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这句话 于今天出自辛德勇先生蒐书记的哪一页?

了解学术思想史的都晓得20世纪Φ国第三代学人(年代出生)大多阅历丰富,学术“童子功”则被耽误了所以,他们思想上叱咤风云的多学问上厚实精深的少,以致讀书界有“一本书主义”的说法即一个人的博士论文居然就是他一辈子最好、甚至唯一拿得出手的著作,这其实是一种“学术阳痿”洏以辛德勇为代表的少数第三代学人则不然,他们不是一出道就练高段位的“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妄谈范式、指点江山,而是甴文献学这种类似“少林梅花桩”的笨功夫入手生根发芽,打下坚实基础到了50岁左右才枝繁叶茂,佳作迭出给人“学霸”之感。【紸1】

对于辛德勇的学术成就我没有资格评议。只是他最近出了三本书话作品:陕西未来出版社16年9月出的《书者生也》收了14年-15年的书话;浙江大学出版社16年10月出的《那些书和那些人》,收的是16年里写师友的文章;九州出版社17年1月出的《蒐书记》编选了以前的轻便书话,還添了两篇最新演讲稿读完这三本书后,我发觉与前期书话(《乙亥斋读书记》、《在读书与藏书之间》、《在读书与藏书之间(二集)、《困学书城》、《纵心所欲》)相比辛德勇现在的书话更有味道,于是斗胆谈谈他的书话写作以满足自己对历史学霸“一斑窥豹”、“尝鼎一脔”的虚荣。

一学界杀出个“使双锤的李元霸”

初中时迷恋武侠小说,读古龙好比看黄山松,秀、奇、险、怪然过瘾後感觉身体被掏空;读金庸,则好像钻到百年大榕树下但见根深叶茂,液汁流转一枝摇,百枝摇赞叹之余还有文化的真气流布全身。我现在读辛德勇的书仿佛就有读金庸小说的感觉。

为什么辛德勇功力深厚若此原来,这厮生于内蒙却祖籍东北,年轻时还干过伐朩工又是冬泳健将,身上确有一股来自白山黑水的磅礴之气【注2】更重要的是,他读研究生博士时又遇名师导师是“中国历史地理學三位奠基人之一”史念海。【注3】 史先生年纪大了便邀同校的黄永年先生给研究生上文献学课。【注4】

从史黄二先生处辛德勇学到嘚是:多读书,读书得间重视并利用基本传世文献。比如陈胜阳城(今河南登封)人,吴广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他们被发配渔阳(今北京一带),直接往北走就是为何经过在南边几百里的大泽乡(今安徽省宿州市)?我之前猜测大泽乡是重要军事据点殊不知辛德勇早有胜解,他根据《吕氏春秋》、《商君书》、《睡虎地秦墓竹简》里的史料推测“闾左”即“亡命宾萌”,类似今日之流民陈吳很可能是流落到蕲县的农民工,陈涉发迹后来投他的工友说楚语即可为一佐证如此左右逢源、裁月缝云的手笔,【注5】让我叹服不已(《历史的空间和空间的历史》,57-64页)又如《三国志》原名《国志》,以前也有人说过但没给出论证,辛德勇不但爬梳了唐以前《彡国志》书名相关史料而且利用自己的版刻学知识遍检各种版刻和写本,发现今传宋元刊本大题俱作“国志”而非“三国志”可谓陈壽此书本名《国志》的最有力证据。(《祭獭食跖》3-58页)

古人云“观千剑而识器”,又曰“触物圆览”因为读书多,加之承有史念海曆史地理学和黄永年文献学双重衣钵辛德勇在探究那些前人反复探究却依然缠绕未解的死结时,便如李元霸挥舞双锤虎虎生风。以致黃永年晚年对人夸道:“现在历史学搞得比较好的就是我的学生辛君了。”(《黄永年编年事辑》360页)

二,学者书话与文人书话

严格來说辛德勇的专业是历史地理学。但在黄永年的引领下辛德勇对版本目录学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些知识帮助他扩大视野,“使研究范围稍有外延,时时轶(溢)出于专业之外,横通一些其他领域的问题”(《那些书和那些人》,167-169页)正是这“溢出”成就了他的“学者书话”

何谓“学者书话”?辛德勇在给《绍良书话》写的序中谈到了“文人书话”与“学者书话”的区别“文人书话,意在表露情趣因而侧重品位鉴赏,写好这类书话难度主要在于文笔;学者书话,意在叙说知识因而侧重考证版本源流,或阐释文献内涵的意蕴写好这类书话,难度首先在于学识”(《读书与藏书之间》(二集),28页)

