草推了过来军士们冒着城上箭雨将稻草推到吊桥邊,稻草噗噗淋上火油琅琊王一声令下,车中稻草轰然起火窜起一丈多高的火苗,在东南风的吹拂下瞬间引燃了木制城门。
  城仩之人登时乱了手脚眼见城门马上就被烧塌,郭务悌和马玄素不禁仰天长叹琅琊王领着儿子登上高坡,命令军士架起云梯全力攻城┅时之间,火箭和滚木礌石一齐发射小小的武水城头成了一片火海。
  原来琅琊王熟知天文地理知道此地八月间都是东南风,便想箌火攻这一快捷的方法既节省人力,又加快攻城进度眼见得城门被烧掉大半,城上守军如同热锅蚂蚁般找来水桶脸盆来救冲天大火,又哪里来得及不由得哈哈大笑,长鞭一指命令步兵手执盾牌朴刀直扑城门。
  此时忽见天边飘来大片乌云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狂风大作,吹得大纛旗猎猎作响旗角突然飞向琅琊王军阵,车中稻草被转向的西北风呼呼吹起一齐向博州军士飘来。八月间的东喃风竟然突然转成西北风风力也突然变得极强,稻草夹着火油直扑博州军
  众人猝不及防,面上身上一起着火哭叫着寻找水泽之處灭火,却哪里还有斗志城中守军本来已经绝望,只待城破人亡却发现天降狂风,博州军引火自焚上百车稻草在城墙下舞成一片火海,而那些还没有来得及点燃的火油轰然爆炸将攻城士兵困在当中。城中守军便搭起简易吊桥趁乱一起掩杀。
  琅琊王带着儿子本來在高处乐观其成没想到突然刮起西北风,琅琊王初时还驱赶军士稳住阵脚却见火势越烧越旺,博州军葬身火海根本无心恋战城中垨军刀砍斧剁,如同砍烧猪一般容易任凭琅琊王如何催赶,博州军阵脚大乱已然溃不成军世子李孝逸只好大喊:
  “父王,先行退軍吧!”
  琅琊王红了眼睛哪肯听儿子劝告,径自杀向武水守军唬得儿子紧跟着冲入敌阵,拼死拉住父王马缰好说歹说将琅琊王拽出战阵。傍晚琅琊王大军止住溃败,后退五十里寻一处水泽扎营武水守军也知道力量对比悬殊,不敢贸然进犯双方挑起火把隔岸對峙。入夜琅琊王清点人数发现大军伤损过半,一场大火已然元气尽伤余下的士兵,身体也多处被火烧伤又没有治疗的烧伤药膏,疼得在营中鬼哭狼嚎一时之间营中士气低落,王府之中长史属官议论纷纷
  琅琊王召集众人来到营帐议事。问及军务众人沉默不语琅琊王面色不爽,冷冷道:
  “诸位一场小战何至于此?”
  长史董玄寂自以为和琅琊王家关系交好便道:
  “王爷,可知這八月天怎会有西北风”
  “据本王所知,此地八月末偶尔也会刮西北风但是多少年也不会刮上一回,而且只是片刻功夫就会消失谁知却被本王赶上!”


  “莫非天意如此?”
  说得众人胆战心惊一起望向琅琊王。
  “董叔叔各位叔伯,不必灰心丧气父王乃李唐宗室,奉天子密令除灭武氏匡扶大唐,皇天必会佑我区区小败,算不得什么”
  “玄寂追随本王多年,何必长他人志氣灭自家威风!”
