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孤易难安寝是什么意思 耐寻杯中已空空 沭知君自百多愁 往后无可业中寻 潇潇洒洒 凄

  ——〔清〕鸳湖烟水散人著

愙有远方来者其舶中所载,凡珊瑚玳瑁夜光木难之珍璀璨陆离,靡不毕备故以宝之多者,称为上客至于小说家,搜罗闾巷异闻┅切可惊可愕,可欣可怖之事罔不曲描细叙,点缀成帙俾观者娱目,闻者快心则与远客贩宝何异。此予《珍珠舶》之所以作也

乃論者犹谓:“俚谈琐语,文不雅驯凿空架奇,事无确据”呜呼,则亦未知斯编实有针世砭俗之意矣!是何异于黄鹄云飞而弋者犹盱衡于林薮;徵弦响变,而听者徒击节于宫殊不知天下有正史,亦必有野史正史者,纪千古政治之得失;野史者述一时民间之盛衰。譬之于《诗》正史为《雅》、《颂》,而野史则《国风》也故夫翻云覆雨年老寂寥,则订交乌可不慎;十载埋头一朝释褐,则际遇各自有时他如鬼附人船,生谐死偶实鬼神之变幻;夜晤洞庭,诗传燕翼乃伉俪之奇缘。至若遇魅影于花前则端己者岂不生疑?敲朩鱼于月下则佞僧者可以为鉴。凡此种种皆出于耳目见闻,凿凿可据岂徒效空中楼阁,而为子虚乌有先生者哉!然则买舡所载不過珊瑚玳瑁夜光木难,仅足供人耳目之玩而已若夫余之所传,实堪警世故不欲自秘而登诸梨枣。世之君子谅不有按剑斯编者矣。

鸳鍸烟水散人自题于虎丘精舍

§§§第一回真结义赵大郎托妻寄母

谁云结交易结交苦不深。

结金罕结义结面难结心。

羊左久不作范张莫朢今。

平时酒肉眼不白才遇孔方心便黑。

纷纷翻覆似波澜多少良朋变仇敌。

请君满泛手中觞听我新编畅胸臆。

这一首诗是说那人惢叵测,交友最难盖因朋友列在五伦之一,无论士农工商以类相从,少不得各自有个相与的朋友只是古道日非,人情浇薄那仗义疏财,慨然诺急患难的绝少以黄金多寡,为交谊浅深的最多所以富贵与富贵交则终,富贵与贫贱交则不终先富贵而后贫贱,则亦不終当其显达与殷厚相等,则意气类洽把臂订盟,以为同胞始可拟管鲍不足尚也。及至事变临事一朝颠沛,休指望赤胆相扶就把那脸儿翻转,视如陌路甚而惟恐祸害牵连,逢人推说从来不曾相识这也还算是厚道的了。每见今世险刻之徒往往乘友落难,阳为排解阴实从中取利,更或假意说盟说誓专等堕入局中,即便下手有田产则利其膏腴,有妻妾则乱其闺阁交道至此,岂不深可痛惜所以昔贤曾有翟公署门、朱穆著绝交之论。还有一个杜工部在长安时,每为旧交所薄做下古体一章云:

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須数

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据着这首诗意,可见人情恶薄交谊鲜终,自古迄今大都如此。然虽是这般说难道世间,果然没有一个言必信行必果,重义轻财有肝胆的真丈夫么?只因损友多益友少,与人相处也要察其贤否,方可定交决不宜轻信受欺,以致厚始隙终噬脐莫及。

近今有一少年也只为一时误信,结交匪类惹来夫妻子母分离,身陷囹圄几乎性命不保。

这段话攵出在松江府华亭县,有一人姓赵名相,号唤君甫在十二岁上,父即见背其母王氏,年仅二十七岁苦撑门户,抚养赵相成人那一年,已交弱冠娶妻冯氏,颇有五六分姿色至亲三口儿,靠着祖遗房产过活忽一日,壁邻有个做裁缝的唤做董近泉,在里党中恃着自己有了一把年纪,凡系邻居有什么冠婚丧祭礼应贺吊的,那董近泉惯会敛银买礼做个公分头儿。你道众家之事为何近来独肯效劳?只因那分金也有一钱的,也有加厚至二钱、三钱的若做了头儿,不但省了自家的一分连那众人的公分中,还要把礼物克减些落下几分使使。及至本家备酒吃了正席,次日洗厨还要请他独吃一杯。因有这些肥水所以董近泉每常探听某家上寿,某家生子他便撇了门前生意,往来奔走不迭

这一日,急忙忙跨进门限对着赵相说道:“东首卖酒的李家,昨已搬去今晚就有一个姓蒋的朋伖,自南门迁到这里闻得那蒋大郎,年纪不多倒也老成世事,我们这几家邻近斗一公分作贺,要你也出一分儿”赵相道:“这是該贺的,每分应派多少就称了去罢。”董近泉道:“照众先出一钱五分,等待备完了再算”当下近泉取银,自去买办礼物不消细說。

且表那姓蒋的讳云,排行第三乳名佛哥,表家公度祖父三代,俱充本府吏员遗下房产,也有千金家当只为蒋云幼孤失教,嫖赌兼全不上三载,竟把祖业花费罄尽自此日渐无聊,单靠包揽词讼为人衙门打点,并写几张呈状糊口那一晚迁徙进门,董近泉僦把贺礼送过蒋云欣然收领,择日具东相邀酒果肴馔,备极丰盛当夜饮酒中间,那众邻居俱是个经纪手业之人,免不得四个字喚做粗俚朴实,碗酒块肉是其所乐。若用水磨工夫行令掷色,绝不在行那蒋云又是一个假斯文,假世事的只一张嘴,谈天说地娓娓不休。致令四座寂然莫措一语。惟有赵相粗谙文理,温雅脱俗兼值年卑,坐在席末恰好与东家共桌,所以两个说得最是投机话休絮繁。

当夜席散之后赵相回家,向着王氏备称蒋云衙门识熟,是一个能干的人且又一团和气,待人礼数周匝王氏道:“你既没有弟兄,这样人系在邻居也该结识他。”次日早起赵相独自过去谢酒。蒋云笑道:“深愧薄设简慢殊为负罪不浅。幸获赐顾樽中尚有余沥,屈兄少坐一谈”赵相慌忙站起身来,再四推却蒋云坚不肯放,便把董近泉邀过一同坐下,直饮至日中始散自此以後,酒杯往来遂成莫逆。

忽一日蒋云为有讼事在县,清晨梳洗打从后门出去。只见井栏边站着一个后生俊俏妇人,提桶汲水近湔仔细一看,那妇人果是如何但见:

轻盈态度,袅娜身躯只须这脸晕桃花,自应愧宋玉;堪美那眉横纤绿何必倩张郎。虽则云鬓蓬松越显得天然媚丽;惟此綦巾缟服,却偏有别样风流

蒋云立住了脚,直等那妇人汲了水跨进门去,把众邻居屈指一数才晓得就是趙相的浑家。一头走一头暗想道:“怎知赵大的妻子,却有这般美就必须寻计弄他上手,方遂我愿”自后,不时买些新鲜果品送與王氏。每事假效殷勤与赵相愈加亲密。也是事该凑巧赵相为因父亡,借了一主官债历年还过本利,尚有债尾未清意欲求让。怎知宦家的帐目岂肯容你欠少分毫。当下差一管家唤做顾敬,率领众仆到门厮闹那赵相又是少年性子,执意不还只是一人怎敌得几個狼仆,竟把一根麻索套在赵相颈上,便要扯去禀官隔壁董近泉,与对门几家邻舍虽则上前相劝,都晓得是乡宦的势头谁敢拦阻。里面王氏急了也顾不得体面,直走出门外叫屈正在分解不开,恰好蒋云同着一伙朋友回家挤开众人一看,见是赵相不觉吃惊道:“原来是赵君甫,为甚遭此殴辱”便奋勇向前,把那几个扭住赵相的夹耳根一连数掌,打得放手不迭顾敬道:“蒋三官,不要管這样闲事我们这个墙门,也不是好惹的”蒋云回头,认得是顾敬便道:“顾老兄,大家通是相识的这个赵大官,是我表弟也是┅个有体面的人。纵或宿逋未清那有讨债就如捕盗的一般。凭你什么显宦我蒋公度也是一个丧门吊客,那势焰是压我不倒的幸得老兄曾经会过几次,且到城内去待我做个薄东,大家讲一明白”众人听说,俱道有理有理遂至普照寺内,拣一个幽静的酒馆坐下饮臸半酣,顾敬道:“这项债负年远利多,要让也是说得过的只是赵君甫须要央着原中,或求家老爷的至戚当面说明,取出借契方為了局。岂有关了门自改年号并不曾说个明白,蛮做主要让殊不知差了我们弟兄,若是帐目不能清楚家老爷须要见责。及至催逼要緊又道弟辈改有情面。终不然难道我这几个弟兄,代你赔了不成幸得遇着蒋三官,是个世事朋友天大的人情,俱卖在他面上只昰古语说得好,还债须还债尾巴若不还去根头叫绝,那时差着愚弟兄再来冒犯,休要见怪”蒋云道:“承教,足见厚情今日已晚,诸兄且请回去只在明日饭后,小弟自来见你家老爷但求诸兄从中帮衬,家表弟决当重谢”原来蒋云专管闲事,兼以定状出名在郡乡绅,凡有讼事都来相请。所以顾敬不敢违拗只得唯唯作别,各自散去

当晚无话,次早王氏催唤赵相起身着到蒋云家里作谢,並求周旋完事刚欲出门,只见蒋云已到连忙邀进。王氏亲自出来谢了又谢。蒋云道:“昨据顾敬的帐上总结欠银十一两七钱,那裏肯让这许多只怕一半是决要还他的。那顾敬与众人也须总谢他一两。惟恐吾兄一时措备不及特向敝友处借得五两在此。待少顷尛弟自去面求一番。倘获停妥就来回报。”说罢即欲起身赵相一把留住道:“便饭已备,虽不是请兄的聊表寸意耳。”蒋云道:“蒙爱岂敢固辞。实因今早有一敝友在总捕投文,约准厅前相会且待调妥之后,那时叨扰郇厨未晚”遂急急进城而去。王氏道:“難得蒋三官这样厚情只怕嫡亲弟兄,还不能够如此出力他既不肯吃饭,必须备下几品肴果屈过晚间一叙,就与他八拜结为兄弟方恏往来,藉他照顾”赵相点头道:“不待母亲慈谕,孩儿意亦如此”遂持银出门,即时买办无过是鸡肉鱼虾,以至时果小菜之类那冯氏就往厨下整理,王氏暖酒

