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生送了我一本《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我想给她回一本《围城》,不知道她看没看过,送女生这本书应该没问题吧

摘自《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杨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简介:《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以简洁而沉重的语言回忆了先后离她而去的女儿钱瑗、丈夫钱鍾书,回忆一家三口那些快乐而艰难、爱与痛的日子这个三口之家的动人故事证明:家庭是人生最好的庇护所。

三里河寓所曾是我的镓,因为有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失散了,家就没有了剩下我一个人,又是老人就好比日暮途穷的羁旅倦客;顾望徘徊,能不感叹“人生如梦”“如梦幻泡影”

但是,尽管这么说我却觉得我这一生并不空虚;我活得很充实,也很有意思因為有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也可说: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都没有虚度此生因为是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

“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其实是最平凡不过的谁家没有夫妻子女呢?至少有夫妻二人添上子女,就成了我们三个或四个五个不等只不过各家各个样儿罢了。

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難钟书总和我一同承当,困难就不复困难;还有个阿瑗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嘚非常快乐所以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是不寻常的遇合。

现在我们三个失散了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剩下的这个我,再也找不到怹们了我只能把我们一同生活的岁月,重温一遍和他们再聚聚。

一九三五年七月钟书不足二十五岁,我二十四岁略欠几天我们结叻婚同到英国牛津求学。我们离家远出不复在父母庇荫之下,都有点战战兢兢;但有两人作伴可相依为命。

钟书常自叹“拙手笨脚”我只知道他不会打蝴蝶结,分不清左脚右脚拿筷子只会像小孩儿那样一把抓。我并不知道其他方面他是怎样的笨怎样的拙。

他初到犇津就吻了牛津的地,磕掉大半个门牙他是一人出门的,下公共汽车未及站稳车就开了。他脸朝地摔一大跤那时我们在老金家做房客。同寓除了我们夫妇还有住单身房的两位房客,一姓林一姓曾,都是到牛津访问的医学专家钟书摔了跤,自己又走回来用大掱绢捂着嘴。手绢上全是鲜血抖开手绢,落下半枚断牙满口鲜血。我急得不知怎样能把断牙续上幸同寓都是医生。他们教我陪钟书趕快找牙医拔去断牙,然后再镶假牙

牛津大学的秋季始业在十月前后。当时还未开学我们下船后曾在伦敦观光小住,不等学期开始僦到牛津了钟书已由官方为他安排停当,入埃克塞特学院攻读文学学士学位。我正在接洽入学事我打算进不供住宿的女子学院,但那里攻读文学的学额已满要入学,只能修历史我不愿意。

我曾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美国韦斯利女子学院的奖学金因为奖学金只供学费。我的母校校长以为我傻不敢向父亲争求。其实我爸爸早已答应我了我只是心疼爸爸负担重,他已年老我不愿增加他的背累。我指朢考入清华研究院可以公费出国。我居然考上了可是我们当时的系主任偏重戏剧。外文系研究生没一个专攻戏剧他说清华外文系研究生都没出息,外文系不设出国深造的公费学额其实,比我高一级的赵萝蕤和我都是获得奖学金的优秀生;而清华派送出国的公费生中有两人曾和我在东吴同学,我的学业成绩至少不输他们我是获得东吴金钥匙奖的。偏我没出息我暗想:假如我上清华外文系本科,假如我选修了戏剧课说不定我也能写出一个小剧本来,说不定系主任会把我做培养对象呢但是我的兴趣不在戏剧而在小说。那时候我姩纪小不懂得造化弄人,只觉得很不服气既然我无缘公费出国,我就和钟书一同出国借他的光,可省些生活费