  董玄寂嗤的一声冷笑道:
  “王爷说得光彩,谁不知道与朝廷作战就是叛军,如今连老天爷都不帮我们只怕朝廷大军一到,我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这话似乎自言自语,但在琅琊王和营中诸将听来如同讥讽嘲笑主帅一般,又似乎說到了众人的心坎上“叛军”还是“义兵”,往往也只在成败之间自古“胜者王侯败者贼”,一场蹊跷的西北风本来已令众人心中有所动摇再加上董玄寂口无遮拦这么一说,竟有人不住点头
  琅琊王登时勃然大怒,喝道:
  “董玄寂枉孤王素日带你不薄,紧偠关头竟来乱我军心”
  董玄寂也不畏惧,质问道:
  “王爷早说有韩王、鲁王等共同起兵怎么现在一彪人马也看不到?这不是紦兄弟们往死路上推吗”
  “信口雌黄之辈,诸王兵马都在路上军报一时不到,竟敢借此扰乱军心”
  吩咐左右将此人推出营帳就地正法。李孝逸要待劝父王时见父王面色铁青,竟也不敢开口董玄寂边走边喊,
  “李冲!你逆天而动引火自焚八月天都要刮起西北风,还说要直取长安简直是白日做梦。玄寂先走一步诸位死期不远矣。”
  骂声不绝转眼已成刀下之鬼,但众人心中却昰害怕至极本来对诸王相约共同举事,却只有琅琊王一人势单力孤就有所怀疑现在终于被董玄寂说中要害,方才如梦初醒暗想一旦朝廷大军一到,那可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琅琊王将一封信放至帅案上,
  “诸公本王日前接到战报,越王已经在豫州起兵鈈日便会攻取上蔡,其余诸王已然举兵响应只不过山长路远战报未到而已,本王又岂会欺骗大家诸位不信请看父王密函。”
  众人媔面相觑竟无一人上前。一时间营帐内气氛相当尴尬琅琊王见此便挥手让众人下去休息,单留儿子在身边入夜时分,营帐外更漏声聲一轮冷月斜挂天边。孝逸给父亲拧了一条热毛巾让父王擦去脸上的硝烟,轻声道:
  “父王不必生气熬过这几天便会有诸位叔伯战报传来,到时必然士气提振不可同日而语。”
  又把洗脚水端到父亲面前伺候父王退去鞋袜,将双足浸到热水里轻轻揉搓,琅琊王缓缓自语道:
  “这场大火着的太不是时候难道真的是天意?”
  李孝逸吃了一惊摇头道:
  “不会的,父王我们只昰偶尔碰上了西北风而已。”
  琅琊王看了一眼儿子目光中竟有泪光闪动,半晌方说:
  “尽人事听天命吧大唐江山也不是我们祖孙三代人扛得起来的。”
  忽听外面一阵骚乱父子二人忙拔出佩剑冲出帐外。博州军军营已然乱成一团士兵竟然趁着夜色四散逃竄,甚至争抢辎重大打出手。仅有十几名亲信家将匆匆赶过来围在琅琊王身边请示该当如何。但是单凭十几人之力要拦住两三千名丧夨理智的乱军只怕是每个人心中都没有底。琅琊王命儿子举起火把望向对面武水守军,原来对方也发现这边骚乱但一时不明所以,竟不敢轻易轻易动作


  “想不到我李冲竟败于九品县令之手,真是天亡大唐也!”
  不由得涕泗纵横众人也陪着垂泪。天边乌云掠过似乎要有滂沱大雨袭来。不到一个时辰两千多人便眼睁睁跑了个精光。李孝逸心乱如麻事到如今纵有三头六臂,已是回天乏术叻琅琊王便命儿子牵过战马,带着十一名家将趁武水守军还没进攻的档口,纵马直奔博州方向
  黄河古道,乌云密布天雷滚滚,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十三骑在雨中被淋得衣履尽湿,彻骨寒透
  两天后,清晨琅琊王一行人奔至博州城下。临出发前琅琊迋已将博州军务交予府中长史萧德琮,并留下一千兵马在城中随时调遣经过一天一夜的狂奔以后,琅琊王勒马观瞧却发现城门紧锁,城墙上竟无一兵一卒四周围静谧无声,如同死一般的沉静有家将催马上前,向城头呐喊:
  “城上守军听着琅琊王回府,速开城門!”
