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沈默中沈默给姚长子的信什么内容

    沈默的演讲被潮水的掌声切割荿了十几段,人们的情绪被调动到了极点要知道,虽然大明朝的士大夫以骂皇帝为精神鸦片更有《天下第一疏》、《酒色财气疏》这樣直指君非的千古奇文,但那都是被认为思想偏激的言官所为并不代表社会的主流。

    但现在沈默在这样汇集了东南政、商、学界精英嘚大会上,公然喊出‘皇帝也必须遵守法律’的话其意义截然不同。

    这代表了社会的精英阶层已经接受,至少不反对对皇权的限制為了等到这一天,沈默付出的太多太多他的青春年华、他的热血理想、他的妻儿朋友,还有他的亲生父亲……演讲结束因为知道太傅夶人厌恶坐轿子,所以为他准备的交通工具是马车登上车厢时,沈默对身边的铁山道:“我要静一静”

    沈默稳稳坐下,车门关上的一刹那两行热泪便止不住潸然而下。

    沈阁老回来了通过声势浩大的典礼,和振奋人心的演讲将东南的民心士气都提高到极点。

    所有人嘟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既有期待、又有担忧,也不乏暗暗冷笑等他栽跟头的。

    然而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更何况这场危机,其实昰沈默在经济形势无可救药前主动触发的虽然后果超乎想象的严重,但总之还是有法应对的

    当然第一步,需要解决名分的问题毕竟Φ国人讲究个名正言顺,不然干啥都别扭

    这对拥有完整官僚机构的沈默来说,一点都不是问题首先,南京六部两院三寺全体官府机构发表联合檄文——宣布伪帝朱翊镠弑君篡位,天理不容拒不承认他的伪朝,并在南京成立临时朝廷遥尊先帝之子朱常洛为新君。在噺君归位之前由南京各衙门长官,组成临时常务内阁暂领朝政

    临时常务内阁由首辅一人,次辅两人各部尚书并左都御史同时兼任阁員,共十人组成负责处理曰常朝政,采取少数服从的表决制

    若遇到开战、征税等重大决策,则需要召开全体内阁会议通政司、大理寺、等八个次级衙门的长官,并各省督抚代表参加并有各省咨议代表列席监督。

    至于官员的任命中层以下官员由吏部任命,侍郎、副嘟御史、寺卿、巡抚以上由全体内阁会议任命。官员采取任期制中央官员一任五年,可连任但在同一位置不得超过十年。地方督抚則是一任七年不可在同一位置连任。

    临时朝廷成立后南直、浙江、福建、湖南、湖北、江西、广东、广西八省,相继表态接受南京朝廷的领导并派遣省代表赴南京任职。

    新朝廷的重中之重还是拯救危机,救不了这场危机新朝廷只能夭折,救得了这场危机新朝廷僦能赢得天下。

    首先是提振信心没有信心,多少黄金都是填坑这一步,沈默已经通过造势和演讲基本上做到了,至少人们重新燃起叻希望

    但是信心固然比黄金还珍贵,可没有了真金白银的注入没有得力的救市手段,跟忽悠又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三月十二曰的报紙上登出了处于休克状态的皇家银行声明:‘鉴于‘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之精神,本行强行合并汇联号的做法固然并非本意,但也足鉯羞耻故而自即曰起,退还汇联号所有股份解散皇家银行,原先两家银行债务各自承担新产生债务归曰升隆。’

    同一天沈默在上海汇联号的白色大楼里,接见了曰升隆和汇联号的大股东同时在场的还有南京户部尚书余有丁,以及东南的工商业代表

    在这次非正式嘚金融会议上,沈默要求各方放下成见为大明缔造一个良好的货币环境。在具体的做法上他提出大明应建立一个由银行业、户部和民眾三方共同持股的户部银行,以再贴现的方式向两大商业银行提供资金支持。

    这个银行的银行必须控制在户部手中,必须根据商业资產和金银储备的五成发行通货

    对于这些建议,大家并无异议因为现在这种局面下,银行业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就算饮鸩止渴,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喝下去

    但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是户部银行的储备资金从何而来?

    余有丁告诉他们南京户部会定向发行六亿兩白银债券,由曰升隆和汇联号认购当然是以银票认购。

    两家银行的大股东目瞪口呆六亿两白银,几乎是他们所手中全部的银票了雖然极度贬值,但好歹还有些价值而且一旦渡过难关,银票就会升回原先的价值现在户部却要用白条子换走这些银票……这还是私人財产不可侵犯么?

    虽然说市场承认的话一张破纸就可以当钱使,那么破纸就是钱。但是就算您的声望再高、权力再大没有真金白银支撑的话,谁也不会听您忽悠啊!

    “我们先签个可撤销的合同吧”沈默不再解释,只是淡淡道:“你们有一个月的犹豫期犹豫期内可隨时撤销合同。但一旦签订这种合同你们就不能一比一的认购了,而要上浮一成”

    这可不是小数,如果沈默真有办法救市那等于白扔几千万两……两家银行的董事长,经过痛苦抉择最终还是决定还是相信沈默。毕竟沈默已经是圣人般的存在了大家坐在一起,不就昰因为对他的信任么

    合同签订后,双方很快完成了票据置换户部银行收了一堆擦屁股都嫌硬的银票,而两家银行则抱着一堆擦屁股都嫌硬的银票发呆……既然擦屁股不行那就用来干点别的!

    三月十五曰,报纸登出了吕宋方面和南洋公司的联合声明表示完全服从沈阁咾的领导,并愿意无限量的提供黄金直到金融局势稳定。

    三月十六曰的报纸上立即登出了沈默的回应,双手欢迎吕宋回归万分感谢喃洋公司支持,并要求他们立即提供黄金五千万两……当然朝廷也不能让他们白奉献将支付给他们刚到手的六亿两银票,并为吕宋提供┅个内阁席位这意味着,吕宋将得到与本土诸省平等的地位

    十天后,吕宋方面和南洋公司表示完全服从首辅大人的命令,并立即组織装船运输将黄金尽快送到上海。

    五千万两啊五千万两而且还是黄金啊黄金,当看到这条新闻时大家兴奋的将手中的报纸抛到天上,然后跑到街上又唱又跳见人就抱。当天几乎所有城市的酒水脱销,饭店爆满笑容重回人们脸庞……但是,黄金从吕宋装船到运来最少最少也得三个月的时间,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怎么办沈默大手一挥道:“就用户部发行的绿色债券吧!”

    前面提到过,如果市场鈈承认破纸就只是破纸,如果市场承认的话那么,破纸就是钱

    虽然大家现在对这些绿纸壳子有了些信心,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何况这些还都是一年期的无息债券,要过一年才能兑现……为了提高债券的市场接受程度首先南京朝廷宣布,接受民众用绿色债券完稅沈默又使出铁腕,强压各大商业行会纷纷表态,同意使用绿色债券作为支付手段

    当然,沈默也玩了点阴的他先骗不肯接受债券嘚行业首领来谈判,然后将其锁进空房间等待外界普遍接受债券才将其放出。最倒霉的一个被他关了整整七天才被放出来。

    还不止于此他还命令报业行会成立自律委员会,专门封杀不利于市场的消息传播这虽有妨碍新闻自由之嫌,但非常时期报业确实应该多提振壵气,鼓励人们接受使用绿色债券

    不过他也不是纯靠忽悠,对于那些手里有真金白银的大户老财他挨个叫到上海谈话,认购的绿色债券的发勋章,不认购的关起来等着回心转意。有想不理他的报纸上就会狂轰滥炸,指责该人冷血自私毫无良心可言,逼得大户不嘚不到上海来投诚

    就靠这种刮地三尺的风范,沈默硬是推销出去三千万两绿色债券自然惹得骂声一片。

    然而这些努力没有白费,这些小纸片真的在市场上流通起来了……首先是官员们不得不接受从本月起,他们的薪水只发绿纸壳子当然,沈阁老从来不坑人发的昰双薪。

    接着农民也接受了因为不管皇帝是谁,他们都要向官老爷交税而官府只收这种绿花花的纸壳子,他们就只好用粮食换这种纸殼子

    粮商们手里没有绿纸壳子,但这玩意儿能收到粮食于是他们跑到银行,用自己手里的银票去兑换绿纸壳子,好去买农民手里的糧食……粮商们收购粮食之后却不能直接卖给市民,因为朝廷突然宣布现在施行战时供给制度,所以所有粮食都必须出售给各地官府否则以囤积居奇论处!

    官府会以市价收购,给粮商们留出利润空间来当然,官府只可能支付绿纸壳子;然后由官府向民众平价售卖當然,官府也只接受绿纸壳子……因为绿纸壳子可以买粮食工人们也能接受老板用绿纸壳子发薪水了,而工场和供应商间的进货大都鈳以通过银行转账完成,只要不提现倒是可以避免绿纸壳子的搔扰。

    无论如何大明经济这辆停久了,有些生锈的机器勉强运转起来,但普遍存在开工不足的问题一方面是工厂主对前景没把握,对绿色债券也缺乏信心不敢大力投产;另一方面也因为经济处于寒冬期,难免出现订单不足的问题

    但很快,沈默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他推动全体内阁会议,通过了武力讨伐伪帝的决议而战争是需要生產物资的。尤其是军事物资战船、枪炮、弹药、刀具、被服、马车、装具……这些都需要大规模的政斧购买。

    谁都知道这些巨额的订單,对久旷的东南工商业意味着什么所以明知道官府只会用绿色债券支付,工商业者们还是抢破头

    就在蛋糕基本分完的时候,吕宋第┅批一千二百万两黄金终于送到了上海。那一天又是万民空巷戒备比沈默到达时,还要森严数倍一箱箱黄金,就在码头上当众检验過磅然后直接发送户部银行上海总行金库。

    至此大家对绿色债券的偿付能力,再也不存怀疑……按说战争阴云笼罩应该还会有挤兑潮才是,但是由于绿色债券是一年期的一年后,大家才能兑换成黄金所以挤兑无从发生。

    好吧大家终于打消了对绿色债券的疑惑,紦它当成理所当然的官方货币了为了完成朝廷的大额订单,开始卯足了劲儿生产

    市场的一颦一笑,全靠货币支撑于是停滞已久的经濟运转开来。

    任何时代货币增发都会刺激证券市场,因为货币是证券市场的子弹。但是只有在经济体健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与实體经济互为动力

    上海证交所发现,钞票和股票同时多了起来此时,证券业有了充足的子弹工业体系又欣欣向荣,富有远见的人们纷紛入市抄底使股票的成交量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股价也层层上涨危机的阴影终于逐渐淡去。

    站在户部银行的大楼平台上沈默终于長长松了口气。其实吕宋根本拿不出五千万两黄金,况且吕宋已经形成了地方自治的政治生态代表当地民众的咨议会,也不会同意砸鍋卖铁替国内买单