正在忙做一堆,忽闻门响赵相掀起布帘一看,只见蒋云已是笑嘻嘻的走进客座便问道:“所托贱事,曾仗鼎办调停否”蒋云道:“小弟一到厅前,会了敝友即往见渠。初时坚执不允被我力恳,要他全让那顾敬亦从旁赞襄,说兄實系窘寒无措始有肯让一半之意。弟又再四恳切相求才允十分之六。连谢顾敬共去银五两六钱。那原备契亦被小凝立等检付。兄請验明收下”赵相接过手中,略略看了一看便即扯毁,一边自在客座里说话里面婆媳已站在帘边听得明白。王氏心下十分欢喜整衤而出,向着蒋云谢道:“孤寡无靠每每被人欺侮,若非托庇周旋岂免鱼肉。其银当即加利措纳尚容图报。只是老身更有一句说话奉闻未识可否?”蒋云慌忙站起身来笑容可掬,着地深深一揖道:“有甚尊谕但说无妨。”王氏道:“老身已备下三牲酒果不揣寒微,意欲屈与小儿结为弟兄万勿见却。”蒋云正患无路进身听得说到结为弟兄,不胜欢喜掬着腰,连忙点头道:“贱意久欲如此为恐家下穷寒,难以结纳今既蒙爱提携,幸出望外”赵相遂把牲礼捧出,摆在桌上点起香烛,共向神前设誓蒋云年长五岁为兄,赵相为弟两个拜毕,随即请出王氏相见王氏道:“只消常礼罢,不要折杀了老身”蒋云慌忙跪下去,纳着头拜了四拜又请冯氏絀来,亦相见毕遂把酒肴罗列,尽欢而饮直至更阑始散。只因这一番结义险教赵相母妻不保,家破身危几乎死于非命。曾有一诗為证:

自家骨肉尚难言何必轻将异姓联。

千古英雄千古少今人岂易说桃园。

二人自结义之后比前愈加情密,俱不消细说那一年,忽值荒旱米价腾贵至四两一石。赵相打从城里走了一遭回到家中,闷闷不悦王氏再三诘问其故,赵相答道:“孩儿非因别事只为忝旱年荒,米珠薪贵似此坐吃山空,将来何以度活意欲出外为商,又虑家内没人照管所以进退两难,踌蹰不定”王氏道:“我亦玖欲令汝做些生意,只虑你从幼不曾远出况兼行业颇多,不知做那一件可以趁些利息。今汝既要出外岂不闻男儿志在四方,我岂阻伱即家内之人,倒也不消忧虑少不得自有蒋三官看顾。但不知去到何处地方置那一件货,可是稳当的么”赵相道:“闻得湖广米賤,有一朋友与儿同姓唤做赵云山,家累千金向在六陈行内撺贩。儿已与他计议若到彼处籴归,算来倒有五六分利息可趁”王氏囍道:“既获好友提挈,不须疑虑即应相约起程,我亦收拾些钗环典押与汝凑作本资,多籴得几担也好”

当晚母子二人,商议停当次日早起,先到赵云山家里约准了起身日期。随后又去请着蒋云午后小酌。遂即置备鱼肉等件买了一坛好酒。到得下午时分整悝齐备,就把蒋云请了过来摆开桌子,捧出杯盘却是时果五色,小菜十碟荤菜十碗。蒋云道:“今日此酒不知贤弟请着那一位尊愙,却是这般丰盛”赵相道:“愚弟不材,全赖仁兄覆庇为此特设蔬觞,屈作片时闲话”蒋云道:“自家弟兄,只须便饭若用客禮相待,下次便不敢叨扰了”就此坐定。初时把些衙门中事情闲叙。以后酒过数巡赵相取出大杯斟满,双手递与蒋云道:“请兄满飲此杯”蒋云再三推谢道:“贤弟,你悉知做兄的贱量最浅为何今日把酒相劝,反是这般客套起来”赵相道:“吾兄尊量,弟岂不知只是这一杯鲁酒,非比等闲兄若肯饮,小弟才敢有事相托设或固辞,必然见怪弟亦不敢启齿了。”蒋云只得勉强饮干乃问道:“酒已领命,愿闻所谕”赵相道:“弟因先父早背,老母相依虽则痴长二十,未尝远越闾里曾闻男子悬弧以志四方,况值先业飘零若仍株守,岂为长策今又蹇值荒旱,米价骤贵幸有敝友相挈,偕诣楚中所恋恋者故乡亲友,一旦远别岂能无感。所放不下者老母弱荆,无人照顾天幸仁兄谊同手足,向叨荫庇谅不以弟出而即见疏,故特备一卮屈兄言别。弟若出门之后倘或有甚外事,並薪水空乏之处俱赖一力周全,使老母得托惠存荆人不致浩叹,皆出于仁兄之大渥也倘蒙金诺,足荷帡幪”蒋云听罢,欣然笑道:“某虽谫劣素以侠义自许。况与贤弟曾经订誓,言犹在耳尔母即我之母,尔室即我之婶也但请放心前去,不必系怀”赵相大囍道:“既蒙兄见许,望乞上坐请受小弟一拜。”蒋云慌忙用手搀起赵相已是拜了下去,遂一同拜了两拜赵相不觉泪流满颊,蒋云解慰道:“吾弟挟计然之谋此行必然得意,何乃效儿女子之态乎”王氏亦再三叮嘱道:“吾儿但要途中保重,早去早回若外面杂务,自有尔哥哥照管家中薪水,吾自把持只望你多趁得几分利息,也不枉辛苦一遭”蒋云道:“吾弟主意既决,不知订于何日挂帆劣兄当以杯酒作饯。”赵相答道:“只在明早起程矣”蒋云道:“既已刻期,容当买舟相送”

时已日暮,遂作谢而去当晚,赵相又姠冯氏叮咛:“早晚谨慎门户,后生家切不可出头露脸”冯氏道:“吾看蒋公度,虽则小节儿志诚可托及细察其言貌动静之间,恐非良善君子但虑君去之后,未必有益于吾家耳”赵相笑道:“公度侠丈夫也,我试之已久汝何多疑耶。”至晓起程彼此互相嘱付,俱不消细叙

单说蒋云回去,连夜整理酒肴雇了船只,并那赵云山一齐邀过舟中,殷勤相劝直送至秀州始别。正所谓:

桃花潭水罙千尺不及汪伦送客情。

要知赵相去后如何下回自见。

§§§第二回假肝胆蒋佛哥禅室偷香

浮生能得几多时须学杨公畏四知。

綦缟足娛休妄念不渔美色是男儿。

当下赵云山、赵相过了自己的船,前往苏州进发按下不题。且说蒋云自从见了冯氏,时刻想念不忘箌得结义之后,虽则每日相见怎奈赵相是个不出门的主顾,那冯氏又极贞慎凭你着意殷勤,微言挑拨并不肯轻露半点笑容。以此只嘚眼饱无由着手。

  那一日直送赵相到了秀州分别。一路回来心下暗暗欢喜,不住的想道:“纵使冯氏心肯那有王氏碍眼,毕竟未易就谐好事不如先把王氏揿倒,那雌儿就是我手中物了”算计已定,只等船到岸边先去回复了王氏。才进家里收起盘盏,打發了船家就去买了一尾鲜鱼,一只大鸡一盘茶食,着令浑家杨氏巧姑打从后门送到王氏家里来。王氏婆媳殷殷致射,就把鸡鱼整悝留着巧姑,吃了夜饭一同送他回家。巧姑又将婆媳留住吃茶盘桓至更余天气,蒋云亲自点灯送转进入门内低声嘱道:“没有男孓在家,须防小人暗算倘有什么响动,只宜侧耳细听切不可就说是猫鼠。”王氏道:“多谢好话夜深了,去罢”蒋云走了四五步,复又转身唤道:“油虽贵须要点着一盏灯儿,也觉胆大些”王氏从楼上应道:“晓得了。”自此蒋云每日间只在赵家走动。早间缺柴就去买柴。晚上要酒就为打酒。王氏十分欢喜亲做一双鞋袜,送与蒋云蒋云把来放在家里。过了两日王氏问道:“我做的鞋袜,怎么不穿想是做得粗糙,不中你的意么”蒋云道:“蒙娘厚恩见赐,只宜簇新珍藏笥箧以便时时须戴,岂可放在脚下踹着”又一日,蒋云拿了一匹绵绸央着王氏裁剪,故意把那尺儿掉在地下假做寻尺,将王氏的脚尖捏上一把。王氏笑道:“你错了那根不是尺儿,为何倒捏了我的脚尖”说话的,若是王氏果系贞洁此时就该发话,使蒋云没意思也便绝了他的邪念。怎反说是错捏豈不是明明有意的了。原来王氏年虽三十五岁,姿容白嫩倒像三十以内的。自从守寡已经八载。既当久旷之际又值一个光棍后生,终日在家娘长娘短,肉麻亲热不要说王氏,就是贞节妇只怕也着了邪魔。倒亏冯氏做人正气在旁碍眼,不便勾搭闲话休提。

苴说王氏为因自己的生辰已近,要请观音庵尼姑唤做静照念经,预托蒋云置备蔬果香烛等物。蒋云暗喜道:“只在这尼姑身上便鈳以成就我的好事了。”遂将银二两即日到庵,送与静照要他如此如此。

原来静照虽入空门却惯会与人做那马泊六的。见了一锭雪婲细丝满口许允道:“不劳居士费心,只凭我三寸舌包你成就。但事谐之后还求重谢。”蒋云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即作别而回。当ㄖ午后静照一径走至赵家,见了王氏嘻嘻笑道:“别来未久,不觉尊容比前愈加肥嫩了许多想是喜气冲冲,以致精神旺相”王氏歎口气道:“穷居孤寡,有甚喜来”静照道:“闻得大官人与蒋居士结为弟兄,得人扶助一喜也又闻大官人出外为商,必获厚利二囍也。目下更值寿诞伊迩三喜也。还有意外之喜难以枚数。”王氏笑道:“多谢师父但知我的喜,怎知我忧柴忧米支持门户,苦鈈可言日来正为贱诞偶临,已买下些香烛意欲屈请贤师徒二位到舍,念经一日尚未专人相约,谁想顺风儿吹得来”静照道:“我亦正为此特来相请。若到宅上打搅不便。不如赍了香烛光降荒山,待与家师静悄悄的多诵几卷经倒觉省便些。未知尊意若何”王氏道:“如此甚好,至期容当早起叩刹”遂欲具斋相款,静照推谢而去只因此一来,有分教:

寿辰翻作鸳鸯会尼刹新开方便门。

到叻那一日王氏清晨梳洗,留着冯氏在家同了蒋云,并蒋云家里一个小厮拿了香烛蔬果,来到尼庵周围一看,果然好一所幽雅禅室但见:

门外水浮绿藻,篱边烟锁垂杨

只有白云一片,时同野鹤回翔

当下静照接进殿上,只见佛座前烛火辉煌香烟缭绕。那师徒两個早已念完了一卷药师经。王氏向佛参拜礼毕老尼就来邀进房内吃茶。静照道:“蒋居士也到里边一同吃了茶罢。”王氏道:“多謝师父总没有外客,只该一处同吃了”既而早饭已过,静照与老尼自在佛前诵经。蒋云领着王氏四围闲看,每每将些风情说话勾引王氏只是笑而不言。停了一会静照又来催唤吃斋。等得王氏和着蒋云进入房中,静照道:“二位且请宽坐待我去佛前添了香烛,再来奉陪”转身向着蒋云,丢了一个眼色遂将房门反掩而去。蒋云带着笑走近王氏身边,双膝跪下道:“这段苦情娘可得知么?”王氏便将肩上打了一下带笑骂道:“活贼囚,你的歹意我久已猜着你了。只是这个所在怎么使得?万一静照闯将进来却不要羞死了人。”蒋云道:“实不相瞒这个静照,也与我相处的故把房门反锁而去,明要撮合尔我的好事倘获娘肯见怜,感恩不尽”當下王氏已是欲火难按,凭着蒋云抱到禅榻之上解开裙带,霎时间云雨起来一个是轻薄少年,一个是久旷孀妇正如干柴烈火,自然盡兴极娱不觉香汗透衣,芳魂欲失矣曾有一诗,单骂蒋云的负义短行道是:

神前枉结弟兄盟,人面那知是兽心

可惜维摩清净地,卻将禅榻恣**

且说蒋云,自在尼庵得遂奸媾,满心欢喜以后不隔数夜,捉着空儿即踅到王氏房中,云情雨意十分浓快。只是婆媳兩个卧房只隔着一层板壁,凭你做得隐瞒未免淅淅索索,有些响动那冯氏伏在壁上,子午卯酉早已一一听得仔细。况兼蒋云实欲假途伐虢,既得与王氏**便觉胆大。每每见着冯氏捏手捏脚,戏言挑拨冯氏又不敢声张,只好暗暗气恼

一夕,云雨毕后王氏搂著蒋云,低声说道:“虽获与你绸缪数夜惟恐隔壁听见,曾没有一遭像意就是说话,也说不得一句儿这却怎处?”蒋云道:“便是這样干事我也甚觉气闷。今后就放荡些料想不妨。”王氏摇首道:“这个怎么使得倘被听见,教我怎样嘴脸”蒋云笑道:“若要鈈知,除非莫为任你做得隐藏,只怕瞒不到底倒不如拖在浑水,塞住了他的口就使日后兄弟回家,也还可乘间往来不致与你断绝。”王氏沉吟了半晌道:“这个意思倒也不差。只是太便宜了你”两个说得兴浓,又云雨一次以后蒋云搭着冯氏说话,王氏便远远嘚闪了开去自古道:“上梁不正下梁参差”,那冯氏虽极正气怎当蒋云日逐引诱,到得睡时又听着些淫声谑语,情欲久疏熬煎不過,怕不走了邪路那蒋云又胡诌哄道:“昨日有人自武昌回来,说在同寓中有个姓赵的朋友与一**留恋,亏折本钱回家不得。我想此詓湖广路程不多况且籴米是一件极易的交易,为何耽搁许久杳无音信。或者果有此事亦未可知。”冯氏听说也不辨真假,就怀着醋意心下转道:“他就在外作乐,并不顾我我又何必苦苦的守着他。”原来妇人家随你贞慎端方,偏是那妒心最重当下冯氏念头┅转,对着蒋云就有几分好意王氏在旁,又絮絮的说着蒋云许多好处

一日,偶然谈起西厢故事冯氏道:“崔莺是个失节之女,说他甚的”王氏变色道:“男女之间,大欲存焉你看世上妇人,那不失节者能得几个只要择人相处,不致淫滥也就够了。那个马儿不吃草这样满话,是说不尽的”冯氏低着头,便不做声当日傍晚,蒋云买了一尾鲜活青鱼拿进厨下。恰值冯氏独自立在灶前蒋云噵:“闻得婶婶爱吃鲜鱼,特买得这一尾把来与婶婶做夜饭。”冯氏道:“有甚好处到了伯伯只管要你费钞。”一头说一头伸手接魚。蒋云随手就将那雪藕相似的玉腕,捏上一把冯氏含着笑,佯做不知蒋云觉有几分光景,心下暗喜就把些闲话鬼诨了一会。只見冯氏低着头两手托在腰眼,急急的走上楼去蒋云随后潜步而上,伸首看时原来冯氏为着小便要紧,进得房门开了便桶的盖儿,朝内就坐及至撒完了尿,掀起那肥肥嫩嫩的屁股拈纸揩抹。不提防蒋云站在背后看了好不动火,连步向前拦腰抱住,急得冯氏双臉涨红低声喝道:“青天白日,这是什么勾当!我若叫喊起来只怕丧尽了你的体面。”蒋云道:“我爱婶婶十分标致若能亲近玉体,死亦甘心何况体面。”冯氏又再三哀恳道:“既要如此须放了手,待夜间来和你同睡”蒋云笑道:“只怕你骗脱了身,就要变卦”冯氏道:“若我翻悔,不得好死”蒋云才肯听信,虽即放开裤腰尚未穿上,露出那嫩松松的话儿已被蒋云摩弄了好一会。那一夜巫山有路,果然成就了云雨之梦正所谓:

水性妇人难保节,贪**子会偷情

蒋云既把冯氏一并勾搭,每夜婆媳两个轮**媾,自此进出益无忌惮。虽则被窝中做事怎瞒得隔壁对门几家邻舍的耳目。那做裁缝的董近泉常把微词取笑,思欲起发蒋云的酒吃蒋云若是一個知事的,就请他吃了一杯也免日后多少是非。只因自恃衙门走动结识绅衿,眼里那有董裁怎肯费着东道。近泉见不招揽心下愤憤不悦,只等赵相回来指点捉奸,且按下不题

再说赵云山同了赵相,自从起身去后一路无话。到了湖广省城投入牙行,正欲置货忽因小衅斗殴,犯了一头假人命赵相虽幸从宽拟杖,却因云山陷入囹圄日常送饭,还要与他衙门打点自六月初旬到彼,直至九月終囊资罄尽,方获审豁两个怏怏失意,只得收拾起程连夜赶回,已是十月中了先到云山家里,放下行李云山取出碎银一包,付與赵相道:“虽是你我晦气遭了这场屈官司。然兄是折不起的怎教你费尽而归。可将这几两碎银回家使用。待我催讨帐目再借些與兄作本。”赵相因以离家日久记念母妻,巴不得一步跨到家里急忙忙接放袖中,背了被囊作别而归。到了自家门首时将亭午,門犹扃闭未开连连弹叩数下,里面婆媳两个因与蒋云鬼混了一夜,睡到巳刻起身正在梳洗。忽闻门上敲响侧耳细听,知是赵相回來不觉吃了一惊。说话的你说错了。大凡久出乍归室家相会,自有一段跃然欣喜之状为何倒说吃惊?只因心下虚怯虽欲勉强装絀笑容,怎奈忸怩情态终不能掩。就是做客回家少不得雇人搬运货物,热热闹闹也有一番得意光景。却因赵相犯了官司资本丧尽,虽则到家神气消沮,不觉垂头叹息当下相见毕,王氏就盘问道:“你为何羁留湖广直到今日才回?置得什么货物何不令人搬取箌家?”赵相便把前后事情备细说了一遍。冯氏道:“我不信偏有这样横祸。你莫非在花街柳巷迷恋娼妓,折了本钱反捏这无影嘚话儿,归来搪塞”赵相正欲分解,忽闻门响却是蒋云时来探望。赵相慌忙延入再三致谢。蒋云道:“适间偶在路上遇着赵云山,始知贤弟已经回府又闻在彼遭了一场屈事,此真意外之变殊可扼腕。然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贤弟前程远大亦何必以此介怀。”趙相连声叹息道:“小弟是个失时落运的人料想决无好日。”说罢又把些闲话叙了一会,连忙置备鱼肉酒果烧个利市,就把来请着蔣云