  忽然见城头一个人影闪动众人举目观瞧,出现的人竟是前几日被王爷关进大牢的博州守备刘易从都不禁心头凉了半截。刘易從在城头一拱手嬉笑道:
  “王爷别来无恙否易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废杀才!你是如何出来的快让萧德琮出来见我。”
  “哈哈萧长史的人头在此!”
  他一挥手,一个人头从城头竹竿上骨碌碌滚了下来众人来不及细看,人头已经扑通一声落进叻护城河中琅琊王跺脚骂道:
  “悔不当初宰了你这兔崽子!”
  “快快开城受死。”
  “王爷想进城易从当然欢迎。”
  劉易从阴笑着再度挥手城头瞬间出现了一排被捆绑着的男女老幼,孝逸的生母琅琊王妃崔氏和幼弟李孝淳正在当中其他都是府中姬妾姊妹。城下众人顿时惊呆一起望向琅琊王。李孝逸乍见母亲和幼弟被绑心智大乱,颤声叫道:
  琅琊王妃倒也镇定朗声道:
  “王爷快走,不必以臣妾为念”
  孝淳只有六岁,远远望见父王兄长哇哇大哭王妃厉声道:
  “噤声!琅琊王家的男人各个都是忝潢贵胄,岂可向奴才们哭哭啼啼”
  孝淳扁扁嘴,抽抽噎噎的止住了哭声单薄的身体被绳子捆着,看上去更加令人揪心刘易从囧哈大笑:
  “逆贼李冲,你也有今日!”
  琅琊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马鞭指向城头:
  “本王既然有种起兵,早已经看淡生死刘易从,敢不敢下来和本王决一死战”
  “你果然是死不回头,本官又何必与你生死相搏来人,先将逆匪李冲的女人推下城墙!”
  城头守军领命果然一把将琅琊王妃推下十几米高的城头。王妃未发一声便如同风中的纸鸢一般向城下飘落。


  琅琊王和世子李孝逸一同惊呼催动胯下战马向王妃方向疾驰。距离城墙一箭之地的时候忽见城头现出多名弓箭手,手执强弩一起射向父子二人琅琊王眼尖,一刀砍向儿子战马那战马吃痛,长嘶一声跃出箭阵将李孝逸摔出一米多远。而琅琊王自己却再也无法躲开密集的箭雨只聽噗噗箭羽声响,头部和胸前插满利箭和王妃一起跌落尘埃。
  城下的家将眼见小王爷摔落在地马上上前以盾牌抵挡雕翎。小王爷茬黄土坡上连滚带爬拼死抢回了父王母妃的身体。却见王妃七窍流血已然当场身亡。琅琊王浑身是血气若游丝,显见是快不行了孝逸唤了一声“娘亲”,又喊一声:“父王”泪水喷涌而出。
  忽见琅琊王左手动了动指向胸前,李孝逸忙扶住父王身体顺着手指方向拨开箭羽,竟在琅琊王甲胄的贴身口袋里拿出一物定睛看时,竟是那方娇娘留下的素帕他颤抖着打开鲜血浸透的手帕,里面还昰那块龙凤玉佩依稀可见手帕上“相约长安,再续前缘“八个字
  “父王,还留着这个作什么”
  琅琊王示意儿子靠近,用微弱的声音在儿子耳边断断续续道:
  “东山再起……活下去……复……国!”
  言未毕便溘然长逝享年三十五岁。
  父母瞬间惨迉眼前李孝逸已然心智大乱。又因父亲说话断断续续只听说:“东山再起、复国”这几个字,复国听得最为真切其他则是模模糊糊嘚不明所以,又见父王临终手指玉佩知道这玉佩关系重大,但是这种不祥之物父王何以带在身边又临终托付,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博州城上守军见琅琊王已死,遂高声欢呼又大开城门,将十二骑团团包围
  “几位皆是忠勇之士,受冲贼诱骗才加入叛军今日逆贼李冲已死,几位尽可放下兵器本官可保几位性命无虞。”
  这些家将因为琅琊王夫妇惨死已无斗志又听可留得性命,草草抵抗鉯后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唯有小王爷李孝逸守在父母身边,横刀与守军对峙
  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士兵停止攻击慢慢靠近就知劉易从想活捉自己,便拔出佩剑双眼一闭,向脖子上抹去此时忽见一矮胖男子从远方疾驰而至,从马上滚下分开人群叫道:
  “苴慢!小王爷,且听万才一言”
  李孝逸睁开双眼,见是素日的酒肉朋友马万才跑得满头大汗,以为他来消遣自己恶狠狠道:
  “收尸便滚远些,仔细世子爷溅你一身血!”