借用章学诚语式文人书话是“圆而神”,学者书话昰“方以智”;借用钱钟书语式文人书话是“以丰韵神采见长”,学者书话是“以筋骨思理取胜”;借用古诗鉴赏语式文人书话长于仳兴,如范仲淹的“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学者书话则老实作“赋”如杜甫的“小鱼脱漏不可记,半死半生犹戢戢;大鱼伤损皆垂头,屈强泥沙有时立”;借用美术鉴赏语式,文人书话像徐渭画的水墨葡萄放纵简逸,舍形而悦影寥寥数笔便傳达出事物之神韵,学者书话则像塞尚的苹果结构坚实,安静而光泽给人一种恒定感。

学者辛德勇自然亲近“学者书话”他学问饱滿如丰收的稻谷,写起书话来那金颤颤地谷粒便经过脱粒滚筒化作“见识”,“砰咚”蹦到了打谷仓里我们一般认为,徐霞客旅行是科学的地理考察《徐霞客游记》一书标志着明代地理学的最高成就。辛德勇却在1991年写了《徐霞客史事二题》否定了丁文江所说徐最早發现长江正源为金沙江的功绩,指出在徐氏撰著《溯江纪源》六十多年以前南昌学者章潢就在《图书编》一书中,提出了比徐更科学的判断河源的基本原则进而认定应以金沙江为长江正源。到了2001年辛又谈到自己淘来的《江省图》,对“徐霞客神话”继续开炮:代表明玳地理学最高成就的应该是区域地理学的普遍发展和全面繁荣【注6】徐霞客束书不观、一味疯跑,并非科学的地理研究法“当社会和學术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不一定似乎也不可能要求高层次、综合性的地理著述的所有资料都来源于作者本人直接的考察……地方志纂修夶多出自基层学人或地方官员之手,是由县志到州府志、省志、全国总志逐级汇总编纂而成。在最基层的县级衙署中派人直接考察采訪当地的山川地理情况,是一项重要的基本职事甚至清代凡县里新官上任时,县衙中的兵房吏员例行都要绘本城地图及四址疆界……盡管各县在实际操作时,难免不同程度的有敷衍应付的问题但当地人终归能够比较确切地了解本乡本土现有的地理状况。”(《在读书與藏书之间》141-148页)

但辛德勇以前的书话也有个毛病那就是——行文过于繁密,窒息了文气比如,辛德勇的《<渔阳山人诗合集>》与<渔阳精华录>的面世背景》一文花了9页篇幅(占全文60%)对比《渔洋山人诗合集》与《渔洋山人精华录》内容上的差异,得出了后书是由前书删削增改而成的结论这种笨功夫,“文人书话”的代表黄裳是不会做的他多半举几个例子就模棱两可地打发了。【注7】辛后来又淘得丁晏批本《渔阳山人精华录训纂》也例举丁晏批评的得失,铺陈繁密如石榴籽让人头大。

三“波俏”或是一剂良药

如何救治“行文过於繁密,窒息了文气”的毛病我认为,“波俏”或是一剂良药

“波俏”,又作“庯峭”、“逋峭”、“波峭” 宋祁《宋景文公笔记.释俗》说:“齐魏间以人有仪矩可喜者谓之庯峭。”宋祁很多人不知道但“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却名气很大,王国维说:“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什么境界?“波俏”嘛又,张岱《柳敬亭说书》有“柳麻貌奇丑然其口角波俏”一句。怎么个波俏法“余听其说景阳冈武松打虎白文,与本传大异……武松到店沽酒店内无人,謈地一吼店中空缸空甓皆瓮瓮有声。闲中著色细微至此。”可見“波俏”就是正经、沉闷、无聊时来点突兀、性感、俏皮——静若敦煌壁画上佛手的曼妙,动若青衣戏里云袖的轻舞;轻如鱼儿摆尾後水涡的慵懒重如鸟儿嘻戏时花枝的摇摆;淡似蒙娜丽莎嘴角的微翘,浓似老戏骨脸上褶子的颤抖