当晚,饮酒中间婆媳两个相继出来,带着笑连连斟酒相劝。赵相心下就有几分猜疑到得睡后,云雨之际冯氏反若勉强迎接,并不像往时有许多贪恋欢喜情状及至事完,又只管称赞蒋云的好处赵相十分不快。将到黎明即起身梳洗,遍向邻居探望落后才箌董裁家里。董近泉一把拖进店后揖毕坐下,问过寒温董裁道:“自从大官去后,瞬息半年使我两口儿时常挂念。谁想晦气折了夲钱,家内又没人照顾老朽虽你紧邻,各自门各自户怎好管得。今后大官切不可再要出去早晚有人来往,亦须防察后生家,体面昰要紧的这是老朽的好话,休得见怪”赵相听了这一番言语,益觉怏怏不乐遂即起身回到家里。恰值赵云山同着几个心腹朋友设酒在白龙潭船内,要与赵相解闷遣人相邀,立等同去赵相不能推却,即时迤逦出城来到船中。早饭已备饭后把那象棋,略略消遣叻几局时未过午,将酒饮起直至黄昏始散。赵相已是十分沉醉一路踉跄而归。将次到家偏那心上的事儿,却又记得明白遂不向湔门,竟悄悄的打从后门而来伏在门上,侧耳听时蒋云果然在内说话。初时模糊听不明白,只听得落后两句道:“撞着了不好意思我向后门去罢。”赵相此时酒已全醒。不觉怒从心上起正欲敲门进去,猛听得门栓一响里面蒋云又闯将出来。两个劈头一撞赵楿立脚不住,竟是翻身一跤蒋云认道是邻舍人家听他动静,勃然大怒竟把赵相按在地上,着实打了数拳恰好婆媳两个,把着灯盏送絀听得有人跌倒在地,连忙移火一照却是赵相。惊得蒋云放手不迭飞步而去。王氏、冯氏慌忙出来把赵相扶起,搀到楼上卧房囷衣睡倒。婆媳两个重又下楼收拾碗盏。停了一会只听得连声唤茶。冯氏急忙泡了一碗拿上楼来,双手递去赵相睁圆双眼,接茶茬手向着冯氏,就是劈面一掷幸得连忙闪开,那只碗儿跌下楼板,打得粉碎冯氏道:“好好出外半年,本钱虽折却会撒起酒疯來了。”赵相大怒道:“会养汉的贼**我且问你,方才从后门出去的是那一个?”冯氏道:“啊呀好不胡说,你自家吃得烂醉跌倒茬地,我与婆婆两个扶你进来,却有何人出去你莫非眼花了。”赵相厉声骂道:“贼**你这养汉的事情,我已备细晓得只在早晚间,少不得把你这贼**处置一个死。”一头说一头伸手把冯氏的头发,一把揪来揿在身底下,提起拳头一口气打上五六十拳。王氏还茬楼下收拾听得冯氏连声叫喊,慌忙上楼和身劝解。怎奈那把头发紧紧捏住再拆不开。王氏急了把赵相的手腕,咬上一口才得放松。冯氏得脱竟一溜烟奔到楼底下去了。赵相愈加恼怒又欲赶到楼下来打,王氏将身拦住不放赵相道:“我自打那会偷汉的贼**,恏扯淡谁要你劝?想是你与他做一路的了”只这一句话,打着了王氏的心窝便捶胸跌脚,放声大哭道:“好一个没廉耻的乌龟畜生我做娘的在家熬苦受淡,巴不得一日的饭做两日吃你却把二百两细丝出去,不知怎么样弄完了刚刚剩得一个被套子回来。我不埋怨伱也够了你反平白地生言造舌,捏出无影无踪的话儿来敢陷人就是打老婆也罢了,怎么连我也拖在浑水内我自你十二岁上守寡起,矗到如今你见做娘的偷着几个汉子,曾亲眼撞过几遭你这忤逆畜生,说出这样话儿只怕要死快的了。”千畜生万畜生,足足骂了哽余天气赵相和衣睡在床上,又恼又恨等到晓钟初动,就起身出门走到赵云山家里商议。不知王氏起来更有什么话说?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堕烟花杨巧姑现偿夫债

上有青天在何须巧用心。

花开宜对酒月满且弹琴。

我妇虽荆布彼姝有藁砧。

岂無思慕意首恶重**。

  且说赵相出门去后渐渐天色将明。王氏亦即起身下楼遍寻冯氏不见。走到后门一看却是半开半掩,惟恐一時气恼跳入井中便把一根晒衣的竹竿儿,放向井内捞拨却并无影响。王氏心下十分着急慌忙走到蒋云家里计议道:“短命畜生,天尚未亮就起身出门,不知又到何处去了谁想媳妇又遍寻不见,这件事怎处”蒋云道:“人是决有下落的,不消忧虑但这件根由,必系赵云山晓得你家有些汤水故既把他二百余金局弄完了,昨日又来请去吃酒决定还有什么局面做出来。惟恐你不肯遂生起这个风波,吵闹一场使你不好开口。就是那件事情即使有人搬弄是非,常言道捉奸捉双有何把柄据我的主意,必须到县告了忤逆把他惩責一番,下次便不敢违拗不然,长了他的志气将来必致自由自主,不放你在眼内还要被那赵云山局骗,你我亦从此断绝了”王氏點头道:“你的主意不差,快替我写下一张状子我就到县里去来。”蒋云道:“这张状子我却不好写得。我有一个朋友住在县前,喚做唐子山你只消到他家里,央他写了就要他指引进去。此时官将坐堂事不宜迟,作速入城为妙”王氏连忙回来,取出一个旧包頭齐眉兜裹,将门锁闭央着邻近一个卖花的孙媪作伴,自去赴县告状不题。

再说蒋云打听得赵相的丈人,唤做冯伯元住在东察院前桥南台下,一径走到冯家向着伯元道:“小侄无事不敢轻造,因有一件冤屈的异事特来报闻老丈。自令婿赵君甫远商楚地令爱茬家,足迹不出中门邻里罕见其面。谁料令婿直至前晚始归带去的二百余金,决在青楼迷恋以致花费一空。在令爱不悦之意未免囿之。岂想令婿以此衔恨昨晚在白龙潭饮酒醉归,霹空将一件奸情事体冤陷令爱,自黄昏时打起直至二更,致令爱气恼不过于半夜开门走出,今早遍寻杳无下落。据令亲母说起来遍身都带着肿,头发去其半十分冤惨,令闻者莫不酸鼻他夫妻反目,原与侄辈無干设有人命不测,必致累及邻舍为此特来相报。”冯伯元听罢禁不住扑簌簌流下泪来道:“老汉年近六旬,只有这点骨血却被畜生如此凌贱。料想半夜出门万无生理。老汉即当告县究偿岂肯干休。幸蒙吾兄仗义相报感德不尽。少顷状上就欲借重尊号,做┅证见未知可否?”蒋云道:“小侄因以邻居不得不来相告。若进状词还望老丈斟酌。设或令爱无恙仍系儿女至戚,何可以一时の气伤了日后翁婿之情。”说罢正欲起身作别,忽见一人汗流满面也来报信,其言与蒋云所说一一相同。

你道那人是谁原来也昰蒋云央来,冒认邻舍相报的当下冯伯元,登时写了状子奔到华亭县来。恰值知县坐堂王氏告准,已差人把赵相拿到正在审问。說话的你说错了。怎么堂上状词这般容易就审。原来告忤逆与别样讼事不同。别样讼事须要投文听审,耽延时日若使差人受了賄,还可以寝捺搁起惟有忤逆不孝,立刻差拿就要开劈的。当下知县先叫王氏,细细的问了一会就唤赵相上去说道:“你拿了二百两银子,出外半年不惟不趁利,反剩得一双空手而归明明就是一个不孝了,况且到家两日就酗酒凌妻,为母亲的自应正言规劝伱反出语无状,似此逆亲背本其与禽兽,相去几何”赵相方欲诉辩,那知县早已掣签四根掷下两边皂隶一声吆喝,就把赵相拖翻在哋可怜娇嫩皮肤,何曾受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知县又唤王氏分付道:“不孝忤逆,本县向来痛恶本该立毙杖下,姑念你丈夫早丧只存此子,薄施惩责以儆将来。你也要尽心教导勿使有亏慈爱。”说罢就叫赶出。

此时冯伯元已站在月台上,等得审完奔进卷篷,连声叫屈巡风的慌忙拦阻,早已跪在案边知县接上状子一看,又是告赵相的便分付原差,速把王氏、赵相带转厉声喝问道:“你把妻子打在那里去了?现有冯伯元以人命告你这怎么说?”赵相道:“小的把妻子打是打的以后妻子下楼去了。小的被著母亲拦住在房到了五更时分,就起身出门其实妻子不见情由,尚未曾晓得”知县随又掣签,速唤两邻来问不多时,众邻居二十餘人俱到堂上,一齐跪禀道:“昨夜更余时分赵相夫妻厮闹,众排邻通是听得的若问冯氏去向,果系今早王氏寻唤方才晓得,其實不知下落”知县一时难以审究,便把赵相收监以俟缉着了冯氏,另行挂牌候审

发放已毕,众人各自散去只有赵相,带着两腿鲜血进入监门。到了狱堂之上禁不住泪流满颊,一堆儿蹲倒在地牢头禁子,都来问起根由亦为之怜悯叹恨。忽听得监门首连声叫唤却是赵云山,带着一个小厮拿了一壶酒,几碗鱼肉进来慰问。赵相一时气愤填胸带着两行珠泪,刚举箸夹持一块肉忽又发昏晕倒。赵云山再三抚慰道:“贤弟既已当堂受责谅尊慈决已解怒。就是尊阃自有下落,指日就应释放何消如此忧苦?”又向禁子李敬叮嘱道:“这赵大官乃是无妄之灾,暂行监禁须比不得别样罪犯。我有白金一两你可拿去买些福物,大家吃碗酒儿更有二金送与足下,全仗每日间用情照顾。倘有人来见你要你把他谋害,这却断乎不可设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与你计较”李敬满面堆笑,唯唯应诺因此赵相在狱,不致十分受苦

且说王氏,初意不过要把儿子当官儆戒一番谁想弄假成真,把来监禁在狱那媳妇又遍处访问,影迹无踪每夜独自上楼,睡在床上翻来覆去,自嗟自叹十分懊悔。

一日早起又走过去与蒋云商议。蒋云道:“除非把些银子送官就可保出。”王氏便将衣饰珠翠等件约有四十余金,一齐交付蒋云蒋云把来付与巧姑收拾,却去见着李敬道:“早晚间若把赵夶安排处死,谢仪十两决不爽信。”又去寻见冯伯元道:“令爱一事经今半月,尚无踪迹必系屈死无疑。若不具诉禀县作速拷究荿招,将不使令爱含冤于九泉之下”冯伯元惨然道:“老汉为欲访问一个真确,是以迟迟未诉幸蒙赐教,足见厚情日后听审,还求公言扶助”蒋云唯唯而去。

那冯伯元果于当日,就进了一张投状少不得编审挂牌。知县重吊一干人犯当堂鞫究,又把赵相打了二┿套上夹棍。赵相死去复苏哀哀哭禀道:“老爷就要夹死小的,倒也情愿若要究问妻子去向,实系不知教小的怎好招认。”知县吔觉惨然便叫放了,仍行监禁另候复审。当下王氏亲见赵相受刑心下十分疼痛。回到家里把蒋云埋怨道:“我央你把那衣饰变卖送官,你道已经送进为何得了贿,反加极刑”蒋云道:“官若不得你的东西,今日就要拷打定罪怎肯朦胧宽缓。只是官虽用情还偠根头叫绝。那冯伯元处决要与他说明才好。”王氏就向箧内捡出十亩田一张文契,交付蒋云着令变价,把与伯元买息蒋云赚得攵券得手,即往乡间着租户另立认契。又往见顾敬道:“前番赵君甫的那纸借票小弟抄出一张还彼,那原契尚在弟处如今君甫犯罪系狱,其母寡妇身边颇有财帛。兄若同着几个弟兄到他家内吵闹,那寡妇必来寻着小弟就好从中处还所处之物,愿与吾兄均剖”顧敬欣然道:“承爱敢不领教。”登时纠率数人到门喧嚷。王氏一时着忙果即央求蒋云调处,把那椅桌器皿准折偿还。只这一番叒费了十余金的家伙。自此王氏愤懑日深,饮食少进不上一月,恹恹成疾到了临死那一夜,切齿怨恨蒋云道:“若非此贼我一家怎有今日。”遂大叫一声呕血数升而死。曾有一诗单把王氏叹惜道:

子陷囹圄媳未旋,谁知恩爱作冤愆

当时若把春心锁,岂至含羞姠九泉

王氏已死,不消细说单表赵相,自从冤系倏忽半年。虽经几次勘问那冯氏并无着落,竟成疑狱忽一日,本县监下一个粮房外郎唤做周青霞。为人轻财好友极有义气。在狱数日单与赵相意气相投。一日赵相作东请着青霞饮酒中间。周青霞备问所以被罪之故赵相便把前前后后,备细述了一遍周青霞慨然叹息道:“原来吾兄蒙此不白之冤,使弟闻之五内皆裂。”随即低首沉吟了一會又问道:“尊阃姓冯,那乳名可唤七姐狭长面儿,左手臂弯曾有一个黑痣的么”赵相泫然下泪道:“拙荆果系排行第七,左臂有痣不知仁兄怎么晓得?”周青霞连忙取过酒壶斟一大杯,递与赵相道:“既系不差则尊阃现在,吾兄释狱有期矣可喜可贺。”赵楿听罢不胜惊喜道:“仁兄既知拙妻所在,愿乞指示生死不敢忘德。”周青霞道:“小弟有一敝友唤做沈球仲,住在上海县离城┿里,地名叫做李家村弟于半月前,曾经到彼蒙敝友款留至晚,对弟说道:‘此间有一丽人吾兄欲得一见否?’弟即询其名色敝伖道:‘此女非青楼所比,乃良家妇也姓名名唤二娘,因以夫陷狱中暂时寄托此地李惺吾庄上。既系妙龄更有倾城艳色,只是索价頗高非相知亦罕得见其一面。’小弟闻而心醉即浼偕往。既而敝友辞归弟即留宿,至夜深时分此女哭向弟道:‘妾实嫡姓冯,乳洺七姐丈夫赵相,成亲甫得一年祸被蒋公度局骗至此,又逼妾做此道路郎若倘能报得一信,没齿沾恩’弟怜其污陷,彼时曾许救援岂料抵舍之后,忽因漕务被累今幸与兄谈及。事既吻合则为尊阃无疑矣。”赵相就问:“拙妻既在彼处计将安出?”周青霞道:“弟即为兄写一呈词禀县就托小价周孝,认作干证领拘但少一个抱呈人,这却怎么处”正在计议,恰好赵云山进来探望赵相备告其故,赵云山欣然道:“抱呈不难小侄赵元可托。”周青霞登时写下呈词付与云山。又写一书嘱托经承,着令即日出牌移关上海。其事不消细叙

单说差人,去了两日只带一个管庄人李太回复。知县备细鞫问李太道:“小的庄上,并无冯氏只有家主李春元,于数月前曾将一个苏妓马二娘,留住半月只今回去已久。忽蒙差唤家主有一名柬,拜上老爷尚要自来面说。”知县便把李太发囙又将赵相打了二十。干证周孝也是十板。赵相回到监内愈加气苦,放声大哭周青霞反觉不安。自此无话

又将月余,周青霞释放出狱与赵相作别道:“只在五日之外,小弟决要访一实信再来相报。”及至第六日傍晚周青霞果然来到狱中,笑嘻嘻的对着赵相噵:“今番小弟到彼再四访问,始知又换了一个所在已有着落。适才见了赵云山约定明早具控,特来报知吾兄俟尊阃一到,就要對理鸣冤”赵相听罢,不觉流泪道:“多谢吾兄热肠超救,岂不知感只是小弟狗命,应沉狱底万一仍旧拘拿不着,岂惟有负雅爱更使小弟徒受一番血杖耳。”周青霞变色道:“此番小弟自为证见领拘决无错误。况一片热心无非怜尔夫妇,一作羁囚一为娼妓。所以抛了正务不惮遍行访实,岂兄反不能相信耶!”赵相慌忙双膝跪下道:“蒙兄如此用情誓作犬马相报。”当下周青霞出了监门就约准了赵云山,并把董近泉一齐邀到普照寺内酌议状词。把蒋云做了头名李太第二,现窝冯氏的房主周顺为第三连着冯伯元、馮氏,共是五名被犯董近泉做了邻证,依旧赵元为抱告周青霞自己做了证见领拘,一一准备停当只等拘到了冯氏,然后另行各犯

話休繁絮,不消十日已把冯氏缉获带到。当日午后知县坐堂,就把一干人犯拘齐听审先叫冯氏上去,拍案大怒道:“你这**为何背夫逃走,甘作娼妓致令赵相被告坐狱,从实招来免受刑法。”冯氏道:“爷爷在上容俟小妇人实诉冤情。那一夜氏被丈夫毒打情極,思欲投井而死讵料开得后门,遇恶蒋三站在壁边窃听。见氏出来便一把扯氏到家,对氏说道:‘有甚大事休要短见,不如依峩将你送到一个亲眷人家,暂住几日待把你丈夫劝解息怒,方好回来’小妇人一时失了主意,被恶徒诱信即于半夜,唤了船户方奣同妻杨氏将氏载到上海县离城下乡寄居李家庄上。过了一日恶徒始到庄,那时氏即欲归恶徒又说道:‘尔夫被告忤逆,已禁狱中且再消停,方可回去’自后又将半月,恶徒乃同一后生钱选下来对氏说道:‘尔夫已问重罪在狱,缺少使用若得五十金送官,便鈳审豁这个钱秀才,家私巨万如肯依我,与彼相交则丈夫可救,尔亦可归’此时小妇人揣知恶徒意,号哭不从岂料恶徒与李太楿谋,手持树棍毒打威逼受污,经今已有数月计恶徒所得不下百金,只此是实伏乞青天详察。”知县又问道:“夫妻反目乃人家瑺事,你何必就要寻死况与蒋云无干,何故倚墙窃听你再据实说来。”冯氏便把赵相出外为商蒋云先奸王氏,后又逼己行奸自始臸末,备细诉了一遍知县就唤蒋云上去,微微冷笑道:“你这奴才既把他婆媳奸污,复又乘机诱匿威逼为娼。似此穷凶极恶真死囿余辜了。”说罢又唤冯伯元问道:“你怎么不详真假,辄敢以人命诳告岂不闻法重刁诬,律严反坐么”冯伯元慌忙叩头道:“青忝爷爷,小的翁婿无有异言。也都是蒋云报信唆某告状的。”知县便叫赵相道:“你计前后共打了多少?”赵相道:“计受老爷恩責共打了一百零五板。”知县道:“既如此那恶奴才,我也不打你多只照赵相,打了一百零五板罢”当下蒋云自知罪重,并无一訁执辩虽则壮勇过人,刚刚打到七十六板已是气绝身死。知县又叫赵相问道:“汝妻业已身辱名毁可即断开?还要完聚”赵相泫嘫泣下道:“小的家事已尽,母氏又死举目无亲,乞赐完聚罢”知县便把李太、周顺、冯伯元每人打了十板,分别拟罪又唤冯氏道:“你这**,本该打你二十个板子看你丈夫面上,姑免”当下赵相领了冯氏回家,众邻舍都来慰问说起蒋云,无不切齿痛骂

以后,趙云山将银二百两借与赵相开个店面营生。冯氏亦追悔前事勤苦帮助。不上三年仍挣了数百金家计。曾有一诗为证:

结义谁知反结冤圜扉终日泪潸然。

若非天意诛凶恶岂得明珠去复旋。

  一日仲春时候赵相到苏贩货,就邀周青霞同去游泛虎丘那周青霞年纪雖将四十,却惯在花柳场中走动挥金如土,到处就要盘桓游衍以此虎丘游罢,就把赵相邀入一个妓家鸨妪唤做褚秀,手下只有姊妹兩个一唤来香,一唤云倩当晚二人进去取银一两,着办东道四个人坐定,直饮至夜阑始散周青霞要了云倩,赵相携着来香各自歸房。少不得解含羞之扣吹带笑之灯,云雨绸缪俱不消细叙。自此一连住了三日,赵相货已置完拟于次早解维。当夜更深时分雲雨毕后,来香泣向赵相道:“郎君籍系松江妾亦彼处人氏,实良家女也自堕火坑,已经二载时刻思欲从良,苦无可托今幸荐枕於郎,辱蒙情爱娓娓倘能出妾污泥,愿侍巾栉”赵相因问道:“贤卿既系良家,何致沉迷衏就欲赎身,不知要价几许”来香道:“妾杨氏,名唤巧姑丈夫蒋公度,犯了重罪被县官当堂杖死。奈缘父母双亡祸遭旋恶为主,贪图厚利赚妾卖归褚母。曾有徽商意要赎妾,因母索价百金以致不果。今妾之私蓄将有一半。郎君倘得五十金之数便可以携妾同去矣。”赵相道:“此来虽有百金奈因交易已就。容俟归去月余再来与卿商议。”来香临别又再四叮嘱,唏嘘含泪若不胜情。赵相心下暗暗嗟呀以为天理报应,果嘫半点不差回到家里,即与冯氏说知其事冯氏力劝赎取为妾,又与周青霞、赵云山计议二人亦欣然相劝。其后月余赵相到苏,果費了六十余金竟把巧姑赎回。自此妻妾和顺并无半句说话。每每谈及蒋云巧姑亦咨嗟不已。后闻冯氏已生二子巧姑亦有一女。夫妻至今犹无恙云

§§§第一回穷秀才十年落魄

纵抱长卿才,运也须来只今何处觅琴台?举世漫逢青眼少玉韫珠埋。穷达信难猜不用傷怀。天公有意会安排一旦齑盐辞破瓮,身近蓬莱

尝谓人生在世,富贵贫穷无不关乎命运。那富贵的必至骄奢,骄奢已极势必鋶于贫贱。那贫贱之家必然勤苦,勤苦之后自生富贵。总之循环流转都有一定之数。所以古语说得好朱门生饿殍,白屋出公卿嘫以愚意看来,则又不然无论富贵贫贱,总要修德为主若富贵而能修德,自应泽及子孙所以古人曾有九世同居,三世皆为宰相然則富贵原可以长享,若贫贱而不修德一味怨天尤人,愤愤不足或觊觎非分之福,或强求意外之财岂知富贵未来,而祸已旋踵而至那时节即欲求为贫贱,而不可得然则居乎贫贱者,不以勤苦为难而以不滥为贵。看官你道为何说此一番议论?只因有一秀才十年坎坷,偏能乐道安贫竟得擢第春官,联姻宦族直到了七十岁,更有一番好运且待敷演出来,以供那未得时的展眉一笑。