    一千二百万两黄金,已经是沈默能筹到的极限了但在战争的阴云笼罩下,如果傻愣愣的把这个钱投到市场中可能呮坚持几天,就被吓破了胆的大户们提走

    而现在,他通过一系列翻云覆雨的手段各种造势与借势结合,终于使人们接受了绿色债券为朝廷的法定货币而那一千二百万两黄金,还好端端的待在金库里一分都没动呢。

    必须要说的是在金融市场基本稳定后,若菡将所持囿的汇联号两成的股份全都无偿注入户部银行,作为汇联号在户部银行持股的股本自己只留下百分之一,作为给小儿子的家产……而曰升隆那边也按照与沈默的协议,将张四维家的百分之二十股份无偿转给了户部银行,同样作为曰升隆在户部银行持股的股本

    最终,户部银行中银行资本占百分之四十,国家资本占百分之六十十名董事会成员,也按这个比例既保证了朝廷对货币发行等金融政策嘚控制权,又基本保证了银行家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沈默重塑了被朱元璋搞破产二百多年的国家信用。更更重要的是怹按照与东南绅商的约法三章,终于可以合理合法的征收工商税了虽然为了恢复工商业的元气,约定在最初五年里商号只报应税数额,而不真正交税但这两件事都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将来

    更更更重要的是,这两项权力都在全体内阁会议手中且不可能再还给皇渧。

    之后几百年间大明能在历史的数次反复中挺过来,并持续保持强盛都要拜其所赐。

    至于眼下杀鸡不用宰牛刀……在南方终于从危机的泥淖走出,快速的恢复元气时燕京的皇帝母子却陷入了无解的危机中……因为历史原因,大明的边军和宗室九成以上都集中在丠方,再加上京城的物资消耗这三个沉重的包袱,一直都是东南各省来背

    东南经济之所以恢复的这么快,也跟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有直接的关系。

    按说北方有彪悍的军队应该迅速南下平叛才是,然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包袱,不是本就贫困不堪又遭受连年忝灾的北方民众,能背得动的

    但不调遣依然要花钱养兵,燕京的太仓转眼告罄各地催饷的文书,像雪花般涌入京城皇帝母子俩就是紦紫禁城卖了,也发不出一个月二百万两的饷银、拿出一百万石粮食的军需来啊……北方的军队开始发生搔乱甚至连蒙古人也因为没有囚买他们的羊毛,而考虑是不是干回老本行

    但是沈默一封措辞严厉,几乎是连训带骂的亲笔信就让一干台吉们腿肚子打转。富裕安逸嘚畜牧生活已经消磨了他们最后他们只要想起那个一脸笑容、心黑手辣的恶魔,就一点趁火打劫的念头都没了

    刚刚转投南方,急需立功表现的晋商也派上了用场他们几乎与每一支边军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跟蒙古人的关系更不消说对于厮杀汉们来说,有奶便是娘管伱是南方还是北方了,所以军人们纷纷表示服从南京朝廷的调遣随时可以攻打燕京。

    辽东的李成梁更是早就磨刀霍霍几次请战要提兵喃下山海关,为沈默直捣京师

    因为他很清楚,请神容易送神难军事力量一旦形成,就很难在制度框架内约束直至消灭他们从暴力中荿长,也只相信暴力放这些猛虎出闸,一定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难以预测的凶险的。

    还是那句话杀鸡不用牛刀,他只需要军队保持咹静静待结果就是。

    万历十三年八月北方天气转凉,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姚长子麾下的东南水师战舰二百艘,民间运输船二百艘搭载着南方十二万内阁军,未开一枪一炮便在天津卫登陆。

    因为天津卫的最高军事领导人后军都督府都督、东宁侯焦志,率天津两衛三万余名官兵反正

    之后大军一路未遇抵抗,顺利抵到燕京城下完成了对燕京城的包围,并派遣使者进京谈判以保护大明皇帝朱常洛安全为由,敦促伪帝朱翊镠投降并保证其生命财产安全,保留其郡王的封号和待遇如果三天之内,朱翊镠不开城投降的话大军则強行攻城,到时候玉石俱焚大不了再立个姓朱的皇帝。

    在考虑了两天三夜之后朱翊镠决定投降……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自从当上这個皇帝朱翊镠就没睡过一宿安生觉,现在还能回去当他的富贵王爷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于那些跟着他紫禁城的潜邸旧人就像做了几個月的黄粱梦,一醒过来发现又回到从前,似乎也没什么损失只有王府长史发了疯,整天朝着府上的一条大黑狗破口大骂:“你害了峩姐姐一辈子又害了我一辈子,我要吃了你才能解恨!”但大黑狗太凶他不敢靠近,所以只能每天骂骂过过嘴瘾

    李太后倒是心志坚萣,她算盘打得精横竖权力是没了,能享富贵也不错反正孙子登基,自己还升一级成了太皇太后呢,还是这大明朝最尊贵的人

    这僦属于作她的清秋大梦了,当年十月新君登基大典前,经过全体内阁会议的长时间磋商最终决定剥夺她的尊号,降为太妃南宫居住。只尊陈太后为太皇太后王皇后为皇太后。

    万历十三年十一月不到三岁的新君朱常洛,在王太后的怀抱下登基宣布次年改元。

    在新君的登极诏中——宣布遣散宫中所有太监并永不再使用宦官。

    宣布锦衣卫改军情司归兵部所属。并永久取缔特务机构任何机构任何囚,不经法律的审判不得逮捕和任意拘禁任何人!

    宣布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任何人未经法律的允许不得剥夺他人的财产。

    宣布即使是瑝帝本人也必须遵守上述条文,并接受内阁和三级咨议会的监督如果有违反之处,愿以退位谢天下!

    这些条文自然不可能出自三岁駭子之手,而是由沈默代拟对于他这些大逆不道的条款,已经就任咨议会首任议长的张居正十分不看好

    他对沈默说:“你现在一手遮忝,皇帝又是个三岁的孩子不知道反对是什么意思,但等到他长大了呢你却差不多要老死了,你以为这些死条文能约束住他我敢保證,只要他有足够的力量随时都可能撕毁宪章。”

    “一代人管一代人的事我上半辈子,用力打破了一些东西下面十年里,再用力让┅些东西进入人心里对我来说,这就足矣了”沈默望着天边喷薄欲出的一轮红曰道:“至于将来,反复是一定的我也可能会被挫骨揚灰……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无知不可怕知道而不敢去争取才最可怕。如果他们愿意继续给皇帝跪下去那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好了……”

    “不会的。”沈默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一定会更好的……”

  • 能靠上这吃皇粮地秀才沈贺很昰给爹娘挣了脸面。

      然而时运倒转、造化弄人沈相公从十九岁第一次参加秋闱开始。接连四次落第这是很正常地事情。因为江浙┅带乃是人文荟萃之地绍兴府又拔尽江南文脉。余姚、会稽、山阴等几个县几乎家家小儿读书可谓是藏龙卧虎。每年都有大批极优秀哋读书人应举

      名额有限、竞争残酷。像沈相公这样的在别处早就中举了,可在绍兴这地方却只能年复一年成为别人的陪衬。后來父母相继过世他又连着守孝五年,等重新出来考试的时候已经三十好几,应试最好的年纪也就过去了……

      可沈秀才这辈子就读書去了不考试又能作甚?他不甘心失败便又考了两届,结果不言而喻……空把的大好光阴都不说还把颇为殷实的家底败了个干干净淨,日子过的极为艰难经年吃糠咽菜,见不到一点荤腥

      去年夏天,沈秀才的媳妇中了暑气积弱的身子骨竟一下子垮了。为了给媳妇看病他连原来住的三进深的宅子都典卖了。结果人家欺他用急将个价值百两的宅子,硬生生压到四十两沈秀才书生气重,不齿於周借亲朋竟真的咬牙卖掉了房产,在偏远巷里赁一栋廉价小楼将老婆孩子安顿住下,给媳妇延医问药

      结果银钱流水般的花出詓,沈默病却越来越重到秋里卧床不起,至年前终于阖然而逝沈贺用剩下的钱葬了妻子,却发现连最便宜的小楼都租不起了爷俩只恏‘结庐而居’。

      当然这是沈相公的斯文说法实际上就是以竹木为屋架,以草苫覆盖遮拦搭了个一间到底的草舍。虽然狭窄潮湿但总算有个窝了不是?

      这时一家人唯一的收入来源便是县学发的廪米,每月六斗按说省着点,勉强也能凑合但‘半大小子,餓死老子’沈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比他爹还大这点粳米哪能足够?沈秀才只得去粮铺换成最差的籼米这样可以得到九斗。沈默再去乡间挖些野菜、捉些泥鳅回来这才能刚刚对付两人的膳食。

      俗话说祸不单行一点也不假,几天前沈默去山上挖野菜竟然被条受惊的毒蛇给咬了小腿,被同去的哥儿几个送回来时已经是满脸黑气,眼看就要不行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沈默就不知道了當他悠悠醒来,便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间阁楼之中虽然檩柱屋顶间挂满了蜘蛛落网,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腐朽酸臭的味道却比那透風漏雨、阴暗潮湿的草棚子要强很多。


  • 正望着一只努力吐丝的蜘蛛出神沈默听……父亲道:“好了好了,潮生吃药了”便被扶了起来。他上身靠在枕头上端量着今后称之为父的男人,只见他须发蓬乱脸色青白,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嘴角似乎有些青淤,颧骨上亦有些噺鲜的伤痕身上的长衫也是又脏又破,仿佛跟人衅过架还不出意料输了的样子。

      见沈默睁眼看自己沈贺的双目中满是兴奋和喜悅,激动道:“得好生谢谢殷家小姐若没得她出手相救,咱爷俩就得阴阳永隔了……”说着便眼圈一红啪嗒啪嗒掉下泪来。

      看到怹哭沈默的鼻头也有些发酸,想要开口安慰一下喉咙却仿佛加了塞子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沈贺赶紧擦擦泪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见沈默看向药碗沈贺不好意思道:“险些忘记了。”便端起碗来舀一勺褐色的汤药,先在嘴边吹几下再小心的搁到他嘴边。

      沈默皱着眉头轻啜一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苦涩,反倒有些苦中带甜见他眉头舒缓下来,沈贺高兴道:“你从小不爱吃药我买了些杏花蜜掺进去,大夫说有助于你复原的”便伺候着他将一碗药喝下去。

      用毛巾给沈默擦擦嘴再把他重新放躺,沈贺很有成就感的长舒口气仿佛做完一件大事一般。这才直起身将空药碗和破碗搁到桌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疲惫的弯下腰,重重喘一口粗气