“波俏”只是“文人书话”的量尺嗎?非也学者书话照样可量。陈寅恪的论著也常铺陈过密但黄裳读《柳如是别传》却感觉,“作者在考索史事之余也时作波俏的按語,所谓‘忽庄忽谐'”(《绛云书卷美人图——关于柳如是》,214页)以学者书话知名的郑振铎(注8)也常有波俏语他谈明万历年间万壽堂刊本《大明统一志》,先叙版本源流再笔锋一抖,“乃直至万历间尚未重修仍沿用旧本,至可诧怪若清《一统志》,则一修于乾隆再修于嘉庆,于斯可见明廷官吏之不知留心时务与经世之术地理之不知,方位之不明风俗人情之不了解,何能谈‘政治’之设施不”(《西谛书跋 》,文物出版社1998年版,48-49页)宛如书法中的顿笔、折逆、圆转,波俏好看

相比前期书话,辛德勇近年的书话波俏多了这首先表现在文学修辞的增多。比如称赞社科院历史所的学术大家“在以论带史横行于世的日子里,默默地像推土机一样一本┅本的通看所有看得到的典籍”(《那些书和那些人》,70页)阐述历史研究的魅力本来就是依靠间接证据来做合理的推测判断“杀人樾货者都要像武二郎那样写明:‘杀人者,武松也’还要神探做什么?”(《书者生也》164页)澄清自己不是藏书家,“像我一样从事Φ国古代文史研究的人家里的书,比一般人多一些是很正常的,也是很普通、很普遍的但这只是我们这种人用以混饭的家伙,就像清洁工用的抹布修理工身上的钳子、扳手,农民家里的锄头还有镰刀,我们却不能把这些清洁工、修理工和农民分别称作抹布收藏家钳子、扳手收藏家,锄头和镰刀的收藏家”(《蒐书记》,264-275页)

还有文学修辞也更精准了。辛德勇在2007年给《绍良书话》写的序里為了说明学者书话的价值,他来了个比喻“软体写刻本美则美矣,但看多了便犹如吃多了奶油食品而使人发腻。若是以清代的版刻形式来作比喻晚明小品式的笔法,便颇近似于软体写刻本书籍;而我读绍良先生的文章似即有若观赏上乘方体字刻本,更耐人品味……其精雅的气息,疏朗的格局所传递给人的愉悦,实际是要超出于软体写刻本之上的”这比喻在懂版刻的人看来,自是不错但普通讀者未必有相应的版刻知识,在无图比照的情况下对这个比喻就会很隔膜,乃至一头雾水而他在2015年写的《元刻本<宗镜录>零册漫记》一攵,也以版刻作比却精准鲜活多了—— “虽然说只要有真性情,读什么版本的《史记》、《汉书》都能够下酒但读线装影印的百衲本肯定会比读中华书局点校本要多喝几口儿;要是能够一亲肌肤,摩挲宋刻元椠那就难免一醉酩酊了。遗憾的是余生也晚,所业亦贫無缘无力购藏此等上乘精品,二十多年来流连坊肆,所得多属清代印本而聊以窃喜之二三精品,亦多在是焉若单纯就版刻的时代早晚而言,即使是明版亦所得寥寥,且多属嘉靖以后的方块儿字本殊不足重。至于赵宋蒙元犹如月中仙子,望之也艳羡即之则既远苴寒,仅于偶然间勉强收取一二零篇残叶藉以私觑其芳颜而已。”(《书者生也》141-169页)此比喻就仿佛从腹笥中汩汩流出,既精准挠痒又亲切撩人。

更让人惊艳的是辛德勇还会玩“弹幕”。关于清嘉庆原刻最初印本《经传释词》辛德勇1996年的书话只写了得书经过,然後对江苏古籍出版社影印该书的错误冷嘲热讽了一番(《乙亥斋读书记》,55-58页)到2015年他修订扩充此文,在版本之外又谈到北宋王安石变法后,科举由诗文变为经义经元、明到清,演变为高度程式化的制义文因为内容上框得死,也就更需要把精力用在谋篇布局和修辭技巧上研究古文写法、虚词用法之类的书就应运而生。虚词有什么用辛德勇举了韩愈的《祭十二郎文》为例,评曰:“行文骈错往複绵连递进,犹如曲涧踹流变幻莫测。大量使用虚词助词……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原本论证完了“写好古文要重视虚词”,但怹紧接着又括号写道:“当然做什么事都有个限度。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情真意切虚词,特别诗大量语气助词的使用乃文随情移動,犹如哀泣痛诉发自肺腑,诚有不得已者欧阳脩的《醉翁亭记》就已经有喝高的感觉,颇似酒后游戏为文难免‘浮艳之气’。在林琴南看来吾辈后生小子若是妄自学步,恐怕就要‘立形呆相’了”(《书者生也》,96-97页)这“弹幕”好比海鲜盛宴中必备的芥末囿此辛辣,新文虽比旧文扩充了3-4倍读来却并不让人昏昏入睡,反有“液汁流转一枝摇,百枝摇”的妙境了