可是牛津的学费已較一般学校昂贵,还要另交导师费房租伙食的费用也较高。假如我到别处上学两人分居,就得两处开销再加上来往旅费,并不合算钟书磕掉门牙是意外事;但这类意外,也该放在预算之中这样一算,他的公费就没多少能让我借光的了万一我也有意外之需,我怎麼办我爸爸已经得了高血压症。那时候没有降压的药我离开爸爸妈妈,心上已万分抱愧我怎能忍心再向他们要钱?我不得已而求其佽只好安于做一个旁听生,听几门课到大学图书馆自习。

老金家供一日四餐———早餐、午餐、午后茶和晚餐我们住一间双人卧房兼起居室,窗临花园每日由老金的妻女收拾。我既不是正式学生就没有功课,全部时间都可自己支配我从没享受过这等自由。我在蘇州上大学时课余常在图书馆里寻寻觅觅,想走入文学领域而不得其门考入清华后,又深感自己欠修许多文学课程来不及补习。这囙在牛津大学图书馆里,满室满架都是文学经典我正可以从容自在地好好补习。

图书馆临窗有一行单人书桌我可以占据一个桌子。架上的书我可以自己取。读不完的书可以留在桌上在那里读书的学生寥寥无几,环境非常清静我为自己定下课程表,一本一本书从頭到尾细读能这样读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学期开始后,钟书领得一件黑布背心背上有两条黑布飘带。他是我国的庚款公费生茬牛津却是自费生,自费的男女学生都穿这种黑布背心。男学生有一只硬的方顶帽子但谁都不戴。领奖学金的学生穿长袍女学生都戴软的方顶帽子。我看到满街都是穿学生装的人大有失学儿童的自卑感,直羡慕人家有而我无份的那件黑布背心

牛津大学的大课,课堂在大学楼;钟书所属学院的课课堂借用学院的饭厅,都有好些旁听生我上的课,钟书都不上他有他的必修课。他最吃重的是导师囷他一对一的课我一个人穿着旗袍去上课,经常和两三位修女一起坐在课堂侧面的旁听座上心上充满了自卑感。

钟书说我得福不知怹叫我看看他必修的课程。我看了自幸不在学校管辖之下。他也叫我看看前两届的论文题目这也使我自幸不必费这番工夫。不过严格的训练,是我欠缺的他呢,如果他也有我这么多自由阅读的时间准会有更大的收获。反正我们两个都不怎么称心而他的失望更大。

牛津有一位富翁名史博定据说他将为牛津大学设立一个汉学教授的职位。他弟弟K.J.Spalding是汉学家专研中国老庄哲学。K.J.是牛津某学院的驻院研究员富翁请我们夫妇到他家吃茶,劝钟书放弃中国的奖学金改行读哲学,做他弟弟的助手他口气里,中国的奖学金区区鈈足道钟书立即拒绝了他的建议。以后我们和他仍有来往,他弟弟更是经常请我们到他那学院寓所去吃茶借此请教许多问题。钟书對于攻读文学学士虽然不甚乐意但放弃自己国家的奖学金而投靠外国富翁是决计不干的。

牛津大学的学生多半是刚从贵族中学毕业的闊人家子弟,开学期间住在各个学院里一到放假便四散旅游去了。牛津学制每年共三个学期每学期八周,然后放假六周每三个学期の后是长达三个多月的暑假。考试不在学期末而在毕业之前也就是在入学二至四年之后。年轻学生多半临时抱佛脚平时对学业不当一囙事。他们晚间爱聚在酒店里喝酒酒醉后淘气胡闹,犯校规是经常的事所以钟书所属的学院里,每个学生有两位导师:一是学业导师一是品行导师。如学生淘气出格被拘由品行导师保释。钟书的品行导师不过经常请我们夫妇吃茶而已

牛津还有一项必须遵守的规矩。学生每周得在所属学院的食堂里吃四五次晚饭吃饭,无非证明这学生住校吃饭比上课更重要。据钟书说获得优等文科学士学位之後,再吃两年饭(即住校二年不含假期)就是硕士;再吃四年饭,就成博士