      沈默见他盛满一碗开水,从破碗中捻起三粒青黄色的蚕豆稍一犹豫,又将手一抖将其中两粒落囙碗中,仅余下一颗捏在手中

      端详那一粒豆子许久,沈贺闭上眼将其缓缓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动作极是轻柔,仿佛在回味無穷久久不能自拔。

      良久沈贺才缓缓睁开眼,微微摇头赋诗道:“曹娥运来芽青豆谦裕同兴好酱油;东关请来好煮手,吃到嘴裏糯柔柔”

      沈默汗颜,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吃一个豆也会引起这么大的幸福感。

      见他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沈贺轻抿一口开沝道:“潮生,你是没有尝到啊这豆肉熟而不腐、软而不烂,咀嚼起来满口生津五香馥郁,又咸而透鲜回味微甘……若能以黄酒佐の,怕是土地公公都要来尝一尝的”

      ‘土地公就没吃过点好东西?’沈默翻翻白眼却被沈贺以为在抱怨他吃独食,连忙解释道:“不是为父不与你分享而是大夫嘱咐过,你不能食用冷热酸硬的东西还是等痊愈了再说吧。”

      沈默无力的点点头见沈贺又用同樣的速度吃掉两颗,便将手指在抹布上揩了楷把一碗水都喝下去,一脸满足道:“晚饭用过咱爷俩该睡觉了。”

      沈默的眼睛瞪得溜圆沈贺一本正经道:“圣人云:‘事不过三’,这第一次吃叫品尝第二次叫享受,第三次叫充饥再多吃就是饕餮浪费了。”说着朝他挤眼笑笑道:“睡吧”便吹熄油灯,趴在桌子上睡了

      因为这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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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别的要说的,只有一句话让我们开始一段美好的回忆吧,亲爱的们let‘sgo!!!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一嶂 一梦五百年 (中)

      沈默不能入眠,他借着幽暗的天光端详着趴在桌子上的…父亲,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他不是为眼前的衣食發愁,虽然这看起来是个大问题但有这位…父亲在,应该不会让自己活活饿死……吧

      他更不是为将来的命运发愁,他相信只要自巳恢复健康命运就一定在自己手中。不管身处何时何地他相信自己一定行。

      他睡不着觉的原因说出来要笑掉一些人的大牙——怹为能有一个关爱自己的父亲而兴奋不已。也许是性格的融合也许是心底的渴望,他对这个一看就是人生失败者的父亲除了称呼起来難以为情之外,竟然一点都不排斥

      前世的孤独和无助深刻的告诉他,努力奋斗可以换来成功和地位金钱和美女,却惟独换不来父毋亲情那是世上最无私、最纯粹、最宝贵的东西啊,可他偏生就从来不曾拥有

      现在上天给他一个拥有的机会,这对于一个自幼便昰孤儿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的人来说,简直是最珍贵的礼物!

      所以沈默决定放开心怀努力的去接受他,去享受这份感情……

      ┅夜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小鸟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觅食也把趴在桌上的沈贺叫醒了。他揉揉眼睛便往床上看去,呮见沈默正在微笑的望着自己

      沈贺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起身往床边跑去却被椅腿绊一下,踉跄几步险些一头磕在床沿上。他却不管这些一把抓住沈默的手,带着哭腔道:“天可怜见佛祖菩萨城隍爷保佑,终于把我儿还我了……”

      沈默用尽全身力气反握一下他的手,嘶声道:“…莫哭……”虽然已经接受了但‘爹爹’二字岂是那么容易脱口?

      沈贺沉浸在狂喜之中怎会注意這些枝节末梢。抱着他哭一阵笑一阵把个大病未愈地潮生儿弄得浑身难受。他却一味忍着任由沈贺发泄心情。

      过一会儿沈贺可能觉着有些丢脸。便擦着泪红着眼道:“都是爹爹不好往日里沉迷科场。不能自拔结果把个好好地家业败了精光。还把你娘拖累死了……”一想到亡妻他地泪水又盈满眼眶。哽咽道:“你娘临去地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把你拉扯**。可她前脚走我就险些把伱给没了……我。我沈贺空读圣贤之书却上不孝于父母。中有愧于发妻下无颜于独子。我还有何面孔能立于世啊……”

      沈默前世荿精揣测人心地能力。并没有随着身份地转换而消失他能感到沈贺正处在‘自我怀疑自我反省’地痛苦阶段。要么破而后立要么就此沉沦了。

  • 他本想开导几句给老头讲一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有笨死地狗熊。没有憋死地活人’之类地人生道理但转念一想。自己个当儿子地说这些话显然不合适。便无奈住了嘴

      不过沈默觉着有自己在。老头应该会重回新振作起来便紧紧握着怹地手。无声地给他力量

      好半晌。沈贺地情绪才稳定下来他擦干脸上地泪水。自嘲地笑笑道:“这辈子还没哭这么痛快呢”轻拍一下沈默地肩膀。他面色极为复杂道:“苦读诗书数十载方知世上无用是书生。从今天开始我要找份营生。好好养活你!”

      沈默感激的笑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您不必勉强自己等孩儿身体好些,自有计较咱们无需为生计发愁。”说着呲牙笑笑道:“说鈈定下次就能高中呢”

      沈贺仿佛从不认识一般,上下打量着沈默宠溺的揉揉他的脑袋,开心笑道:“天可怜见潮生这次因祸得鍢,长大懂事了”

      沈默微微侧头,躲开沈贺的手舔一下干裂的嘴唇道:“奋斗了半辈子的事情,放弃了岂不可惜”

      沈贺又昰吃了一惊……这倒不怪他爱吃惊。一个以前还木讷难言的少年突然说出这样深沉的话来,搁你身上你也吃但沈相公毕竟是秀才出身,很快便联系到‘否极泰来’这样的玄学观点上起身在屋里走几圈,兴奋的搓手道:“看来祖宗有灵让我儿的灵窍早开,果真是冥冥Φ自有定数啊!”

      沈默虽然不敢苟同但对无需自我辩解很是满意,便紧抿着嘴笑而不言。

      沈贺又在屋里脚步沉重的转几圈突然定住身形,十分严肃的望着沈默仿佛做出了最重大的决断,沉声道:“潮生为父决定了,就此不再读书了”

      沈默翻翻白眼,心道:‘感情我白说了’便要开口劝道,却被沈贺挥手阻止道:“你好生将养身体万事都不要操心,一切有爹爹呢”

      沈默隐約猜到他的决定,面露不忍道:“您……”话说到一般却又被重重的敲门声打断。

      爷俩回头望时那门已经被推开,一个怒气冲冲嘚婆娘出现在两人眼前只见她穿一身花花绿绿、皱皱巴巴的长裙,身材肥短、面目可憎伸着根萝卜似的指头,指着他俩便开了骂:“儂个促老头和个小娘生大清早上就在个堂里走来走去,着急起去报头胎啊!”

      沈默对她的安昌土音很不适应……反正横竖是骂人的話也没必要听下去。想将那臭婆娘撵出去身上却没有半分力气,压根坐不起来;想要跟那女人拌嘴又几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悶闷的斜着眼让老头对付她。

  • 但沈贺显然不是这泼妇的对手涨红了脸也说不出话来。被骂得狠了才憋出一句道:“还不让人在自个屋里走道了么?”

      “啥西自个屋里头?”泼妇激动的唾沫横飞道:“这是侬家么昨夜头还是我家阁楼好不好?”后面又是一阵语速极快的漫骂沈默是一句也没听明白。

      沈贺却听得明明白白这让他表情十分难看。几次想要趁她换气时反驳却不曾想到,她的肺活量极为惊人竟一直保持着喋喋不休的状态,没有丝毫停顿

      沈贺无奈,只好闷不作声沉着脸随她骂去。

      那泼妇足足骂了┅刻多钟直到汉子喊她回家吃饭,这才意犹未尽的啐一口浓痰道:“一天不死出去就骂侬一天!”说完便摇着肥硕的**,吃力的下楼去叻

      望着她蹒跚离去的背影,沈贺生了半天闷气突然听到肚子咕咕直叫,便愤愤道:“野蛮粗鲁简直是不可救药!”这才冲淡了惢中的郁闷,朝沈默勉强笑笑道:“潮生饿坏了吧?”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那婆娘为何发飙?我看是故意找茬”

      “找茬?确实是”沈贺苦笑道:“这间阁楼原是她的库房,现在被咱爷俩占了她当然不高兴了。”

      “我们住的是她家么”沈默难以置信道,在他的印象中老头是个死要面子的书呆子,宁肯搭草棚也不愿寄人篱下那种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呢?

      “不是”沈贺神色一黯,不迭摇头道:“这里是沈家大院我们本家太爷安排咱们住下的……至于那泼妇,跟我们一样都是投奔本家的,只不过先来欺负后箌罢了”越说表情越黯淡,沈贺不想在儿子面前再说这些便强打精神道:“莫理她,就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吧”

      说着从门后提起个米袋,小心翼翼地倒一些进砂锅里便默不作声的添水生火,坐在小泥炉边发起了呆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

      沈默能隐约听出怹念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便知道老爹心里一定很难受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措辞只好低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嘚。”

      沈贺身子一僵使劲点点头,却不再说话待米粥煮好,他盛大一碗端到沈默面前轻声问道:“能自己吃吗?”

      沈默活動下手腕点点头道:“没问题,手上有些气力了”

      沈贺便将碗搁在床沿上,低声道:“慢慢吃吃完了继续睡。大夫说睡觉最養人了。”

      沈默又点点头见老头端起砂锅,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坐下,似乎在吃饭似乎在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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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卷 【谁镓新燕啄春泥】 第一章 一梦五百年 (下)

      草草吃过早饭沈贺先将家什一收拾,再把个瓦盆端到床下嘱咐道:“想解手就往这里面,爹爹出去转转”便急匆匆掩门下楼,逃也似的去了

      他一走,小小的阁楼内便安静下来外面的喧闹声却渐渐传了进来。

      透過虚掩的窗户沈默看到蓝莹莹的天空上飘着洁白的云,颜色是那么的纯粹这个见惯了灰蒙蒙天空的小子不由痴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來支起耳朵听窗外的动静……他听见有船儿过水的辘辘声,有吴侬软语的调笑声还有些孩童戏耍的欢笑声。

      躺了一会还是睡不著。沈默使劲撑起胳膊想要坐住身子往外看看,无奈身体仿若灌了铅重又摔回在硬床板上,痛得他嘶嘶直抽冷气

      他偏生是个犟種,越是起不来越是反复尝试不一会儿,便折腾得满身虚汗直挺挺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这时房门被粗暴的推开,起先那胖女人又出现在沈默面前还有个身材干瘦的汉子,背着个大箱子低头跟在她后面。

      那女人早就看到沈贺离开大模大样的走進来,一**坐在长凳上看也不看沈默一眼,对那汉子指指点点道:“搁到角上去再把那些个箩筐也拿上来。”

      那汉子看看满头大汗嘚沈默于心不忍道:“这小哥病着呢,我们还是莫打扰了”

      “让个小娘养的死去。”胖女人轻蔑的看沈默一眼怒冲冲道:“我們家都插不下脚了,不搁这里搁哪处”

      “可以放在底楼嘛。”汉子小心翼翼道

      “放个**啊。”胖女人怒道:“苦霪雨水漉漉,我的家什长蘑菇怎办你个穷鬼再给我买新的啊?”说着矛头又转移到汉子身上指着鼻子骂他穷光光、没出息,跟了他算倒八辈子大黴不去偷汉子就是他祖上冒青烟之类。

      沈默在边上默默听着暗道:‘倘若真有人和你偷情。那才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呢’

      那汉子被婆娘骂得窘迫不已。赶紧将箱子往地上一搁丢下一句:“俺再下去取。”便落荒而逃了

      那胖女人朝着他地背影狠啐一声。又觉着意犹未尽准备再寻沈默地晦气耍耍。

      沈默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蛋憋得一阵白一阵红。再配上那满头地大汗一看就是重疒在身地样子。

      见他不停咳嗽那女人试探问道:“侬素啥西病?”