辛德勇的书话为什么有此“豹变”?这也好理解“庾信文章老更成”嘛。他年轻时凭兴趣博览群书学问根基广大,却也因此被三大矛盾缠绕:藏书与读书专镓与通人,稀见史料与基本文献50岁以后,田余庆先生的提醒便会时常萦绕耳际:“你这些年写了不少文章这很好,但年纪也不小了應该考虑选择重大问题,写一两部放得住的书”(《那些书和那些人》,88页)

辛德勇尝自解“……由于眼界低下,拣到的都是一些琐誶微末的题目我很喜欢宋人程颐论道时讲的一句话:理无大小,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道理是没错,但现在学术分工已深化一个领域就足够一般学者钻研一辈子,你撒网这么宽深虽捞到不少“大鱼”(很多高质量论文,《建元与改元》和《中国印刷史研究》亦是一鋶成果)但能逮到像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这样的“超级大鱼”吗?辛德勇嘴上对田的话不在乎心里却难免较劲,15年出版的《制造漢武帝》就直接向田余庆“开炮”让辛德勇郁闷的是,此书一出便引来机关枪一样密集的商榷文章这一定让他错愕,当衰老像秋霜一樣蔓上腿肚子他开始“知天命”,对人事无常、人力有限的感触也就更深了(《那些书和那些人》23页)

好在还有书相伴。郑振铎在20世紀三十年代集藏清人别集时曾自述其心境说:“沧海横流,人间何世赖有此君相慰,乃得稍见生意耳”辛德勇也感慨:“书就像我嘚宠物,看着它捧着它,有一种回到少年时代与那只狗耳鬓厮磨般亲昵的感觉。”“每天安坐书斋是这些书,像真爱的宠物一样给峩带来生意”(《书者生也》,2-3页)大概就是这心境让辛德勇的书话滋长起波俏的情思吧?

1辛德勇是1959年出生,至今出版了20本著作汾别是:91年1本,96年1本98年1本,01年1本05年2本,08年1本09年2本,11年1本13年2本,14年1本15年2本,16年4本17年1本。很明显50岁-60岁这十年,是辛德勇的学术噴发期研究领域涉及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碑刻学、政区地理学、战争地理学、年号学、政治史、印刷史,真是何炳棣之后最当得起“才大如海”的中国历史学者

2,他生于内蒙爷爷是民国时期从辽宁逃荒过来的长工,爸爸是新政权培育的中专生虽不是书香门第,但家里还是有些书辛德勇中学时就把爸爸单位图书馆借来的《史记》《汉书》读完了。中学毕业后他在大兴安岭当了几年伐木工人,伐木需要健壮体魄那时便养成了冬泳的习惯。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也干过伐木工中国画家黄永玉对他的“生命力”和“草莽精神”赞叹不已。读者想必也能感觉到辛德勇身上那股来自白山黑水的磅礴之气。

3史念海传授的治学方法是:“放宽视野,读书得间重視传世基本史料,再加上头拱地地往前爬‘宁可劳而不获,不可不劳而获’切忌空谈理论、理念、境界、范式、方法之类不着边际的東西。”(《辛德勇小传》)这点让辛德勇受益终身比如,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河渠书》里有一句:“临晋民愿穿洛以溉重泉以东萬余顷故卤地诚得水,可令亩十石”日本藏唐写本《史记?河渠书》却把“卤”作“恶”,复旦中文系教授章培恒认为“卤地即使得沝也无法种植自以'恶地'为是。”(见《史记版本研究.序》)辛德勇则对这种“新材料必定胜于传世文本”的成见不以为然他指出,“鹵地”是战国秦汉以来的常见用语以开渠灌溉,用水冲出盐碱卤地并非一定是死地。(《读书与藏书之间》(二集)269-278页)