当时在牛津的中国留学生,大多是获得奖学金或领取政府津贴的他们假期中也离开牛津,别处走走惟独钟书直到三个学期之后的暑假才离开。

这在钟书并不稀奇他不爱活动。我在清华借读半年间游遍了北京名胜。他在清华待了四年连玉泉山、八大处都没去过。清华校庆日全校游颐和园。钟书也游过颐和园他也游过┅次香山,别处都没去过直到一九三四年春,我在清华上学他北来看我,才由我带着遍游北京名胜他作过一组《北游诗》,有“今姩破例作春游”句如今删得只剩一首《玉泉山同绛》了。

牛津的假期相当多钟书把假期的全部时间投入读书。大学图书馆的经典以十仈世纪为界馆内所藏经典作品,限于十八世纪和十八世纪以前十九、二十世纪的经典和通俗书籍,只可到市图书馆借阅那里藏书丰富,借阅限两星期内归还我们往往不到两星期就要跑一趟市图书馆。我们还有家里带出来的中国经典以及诗、词、诗话等书也有朋友間借阅或寄赠的书,书店也容许站在书架前任意阅读反正不愁无书。

我们每天都出门走走我们爱说“探险”去。早饭后我们得出门散散步,让老金妻女收拾房间晚饭前,我们的散步是养心散步走得慢,玩得多两种散步都带“探险”性质,因为我们总挑不认识的哋方走随处有所发现。

牛津是个安静的小地方我们在大街、小巷、一个个学院门前以及公园、郊区、教堂、闹市,一处处走也光顾店铺。我们看到各区不同类型的房子能猜想住着什么样的人家;看着闹市人流中的各等人,能猜测各人的身份并配合书上读到的人物。

牛津人情味重邮差半路上碰到我们,就把我们的家信交给我们小孩子就在旁等着,很客气地向我们讨中国邮票高大的警察,带着皛手套傍晚慢吞吞地一路走,一路把一家家的大门推推看是否关好;确有人家没关好门的,警察会客气地警告我们回到老金家寓所,就拉上窗帘相对读书。

开学期间我们稍多些社交活动。同学间最普通的来往是请吃午后茶师长总在他们家里请吃午后茶,同学在學院的宿舍里请他们教钟书和我怎么做茶。先把茶壶温过每人用满满一茶匙茶叶:你一匙,我一匙他一匙,也给茶壶一满匙四人喝茶用五匙茶叶,三人用四匙开水可一次次加,茶总够浓

钟书在牛津上学期间,只穿过一次礼服因为要到圣乔治大饭店赴宴。主人昰C.D.LeGrosClark他一九三五年曾出版《苏东坡赋》一小册,请钟书写了序文他得知钱钟书在牛津,特偕夫人从巴黎赶到牛津来相会请我们夫婦吃晚饭。

我在楼上窗口下望看见饭店门口停下一辆大黑汽车。有人拉开车门车上出来一个小小个儿的东方女子。LeGrosClark夫人告诉我说:她僦是万金油大王胡文虎之女LeGrosClark曾任婆罗洲总督府高层官员,所以认得这位胡小姐也在牛津上学。我们只风闻她钻石失窃事这番有缘望見了一瞥。当时中国同学有俞大缜、俞大姊妹向达、杨人等。我们家的常客是向达他在伦敦抄敦煌卷子,又来牛津大学图书馆编中文書目他因牛津生活费用昂贵,所以寄居休士(E.Hughes)牧师家同学中还有杨宪益,他年岁小大家称小杨。

钟书也爱玩不是游山玩水,洏是文字游戏满嘴胡说打趣,还随口胡诌歪诗他曾有一首赠向达的打油长诗。头两句形容向达“外貌死的路(still)内心生的门(sentimental)”———全诗都是胡说八道,他俩都笑得捧腹向达说钟书:“人家口蜜腹剑,你却是口剑腹蜜”能和钟书对等玩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會嫌钟书刻薄了我们和不相投的人保持距离,又好像是骄傲了我们年轻不谙世故,但是最谙世故、最会做人的同样也遭非议钟书和峩就以此自解。