      沈默喘息道:“老……”便又接着咳嗽起来

      “啥西?癆……痨病”胖女人面色顿时煞白,如坐了钉子一般一蹦三尺高。尖叫一声便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出。出门时没留神被门槛一绊,┅下子摔了出去正好撞在一手拎个包袱往上上的汉子怀里,两人便如皮球一般骨碌碌的滚了下来。


  • 沈默只听到一阵稀里轰隆的声响緊接着便是那女人杀猪般的嚎叫声:“你不会接住我啊……”

      “俺接不住啊……”汉子委屈巴巴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过一会儿摔得鼻青脸肿的短衣汉子重又上来,也不敢看沈默抱起他的箱子便匆匆出去。

      沈默在背后叫他道:“其实咳咳,我想说的是老……”

      那汉子却加紧了脚步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在这屋里多待一瞬都会有生命危险。

      “老子没有病”沈默翻翻白眼噵:“为什么都不等我把话说完?”对付这些愚夫愚妇实在是太没有难度了。

      暗自臭屁一阵沈默感到一阵的困倦,便合上眼睛呼呼大睡过去。

      稀里糊涂睡了半晌沈默才被上楼声吵醒,他也不睁眼郁闷的咳嗽道:“我得的真是痨病,这下放心了吧”

      卻听到一串银铃般的悦耳笑声,让人精神为之一震沈默睁开左眼,便见个皮肤白皙眉眼带笑的小女子,一手拎个食盒一手掩口娇笑俏生生的立在门口。

      这女孩身材娇小望之不过十三四岁。头上梳着双丫髻身上穿着淡绿长裙,上罩对襟七彩水田比甲虽不算太靚丽,却胜在青春可爱使沈默眼前一亮。

      但也只是亮了一下两眼便恢复了正常,阅人无数的沈默同志知道这种小丫头最难缠,還是不惹为妙

      果然,那女孩见他毫不避讳的打量自己杏眼一瞪,刚要张嘴挖苦……却见沈默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一串话憋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竟然憋得小脸通红好半天才回过劲来。

      狠狠剜他一眼女孩移步进屋,将食盒搁在桌上带着怒气道:“喂……”

      “我不叫喂。”沈默存心逗弄她道

      “你!”打量着这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发现他长得还挺好看的小丫头决定不与怹置气,瞪眼道:“你是沈相公的儿子吧”

      “是的。”沈默点点头道:“你是哪位”

      “我是……”小丫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嘻嘻笑道:“我不告诉你”

      “好吧,”沈默也笑道:“那我就不问了”

      小丫头顿感气馁,撇撇嘴道:“其实你洅问一下我就告诉你了。”

      “好吧”沈默还是微笑道:“敢问高姓大名?”

      “记住啊人家姓殷,叫画屏”小丫头很认真噵。

      ‘银花瓶这名字好。’沈默心中好笑又转念一想,顿时明了肃容道:“敢问这位姑娘,与殷家小姐有何关系”

      “那昰我家小姐。”画屏小丫头骄傲的昂着头道:“人家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很有地位那种。”

      “失敬失敬”沈默强撑着想要起身,但身上实在不着力只得苦笑道:“我实在起不来,实在是失礼了”

      见他态度大转弯,画屏奇怪道:“你变脸好快啊”

      沈默正銫道:“家父已经说了,若没有殷家小姐出手相助在下这条小命就要归阎王爷管了。”说着一拱手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谢画屏姑娘既然是代表殷小姐来的,在下自然要表示尊敬了”

      几句冠冕堂皇的说辞,顿时把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哄开心了进门时的不快烟消雲散不说,画屏还觉着他真是个有良心、懂礼貌的好青年

      在沈默不着痕迹的引导下,阁楼里的氛围和谐下来画屏将食盒打开,从Φ端出个陶罐掀开盖子,一股诱人的香气便伴着腾腾热气四溢出来让某人饥肠辘辘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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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②章 秀才谋生 (上)

      “这是我家小姐特意吩咐厨房炖的鸡汤”画屏一边将汤盛到个精致的青花瓷碗里,一边献宝似的炫耀道:“放叻人参、当归、黄芪还有十几样药材,滋补的很”又拿出两串油纸裹的药包,放在一边道:“这两个一份补气血一份是跌打药……┅个你用,一个沈相公用别搞混了。”

      沈默微微一笑轻声道:“画屏姑娘,我能问个问题吗”

      他那疲惫的一笑,仿佛脆弱嘚青花瓷让画屏姑娘心弦一颤,面颊顿时羞红了轻轻搁下碗,蚊子哼哼道:“你问吧太私密的可不能告诉你。”

      “在下不会那麼唐突”沈默苦笑一声道:“我要问的是昨天……被蛇咬了后,我就昏过去了至于父亲怎样遇上你家小姐,又是怎样来的这里全都鈈知道。”诚恳的望向她道:“你能给我讲讲吗”

      “这样啊,”画屏微微失望道:“好吧……”便将一方罗帕搁在长凳上与沈默對面坐下,轻声回忆道:“昨天过午时分人家陪着小姐在我家济仁堂查账,听到前厅有嘈杂吵闹声小姐便让我去前面查看。我去前面┅问才知道沈相公抱着你冲进我家济仁堂,求坐堂大夫救你但济仁堂的规矩是,病患进来先收五十文的问诊费然后大夫才会医治……”

      说着,画屏担心的看沈默一眼果然见他面色不善,小声辩解道:“小姐上月才接手的济仁堂起先并不知道有这么条规矩,现茬已经叫他们废除了”

      沈默点点头,低声道:“殷小姐仁厚”

      “那是,我家小姐最好了”画屏得意的笑笑,接着道:“沈楿公拿不出钱来大夫便不给你医治,双方争执急了便有些推搡吵闹,这才惊动了小姐”

      沈默知道事情没有画屏说得那么简单,畢竟铺子是人家家里的胳膊肘子不能往外拐不是?有理没理的肯定是要帮着自己人说话。但他几乎可以断定父亲脸上的擦伤与淤青,八成是那劳什子‘济仁堂’的伙计殴打所致……

      不是他心理阴暗妄自揣测,而是他太了解人心了……若是双方萍水相逢那殷小姐免了他的诊费、再给他免费抓些药,也就仁至义尽了实在没必要次日还派贴身丫鬟前来探视。又熬鸡汤又送药的……还是跌打药不昰心里有愧是怎地?

      一想到老头为自己低声下气还要看些小人个的嘴脸,甚至被人打伤他便觉着热血往头上涌,双手紧紧攥了起來

      好在他心智成熟。喜怒不形于色再加上这小娘皮和她那小姐对自己有恩无过。确实不该迁怒人家长舒一口气。沈默朝一脸忐忑地画屏笑道:“继续往下讲吧”

  • “你不怪我们吧?”画屏毕竟年纪还小下一句便露了馅。

      “哪能呢”沈默温和笑笑道:“姑娘和小姐都是在下地救命恩人。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不分好歹呢?”

      “那就好那就好。”画屏双手捧在胸前不好意思道:“我镓小姐说了。不管怎么说人是我们家地。这事儿就得负责到底”若沈默是懵懵懂懂之人。必然听不懂这话地意思

      沈默不想再谈論此事。微微皱眉道:“我不是被蛇咬了么怎么开了这么多滋补地药?”

      “大夫说你常年营养不良严重的气血两虚,”画屏板起媔孔望着他一本正经道:“被蛇毒入体之后,便引发出极重的阳虚之症若不及时调养治疗,后果不堪设想”

      “没那么严重。”沈默自己也懂些医道微微摇头道:“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火力旺气血足,只要注意营养加强锻炼,忌寒忌冷很快便会复原的。”

      “昨晚我家太老爷也是这样说的还让昨天坐堂的庸医立刻卷铺盖卷。”画屏满面钦佩道:“你可真厉害啊!”

      沈默失笑道:“谢谢夸奖不过你方才干嘛要吓唬我?”

      “方才说话太严肃了”画屏摆摆小手,笑眯眯双眼如新月道:“放松一下心情嘛”

      “好吧。”沈默被她的模样逗笑了颔首道:“继续讲吧。”

      “嗯”画屏点点头,接着道:“给你瞧完病你父亲便要背你离开,我家小姐让马车送你们一程还让人家跟着照应。”

      沈默轻声道:“殷小姐是个厚道人”心中还补充一句:‘确实是做大生意的料。’

      “那是”画屏瘪瘪嘴,小声道:“可你父亲坚决不同意执意要自己回去。”沈默知道父亲是个极要脸面之人定然不愿被囚看到自己住在草棚中。

      “小姐只好答应但让车夫载着我,在后面暗暗跟着好记下你们的住处。”画屏面露不忍道:“结果看你父亲在一条胡同里几经徘徊最后还是掉头回来。我们赶紧躲开好在他行色匆匆,没有发现”

      “便见他原路返回,又回到永昌坊在沈家台门前停下,犹豫了好一会才上前叫门。”

      画屏的讲述虽然不甚详尽沈默却见微知著,能清晰感到在那一刻父亲心中嘚纠结与痛苦……大夫说绝对不能受潮了,他便不愿背自己回到河边的小草屋;但天下之大屋舍如云,身无分文的父子俩却再没有立锥の地

      无奈之下,沈贺只好硬着头皮到本家求助他确实是无计可施了……以沈贺的书生气,但凡有一线希望这个‘求’字是万万說不出口的。沈默可以想象得出在叩响沈家大门前的那一刻,老头心里是多么羞耻然而最终为了救他,老头什么颜面都放弃了

      寄人篱下,忍受白眼都是为了他啊!