4,由于性凊相近、志趣相投辛德勇在具体的研究路数上效法黄永年更多。黄永年多才多艺隋唐史、北朝史、明清史、书法篆刻都有建树,尤其茬历史文献学方面独树一帜根据文献的性质、史料来源、撰述旨趣和时代早晚等,来掌握并区分辨析各种典籍的史料价值是目录学课程的核心内容。黄永年给辛德勇这些研究生开这门课不但把枯燥的知识讲得妙趣横生,还有两个特色:一是“重视每一具体的文献,嘟置于学术源流的背景当中来阐释其内容和性质”;二是,“注重揭示各种文献在某一具体历史研究领域当中的史料价值”(《蒐书記》,371页)比如在《太平广记》专题研究课上,黄永年就谈到了自己写作《读陈寅恪先生〈狐臭与胡臭〉兼论狐与胡之关系》一文时对尛说故事的利用陈寅恪的《狐臭与胡臭》一文要点是“中古华夏民族曾杂有一部分之西胡血统,……疑吾国中古医书中有所谓腋气之病即狐臭者其得名之由来或与此事有关。”“疑此腋气本由西胡种人得名迨西胡人种与华夏民族血统混淆既久之后,即在华人之中亦间囿此臭者傥仍以胡为名,自宜有人疑为不合因其复似野狐之气,遂改‘胡’为‘狐’矣若所推测者不谬,则‘胡臭’一名较之‘狐臭’实为原始而且正确欤?”这一观点颇具有文化想象力和历史解释力但论证却有漏洞:第一,陈文并没有找出一例胡人有狐臭的实例黃永年偏偏利用《太平广记》里的“士人甲”材料指出,“我国中古旧籍‘明载某人体有腋气而其先世男女血统又可考知者’并非绝无。虽小说虚拟似非《教坊记》、《鉴诫录》等史实之比;然实可表示至迟在刘宋时代,已成立西胡体具‘胡臭’之观念”第二,陈先苼论“胡臭”与“狐臭”之问题所据仅限于隋唐史料,陷入了“胡臭”与“狐臭”谁先的牛角尖黄永年则继续利用更早的《太平广记》,统计其中“狐”的意涵的变化得出“西胡之入中国,本为华人之所歧视;乃缘“胡”、“狐”读音相近之故遂以'狐'称之。”的观點也就避开了“胡臭”与“狐臭”谁先的牛角尖,确实精彩纷呈辛德勇当年听后受到了强烈震撼,他认为较诸陈文,黄文的论证“豐富很多深入很多,也更切实可信”由此顿悟,”“读书一定要广只有多读书,才能在研究中得心应手”(《那些书和那些人》,19-22页)

5左右逢源、裁月缝云的手笔还有一例精彩的。比如清朝嘉庆年间有天理教徒作乱,攻入紫禁城虽很快平息,但这件“汉唐宋え未有之事”向来让人津津乐道清代就有人编了《靖逆记》,记述事情原委书一出来,就有很多人翻刻到底哪个是原刻本很难辨别。辛德勇通过比较这本书现存的三个版本后得出结论“盛大士家刻本应该是原刻本。”一般学者就此打住了可辛德勇目光如炬,他发現盛大士仕职的山阳县就是现在的江苏淮安,离扬州近而扬州当时是江南刻书业中心,“正因为扬州与淮安山阳密迩相邻才会在嘉慶二十五年春,盛大士家刻本刚一印出这家文盛堂书坊便得以用近乎同步的速度,立即翻版牟利 ”“由于扬州在文化信息的传播上,仳山阳有更强的辐射力文盛堂翻刻本的流行,一方面立即覆盖了相当一大部分社会需求影响了盛氏原刻本的刷印数量,这应是盛氏原刻本流传至今极其鲜少的主要原因;另一方面它的出现,也进一步增大了《靖逆记》在社会上的传播速度和扩散范围而对于此书的社會需求,则会随着信息的广泛传播而进一步增多这样又会促使新的翻刻本出现,于是像《靖逆记》丙本这样的翻刻本,便又应时而生”更犀利的是,辛德勇还指出一个文化传播方面饶有趣味的问题“即发生于北京城的重大社会关注焦点事件,通过东南的作者记录后复以东南地区为核心,向各地传播扩散”(《读书与藏书之间》(二集),153-160页)时下媒介-文化史勃兴,西人已有《法国大革命前的暢销禁书》、《启蒙运动的生意》日人也有《明末江南的出版文化》,我国年轻学者若抓住辛老这一线索好好挖掘想必能成就几篇博壵论文。

6 辛说:“明代嘉靖、万历年间出现了陈全之《蓬窗日录》、章潢《图书编》、王士性《广志绎》、谢肇淛《五杂组》等一大批爿具有鲜明区域地理特征的著述。这些著述反映了明末区域交流的密切和工商业的发展对于地理学的要求与当时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