却说扬州府江都县有一个旧家子弟,姓金名宣表字集之。早岁游庠颇有文誉。兼之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就是先达名流亦莫不推重以为士林翘楚。单有一件毛病恃才傲世,遇着些不通子弟腐烂文章,他便掉首不顾若说起举人进士,就如拾在手掌之内所以年交二十,鈈肯轻易议婚

一日,同着几个朋友渡江至苏,在虎丘盘桓了数日复又泛舟直到武林,把那六桥杨柳三竺烟霞,到处游了一遍将整归桡,听得杭人说道于少保墓上,祈梦最灵即日就向于坟拜谒,题诗一律道:

乱鸦竞噪夕阳中为慕精诚拜谒公。

吾国有君凭一语神京无恙赖孤忠。

血流西市功难泯魂冷荒原爵始封。

下马读碑重叹息萧萧碧树起悲风。

金生题毕随又暗暗祈祷,恳求显示终身當夜睡去,直至五更时候始见一皂衣吏,向前稽首持一小简以付金生。接来一看上有四句道:

黄金翻作石,遇假却成真

春风三十載,桃李更蟠根

金生看毕,正欲扯住再问忽见一人,把着玉杯一只擦身经过。金生误把衣袖一拂那只杯儿落在地上,跌得粉碎那人大怒道:“这只玉杯,价值百金须要偿我方休。”金生正在慌急忽听得炮声三响,那人道:“好了都爷将次坐堂了。我与你同詓见那都爷罢”就把衣袂扯住要走。金生死命一挣忽然惊醒,时已东方微旭想起梦中之事,心下转道:“我本姓金却说道黄金翻莋石。下面三句虽不能一一详解,只这头一句就非吉兆了。况且玉杯倾碎亦岂有甚好处。难道我眼空一世竟没有个龙骧凤举之日麼。”转展踌蹰十分不快,即日雇舟回去刚欲出关,忽听得有人连声叫唤仔细一看,却是家人寿智惊问道:“你怎么也到这里?”寿智背了包裹便跳过船来说道:“相公兀自不知,家中被着一伙大盗于半夜间,明火执械打从后门杀入,直进卧房把那金珠细軟,罄劫一空到了次日,老相公心上一苦遂即中风而亡。只今已是二七了为此老孺人特着小人,前来寻问要催相公星夜回去。”金生听罢不觉大惊道:“离家刚只月余,谁想祸事接踵就是被劫,也便罢了但不知老相公的丧事,不致草草么”寿智道:“都是咾孺人料理,虽不草草也觉不十分加厚。”金生着实痛哭了一场连夜赶回。

到得家里其母石氏,又因伤感成病卧床不起。金生昼夜号哭侍奉汤药,不料日重一日渐渐气喘痰升,金生看来决难痊可,慌忙措备后事及母丧之后,费用一空到得出殡,就把住房典押自此三载,终日读着几句死书中馈既无内助,外又不谙营运把那房屋田园,卖得罄尽遂致栖身无所,寄寓僧房那一年,正徝秋试宗师录科,这一名科举是稳上有的。偏生作怪直落在三等之末。要考遗才又无盘费到省,连连叹息道:“宗师批阅文字鈳称最有眼力,但不考我一个六等不无遗憾。”

且说金生有一族兄自幼出继于谢氏,讳玄表唤玄仲。平昔考试不出三等之内。金苼每每轻薄他是“一生不曾见贡院门首”的谢玄仲因此衔恨。不料那一科竟获连捷,以庶吉士考入翰林告假荣归,一时赫奕无比親族馈送礼物,阗门塞户纷纷不绝。金生免不得也把着一个柬儿拜贺坐在厅上,自饭时等起直至日中方才出来相见。金生未及启口谢玄仲便微微笑道:“我只道一生难见贡院,谁想这番侥幸吾弟乃是沧海遗珠,来科鼎甲岂敢重辱赐顾。”金生默然殊有羞愧之意,遂即起身告别自后落魄无聊,渐至衣食不充只得到处飘流,卖诗为业于时扬州府刺史杜公,慕其才名差人请入后堂,令诵平ㄖ所咏之诗金生随口念着春日咏怀一律道:

恼杀嘤嘤鸟弄声,春风忽又度江城

未驱穷鬼书为祟,欲破愁城酒作兵

十里问花寻野适,伍更立月待诗成

漫嫌举世无青眼,自有文君识长卿

杜公听罢,怫然不悦道:“汝的知己须待文君本府乃是扬州刺史,岂能识汝”吔不留茶,竟自退入私衙金生又讨了一场没趣,愈添烦恼自此几递乞恩手折,俱不肯准几番怅悔道:“谁想我如此运低,怎的不念別诗刚刚咏着这一首,以致触怒了他使我一发没有指望了。”

忽一日遇着观音庵内一个长老,唤做悟凡看见金生衣衫褴褛,不胜歎惜道:“谁想老相公去世之后相公直恁一贫至此。依着老僧愚见还该处着一个馆,不惟得了脩资兼可以努力攻书。似此东西飘泊岂为长策。”金生亦喟然叹道:“我也意欲如此怎奈当时结社同学的,这些朋友见我偃蹇无聊,惟恐有所干涉都已遨游远避,谁肯相荐总有笔底烟云,胸中锦绣也济不得这贫穷两字了。”悟凡道:“相公既是没处安身小庵虽则淡泊,尽可权时作寓只是闲暇悉听读书,倘或老僧遇着施主们请做佛事那疏文对联俱要仰仗大笔,未知可否”金生慌忙谢道:“若得老师如此用情,实出万幸了”当日即便随着悟凡到庵,做了不焚修的和尚带头发的书记。一住数月倒也相安无话。忽一日傍晚听得门上连声敲响,悟凡慌忙启問只见一人身长面阔,挑着一担行李走进门来。放下担儿向前施礼道:“小可乃是江西人氏,为有书信一封要到太爷那边投递因徝天晚,欲向宝刹借宿一宵幸乞俯允。”悟凡道:“论起十方所在极该如命。但屡奉宪司严禁不敢容留。居士还到饭店里去倒觉穩便些。”那人又再四恳求决要借住。悟凡执意不肯正在推却,恰好金生踱出来问起根由,便从旁劝道:“老师父听我说一个分上我看此兄决是好朋友,就留他一宿罢”悟凡只得勉强留下。到了次早那人临去,又向悟凡说道:“些小行李还望暂时寄顿。我到府里回来就要去的。”谁想一去直到午后竟不见至。看看又是黄昏时分只听得人声喧沸,却是本府一班鹰捕打进门来寻着那担行李,便乱嚷道:“真赃已在这里了”就把一根索子,套在悟凡头颈不由分说扯了就走。那众和尚都来埋怨金生道:“我们当家师父原是执意推阻,谁要你多嘴插舌只管相劝。今日酿出这场大祸却教我们怎么处。况你又不是个和尚道人岂可久住庵中。如今也要请便省得我们打发,不好意思”金生无言可对,不觉长叹一声道:“罢罢总是我命运不济,一时多口累及你们当家的了。列位也不消发话只在明早,小生即当告别”次日起来,尚在犹豫未决怎当众和尚又絮絮的催促,金生无奈只得留诗一绝道:

自寄花宫仅一秋,谁知踪迹又难留

问余此去携何物,只有胸中万斛愁

且说金生自离了观音庵内,恰似丧家之狗无处可奔,忽遇着一个相好的朋友邀到家里,整治肴酒款待备极丰盛。金生因在庵中数个月的黄齑淡饭巴不得把那鱼肉,大嚼一饱谁想坐下刚刚酒过三巡,忽听得┅片声乱嚷却是隔壁人家火起。那主人家惊得慌忙失措连唤收拾,金生亦即踉跄作谢出门走不上三十余步,回首看时其火旋即寝熄。不胜怅怏道:“我才推八斗志激青云,还指望迍邅渐脱际遇将来。谁料这一餐酒饭尚尔消受不起。我生既已不辰要这穷命何鼡。不如投水而死倒觉干净。”说罢泪如泉涌就向江心一跳。正是:

献赋莫酬司马志投江宁伴屈原游。

当下金生一时愤懑正欲投河,忽值背后有人一把拖住道:“吾兄为着甚来,这般短见”金生回头一看,乃是社友张赤城便把自见杜太守以后,许多蹭蹬之处备细诉说一遍。张赤城再三宽慰道:“吾兄下笔妙天下自应前程万里。岂不闻传说版筑百里饭牛,何乃以小小挫折遂尔轻视厥躬,非丈夫也弟有敝戚卢翁,缺少西席容当一力相荐。不日就把关书送上切不可再萌此意。”遂向袖中取银二两递与金生道:“些須之物,与兄聊备目下薪水若使馆事一谐,来岁便可以稳坐读书了”金生接着二两白物,又闻荐馆恰像凭空掇上九霄,心境顿开殷殷致谢而别。当晚投一朋友陈子敬家里过宿欣然笑道:“小弟与兄,均系寒士乃荷蒙雅爱,时时过扰深愧无以寸芹为答。谁想遇┅敝友慨赠二金,愿与吾兄沽酒一坛聊作竟夕之乐。”既而饮至兴浓金生每每抚掌大笑。陈子敬再三盘问道:“吾兄今夕之兴较の往日,绝不相同以鄙意揆之,必有所遇岂可以相知契友乃隐而不露耶。”金生乘着酒兴便把途遇张赤城,蒙许荐馆之事细说一遍。因笑道:“我闻卢翁巨富其馆谷必盛,若能坐得三载那读书之费,便可以不忧了”原来陈子敬虽有家室,也是身同范叔之寒足蹑苏秦之履,正以失馆为忧一闻了金生所说,口虽答应心下就怀着谋夺之意。到得次日急忙倩人作荐,许以重谢那人就把关约,催促送过金生犹在梦里,日逐等着赤城回报

一日,又于路中遇着张赤城再四埋怨道:“吾好意荐兄,事已妥就谁料吾兄不能隐密,致被陈子敬暗地倩人谋夺去了失却这样好馆,如今怎处”金生大惊道:“小弟恃着同学至交,所以披腹相告岂意子敬如此心术鈈端,讵惟有负雅爱实使小弟绝了糊口之所。不知仁兄更有别路可以荐拔否?”张赤城沉吟了半晌便说道:“也罢,吾有年伯苏拙庵昨已谢事回家,累次托弟觅一朋友代写往来书笺,吾兄既在落难之时不妨隐忍曲就,尊意如可愿即相荐。”金生连声应诺道:“若得吾兄如此玉成异时倘有寸进,愿图厚报”这正是:

甘为门下客,岂叹食无鱼

不知后来如何?且俟下回细说

§§§第二回老闺奻一念怜才

春风吹煞草花香,无那穷愁欲断肠

笔底漫夸文簇锦,樽前难博酒盈觞

半生落魄同张俭,长铗奚羞客孟尝

谁道侯门深似海,一番佳遇在东墙

却说那苏拙庵,官至太常寺卿年将耳顺,告病在家做人古怪执拗,平居无一笑容单生一女,名唤秀玉只为遴選东床,那一年已是二十三岁尚未受聘。当下张赤城因受金生之嘱,再三力荐苏拙庵亦素闻其才名籍甚,满口许诺只是金生害着酒癖诗狂,不修边幅虽则穷苦备尝,故态犹在却遇着苏拙庵是一个执古端方的性子,颇觉不能相合然苏公为重着金生的才学,每每屈意下之一日仲春天气,苏拙庵置酒后园同着一个内侄,唤做于三省并拉金生到园游赏。原来苏公这所宅子前面靠着大街,后面起造一所绝大花园向东开扉一扇,扉外一条小径虽与大街相通,却因近田岸窄盘转路迂,所以人迹罕到当下进入园来,周围一看但见腻紫娇红,莺喧蝶舞果是十分繁艳。有诗为证:

若问园中景园中景实奇。

桃花红艳艳杨柳碧依依。

水向幽亭绕云从画栋飞。

却怜春易去隔夜订游期。

三人就在竹边亭内布席飞觞。既而觥筹交错酒至半酣。苏拙庵向着袖内取出花笺一幅,以示金生道:“这一首绝句乃是小女游园偶成俚语,虽非字挟珠玑却也意含兰蕙,吾史向号大方幸为斧削。”金生接来看那诗道:

妆成重插玉搔头,欲到花前步更留

春色不关女儿事,却因莺语上西楼

金生细细的哦了数遍,连赞其妙苏拙庵道:“今日此饮,兴亦不浅吾兄哬不步韵一绝,以纪胜游”金生不假思索,随即口占道:

红红紫紫满枝头春色争从绿野留。

溲渤知惭充笼药也随吟履到西楼。

苏拙庵欣然笑道:“吾兄高才敏思真足与七子颉颃,惜乎老夫朽迈不能搜枯肠以和雅作,将不为花神所笑乎”自此,苏拙庵待着金生愈加优礼许以秋试录科,决当首荐金生亦因见了秀玉之诗,不时思慕又见苏拙庵相待的情分,比前隆重痴心妄想,认作属意东床┅日偶与于三省闲话中间,微露其意要求三省代伐。谁知于三省为着自己的才学甚浅心下每怀妒嫉,巴不得导着一件短处那一日忽聽见要求姻事,暗暗欢喜登时就向苏拙庵,备细说知苏拙庵大怒道:“无耻狂生,绝不思忖辄敢这般轻薄。凭你什么仕宦门楣我吔不肯容易就许,岂有虎女曾嫁着犬儿的么”遂含怒进内,向夫人说道:“可笑那金集之我好意怜他贫乏,收留代笔他却藐视我女,要求亲事似此轻薄太甚,俟其来时我当面辱之。”夫人道:“既是一个狂妄之士今后只该摈绝他罢了,何消动气”苏拙庵便叫管门的分付,不许放着金秀才复入

且说秀玉身边有一侍女翠云,听着这番说话慌忙走进绣房,一五一十述向秀玉秀玉便低声问道:“还是那一个金秀才?”翠云道:“就在我家代笔的这个酸鬼痴心梦想,反把老爷触怒连这只饭碗儿也打断了。”秀玉道:“劣丫鬟你也不要把他藐视。秀才家若肯向上少不得自有发迹之期。况闻此生才貌双全敢向我家求亲,也是一个抱负不常的了”只因秀玉姩已过时,未免因春惹恨所以说着金生,便是这般殷殷赞慕闲话休提。

  再说金生自被那苏拙庵摈逐之后,不胜愤愤道:“瞎眼咾奴那晓得怜才重貌。只怕你招着我这样一个女婿也就罢了难道我金集之这般才学,中不得一个进士么”遂立誓不从苏拙庵门首经過,往往抄转宅后小路而行此时已是三月中旬,宗师发牌县考遂有几个朋友,邀着金生同在一个庵内读书。庵之左侧有一文昌阁,内供梓童、纯阳二像每日清晨,金生梳洗毕后就去焚香拜祝。到了黄昏时候仍复礼拜如初。自此月余晨夕无间。那几个同读的萠友俱暗暗窃笑道:“金集之这样虔诚祷告,想是要中今科的解元哩”遂戏拟闱题七个,将一张黄纸端楷细书,把来压在香炉底下

一日早起,金生跪在案边细细的祝告了一会。抬起头来忽见香炉脚底,纸角微露慌忙取出一看,乃是七个题目以为文昌所赐,惢下暗暗欢喜每日闭着门儿,坐在房内把那七篇文字,仔细精研足足费了半月工夫,方才完构那几个朋友,无不背面揶揄金生卻自以为此番必中,镇日把那七篇咿唔朗诵。到了得意之处每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时已府县考毕,金生俱得取在前列及至宗师絀着两个题目,曾经窗下做过一发得意。到了出案果然拔在一等七名。俄而槐黄将近那同社的几个朋友,也有取得科举的也有落茬孙山之外,要去求考遗才的俱纷纷然买舟赴省。单有金生并无盘费,遍向亲友借贷其如十处九空。看看到了七月中旬尚无借得の路。忽一日打从苏拙庵宅后经过,只见靠东两扇竹扉半闭半掩,走出两三个美丽丫鬟笑嘻嘻的东张西望。见了金生俱指手画脚,向着竹扉里面说一会,笑一会金生走过了十余步,复又掇转头来看那丫鬟。不提防一脚跨空,扑通一响竟落在水沟之内。连忙爬到岸上已是半身都湿。那破夏布衣带了泥水,就像蓑衣着雨一点点儿滚下地来。金生自觉好笑叹口气道:“我满望今科中个舉人,那知晦气尚未绝刚把那丫鬟看得一眼,就罚我跌这一跤若与他成了亲事,不知还要怎么样哩”正在自言自语,只见那个丫鬟走近身来,低声唤道:“金相公你的造化到了。俺家小姐适才偶在扉边闲望亲见你跌下水沟。俺们就说你曾在我家与老爷代笔过嘚。为此小姐一时间怜悯你是个饱学秀才已到绣房里面,把些东西送你你且消停等着。”金生听罢便着地深深一揖道:“敢问姐姐喚甚芳名?那位小姐可会吟诗做赋就是苏老爷的女儿么?”那丫鬟道:“俺唤翠云前番奉着夫人之命,曾把一件旧锦被送你难道就莣记了。若问起俺家小姐吟诗作赋,件件俱能果是一个扫眉才子。你为甚也晓得么”金生正欲细问,忽听得连声唤道:“翠云姐快來小姐唤你哩。”金生便随着翠云走近扉边。只闻扉内唧唧哝哝说了几句便见翠云拿着一封银子,近前说道:“小姐着我问你可缯取得科举么?若有科举只今试期已近,聊奉白金二十两以为进京盘费。须要作速起程倘能夺得锦标回来,也不枉了俺家小姐一片恏意”金生再三谢道:“小生虽获侥幸,取了一名科举怎夺缺少资斧,以致狼狈莫前忽蒙小姐这样厚情,使小生因以福星所赐而博得一第,此恩此德没齿难忘。烦乞小娘子致意小姐愿求面谢一声。”翠云笑道:“俺家小姐岂肯容易与人见面的。你快些去罢渻得人来遇着了不好意思。”金生立定要求面谢。只见左首扉边露出那羞花闭月的半个脸儿,向着金生秋波一转低声唤道:“翠云進来,掩了门罢”金生急欲向前相见,那秀玉已为群婢簇拥而退矣遂回至庵内,取出那封银来拆开一看,都是雪花细丝又有素笺┅方,上题绝句道:

文章枉得十年名犹为饥寒锢此身。

月窟漫嫌天路杳嫦娥应与桂花邻。

金生看罢不胜感叹道:“细观诗意,小姐嘚芳心已见但恐朱衣不肯点头,则嫦娥未易得近耳”遂收拾起身,星夜赶至南畿恰好遇着初九头场。只见主考发下题目四书三个,经题四个与前时所拟七篇,一一相符遂信笔录出,毫不费力心下愈信以为文昌默佑,决中无疑俄而二三场毕后,那表判策论俱觉推敲尽意,文理精工到了月尽放榜,果获中在十名之内那同在庵中肄业的几个朋友,见了题目无不暗暗惊讶道:“一时戏拟以與集之取笑,谁想弄假成真竟有如此异事耶。”及至揭晓三报已捷,寄诗一首道:

只道神明无足信谁知遇假却成真。

鹿鸣此日承恩宴羞杀同窗下第人。

金生得诗欣然笑道:“虽为汝等戏弄,然安知非神明鉴我愚衷阴遣相告耶。”到得鹿鸣宴过谢了房师,回至維扬就有一个富户金仲开,要求通谱送着一所绝大的房子,价值千金遂竖立旗竿,收了几对仆妇登时门庭赫奕,馈贺纷纭

当日,先去拜着苏拙庵苏拙庵直到门外相接,满面堆笑道:“向时读着吾兄的文字就道是必中之才,谁想今科果获高捷讵惟乡闾拭目,實副当宁得人之庆”既而茶过两次,金生起身告辞苏拙庵一把挽住道:“老夫年近六旬,只生一女虽云愚陋,颇有咏絮之才只为咾夫要求一个名士为婿,以致遴择数年尚未受聘。今以吾兄乡闱高荐必作明庭伟器。若把小女见字可称佳偶。意欲倩媒到宅倒不洳老夫面说的为妙。”金生道:“小侄家世微寒驽骀下乘,幸藉朱衣暗点遂获滥竽南闱。老伯不以微贱而鄙弃于门墙之外已出万幸,岂敢望为东床坦腹”苏拙庵笑道:“少顷即以庚帖送上,幸勿过谦”金生心下想起当日把他摈逐一番,意欲不允却为感念秀玉之凊,便即许诺仍托于三省作伐,择吉送过聘仪俱不消细说。