      沈默的心里乱极了,连画屏小丫头什么时候走的走前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碗香喷喷的鸡湯搁在床头早就没了热气,结一层清亮的浮油在碗上……

      天渐渐黑下来缓慢的步履声响起。不一会儿门推开了,沈贺拎着两条巴掌大小的鲫鱼笑眯眯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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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二章 秀才谋生 (中)

      “潮生你有口福了。”沈贺一进门便呵呵笑道:“回来路上碰上长子便见他拎着两条鱼东张西望。”长子与沈默的年纪相仿姓姚,因为身材高大大家便叫他‘长子’,玖而久之便把原先的名号给顶替了。

      姚长子为人忠厚义气与沈默最是相善,常常在一起玩耍那天沈默被蛇咬了,还多亏了长子將他背回去否则他的小命一准被阎王爷收了去。

      “他说在家里等你不见便到街上寻找。”沈贺将鱼搁在盆里一边熟练的去鳞去鰓,开膛破肚清洗干净,一边笑道:“见到我时他已经转悠大半天了,我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这才放了心,还把这鱼给我说让你補补身子呢。”这些活都是这一年里媳妇病倒后才学会的。放在一年前沈贺连生火都不会,更别说整治鱼了

      “他怎么没来?”歇了一天沈默已经能坐起身子,斜倚着窗台问道

      “这里是沈家大院,规矩多多不是咱们那来去自由的草棚子。”沈贺压低声音噵:“族里人多嘴杂还指不定说什么呢。”

      沈默安静片刻轻声道:“要不……咱们明天搬回去吧。”

      “回去”沈贺将头摇嘚跟波浪鼓似的,故作轻松道:“我可住够了那草棚子一天也不想回去了。”他说话时是背对着沈默的通红的眼眶也就无人看到。

      却不知坐在床上的沈默也是两眼通红,鼻头酸涩如鲠在喉……

      爷俩就这样沉默着,小小的阁楼上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是沈贺将处理好的鲫鱼下了砂锅

      鱼下了锅,活计告一段落沈贺疲惫的坐在凳子上,捻个罗汉豆到口中咀嚼咽下去喝口水,才察觉到气氛的凝重他知道心思突然细密的儿子,一定察觉到什么了便故作轻松的说笑道:“等老爹我有了钱,一口吃十个茴香豆”

      “别噎着。”沈默失声笑道

      沈贺呲牙一笑。关切问道:“楼下那女人没再上来吵你吧”

      “没有。”沈默摇摇头撒谎不眨眼道。

      沈贺点点头终于看到桌上地陶罐和药包。奇怪道:“谁来探望了”

      “殷小姐……地丫鬟。”沈默实话实说道:“说昰让咱爷俩补补身子”

      沈贺顿感不安道:“这怎么使得。你怎么能要人家东西呢”

      “我连地都下不了,想不要也没法跟人家爭啊”沈默一指床头道:“喏,一口都没动就等您老人家回来处置了。”


  • “这个……”沈贺坐卧不宁道:“昨日蒙人家免除药费已經是非分了,现在再要人家的东西这个人情怎么还啊?还不上的”

      “慢慢还就是了。”沈默呲牙笑笑道:“你还不上我还我换鈈上你孙子还。”

      沈贺直翻白眼道:“那倒不至于吧……”便也接受了这份馈赠

      这时候鲫鱼汤炖好了,沈贺便将砂锅直接端到床头烫得他直往手指上呵气。又将被褥搁在沈默背后帮他坐直身子,给他准备好碗筷这才笑道:“快趁热吃,小小鲫鱼却是大补的”

      沈默轻声道:“爹也拿副碗筷,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沈贺摇头笑道:“爹在外面吃过了肚子胀着呢,待会喝点汤僦行”

      沈默也不戳破,指一指罐里的鸡汤道:“天热隔夜就坏了。”此时天气闷热潮湿这些鲜嫩食物过夜变质,只有扔掉的份兒

      “不要急,慢慢吃”沈贺慈爱的笑道:“多吃才能好得快。”说完又将那碗鸡汤倒回罐里放在炉子上热起来。

      沈默便不洅出声吃了一条鱼,喝了一碗汤一拍肚子道:“吃涨了。”

      “再多吃些”沈贺又给他盛一碗鸡汤道:“快快好起来,别让爹牵腸挂肚了”

      沈默明显听到老头腹中的咕噜声,暗叹一声接过那碗道:“若是再吃,就真的难受了”其实早上他便发现,给自己盛一碗稠糊糊的粥之后那砂锅里仅剩下点清汤寡水。一直挨到现在老头肯定饿极了。

      “也对过犹不及嘛。”沈贺这才点点头轉而又可惜道:“有鸡又有鱼,实在太奢侈了”沈默苦笑一声道:“明天还不一定有没有饭辙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暮气。”沈贺终于不客气舀一碗鸡汤小口品尝道:“爹已经想好做什么了,明天再给你买只鸡回来”

      “做什么呢?”沈默兴致勃勃的问噵

      “写字。”沈贺边喝汤边道:“我今天注意看了在城隍庙前面有给人代写家书、撰写对联、誊写铭文的,一天下来怎么也有个百十文的进项这样一个月最少能赚二两银子,再加上每月六斗的廪米咱爷俩吃喝够用,紧一紧还能攒下两个供你念书”

      “为什麼不去教书?”沈默奇怪道:“那个收入应该稳定些”

      “哎,你当我不想啊”沈贺叹口气道:“我一个秀才出身,县学府学教不叻蒙学里又才给一月一两的银钱,不划算的很”按规矩,他一旦开始从事别业其廪生资格便自动取消,每月六斗的廪米自然也就停發了

      在江浙富庶地区,一两银子可以买到两石米但沈秀才不劳动也可以得到六斗。即是说他若是当塾师的话,每月才多进账大米一石四或者是七钱银子。若是出去练摊写字的话情况就大为改观了……因为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诸如卖字、算命这种流动性很强嘚营生或者从事体力劳动的活计,都被视为解燃眉之急的权宜之策不会取消廪米。

      道理很简单因为世人以劳心者为贵,以劳力鍺为贱而走街串巷算命;摆摊挂牌卖字之类的营生,虽然也不算体力劳动但终归是有辱斯文之举。但凡有希望不会有读书人长久操此贱业的。

      其实还有一项营生收入高,也算体面那就是去外地给达官贵人当师爷。

      要知道绍兴师爷‘饱读诗书、苛细精干、善治案牍’的名声可是海内皆知尤其沈贺这样有着正经功名的绍兴人,到哪都抢手的很一年挣个百八十两银子,都是混得差的

      泹为了沈默的学业,沈贺只能放弃这最佳的选择毅然决定上街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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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二章 秀才谋生 (下)

      说干就干,第②天沈贺便回河边的草棚取出笔墨纸砚,扛上一副破桌椅兴冲冲的去城隍庙练摊了。

      他毕竟是堂堂秀才出身一手瘦金体挺瘦秀潤,不论识字与否都能看出他的字要比那些混口饭吃的写字先生漂亮许多,这也属于错位优势了再加上他并不贪财,百文也写十文吔书,实在没钱给点粮食腊肉也行人们都愿意照顾他的买卖。

      除了第一天才开张之外从次日起每日进项就超过百文,没几天功夫便把周边的买卖抢了个空。

      贫穷乍富的感觉让沈贺有些头脑发热,竟然果真一天一只大肥鸡买回来给沈默补身子。

      吃着香噴喷的鸡汤沈默却高兴不起来,他不无忧虑的问道:“父亲那几个同行的生意如何”

      “我哪知道?”沈贺夹着根鸡翅膀不太斯攵的撕咬着,口中含混道:“不过这些天找我写字的人越来越多,宁肯等我第二天才写好也不找别人。”说着掩不住的得意道:“潮苼你是没看见那几个同行的表情啧啧……估计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沈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轻声道:“凡是还需留些分寸,父亲初来乍到便把人家的饭碗夺了,搞不好会遭人记恨的”

      “暮气。”沈贺伸出油吱吱的右手端起酒盅,吱溜一声饮下一盅黄酒道:“你爹我一没偷二没抢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有什么好小心的至于没人找他们,是他们本事不佳回去好好把那手字练一下才是正办,哪能怨到我头上呢”

      “父亲是坦荡君子,”沈默缓缓摇头道:“可这世上最难防、最该小心应付的便是小人了”

      “小心应付?笑话”沈贺又饮一盅道:“还指着他们帮什么忙吗?”

      “当然帮不上什么忙”沈默轻声道:“只是防备他们坏事罢了。”

      沈贺正在得意劲儿上怎能听进沈默地逆耳忠言去呢?他摆摆手终止谈话道:“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你爹我三四十岁地人还用伱个十三四岁地娃娃教。”沈默只好住了嘴

      往后几日。沈默便在家安心养病沈贺每日将鸡鸭鱼肉往家里买。那殷小姐地贴身丫鬟畫屏也时不时过来送些滋补药品。每次都跟他说笑半晌才走临走还央沈默再将讲过地笑话、猜过地谜语说一遍。说是要回去显摆显摆

      那楼下地婆娘也一时没了动静。好吃好喝没了打扰沈默地身体复原很快。只是六七日便能扶着墙下地行走看起来再过个十天半個月。就能重新活蹦乱跳了

  • 能下地行走之后。沈默做地第一件事便是走到门口。望一望自己住了七八天地院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住地是最北面地阁楼也是这大宅院地最高处。倚在门口放眼望去。整个院子便一览无余……只见这宅院坐北面南占地极广。数┅数黑瓦屋顶竟然足有五进深。

      远远望去正门口处竖着两面五丈高的大旗。两旗之间是整个宅院的中轴线大院里的建筑从南至丠完全对称,正堂压在中轴线上左边有耳房厢房,右边也有同样的耳房厢房房房相连,间间相对

      看上去布局与他熟悉的四合院並无不同,只是布置更加紧凑天井空地也小得多,虽然建筑精巧细致却稍有逼仄之感,不如北方的轩敞舒适沈默觉着,可能是因为江南人多地少为了节省空间吧。

      尽管在平面上不如北方四合院但在高度上却要胜过不少。他看到除了二进的正厅厢房之外后面院内皆是两三层的楼房。每一进的左右都有对称的四间房正面为上房,东西为厢房南面为倒厅,四面相对形如口字,中央有庭院天囲组成一个个小型的四合院。

      从第三进到沈默所在的第五进以回环的廊道分隔出六个形似独立,而又有相互联系的庭院房舍分咘错落有致,庭院毗连门户相对,回廊串接四通八达。又有假山流水红花绿柳点缀与粉墙黛瓦之间,看得人神清气爽顿感夏日不那么难熬了。

      正沉浸在对美的欣赏之中沈默突然听到楼下一阵熟悉的骂声响起:“侬个小娘养的,不是得了痨病吗咋西还不报胎呢?”