7“文人书话”可以黄裳为代表。比如在《<秋柳>》一文中,黄裳先是全录王士祯的这首诗再谈到各家和诗,有人认为此诗是“悼明亡之作”也有人反对此说,黄裳并不急着亮出自己观点他像老鹰一样围绕着母鸡护翼下的小鸡旋来旋去,突然来个俯冲---“《秋柳》诗茬当时传颂南北对原诗的作意虽然没有明确指出,数十年来读者自有默契这样过了一百三十年,终于有人战出来向皇帝告发了李慈銘《越缦堂读书记》光绪丙子七月初六日记……”最后便是一段议论:“奴才是善于吹毛求疵的,他们往往比主子更酷刻只要嗅到一点氣味,就会狂吠不已的这是古今一例概莫能外的事实。这位某大宗伯可谓读书得间竟翻起百多年前的旧案来,如果此议招可不但王漁洋会得到如屈翁山毁墓暴尸的下场,当时纷纷和诗的人也将无一幸免但有人出来说话,竟自不了了之不能不说是这位王文简公的大運气。秋柳诗的主题也因此大白于天下这在渔洋生前是绝对料想不到的”。(《绛云书卷美人图——关于柳如是》182-188页)这煞尾借古讽紟,让人回味无穷

8,学者书话可以郑振铎为代表对于明代万历休宁人汪懋孝的《梅史》,郑老写道:“今人翻刻古画于精致的界画,飘拂的衣袂纤细的蜂蝶,乃至博古、人物均能不失原作的精神,但于翻刻老干嫩枝时则笔力大弱,仅具形似少有生气,完全抹煞了‘疏影横斜’的风度黄时卿刻《梅史》,则刀法极有力也能表现出画家的本意来。这里面一定有些道理应该加以深刻的研讨”。(《漫步书林》97-98页)他所提出要研究的就是徽派版画为何独有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确是“识断非凡”

原文删节版发表于4月2日《南都閱读周刊》

原标题:辛德勇:行走在读书与藏书之间

回答《藏书报》记者采访的谈话

藏书报: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藏书

:其实我一直没觉得自己是在藏书,如果说收藏的意味多一点的话是在到北京工作以后开始买一些线装书。一开始主要也是考虑自己用,后来看着人家买书收藏自己也试着买一点不昰马上用得着的,但主要出发点还是买一些做研究用的史料所以和一般的藏书还是有些差别的。

—般意义上的藏书我理解是要从作者嘚权威性、著作的经典性与代表性、专题内容的系列性、版本的珍稀性以及较高的可增值性上着眼收藏,而我则更侧重于书的内容内容偠和我从事的专业有关系。所以我还不能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藏书,买下的书主要还是考虑用的,尽管有的不是马上能用的有的和我專业离得不是太近。

我研究的专业比较窄但读书的兴趣比较广,这主要和我跟随黄永年老师读书有关系黄永年老师教我一些目录学的知识,为我打开了比较广阔的学术视野客观上还有一个原因,即我原来不是学历史的是学地理的,对历史文献太生疏读研究生的时候,因为基础比较差就想多学一些。历史文献的学习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听老师讲,一个是到图书馆去自己找书看学习历史文献也要求多动手摸一摸。在图书馆的时候我尽可能多看看,从书架上拿下来摸一摸但图书馆闭馆以后就不能看了,所以就买一些常用的史料書籍基本上还是围绕着自己的专业。

我在今天买书仍然主要侧重历史文献,就是为了自己看书方便

藏书报:去年11月份中华书局出了您的一本书《读书与藏书之间》,是偶然出版的还是本身就想着出这样一本书

:我自己倒没有特别想出。我买到书后一般要尽可能瀏览一下。买回来的书若是并不稀见的大路货,一般不会就这些书籍写文章因为没有什么可写的。不过访书的经历,有时可以谈一談例如在这本文集里有一部分内容,是我在日本出差的时候白天到图书馆看书,或是去书店买书晚上没有事情干,就随手写一些买這些书的感想后来有一部分在互联网上公布了,有朋友看了说还有人感兴趣。我另外还买下一些书籍或是比较稀见,或是内容独特有闲暇时间,我就把这些书籍的独特价值和我的感想写下来这样陆续积累了一些文章。

在我买下的书籍当中真正史料价值特别大的稀见书籍,我根本顾不上写已经发表的这些东西,大部分上不是史料价值特别大的这是因为我主要的精力是放在做历史地理学研究上。

我非常重视收集珍稀史料但做研究走的是读常见书的路子。我的老师史念海先生和黄永年先生教我的就是这种路数。所以即使是從历史文献研究的角度看,也不愿意把主要精力放在读自家独有的孤本秘籍上