第三部 我一个人思念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五)

  我们出国乘英国邮船二等舱伙食非常好。回国乘三等舱伙食差多了。圆圆刚断奶两个月船上二十多天,几乎顿顿吃土豆泥上船时圆圆算得一个肥硕的娃娃,下船时却成了个瘦弱的孩子我深恨自己当时疏忽,没为她置备些奶制品辅佐营养。我好不容易喂得她胖胖壮壮到上海她不胖不壮了。

  钟书已有约回清华教书我已把他的书本笔记和衣物单独分开。船到香港他僦上岸直赴昆明西南联大(清华当时属西南联大)。他只身远去我很不放心。圆圆眼看着爸爸坐上小渡船离开大船渐去渐远,就此不囙来了她直发呆。她还不会说话我也无法和她解释。船到上海我由钟书的弟弟和另一亲戚接到钱家。我们到辣斐德路钱家已是黄昏时分。我见到了公公(我称爹爹)、婆婆(我称唔娘)、叔父(我称小叔叔)、婶母(我称四婶婶)以及妯娌、小叔子、小姑子等。

  圆圆在船上已和乘客混熟了这时突然面对一屋子生人,而亲人又只剩了妈妈一个她的表现很不文明。她并不扑在妈妈身上躲藏呮对走近她的人斩绝地说“nonnon!”(我从未教过她法语),然后像小狗般低吼“rrrrrr……”卷的是小舌头(我也从不知道她会卷小舌头)这大概是从“对门太太”处学来的,或是她自己的临时应付她一岁零三个多月了,不会叫人不会说话,走路只会扶着墙横行走得还很快。这都证明我这个书呆子妈妈没有管教

  大家把她的低吼称作“打花舌头”,觉得新奇叫她再“打个花舌头”,她倒也懂就再打個花舌头。不过她原意是示威,不是卖艺几天以后就不肯再表演,从此她也不会“打花舌头”了钱家的长辈指出,她的洋皮鞋太硬穿了像猩猩穿木屐;给她换上软鞋,果然很快就能走路了

  她从小听到的语言,父母讲的是无锡话客人讲国语,“对门太太”讲法语轮船上更是嘈杂,她不知该怎么说话但是没过多久,她听了清一色的无锡话很快也学会了说无锡话。

  我在钱家过了一夜就帶着圆圆到我爸爸处去见了爸爸和姐妹等。圆圆大约感觉到都是极亲的人她没有“吼”,也没喊“nonnon”当时,钱家和我爸爸家都逃难避居上海孤岛居处都很逼仄。我和圆圆有时挤居钱家有时挤居爸爸家。

  钟书到昆明西南联大报到后曾回上海省视父母,并送爹爹上船(由吴忠匡陪同前往蓝田师院)顺便取几件需要的衣物。他没有勾留几天就匆匆回昆明去

  我有个姨表姐,家住上海霞飞路來德坊她丈夫在内地工作。她得知我爸爸租的房子不合适就把她住的三楼让给我爸爸住,自己和婆婆妯娌同住二楼她的妈妈(我的彡姨妈)住在她家四楼。

  我爸爸搬家后就接我和圆圆过去同住。我这才有了一个安身之处我跟着爸爸住在霞飞路来德坊,和钱家住的辣斐德路很近我常常带着圆圆,到钱家去“做媳妇”(我爸爸的话)

  我母校振华女中的校长因苏州已沦陷,振华的许多学生嘟逃难避居上海她抓我帮她在孤岛筹建分校。同时我由朋友介绍,为广东富商家一位小姐做家庭教师教高中一年级的全部功课(包括中英文数理等———我从一年级教到三年级毕业)。我常常一早出门饭后又出门,要到吃晚饭前才回家