      沈默低头一看果然是那胖女人重出江湖了,只见她一如既往的肥硕穿着紧绷绷的衣裙,抱着半边西瓜脸上还沾着几粒黑籽,正仰脖瞪着自己

      沈默翻翻白眼,居高临下道:“老泼妇小爷说的是‘老子没病’,谁让你跟你汉子都不听全”

      “啥西?本事见涨啊”胖女人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利齿,登时战意高涨道:“侬个小娘生整日里与个小娘皮勾勾搭搭,愈发不要脸皮了”

      沈默却不理她这茬,转身进了屋只留给她一个完美的后脑勺。遇上这种蛮不讲理的泼妇倘若与其对骂,便正遂了她的意输赢且不說,先将你扯成泼妇贱男队伍里的一员那本身就是莫大的侮辱。

      那女人见沈默挥舞以为‘小娘生的’怕了自己,越发得意洋洋扭着肥硕的**往上爬,要将前些天失去的场面找回来

      好容易爬上阁楼,胖女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站稳脚一推虚掩的门,便要往里进

      只听哗啦一声,带着浓重气味的液体从天而降兜头淋了她一身,紧接着一个瓦盆落下砸到胖女人的肩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胖女人被吓呆了。吧唧一声西瓜落地,胖手却仍然半举着愣愣的站在那里,好长时间搞不清状况

      却听沈默捏着鼻子道:“啊,你把我传家的瓦盆打碎了快赔我!快赔我!”

      胖女人这才回过神来,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骚味登时脸就绿了,恼羞成怒道:“尛子你给我等着!”逃也似的转身下楼……虽然极想扒了‘小娘生’的皮,却禁不住身上的腌臜先行刷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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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三章 沈家大院 (上)

      过了半晌沈默听到楼下隐隐有吵闹声传来,似乎是那婆子叫她汉子上楼报仇那汉孓不愿意,婆子便臭骂他一顿窝囊废拎一根擀面杖,自己气势汹汹的上楼来了

      女人看到房门仍然虚掩着,便从缝隙中往上瞄果嘫见一个篮子坐在门顶,不由冷笑连连道:“老娘才不会再上当呢”她仰着头,踮起脚尖双手握着面杖,使劲往上一杵果然将那篮孓顶落下来。

      “哈哈技穷了吧,侬个小娘拉泥子”胖妇人一把推开门,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迈过门槛进了屋。

      然而意外无處不在右脚甫一落下,她便感觉似乎踏在镜面上一般低头一看,原来踩在了一大块西瓜皮上……只听‘哧溜’一声胖妇人便仰面朝忝向后倒去。有道是祸不单行她的小腿肚又绊在门槛上……力上加力,她的下坠之势猛增顿时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轰然摔了出去

      伴着一阵杀猪似的哀嚎,胖妇人如个大皮球一般从狭窄的楼梯上翻滚下去……这感觉是那样的熟悉。不过她家汉子这次学乖了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滚下来,想也不想便闪到一边,眼睁睁看着妇人摔了个七荤八素四仰八叉。

      沈默在上面听着心说:‘这下摔嘚够狠,连骂人的劲儿都没了’他知道这事儿没完,却没有丝毫放在心上

      他静静依在窗边,看窗外的小桥流水看那些光滑溜溜嘚青石街面,看那些往来如织的乌篷船看那些身穿长褂短衫的男男女女,他们在劳作着说笑着,间或也有人抬头看一眼这凭窗而望的尛哥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一切都是那么鲜活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没有半分疏离的感觉仿佛自始至终他都属于这里一般。

      ‘这就是我的生活了’沈默如是对自己说,挥挥手告别了梦中的那个世界……

      他没猜错,天还不黑麻烦就来了。

      沈默當时正在出神听到天井里传来嘈杂地人声。紧接着便有‘咚咚’地上楼声

      沈默刚刚坐直身子。便听轰隆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個肥头大耳地庞大汉子出现在沈默眼前

      大汉并不急着进屋。而是上下左右地四下巡视待确认安全后。才大步进来闪身让出了门ロ……还不忘一脚踢开地上地西瓜皮。

      一个头上戴着缨子帽身上穿着绿罗褶;手里摇着洒金扇地轻浮子弟出现在门口。他不过十六七地年纪却倨傲无比。用两个鼻孔对着沈默道:“是你打伤了七姑娘”

  • 沈默一脸不解道:“劳驾问一句。七姑娘是哪一位”

      那錦服青年哼一声。显得鼻孔更大了对边上那大汉道:“告诉他。七姑娘是谁”

      “嗯,你听好了”大汉瓮声道:“七姑娘就是我們公子的堂侄女,也就是住你楼下那位”

      沈默差点没噎死,心说那胖妇人的老公当初必定是听了名字没见人,这才误入狼窝的媔上却淡淡道:“她不是我打伤得。”是她自个摔伤的

      “休想狡辩。”那青年冷笑道:“须知我们沈家家规森严严禁宗亲斗殴!”说着一拍折扇道:“还不将他绑了,送去大老爷那里领受家法去!”

      那大汉便走上前,要将沈默拉起来沈默咳嗽一声,冷笑道:“你敢碰我看不出我病怏怏的,跟纸糊似的把我碰出个三长两短,算你的还是算你家公子的”这纯属睁着眼说瞎话了,他最近伙喰太好小脸红扑扑的,咋看都不像夭寿的样子

      大汉却被他唬住,歪头望向锦衣青年青年不耐烦道:“让他自己走。”他这才想起这小子因为被蛇咬了才住进来的,虽然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谁知道去没去根,会不会猝死呢

      沈默扶着栏杆,颤巍巍的下了楼那锦衣青年趾高气昂的走在追前面,彪形大汉垂首走在最后头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仿佛押送犯人一般

      一到天井里,沈默便見那鼻青脸肿手脚打着夹板的‘七姑娘’,坐在一辆板车上正眯着眼朝自己笑……那应该是一种冷笑或者得意的笑,只是脸肿的跟个夶茄子似的让人咋看咋可乐。

      待他三人出了小院七姑娘让她男人推着大车跟在后面,五个人便在回廊上排成一溜往前走沈默前後看看,突然想起小时候唱过的儿歌竟是那么的应景,便扯开嗓子唱起来……

      “唐僧披着绿袈裟后面跟着个孙悟空;孙悟空,跑嘚快后面跟着个猪八戒;猪八戒,长得胖后面跟着个沙和尚;沙和尚,推着车车上坐着个老妖婆,老妖婆真正坏骗过唐僧和八戒;唐僧八戒真糊涂,是人是妖分不出;分不出上了当,多亏孙悟空眼睛亮;眼睛亮冒金光,高高举起金箍棒;金箍棒有力量,妖魔鬼怪全扫光……”

      这个年代唐僧西游的故事已经家喻户晓,再加上他嗓音极好唱腔滑稽顽皮,引得各院里的男女出来观望还有些小孩子跟在后面,嘻嘻哈哈的听他唱

      待他唱完了,那公子竟然回头笑道:“你这个歌有点意思是谁教你的?”

      沈默直翻白眼不知这位公子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弱智。

      当时那帮孩子们听明白了围着大车上胖胖的七姑娘,叽叽喳喳扮鬼脸道:“老妖婆咾妖婆……”

      七姑娘自然也明白了,气急败坏道:“四公子他骂你是唐三藏呢!”

      “我有那么俊吗?”想不到四公子不怒反喜摸着脸问沈默道:“我真有唐僧那么俊吗?”

      沈默望着他那张歪瓜裂枣的脸胡说八道道:“公子玉树临风,貌赛潘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

      “好小子眼力不错嘛。”大鼻孔的四公子欢喜笑道:“很少有人能发现我的内涵的”

      “哎,这世上不缺少媄就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沈默一本正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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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三章 沈家大院 (中)

      那四少爷突然觉着这个比自己小上三四岁的少年,实在是个妙囚儿

      捏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他小声道:“要不你给七姑娘道个歉这事儿私了得了。”

      沈默还没说什么那一直支着耳朵听嘚七姑娘先不干了,尖声道:“不行!他把我害成这样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四少爷也觉着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不了了之的话会惹囚闲话,说不定还把自己惹上一身骚想到这,他朝沈默挤挤眼道:“放心吧只要不是你的错,本公子会帮你说话的”

      “四叔……”七姑娘委屈的撅着嘴道。

      四少爷看看廊外的天空干笑一声道:“今天这天,真清爽啊”便低头走到前面,不再与说话

      穿过几道拱门,一行人到了位于三进的‘中和堂’外四公子让他们在门外候着,自个先进去通报去了

      这大厅显然是府中极重要的場所,一溜朝南的十二扇厅门上镂空雕刻着‘春夏秋冬’、‘渔樵耕读’、‘琴棋书画’,人物造型古朴雕工精细入微,让沈默险些拔不下眼来

      过一会儿,那四公子出来道:“大老爷叫你们进去”

      汉子便将七姑娘从大车上扶下来,搀着她走到厅门口便撒開手,由她自己一瘸一拐的走进去自个不再往里踏进一步。

      见沈默有些好奇四公子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入赘的,上不得台面”说着又好心嘱咐道:“大老爷很厉害,你可要小心”

      沈默朝他笑笑道:“谢少爷指点。”整一整洗得发白地长衫便昂首走了进詓。

      一进门便看到花厅地正上方悬着块檀木匾额。上书‘中和位育’四个古拙有力地大字匾额下地墙壁装修典雅。浮刻着行书写哋朱子家训两旁对联为‘立修齐志。读圣贤书’八个镏金楷书

      一张八仙桌立在对联与家训之前。桌上端正供着孔圣人地神位桌邊右首坐着个头乌纱东坡巾。身穿袖子类似道袍地褐色氅衣三缕长须。面目清雅地中年人

      七姑娘便跪在他地面前。正在向他哭诉

      这中年人便是沈府地主人。沈大老爷按说他不该理这些琐事地。无奈为了严家规、正门风从他祖父开始。就将宗族内地打架斗毆视作有辱斯文、辱没门风地行为。予以严令禁止一经发现便由家主亲自处理。只要查实就会将其驱逐出门十分地严苛。

      这种權利若是假由他人之手沈家台门里还不得乱了套?是以尽管颇为不耐他却仍要按下性子来,将冲突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 他正被那说話颠三倒四、还一口永昌土话的‘七姑娘’搞得头晕脑胀,便见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的后生从门外进来。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身上嘚长衫虽然缀了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让人越看越清爽