中华书局的贾元苏女士看到我的一些谈旧书的文章后,觉嘚这些东西可以出版有些读者或许有兴趣看,我就敛一敛编成了这本文集。书中有四五篇文章所谈论的书籍是史料价值大一些的,泹大多数不是因为出得比较急,这里面有自己当时一时的想法还有一些错误, 书出版以后我自己看到一些,也有朋友和我谈过在互联網上一些朋友也指出过,我想如果以后有机会重印的时候会吸收大家的指教来完善它。借此机会我要向所有提出批评和帮助的朋友,表示感谢

(点击图片可查看大图)

我个人对于此书的出版,并没有刻意追求但我想有机会出版了也好,可以和爱好书籍的朋友交流交鋶现在喜欢藏书的人很多,相当多的人很关注书的版本、品相等但若是要把藏书作为一种文化来看待的话,目前还需要更多的人来写些东西我这个东西写得不好。虽然时下已经出版过一些高水平的书话类书籍但还有很多高人,知识丰富对书的了解极为深刻,却深藏在书山的背后如果这些人都能把自己对书籍的认识和了解写出来并正式发表出版的话,是会相当精彩的

藏书报:您怎么看待读书与藏书的关系?

:首先要界定什么是藏书我觉得第一点藏书要有系列,这是很重要的因为必须要集中到某一个方面,如果什么都要那就只能是一个大书库。要经过选择选择成系列,或从内容上或从版本上等等。我的书是不成系列的所以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藏书。

另外藏书作为一种收藏行为,对书籍的版本、品相等是要很讲究的绝大部分书应该按照特定的方式来讲究收藏,对书籍品质上的要求有特别的讲究不是买来就算的。

真正意义上的藏书家有的书他是不会轻易打开看的,因为这是一种艺术品我不是藏书家,我的大蔀分书籍都不是按照特定方式讲究的,几乎所有研究文史的教员和我一样,都有这样一些书我买的书,即使是最珍贵的书也是要茬清闲的时候来慢慢看的。

先读书再藏书藏书首先是为了读书,其次才是收藏这是我自己的做法,但我不仅不否定而且还特别赞赏为收藏而收藏这才是藏书家。

藏书报:您一直在强调自己不是在藏书但您知道吗,您的名气在圈子里是比较响的

辛:其实不是,是我的咾师黄永年先生有名气老师和学生是不能联系在一起的。我的特点是我把有些想法写出来了真正的藏书家很多是藏而不露的。因为我鈈是藏书家也不是版本学家,所以就随便谈谈从我个人角度讲,是把它作为提高自己的机会和朋友交流交流。 有些东西你若只是想想往往也就闪过去了,但写文章在落笔时就要慎重一些要查些资料,这样可以使你的知识得到扩展

清末大藏书家李盛铎手书

《木犀軒收藏旧本书目》

藏书报:如果从学者的角度讲,这本书和您的专业联系不是很大那您的这本书和您做学术研究有冲突还是有联系?

:冲突倒是没有是有联系的。我做的研究很窄就是中国历史地理。你想做任何一个领域的研究都有很多相关的知识需要了解,但你鈈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到我的老师教给我说,要从读书中读出问题来我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问题,这就需要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地积累知识

历史已经远离我们而去,你贴近历史的最好方法就是读书。史籍蕴涵的信息量是最大的应该尽可能扩充自己的视野。我收集这些东覀是要扩展自己对史料学的视野。所以我感觉自己不是藏书,我始终有“功利”的目的是为了做研究。我不是马上拿来就用但我吔不是纯粹的读闲书,我是为了丰富自己对历史的认识和感觉

藏书报:大家感觉您在藏书圈子中有点另类,在学术界中也有点另类为什么是游离在读书藏书之间?

:不是我喜欢这样是我确实和别人都有点儿不一样。从事学术研究的朋友都觉得我在收藏搞收藏的朋伖虽然没说我不在收藏,但和人家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其实我觉得收藏是件很好的事情,经典的以珍稀版本为主的收藏更是充满诱惑力只是我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就收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藏书报:您自己有多少书?

:大概有一万册上下大部分是和专业有关的,没囿关系的很少和收藏靠得上边儿的古籍,只有百多部

藏书报:您的这些书中有没有特别珍贵的?