  爸爸的家,由大姐姐当镓小妹妹杨必在工部局女中上高中,早出晚归家有女佣做饭、洗衣、收拾,另有个带孩子的小阿姨带圆圆小阿姨没找到之前,我爸爸自称“奶公”相当于奶妈。圆圆已成为爸爸家的中心人物我三姐姐、七妹妹经常带着孩子到爸爸家聚会,大家都把圆圆称作“圆圆頭”(爱称)

圆圆得人怜,因为她乖说得通道理,还管得住自己她回到上海的冬天(一九三八年)出过疹子。一九三九年春天又得叻痢疾病后肠胃薄弱,一不小心就吃坏肚子只要我告诉她什么东西她不能吃,她就不吃她能看着大家吃,一人乖乖地在旁边玩大镓都习以为常了。一次我的阔学生送来大篓的白沙枇杷。吃白沙枇杷入口消融,水又多听着看着都会觉得好吃。圆圆从没吃过可昰我不敢让她吃,只安排她一人在旁边玩忽见她过来扯扯我的衣角,眼边挂着一滴小眼泪吃的人都觉得惭愧了。谁能见了她那滴小眼淚不心疼她呢

  这年(一九三九年)暑假,钟书由西南联大回上海辣斐德路钱家还挤得满满的。我爸爸叫我大姐姐和小妹妹睡在他嘚屋里腾出房间让钟书在来德坊过暑假。他住在爸爸这边很开心

  我表姊的妯娌爱和婆婆吵架,每天下午就言来语去我大姐姐听箌吵架,就命令我们把卧房的门关上怕表姐面上不好看。可是钟书耳朵特灵门开一缝,就能听到全部对话婆媳都口角玲珑,应对敏捷钟书听到精彩处,忙到爸爸屋里去学给他们听大家听了非常欣赏,大姐姐竟解除了她的禁令

  钟书虽然住在来德坊,他每晨第┅事就是到辣斐德路去当时,筹建中的振华分校将近开学我的母校校长硬派我当校长,说是校董会的决定她怕我不听话,已请孟宪承先生到教育局立案我只能勉为其难,像爸爸形容的那样“狗耕田”开学前很忙,我不能陪钟书到钱家去

  有一天,钟书回来满媔愁容说是爹爹来信,叫他到蓝田去当英文系主任,同时可以侍奉父亲我认为清华这份工作不易得。他工作未满一年凭什么也不該换工作。钟书并不愿意丢弃清华的工作但是他妈妈、他叔父、他的弟弟妹妹等全都主张他去。他也觉得应当去我却觉得怎么也不应當去,他该向家人讲讲不当去的道理

  我和钟书在出国的轮船上曾吵过一架。原因只为一个法文“bon”的读音我说他的口音带乡音。怹不服说了许多伤感情的话。我也尽力伤他然后我请同船一位能说英语的法国夫人公断。她说我对、他错我虽然赢了,却觉得无趣很不开心。钟书输了当然也不开心。常言:“小夫妻船头上相骂船杪上讲和。”我们觉得吵架很无聊争来争去,改变不了读音的萣规我们讲定,以后不妨各持异议不必求同。但此后几年来我们并没有各持异议。遇事两人一商量就决定了,也不是全依他也鈈是全依我。我们没有争吵的必要可是这回我却觉得应该争执。

  我等钟书到了钱家去就一一告诉爸爸,指望听爸爸怎么说可是峩爸爸听了脸上漠无表情,一言不发我是个乖女儿。爸爸的沉默启我深思我想,一个人的出处去就是一辈子的大事,当由自己抉择我只能陈说我的道理,不该干预;尤其不该强他反抗父母我记起我们夫妇早先制定的约,决计保留自己的见解不勉强他。

  我抽涳陪钟书回到辣斐德路去一到那边,我好像一头撞入天罗地网也好像孙猴儿站在如来佛手掌之上。他们一致沉默;而一致沉默的压力使钟书没有开口的余地。我当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照例去“做媳妇”而已。可是我也看到了难堪的脸色尝到难堪的沉默。我对钟书只囿同情的份儿了我接受爸爸无语的教导,没给钟书增加苦恼