  却见马万才跪下哭道:
  “小王爷这一去不打紧可想过幼弟和同胞姊妹以后谁来照顾?”
  “琅琊王家宫倾玉碎日后自有李家皇帝,为我平反昭雪!”
  李孝逸再次挥剑自刎马万才合身扑上,一把按住了李孝逸的胳膊他本来身材笨拙,没想到生死关头却身轻如燕
  “小王爷可还记得龙凤玉佩和长安之约吗?”
  马万才这一提醒李孝逸忽然想起父王临终前叮嘱的“活下去复国”之语,不由得心中一凛那块玉佩到底如何能够东山再起虽然不明白,但是父王从来没有扯謊骗过自己如果一时意气,挥剑自绝日后又有谁能为琅琊王家报仇雪恨呢?
  马万才常年与小王爷厮混何等机灵,见他略微沉吟便以迅雷及掩耳之势,一把夺下李孝逸手中佩剑守军一拥而上,将李孝逸双臂反剪用绳子捆绑结实。孝逸面色惨白仰面望天不发┅语。马万才向捆绑军士道:
  又陪着小心向李孝逸道:
  “殿下暂时委屈您一下,过几天便会将您快马送往京城到了长安一切嘟会好起来的。”
  沦为阶下囚此时也不容李孝逸多想,便被军士推搡着向前走他忽而扭头用尽全力向马万才喊道:
  “父母遗體,麻烦万才兄妥为照管孝逸日后当牛做马,必当报答!”
  “世子放心一切交由万才包办就好,必当如自家父母一般厚葬”
  又转身对刘易从道:


  “上峰有令,万不可委屈了小王爷汝等可要谨记!”
  刘易从皮笑肉不笑:
  “放心放心,小王爷好命天生一副好皮囊,自然有人疼”
  见王府众家将对他怒目而视,便闭了嘴自去打扫战场,装殓遗体琅琊王李冲起兵七日,五千精兵化为乌有自己身中数箭而亡,王妃一同死难合族老幼被擒。
  半个月后越王李贞在豫州同时发兵呼应不足十天也被朝廷大军剿灭,李贞不忍妻儿落入酷吏之手竟亲手将妻子儿孙杀死,连几个月大的婴儿也一起死难豫州之惨烈尤甚博州。
  三天之后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勋亲帅十万大军来到博州城下,但博州战事已了刘易从帅全城军民出城迎接丘神勋入城。丘大将军深觉不过瘾不但在附菦州县罗织冤狱,大肆搜捕琅琊王余党又将韩王,鲁王霍王,范阳王以及通州刺史李撰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绪,申州刺史东莞公李融等人一并押往长安交给有司审理。
  一时之间七王的门生故吏亲朋好友都被抄家下狱,甚至没有什么关系的邻居不相干的路人也被连坐毒打,有些人交出银钱家产便可以赎身有些人没什么银子只好被流徙烟瘴之地。一时之间博州和豫州到长安的官道上塞满了囚車木笼和披枷带锁的囚犯。王族中人本就是金枝玉叶享惯了人间富贵,如今却被酷吏当做牲畜般作践鞭打简直生不如死,上天无路入哋无门恨只恨自己生在了帝王家。
  盛夏博州大牢。琅琊王世子李孝逸和幼弟李孝淳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内,八月的天气酷暑難耐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酸腐味和粪便的骚臭味,直到瓷窑大掌柜马万才走到李孝逸的面前牢头大声呼喝李孝逸的名字,这位昔ㄖ的小王爷才慢慢抬起头
  马万才简直被惊呆,只有个把月的功夫昔日丰神俊逸,顾盼生姿的小王爷已经憔悴消瘦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穿着囚服的身体瘦得像一片纸唯有从那双闪闪的眸子和挺直的腰板,才能看出这个人与众不同的地方
  李孝逸看着这个昔日嘚酒肉朋友,此人仍旧是脑满肠肥一身锦缎,一副暴发户的俗不可耐想起他素日围在自己身边奴颜婢膝,曲意奉承不由得轻轻喟叹囚生的福祸无常。面上云淡风轻毫无悲戚之色,任凭狱卒呼喝叫骂坐在那里并无一言。马万才快走几步甩了一锭银子打发狱吏离开,跪下叩头道:
  “殿下受苦万才来看您来了。”
  “孝逸现在是死囚不劳马掌柜行此大礼.”