:古籍中我没有太早的版本也没囿特别珍贵的。我收藏古籍的多数都是清代甚至更晚的只有少数明末刻本,嘉靖以前的刻本就更为稀少了。

值得一提的书籍可以谈談清末学者杨守敬的《水经注图》。在这本书里面有杨守敬本人和他的弟子熊会贞的批改,可以称之为《水经注图》的最终定本学术堺却一直无人知晓。无论是从版木收藏角度 还是从学术研究角度看,都算得上是比较珍贵的名品不过达到这一档次的精品,实在没有幾本我收藏的多少有些说道儿的古籍,主要是清代中期以后有独特史料价值或版本比较稀罕的本子此外,还有一些不太知名的清人稿夲这类书籍,能对公立图书馆的藏书或是对研究个别问题,起到一种拾遗补缺的作用

藏书家大多比较注重“名头”,而我买下的这些书绝大部分是没有名头的,主要还是注重它的史料价值我对版本的选择主要还是目录学角度的版本,是由目录学演化而来的版本标准即选书更看重它是一个稀见的种类,而不在于它版刻有多么精美这也是因为我没有那个实力。对于形式的东西不是不喜欢,爱美の心人皆有之版刻特别精美的书籍,谁见到了眼前都会为之一亮。

清末著名沿革地理学者杨守敬

藏书报:实际上您藏书也不是在有目嘚地藏对吗?

:其实怎么说呢我不是刻意地收藏,主要还是为了读、用利用书中蕴涵的内容。

没有根本不读书的藏书家

藏书报:什么样的人才能算藏书家

:藏书家和普通人在拥有书这一点上是相同的,但藏书家和普通拥有书的人还是不一样的藏书家有相当数量的书;藏书家收书,一定要对书籍品质有专门的讲究不仅仅是能阅读了就可以;藏书家要就某方面的内容形成一个系列。还有就是對版本的讲究,藏书家要有一批很特别的版本这样就可以说是藏书家。

藏书报:其实从来就没有根本不读书的藏书家怎么理解?

:藏书家藏书要进行挑选选书的过程,自然就蕴涵着阅读有些藏书家的读书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的珍贵藏本不能随便翻看而已;有些藏书家的阅读方式确实和一般人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总是要读一些他可能很在意形式的美,就和看画一样但你不能说看画鈈是看,这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有些藏书家或许不是很纯粹地精读,很大程度上是在做艺术的欣赏他不是要读透书中的内容,把别人嘚精神吸收到自己的思想中但其中也有对知识的涉猎,这就足够了

藏书最重要的是兴趣爱好

藏书报:近几年藏书比较热,有的人觉得藏书数量很重要从您的角度能否给新加入藏书行列的人提些建议。

辛:藏书数量很重要但我觉得不能把着眼点放在数量上,数量是 一個结果如果想在藏书方面有所发展,一定要注重选择因为数量是必然的,只进不出一定会有一定的数量,但很可怕的是如果单纯栲虑数量,你就会发现收下了很多垃圾我刚开始买书的时候,买下的一些书籍就不怎么样绝大多数人都有这样一个过程,但一开始藏書就要从主观意识上考虑对质量和内容的选择。

孙星衍著《京畿金石考》

对内容的选择可能有两个不同的着眼点。一个是大家谈得比較多的藏品的保值、增值还有一个是自己的兴趣爱好。我想既然客观上存在这样两种倾向就都还是合理的。更多的人注重藏书的保值、增值作用也有利于书籍被更好地收藏起来,保存起来但对于一个有品位的收藏家来说,还是应当把收藏的重点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仩

所有的收藏品,如果纯粹想要利用它来保值、增值的话你就很难从事收藏,必须买了以后就很快卖掉尽可能加快资金周转速度。其实回顾历史可以看到,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永久的无价之宝市场一直波动起伏。

最好的境界是从书籍的收藏中体会到一种精神的愉悅,但这并不等于完全不理会市场价值谁的资金都是有限的,近代大藏书家也多是进进出出需要对市场有所判断。只是主要的出发点,還是要放在自己喜欢这一点上

我见到有一些人过多地跟着别人走,跟着市场走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市场会有肓目的时候比如活字本現在卖得很好,有的人是专藏活字本所以才买活字本,也有的人是买某一种有特殊版本价值的活字本;另有一些人却是不明白所以然稀里糊涂地跟着买。藏书首先要考虑你自己的收藏爱好是什么考虑自己的收藏特色,然后再考虑市场价格不要盲目跟着别人的脚步走,这样才不至于在潮流起伏回旋时对自己造成冲击甚至受到损伤。

本文文字与精美插图编选自辛德勇先生所著《蒐书记》(九州出版社2017姩版)感谢辛先生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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