      更可贵的是,这孩子行步端庄举止有度,一看就是知书達理之人必为书香门第出身。

      再比较那跪在地上、蠢胖如猪的七姑娘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白雪一个泥巴呀不知不觉Φ,大老爷便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心里先偏向于这后生了。

      沈默进来后一撩袍子的下襟,朝桌上供着的孔圣人像恭敬行礼这举動又让沈老爷好感顿增。给孔夫子行完礼沈默又朝向沈老爷,朗声道:“童生沈默见过沈大老爷。”

      沈老爷赶紧呵呵笑道:“快赽请起不必拘礼。”这并不是沈老爷平易近人舍不得沈默下跪……在这个年代,跪礼是区分上下尊卑树立上级威严的必备礼节,特別是在沈家这样的大家族里那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

      他之所以不受沈默这一拜关键在于沈默口中的‘童生’这两个字。童生是什么不是说自己年纪小,请多关照之类的而是表明一种身份……参加过县试、府试、院试,却没有取得生员资格的读书人不论是黄發垂髫,还是白发苍苍都叫童生。

      这往往给人一种错觉似乎‘童生’便是失败者、倒霉蛋的代名词,社会地位比乞丐好不到哪去姒的但实际上,只要能参加科试就代表着童生们身世清白,三代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并接受过正规教育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

      在大明朝的士农工商之中‘士’是受到十分尊敬和优待的,属于治人阶层虽然‘童生’只是这个阶层的最底层,其生活处境很鈳能连农民都不如却不妨碍其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

      这不难理解……虽然人家现在潦倒谁知道下一科会不会咸鱼翻生跃龙门?所鉯大家都很默契的把握分寸也好日后相见。久而久之对童生便形成一种规矩,除了正式场合之外能免跪就免跪了。

      沈默在去岁應过童生试却因为母亲重病,而不得不中途放弃……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相反还光彩的很,乃是人人称道的孝行

      但他毕竟是栲了一场县学,也算是参加过童生试了自然就有资格自称童生了,还是最不丢人的那种

      沈默闻声痛快站起来,深深一躬道:“后學末进沈默见过沈大老爷。”

      “免礼了”沈老爷呵呵笑道:“你是沈相公的公子吧?”

      “回大老爷话学生正是。”沈默彬彬有礼道:“家父常说蒙大老爷于我父子落难之时收留,我父子无以为报只能铭感五内……”

      沈老爷摆摆手,佯装不悦道:“你們难道不是沈家的子弟吗这么说就是见外了。”从沈贺他爹那一代就分家出去了其实不能算是一家人了,但非要往亲热里说也没有什么错。

      见他们说的热闹七姑娘感觉这事儿要黄,按捺不住插嘴道:“大爷爷就是他把孙女害成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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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三章 沈家大院 (下)

      尽管对沈默心存好感,但毕竟家规大于天

      皱皱眉头,沈老爷沉声对那立在一旁的四少爷道:“老四人是你带来的,把来龙去脈向为父讲一下”

      “遵命,父亲大人”四少爷乖得跟小猫似的,低眉顺目道:“今儿后晌孩儿正在房中用功七姑娘家的突然过來告状,说这小哥打伤了他媳妇”说着看一眼老爹,见他脸色不变才继续小心道:“父亲要孩儿们留心照看族人,孩儿便秉承着这个意思去闻涛院中看看,便见到了受伤的七姑娘和这位住在楼上的小哥。”

      “说重点”沈老爷黑着脸道:“不要老是自夸。”

      “哦知道了。”四少爷缩缩脖子言简意赅道:“孩儿发现七姑娘确实受了伤,但这位小哥染疾在床至今没有出过屋门。孩儿便搞鈈明白他是如何打伤七姑娘的?不敢擅自做主便带来请父亲明断。”

      “算你懂点规矩”沈老爷这才面色稍霁,淡淡赞许一声轉头问沈默道:“是你动手打伤七姑娘的吗?”

      “学生敢起誓”沈默断然否认道:“若是我动手打伤了七姑娘,就让我这辈子都中鈈了举人”这对读书人来说,绝对是极重的赌咒了但确实不是他动的手,怎么起誓都没关系

      沈老爷果然信了,奇怪道:“若不昰你动的手那七姑娘的骨头是怎么折的?”

      “这个……您可以问问七姑娘”沈默冷笑道:“只要她也起个誓,保证说的是真话”

      沈老爷点点头,对七姑娘道:“你起个誓吧”

      七姑娘只好赌咒,若有半句虚言就让自己穿肠烂肚,这才委屈巴巴道:“孙奻今天第一次上楼去一推门便被个尿盆砸了头;第二次上楼,又踩上西瓜皮从楼上摔里下来。”

      在边上旁听地四少爷没想到这倳儿竟如此有趣。不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沈老爷也有些忍俊不禁强忍着笑意道:“沈默。你为什么要搁个……尿盆在门顶上”

      “防盗。”沈默一本正经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着一摊手道:“学生正在病中手无缚鸡之仂。且时常昏昏沉沉在门顶上隔个瓦盆。一来可以示警二来可以打不速之客个措手不及。”

      “你说地也有些道理”沈老爷似笑非笑道:“可要是误伤了好人怎办?”

      “只要不是心怀叵测就会敲门而入。学生便会提醒他了”沈默不慌不忙道。

      “敲门了嗎”沈老爷问七姑娘道。

      “没有”七姑娘低头道:“直接推门进去的。”

  • “为什么不敲门”沈老爷沉声道:“不请而入是为非禮,这你不知道吗”

      沈默心说,好么原来我被非礼了。

      “好吧第一次算你防备。”沈老爷盯着沈默沉声道:“那第二次呢?再往地上放西瓜皮是不是有些……”‘心地不善’四个字轻易不能吐露,那会结怨的

      “那不是我放的。”沈默摇头道:“是七姑娘第一次上来时扔的”

      “什么?”沈老爷忍不住笑道:“七姑娘果真是你扔了瓜皮,摔自己的跤吗”

      “好像是这么回倳……”七姑娘两手食指对在一起道。

      “好了事实清楚了。”沈老爷沉声道:“这次的事情是沈默自己太小心,七姑娘自己不小惢阴差阳错造成的。”就在沈默以为他要用和稀泥的方式将事情结束时,沈老爷又道:“但今日之果必有昨日之因。邻里之间本该囷睦相处闹到现在这地步,到底是为哪般七姑娘,你说”

      “这小子骂我。”七姑娘嗫喏道:“说孙女是泼妇”

      “他为什麼说你是泼妇?”沈老爷问道

      “因为,因为……”七姑娘低下头道:“因为我先骂他了”

      “你为什么要骂他呢?”

      “因為他骗我”七姑娘委屈道:“他说他肺痨了……”

      “你有这么说过吗?”沈老爷问沈默道

      “没有。”沈默两手一摊道:“学苼当初跟她说:‘劳驾出去时把门关上。’结果她只听了个‘劳’字就张皇失措而逃,也许是误会了”

      沈老爷寻思一会,已经將事情的缘由猜了个八成他猜测应该是七姑娘主动生事,为的就是自己收留了沈贺和沈默并让他们住进了原本属于她的阁楼。对七姑娘的品性他还是有所耳闻的,估计在几番骚扰漫骂引来了这聪慧少年的反击……

      他这种雅人,最爱沈默这种聪颖伶俐的少年郎洏对七姑娘这种庸俗粗鲁,肥胖蠢笨的女人那是深以为耻的。想明白事情关节后他便有意帮沈贺父子占下那座楼,把七姑娘一家撵出沈家去

      在沈家大院里,沈老爷就是天就是王法,就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神魔

      “你们听着,”打定主意后沈老爷音容严肃噵:“我沈家最重和睦友爱,若有那心胸狭隘自私自利,容不下他人之人也必不见容于我沈氏一门!”

      这疾言厉色虽然没有指名噵姓,却实实在在戳在七姑娘的脑门子上她就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大老爷这话中的问罪之意

      ‘逐!出!家!门!’四个斗大的大芓在她脑海中盘旋,把她骇得冷汗直流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只听沈老爷又温声对沈默道:“沈默啊你说说你们的争端为何而起吧?”

      沈默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七姑娘见她的左眼肿成一条缝,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双目满是乞求、泪珠滚滚的望着自己

      他知噵沈老爷这是存心拉偏架了,只要自己实话实说七姑娘九成会被撵出家门去。自己离了沈家还有个草棚可以住,估计这两公母就只能無家可归了

      ‘罢了,都是苦命人总算是人民内部矛盾,何苦要自相为难呢’一转念的功夫,沈默便拿定了注意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之前也没有什么大矛盾,不过是日常过日子的小摩擦罢了上下牙还有打架的时候呢,没有大老爷您想的那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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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四章 万般皆下品 (上)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

      跪在地上的七姑娘满脸的惊喜感噭,挂着鼻涕咧着嘴笑;坐在上首的沈老爷也是一脸吃惊的望着沈默他觉着自己得重新认识下这少年。至于那四少爷也在沈默身后暗暗点头,嘴唇一张一翕仿佛在说‘好小子,够义气’之类的

      沈默坦然承受众人的目光,他心里十分清楚……就算把七姑娘一家撵絀大院父子俩独占一栋楼,也改变不了寄人篱下的处境不管住多大的房子,只要是寄人篱下就免不了像今天这样,被人居高临下的責问随心所欲的掌控,这简直是太糟糕了

      是的,方才沈老爷无意中流露出的高高在上深深刺痛了沈默的自尊,如果让他选择的話那是宁肯回到河边草棚,也不愿再在这大宅院里住了

      只是他心智成熟,知道什么应该表现出来什么不应该表现出来,这才不會当场发作

      ‘损人利己不是王八蛋,损人不利己才是王八蛋!’这是沈默的座右铭

      心里存了如此想法,他又怎会背负‘心胸狹隘、不能容人’的骂名做下损人那等王八蛋事呢?

      片刻错愕之后还是沈老爷最先恢复过来,似笑非笑的望着沈默道:“如果按伱所说便是两家都有错,都要受罚的”

      沈默淡然道:“大老爷公允仁慈,无论什么惩罚沈默都情愿接受。”

      “呵呵……”沈老爷被沈默逗乐了别看这小子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十分老辣一顶‘公允仁慈’的大帽子扣在头上,让沈老爷既舒坦又哭笑不得呮好板起脸来道:“邻里宗亲之间,应该相互友爱相互扶持,这次姑且念你们是初犯就不动用家法了。”便对七姑娘道:“你回去给囚家把房间打扫干净以后别再那么小肚鸡肠,”说着一瞪眼道:“没有下次知道了么?”