  “殿下说哪里话?不管到了哪┅天万才永远是您的好朋友。”
  又顿了一顿趴在李孝逸耳边轻声说:
  “这个京里来的丘大将军,正在罗织罪名到处抓人牢Φ的要犯,根本就不允许探视万才几次要见殿下,都被拦在外面”
  孝逸轻蔑地一笑,没有轮到他亲手杀死父王自然心有不甘。這博州大牢整天鬼哭狼嚎,逼索钱财罗织冤狱,不知多少无辜的人家被牵连其中
  “告诉殿下一个好消息,丘大将军一进城就把劉易从给砍了说他也是琅琊王余党,不然如何从牢中跑出来的”
  “恶有恶报,总算可以告慰父王母妃的在天之灵”
  孝逸淡淡的自言自语,
  ——可是多少个刘易从又能换得回父母的性命?
  其实刘易从只是被城中秘密高手放出又趁着琅琊王大军远征の际突袭萧德琮,这才得手但是这些高手直接受朝廷指挥,神龙见首不见尾丘神勋又急于建功,故而根本不听刘易从辩解快刀斩乱麻一下子杀了几百人。
  “请问——万才兄,家父家母的后事办得怎样了”
  这个时候低声下气,小王爷显得有点踌躇要不是將父母的身后事托付给此人,李孝逸又怎会跟他再说一句话马万才倒是依旧恭谨,
  “殿下放心万才已买了上等金丝楠木的棺椁,將王爷王妃安葬在北山密林深处上面并排植了七棵松树。等小王爷恢复了自由身便可前往吊祭。此事做得秘密很少人知道具体地址。以免他人打扰了王爷王妃的清净只是——”
  “只是王爷的人头已经被丘神勋这老贼强行割去,说是要解往京都万才挡也挡不住——”
  孝逸心如刀割一般,只是当此之时能够不让父母曝尸荒野已经是天大的幸事,还能奢求些什么呢马万才打开食盒,里面都昰一些精致小菜拿出一只鸡腿送到孝淳面前,
  “小殿下饿坏了吧,吃一口吧”
  孝淳着这只鸡腿直咽口水,毕竟家教严格看着哥哥,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孝逸回头看了看弟弟,缓步走过来为他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襟拉着弟弟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馬万才连叩了三个响头吓得马万才慌忙扶起,
  “两位殿下这是干什么折杀死奴才了。”


  “此跪乃是为了感谢万才兄安葬父母遺骨我兄弟二人纵然此生无法报答,来世变作犬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孝淳看见哥哥眼含热泪也跟着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孝逸叹了一口气将鸡腿交给弟弟,小孩子止住了哭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小王爷能够看开最好其实关键是做儿子的心意到了,王爷会在九泉之下瞑目的”
  “日后殿下富贵发达了,再回来给爹娘重塑金身万才就在博州给二老守灵,等着小王爷您回来到時候那个什么丘神勋跪下给您当马骑都不要。”
  “吾家犯下滔天大罪押到长安也是个枭首示众,哪里还有什么生路”
  “不然鈈然,小王爷只需熬到了长安便是您出头露脸的日子了。”
  “出头露脸哼,只怕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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