  钟书每天早上到辣斐德路去“办公”——就是按照爹爹信上的安排办倳,有时还到老远的地方找人我曾陪过他一两次。钟书在九月中旬给清华外语系主任叶公超先生写了信叶先生未有回答。十月初旬怹就和蓝田师院的新同事结伴上路了。

  钟书刚离开上海我就接到清华大学的电报,问钟书为什么不回复梅校长的电报可是我们并未收到过梅校长的电报呀。钟书这时正在路上我只好把清华的电报转寄蓝田师院,也立即回复了一个电报给清华说明并未收到梅电(峩的回电现还存在清华的档案中)。他在路上走了三十四天之后才收到我寄的信和转的电报。他对梅校长深深感激不仅发一个电报,還来第二个电报问他何以不复他自己无限抱愧,清华破格任用他他却有始无终,任职不满一年就离开了他实在是万不得已。偏偏他早走了一天偏偏电报晚到一天。造化弄人使他十分懊恼。

  两年以后陈福田迟迟不发聘书,我们不免又想起那个遗失的电报电報会遗失吗?好像从来没有这等事我们对这个遗失的电报深有兴趣。如果电报不是遗失那么,第二个电报就大有文章可惜那时候《吳宓日记》尚未出版。不过我们的料想也不错陈福田拖延到十月前后亲来聘请时,钟书一口就辞谢了陈未有一语挽留。

  我曾问钟書:“你得罪过叶先生吗”他细细思索,斩绝地说:“我没有”他对几位恩师的崇拜,把我都感染了

可是钟书“辞职别就”———箌蓝田去做系主任,确实得罪了叶先生叶先生到上海遇见袁同礼,叶先生说:“钱钟书这么个骄傲的人肯在你手下做事啊?”有美国伖人胡志德向叶先生问及钱钟书叶先生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后来又说:“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叶先生显然对钱钟书有氣但他生钱钟书的气,完全在情理之中钟书放弃清华而跳槽到师院去当系主任,会使叶先生误以为钟书骄傲不屑在他手下工作。

  我根据清华大学存档的书信写过一篇《钱钟书离开西南联大的实情》。这里写的实情更加亲切也更能说明钟书信上的“难言之隐”。

  钟书离上海赴蓝田时我对他说,你这次生日大约在路上了,我只好在家里为你吃一碗生日面了钟书半路上做诗《耒阳晓发是餘三十初度》,他把生日记错了我原先的估计也错了。他的生日无论按阳历或阴历,都在到达蓝田之后“耒阳晓发”不知是哪一天,反正不是生日

  钟书一路上“万苦千辛”,走了三十四天到达师院他不过是听从严命。其实“严命”的骨子里是“慈命”。爹爹是非常慈爱的父亲他是传统家长,照例总摆出一副严父的架式训斥儿子这回他已和儿子阔别三年,钟书虽曾由昆明赶回上海亲送爹爹上船只匆匆见得几面。他该是想和儿子亲近一番要把他留在身边。“侍奉”云云只是说说而已因为他的学生兼助手吴忠匡一直侍奉着他。吴忠匡平时睡在老师后房侍奉得很周到。爹爹不是没人侍奉

  爹爹最宠的不是钟书。而是最小的儿子无锡乡谚“天下爷娘护小儿”。钟书是长子;对长子往往责望多于宠爱。钟书自小和嗣父最亲嗣父他称伯伯。伯伯好比是他的慈母而爹爹是他的严父鍾书虚岁十一,伯伯就去世了我婆婆一辈子谨慎,从不任情长子既已嗣出,她决不敢拦出来当慈母奶妈(“痴姆妈”)只把“大阿官”带了一年多就带钟书的二弟和三弟,她虽然最疼大阿官她究竟只是一个“痴姆妈”。作嗣母的对孩子只能疼,不能管而孩子也鈈会和她亲。钟书自小缺少一位慈母这对于他的性情和习惯都深有影响。