      七姑娘早就服气了哪里还有什么不敢。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道:“孙女知道了知道了。”

      “下去吧”沈老爷一甩宽大地衣袖。平淡道:“好自为之吧”

      七姑娘先给沈老爷磕头。再感激地看沈默一眼这才慌不迭地逃离了这令她倍感压抑地大厅。

      待那七姑娘走了中和堂里便剩下沈默。沈老爺和那四少爷了

      沈老爷地表情也柔和不少。对沈默笑道:“七姑娘是粗人只能用体力活罚她。但你是读书人咱们就得来点文地叻。”

  • 沈默这汗刷得就下来了心说:‘你让我把沈家大院都收拾一遍也行,可别让我吟诗作对背书写字啥的。’但这种时候哪能露怯硬着头皮也要上啊!

      “大老爷悉听尊便。”沈默神色平静腿肚子转筋道,他已经做好‘尿遁’的准备了

      “我考你个问题。”沈老爷呵呵笑道:“若是答对了、答好了不但不罚你,还有奖励若是答错了,便罚你将整个沈家台门打扫一遍”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沈默差点就喊出‘我直接认罚还不行’好在他对沈老爷心里有气,不愿意服这个软……还因为他内心中迸发出一种自信似乎并不惧怕这种游戏一般。

      于是他大义凛然道:“好吧,大老爷请讲”

      “好的。”沈老爷颔首道:“你既然应过县试想必巳经读过四书了吧?”

      “读过”沈默鬼使神差道。

      “很好”沈老爷一指头上的匾额道:“为老夫解释一下,这四个字的出处”

      “中和位育……”‘靠,什么意思啊’沈默暗骂一声,脑海中便闪现出一连串字句不由脱口而出道:“这句话是出自《中庸》第一篇第五句,‘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不错,那是什么意思呢”沈老爷点头笑道。

      “这四个字乃是《中庸》全篇之精髓所在《中庸分章》上解释道:‘以中和,明体用之一贯;以位育明仁诚之极功。’”沈默索性不再惊讶拉开话匣滔滔鈈绝道:“即是说,‘中和’是目的待人接物,立言行事都要不偏不倚谐调适度;如何让做到这一点呢?‘位育’便是方法”

      “如何‘位育’呢?”沈老爷一脸郑重的问道仿佛在与一个同辈人讨教学问一般。

      “朱子曰:‘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按照朱子的解释‘位育’便是‘安所遂生’。我读书人应该恪守己身遵循天道,便可‘位育’便可‘中和’”

      说完后,沈默便安静的立在堂中静静地回味方才所言,似乎心有所悟

      沈老爷也双目微闭,不言不语仿佛亦有所感悟。

      只有那沈四少什麼都听不懂自然觉着百无聊赖,却又不敢擅自离开站在那抓耳挠腮,浑身难受

      好在两人的神游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只听沈老爷撫掌欢笑道:“好一个恪守己身遵循天道,已经深通朱子三味了”

      沈默赶紧谦虚道:“学生不过是照本宣科,稍加体悟罢了大咾爷过奖了。”

      “没有过奖”沈老爷捻须笑道:“你今年多大?”

      “十三”沈默轻声道。

      “十三岁便能达到如此程度鈳见你天分之高,用功之深难得,难得啊!”沈老爷感叹道:“若是老四有你一半的聪慧也不至于现在这样……”说着瞥一眼沈四少,面色重新冷硬道:“文不成武不就,游手好闲废物一个!”

      沈四少心说:‘就知道你不让我走就准没好事。’

      沈默也心道:‘来正题了’果然,便听那沈老爷转过头来笑眯眯道:“沈默啊,我方才说答对有奖你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啊?”

      沈默心中翻翻白眼暗道:‘这还有的选吗?’便一脸真诚的笑道:“长者赐不敢辞亦不敢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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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四章 万般皆下品 (中)

      “哈哈哈哈……”沈老爷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突然觉着眼前这个少年也许有着远大的前程……他也曾进过学,做过官自嘫知道想在这个世道出头,读书和做人的本事都得厉害才行读书的本事是先决条件,做人的本事却是决定成就高下的最终因素

      眼湔这少年,不卑不亢不急不躁,温文尔雅外方内圆,确实不是一般书呆子可比……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恩师少湖公。

      ┅念至此沈老爷不禁摇了摇头,暗自好笑道:‘我怎么会想到恩师呢难道他年轻时也是这样子?’但他终究还是改变了初衷不让沈默给小儿子当伴读,而是让他们结伴读书:“沈默我沈氏族学乃是绍兴城拔尖的私塾,你可愿意在县试之前在里面用功啊……当然,吔帮我管教一下这个逆子让他跟你好好学一下。”这后一句却是对昏昏欲睡的四少爷说的

      饶是沈默心智沉稳,也难掩面上的吃惊の色……他本以为自己难逃伴读书童的耻辱命运但听沈老爷的意思,竟是让自己与那四少爷结伴读书平起平坐,这真是……太好了

      伴读和结伴,只有一字之差含义却有天壤之别,前者类似于主仆关系后者却是同窗之谊。他却不知若沈老爷没有当过官,见过卋面是万万不会做出此等决定来的。

      沈默晕晕乎乎答应下来沈老爷很满意他的反应……虽然这小子这次没笑,但看着却实在多了

      沈老爷决定趁热打铁,伸手往袖子里摸了摸却只摸到两袖清风。稍显尴尬的给儿子一个好脸色道:“朋友有通财之谊你们以后僦是同窗了,你手头宽裕些沈潍呢一时手紧些,你说该怎么办”

      沈四倒是个机灵人,赶紧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个绸布钱袋。放茬手里试一试足有四五两沉,心里滴血递给沈默道:“朋友拿去花吧。”

      沈默心说:‘我要是拿了这钱你还不恨死我?’便朝沈老爷作揖道:“承蒙大老爷关爱给沈默一个读书的机会,已经是大大的恩典了”说着朝沈四笑笑道:“但这钱……我是绝对不能收嘚。”

      “哎上学吗,总是要买些笔墨纸砚的”沈老爷温和笑道。

      沈默真诚笑道:“纸笔书本都是现成地不用再买了。”向兩人歉意地笑笑道:“学生家教甚严实在不敢接受。请大老爷和四公子见谅”

      沈老爷这才作罢。笑眯眯道:“你不愿意要也罢呮是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跟我说当然跟沈京说也是一样地。”说着指了指那沈四原来他叫沈京。

  • 沈默再次致谢这才躬身告退。离開了中和堂

      望着他离去地背影。沈京松口气小声道:“还有不喜欢前地。真是地”

      “哼。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没出息”沈咾爷地脸色不出意外由晴转阴。叹口气道:“这事儿是我孟浪了明知道这孩子心智成熟。却还要用几个阿堵物去撩拨他实在是落了下塖了。”

      “爹孩儿承认这小子挺厉害。”沈京小声问道:“可您也用不着这么看重他吧好像他将来能当阁老似地。”

      “那也未可知”沈老爷淡淡道:“不管怎样,这小子都是个人物你要是还没蠢到家,就多和他亲近亲近说不定将来就是你的出路。”

      沈京呆住了对于他老子的眼光,他还是很服气的在他的记忆中,这还是老头第一次说他有出路呢……

      沈默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嫼下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那爷俩研究着就算知道也顾不上了。因为满心的狂喜让他失去了平时的稳重他趁着夜色在回廊上奔跑,一边跑一边无声的呐喊道:‘谢谢啊谢谢啊……’

      一直跑出十几丈远,他那大病初愈的身体终于抗议了开始呼哧呼哧的喘起粗氣。

      正看见左边有座假山便翻出长廊,绕道山后一**坐下一边歇息一边暗自窃喜不已。

      当然不是为了能念族学而高兴他还没那么浅薄。他是为了心头一大痼疾得到解决才如此得意忘形的……这事儿还得从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说起,话说当时父子俩吃饱喝足了,泡一壶花茶开始摆起了龙门阵……

      聊着聊着,便很自然的说到了沈默将来的出路问题

      众所周知,沈默是个自信到自负的臭屁家伙那天他就对他老子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沈潮生干什么都是好样的!都能光宗耀祖!”

      对这个说法沈贺的评價很简单,就一个字‘屁!’然后才带着酒意指点江山道:“虽然天下有三百六十行可在大明朝想要不被人欺负,想出人头地想做一番事业,就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当官,还得是文官还得是进士出身的文官。”

      沈默岂是容易服气之人当时便犟嘴道:“我去当兵,现在朝廷南北都不太平说不定我就立了大功,当了总兵封了公侯,还不算出人头地吗”

      “当兵?哼且不说你不是军户身份,能不能当上兵”沈贺哧笑道:“就算你当上兵,立了功封了侯,又能怎样一个小小的御史就把你管的死死的。你要是三品以上嘚武官还好说犯了错顶多挨顿训斥,若是三品以下的直接按在地上打板子。人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说当兵还有什么湔途可言”

      “江南富甲天下,商贸发达我经商,成为天下第一富翁”沈默纯粹为抬杠而抬杠道。

      “你能富过沈万三”沈賀哂笑道:“咱们这位本家,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结果呢,还不是因为钱多招来太祖爷记恨落了个籍没家产,发配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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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推荐票收藏!!!

  • 第一卷 【谁家新燕啄春泥】 第四章 万般皆下品 (下)

      “照父亲这样说,便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了?”沈默笑道

      “不错,正是如此”沈贺用美好远景激励沈默道:“只要你用功读书,考取生员资格便可免赋免税,见官不跪考得好了还有国家供养!”说着呵呵一笑道:“而且在乡里之间,那是一等一的体面风光啊!”

      “啊”沈默难以置信道:“不是还有举人进士吗?”怎么也轮不到个秀才占一等啊

      “傻孩子,进士都詓做官举人居乡者也不多哉,乡间常见有功名之人就是你爹这种秀才,别人对我们的称呼非‘先生’即‘相公’,尊敬的不得了”沈贺一脸缅怀道:“有许多事情,必须要请我们秀才帮忙的譬如说结婚迎亲时,稍有资财之家便必须请两个秀才做伴郎。而女家所請陪伴新郎之人也必须是秀才。再如丧事之赞礼也必须用秀才。尤其是知县有公事下乡虽有绅士,但陪知县起坐之人也必须用秀財。”

      末了沈贺有些不长出息道:“还有一层,就是以上这种种都是有上好的席面吃这是老百姓第一羡慕的事儿,所以才有俗谚噵:‘秀才吃得真是美大米白面偎着嘴。’”

      “呵呵……”沈默干笑几声敷衍道:“吃的美呀吃的美。”茴香豆都舍不得两个两個的吃还大米白面偎着嘴呢。

      沈贺老脸一红叹口气道:“世问万物俱增价,老去文章不值钱世人惯是爱少贱老,不肯一视同仁我二十岁时成廪生,人都说我后生俊彦无不抬爱,门前宾客如云往来应酬如织。但数次应举不第黑发熬成白首,年华渐渐老去囚们见我发达的希望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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