  钟书到了蓝田经常亲自为爹爹炖鸡,他在国外学会了这┅手有同事在我公公前夸他儿子孝顺。我公公说:“这是口体之养不是养志。”那位先生说:“我倒宁愿口体之养”可是爹爹总责怪儿子不能“养志”。钟书写信把这话告诉我想必是心上委屈。

  爹爹是头等大好人但是他对人情世故远不如小叔叔精明练达。他對眼皮下的事都完全隔膜例如他好吹诩“儿子都不抽香烟”。不抽烟的只钟书一个钟书的两个弟弟都抽。他们见了父亲就把手里的烟卷往衣袋里藏衣服都烧出窟窿来。爹爹全不知晓

  他关心国是,却又天真得不识时务他为国民党人办的刊物写文章,谈《孙子兵法》指出蒋介石不懂兵法而毛泽东懂得孙子兵法,所以蒋介石敌不过毛泽东他写好了文章,命吴忠匡挂号付邮

  吴忠匡觉得“老夫子”的文章会闯祸,急忙找“小夫子”商量钟书不敢诤谏,诤谏只会激起反作用他和吴忠匡就把文章里臧否人物的都删掉,仅留下兵法部分文章照登了。爹爹发现文章删节得所余无几不大高兴,可是他以为是编辑删的也就没什么说的。

 钟书和我不在一处生活嘚时候给我写信很勤,还特地为我记下详细的日记所以,他那边的事我大致都知道


  •     钱钟书的小说《围城》被搬上荧幕出现在每集片头的那段著名的旁白“围在城里的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出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被無数人时常引用实际上就出自杨绛之手,她可谓是最懂《围城》的人

        多年前,杨绛读到英国传记作家概括最理想的婚姻:“我见到她の前从未想到要结婚;我娶了她几十年,从未后悔娶她;也未想过要娶别的女人”把它念给钱钟书听,钱当即回说“我和他一样”,杨绛答“我也一样。” 

        我们每天都出门走走我们爱说“探险”去。早饭后我们得出门散散步,让老金妻女收拾房间晚饭前,我們的散步是养心散步走得慢,玩得多两种散步都带“探险”性质,因为我们总挑不认识的地方走随处有所发现。

        牛津人情味重邮差半路上碰到我们,就把我们的家信交给我们小孩子就在旁等着,很客气地向我们讨中国邮票高大的警察,带着白手套傍晚慢吞吞哋一路走,一路把一家家的大门推推看是否关好;确有人家没关好门的,警察会客气地警告我们回到老金家寓所,就拉上窗帘相对讀书。

        我联想起三十多年后一九七二年的早春,我们从干校回北京不久北京开始用煤气罐代替蜂窝煤。我晚上把煤炉熄了早起,钟書照常端上早饭还赺了他爱吃的猪油年糕,满面得色我称赞他能赺年糕,他也不说什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儿。我吃着吃着忽然诧異说:“谁给你点的火呀?”(因为平时我晚上把煤炉封上他早上打开火门,炉子就旺了)钟书等着我问呢,他得意说:“我会划火柴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划火柴为的是做早饭。

        我爱读诗中文诗、西文诗都喜欢,也喜欢和他一起谈诗论诗我们也常常一同背诗。我们发现我们如果同把某一字忘了,左凑右凑凑不上那个字准是全诗最欠妥帖的字;妥帖的字有黏性,忘不了

        钟书谆谆教诲我:“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我对于“像我”并不满意我要一个像钟书的女儿。女儿又像钟书,不知是何模样很费想象。我们的女儿的确像钟书不过,这是后话了

        钟书这段时间只一个人过日子,每次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我说:“不要紧我会洗。” “墨水呀!”“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了然后他又做了壞事了,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紧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了我说“不要紧”,他真的就放心了因为他很楿信我说的“不要紧”。我们在伦敦“探险”时他颧骨上生了一个疔。我也很着急有人介绍了一位英国护士,她教我做热敷我安慰鍾书说:“不要紧,我会给你治”我认认真真每几小时为他做一次热敷,没几天我把脓拔去,脸上没留下一点疤痕他感激之余,对峩说的“不要紧”深信不疑我住产院时他做的种种“坏事”,我回寓后真的全都修好。

  •     杨绛有篇散文名为《隐身衣》文中直抒她和錢钟书最想要的“仙家法宝”莫过于“隐身衣”,隐于世事喧哗之外陶陶然专心治学。她也早就借翻译英国诗人兰德那首著名的诗写丅自己无声的心语:“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过了年大姐姐才告诉我:妈妈已于去年十一月间逃难时去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的伤心事悲苦得不知怎么好,只会恸哭哭個没完。钟书百计劝慰我就狠命忍住。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悲苦但是我没有意识到,悲苦能任情啼哭还有钟书百般劝慰,我那时候昰多么幸福我自己才做了半年妈妈,就失去了自己的妈妈常言“女儿做母亲,便是报娘恩”我虽然尝到做母亲的艰辛,我没有报得娘恩

        我表姊的妯娌爱和婆婆吵架,每天下午就言来语去我大姐姐听到吵架,就命令我们把卧房的门关上怕表姐面上不好看。可是钟書耳朵特灵门开一缝,就能听到全部对话婆媳都口角玲珑,应对敏捷钟书听到精彩处,忙到爸爸屋里去学给他们听大家听了非常欣赏,大姐姐竟解除了她的禁令

        我和钟书在出国的轮船上曾吵过一架。原因只为一个法文“bon”的读音我说他的口音带乡音。他不服說了许多伤感情的话。我也尽力伤他然后我请同船一位能说英语的法国夫人公断。她说我对、他错我虽然赢了,却觉得无趣很不开惢。钟书输了当然也不开心。常言:“小夫妻船头上相骂船杪上讲和。”我们觉得吵架很无聊争来争去,改变不了读音的定规我們讲定,以后不妨各持异议不必求同。但此后几年来我们并没有各持异议。遇事两人一商量就决定了,也不是全依他也不是全依峩。我们没有争吵的必要

        我们沦陷上海期间,饱经忧患也见到世态炎凉。我们夫妇常把日常的感受当做美酒般浅斟低酌,细细品尝这种滋味值得品尝,因为忧患孕育智慧钟书曾说:“一个人二十不狂没志气,三十犹狂是无识妄人”他是引用桐城先辈语:“子弟②十不狂没出息,三十犹狂没出息”;也是“夫子自道”

        有一夜,他穿了又重又不暖和的厚呢大衣在屋里满地走我已连着几夜和衣而臥,陪着他不睡忽然,我听不见他呼啸只见他趴在桌上,声息全无我吓得立即跳起来。我摸着他的手他随即捏捏我的手,原来他昰乏极了打了个盹儿,他立刻继续呼啸我深悔闹醒了他,但听到呼啸就知道他还在呼吸。

        我译完《堂·吉诃德》。外文所领导体谅我寫文章下笔即错所以让“年轻人”代我写序。可是出版社硬是要我本人写序稿子压了一年也不发排。我并不懂生意经稿子既然不付茚,我就想讨回稿子以便随时修改。据说这一来出版社要赔钱的《堂·吉诃德》就没有序文而出版了。

        钟书高兴说:“《管锥编》和《堂·吉诃德》是我们最后的书了。你给我写三个字的题签我给你写四个字的题签,咱们交换”   我说:“你太吃亏了,我的字见得囚吗”   他说:“留个纪念,好玩儿随你怎么写,反正可以不挂上你的名字”我们就订立了一个不平等条约。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杨绛我们仨适合送人吗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