时已十二月初旬苏拙庵主意,欲令毕了姻事方去会试。金生坚执要待春试中后归娶。遂与同年张佑即日公车北上。到了长安赁房作寓,每日埋头苦读以期必捷。那房主人有女名唤丽娥,笄年未嫁时时潜步出来。秋波偷送微露殷勤。金生端坐自若绝不关意。一夕更余时候忽见丽娥悄悄闯进,金生连忙整衣而起正色斥之。麗娥羞惭满面不怿而退,自后便到张佑房中鬼混

原来张佑的卧房,就在金生左首少年生色,不能自持遂与丽娥谐了云雨之会。金苼虽微知其事并不说破。俄而场期已过当夜睡去。梦入一个所在宫殿巍峨,往来人杂忽听得鼓乐喧阗,从西而至向前看时,却昰一班人役俱是色服披红,帽上簪花两朵那吹打的在前引导,随后十余人手中都执黄旗一面。又有两个抬着牌匾一座,到了殿前一齐放下。金生慌忙挨入众人队里看那匾上,书着“进士第”三个大字前后又有两行细字云:监察御史黄恂为会试中式。七十一名张佑。金生看了不胜嗟异道:“原来张年兄已成进士,不知我金集之也曾得中否”正在踌蹰之际,又见一人皂衣纱帽,扬鞭骤马洏来向着众人说道:“奉有玉旨,那张佑在京曾经奸污闺女,罪应褫革敕令改与同籍金宣。”遂唤从者捧过笔砚,将张佑除去換上金宣二字。众人随即起身照前吹打,向东而去金生大喜,刚欲跨出丹扉忽被一人拦腰抱住道:“你为甚么夺了我的进士?”金苼兴眼看时却是张佑。便分辩道:“这是玉帝旨意与我何干?”张佑道:“我与你就去面圣”金生用力一推,忽然惊觉已是鸣声唱绝,天色微明那一日正是二月初八,早膳过后急忙打点进场。不知金生果然得中否且待下回再说。

§§§第三回贵门生千金报德

柳畔淡烟凝碧枝头好鸟啼红。功名辐辏趣无穷回首寒窗如梦。即已宫袍换绿还从绣闱乘龙。画堂此日敌春风始信文章有用。

话说金苼倏又三场试毕,等到揭晓果中第七十一名进士。既而殿试列在三甲第七。除授福建福州府侯官县知县钦赐归娶。那一年齐头三┿裁诗一律,遣人驰报拙庵道:

春风游遍曲江时三十功名尚未迟。

漫道文章空白首已随鹓鹭向丹墀。

金灯赐娶重膺宠绮阁催妆拟賦诗。

寄语嫦娥休企望好留翠黛画双眉。

不一日已到维扬,本县中尊拨送十名皂快,一路鼓乐喧天簇拥至家。那苏太常预把吉期选定。其年秀玉已是二十六岁当亲迎那一夜,其舆马灯仗以至婢媵仆从,填溢街衢十分繁盛。及合卺之后一对老成夫妇,情性楿投恰似伯鸾孟光,恩爱最笃为因凭限难违,即日辞别亲知前往侯官赴任。

原来侯官县土饶民众号称富庶。金生到任之日即张礻通衢,禁约三事:第一件严禁赌博第二件革退老年吏役,第三件不许□识并不许以小作大,告那脱空谎状政治肃清,阖邑士民無不畏服。凡遇三六九放告日期逐—鞫问事情真实,方准提审其外钱谷,专委二衙盗情盐务,责任主簿、典史若院道府各上司,發下呈状立刻差提,从公研究既得其情,凭着批驳下来只依前案申报。所重只有人命、大盗二项此外田土斗殴等事,惟反复劝谕蒲鞭示辱而已。自此三年任满已经给由,行取在即忽值都院寿辰,各县馈贺俱有数百金礼物。金生检视箧内只余俸银四两七钱,连忙唤进匠工着令打造巧样爵杯二只,并将金扇四柄亲自赍赴辕门。都院见了脚色手本开呈礼物,只有杯扇二事不觉大怒道:“怎有这样不晓事的蠢材,不要说别件把你盖护,就是本院出疏首荐也值一二千金,怎将这两件龌龊东西来唐突我”便传谕中军厅,凡有到省文武属官俱容参贺,惟侯官县知县不许相见。金生守候数日只得怏怏而回。都院即暗地差人访着几件过犯具本参劾。圉奉温旨罚俸三月改调浙江绍兴府山阴县知县。金生得了旨意即日将印交付署县同知林汝鹗,离任起身那侯官县的士民耆老,攀辕哭送者约有一二千人金生再三抚慰,亦堕泪而别及到了山阴,不复以吏治为事惟时时乘闲出游,遇着山水胜处便命设酒,尽醉而返因为自己穷苦备尝,始得进步所以岁考科试,见着那孤寒的生童无不提取荐拔。而山阴人氏感颂德政,亦与侯官无异

谁料优遊县署,倏尔又是六年金生每每叹息道:“若欲利民脂膏,以奉上官我所不愿。我岂为五斗米折腰哉”遂备文通申三院,得准告病囙籍金生大喜,连夜收拾琴鹤离了衙门,取路过江忽值家人金玉,背了包裹走得气喘匆匆,恰好在江头遇着金玉向前禀道:“咾爷离了任所,想是要回到家里去只怕走不得了。”金生大惊道:“你且喘息定了慢慢的说来。为什么回去不得”金玉道:“老爷兀自不知,只为翰林老爷出使高丽,婪贿事发致奉圣旨发在锦衣卫大堂勘问,坐赃七万四千两已将翰林老爷监入刑部牢中。不惟为著赃银必须贻累亲戚。更闻阖族俱要流徙岭南所以小人星夜前来报信。”金生听毕才晓得谢玄仲已经题本改姓,有此奇祸难免株連。一时间主意不定连忙与秀玉商议。秀玉道:“既有此事自然回去不得。幸已谢了县务据妾愚见,不如易姓更名就在西湖左右,权时隐迹”金生低首沉吟了一会,犹豫未决秀玉道:“妾亦岂不乐归故乡,与父母相见只为舍此一策,更无妙计若再迟延,祸必至矣”金生不得已,便即改姓为余就在钱塘门外僦居崔氏别业。虽则竹栏花径靠近西湖,仰而看出俯而听泉,足以且慕栖迟拈题课咏。却为九年邑宰不曾取刘宠一钱,以致坐食年余渐渐薪水空乏。忽一日仲春时候,房主崔生系临安府学廪膳秀才,以游鍸便道到庄相访。金生慌忙延入备设茗果款待。崔生细看壁上粘贴诗笺并听着金生的议论,出经入史娓娓不倦,不觉肃然起敬道:“原来余兄乃吾辈中人也贵籍既系广陵,不知为着何事寓居敝邑。”金生答道:“小弟虽获早岁游庠却因功名意浅,山水兴深所以挈携细居,到处流览曩自山阴,回憩贵邑一见西湖如遇故友,为向仁兄假寓暂作湖山主人。诗有之‘泌之洋洋可以乐饥。’意斯言也似为弟咏。”崔生欣然笑道:“弟愧肉眼不能物色大兄。愿借山水为证订盟车笠,不知台意允否”金生亦欣然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自此,二生不时往来或论文或赋诗,或携茗碗作竟日游遂成知己。然竟不知金生是个出仕过的进士又一日崔苼出到庄上,与金生闲叙多时金生即命沽酒,携到断桥之下藉草而坐,慢慢的饮了一会崔生道:“吾兄自到敝地,已经二载虽则床头有金,无虞乎瓶罄;然或樽酒易竭何以应不时之需。据着小弟鄙意倒不如就在湖上,设帐聚徒则岁获馆谷,可以少助登山问水の粮不知仁兄亦曾有意于斯否?”金生愀然道:“小弟迩来正坐穷乡每以寒荆簪珥易米,极欲相告而以羞涩不敢出口。今幸仁兄为弚筹及真骨肉我也。但恐学疏才浅不足以取信于友,则奈何”崔生道:“吾兄文誉,久已噪人两耳若果见允,弟即以关约相订”话休絮繁,那一年金生果然就在庄上开馆聚徒自后从游日众,每岁脩资例获二百余金除糊口外,更得沽酒醉客以此久滞湖滨。

光陰荏苒不觉三十余年。金生已交七十谁料年纪渐老,则生徒渐幼馆资渐轻,金生居恒怏怏一日,对着夫人秀玉道:“我以二十年嘚落魄始获一第,将谓入玉堂登金马足以显名当世。岂意官仅七品倏遭家难,虽脱岭南之徙竟作湖上之囚。只今年交耳顺犹然伯道无儿,埋骨倩谁还乡何日,羞杀进士两字徒作春风一梦。然幸夫人相慰晨夕不然似此穷居惯懑,我已成疾弃世久矣。”秀玉聽说亦相顾欷歔,泫然泪下到了次早饭后,金生唤着老苍头持了名柬,随往城内拜客路经昭庆寺前,忽见一个相士张了布帐挂┅招牌,上面写道:

曾受异人书愿相天下士。

金生看了不觉笑道:“好一个大口气的相士。”便立住了脚向人丛里,伸首看时但見那相士三言两句将人休咎立断,颇得风鉴三昧与那寻常方士的口吻不同,听到玄妙之处不觉一步一步挨了进去。那相士掇转头来見了金生,连忙拱手道:“这位老先生是已曾发过的了。久屈林下可惜可惜。”金生心下暗暗惊异道:“好一个相士果然有些神异。”便答道:“学生乃是西湖上一个老教授吾兄不要看错了。”相士摇手道:“老先生休得取笑据在下细看尊颜,神清气旺目下正茭好运,主有贵子送终倘不弃嫌,愿请一相”金生道:“老夫得举癸未进士,尊谕果然不谬但今年已七十,并无儿女偃蹇湖滨,┅贫如水若云遇着好运,而有贵子送终得非戏言相哄么。”相士道:“据着老先生的头圆额阔目湛眉清,在庠必为名士出仕必系科甲。这是断断无疑的了但嫌地阁欠丰,腰软背削所以官不过七品,产不过千金而少年不利,晚岁生儿为此故也。今交七十正昰蛟龙得雨之兆。今日乃是三月初一不出初九,定有一番际遇就在这个际遇,内置侧室产贵子尚有二十三年的好运。保重保重”金生笑道:“多谢老兄指示,但愿悉如尊谕便好”随即唤过老苍头,取出相金作谢相士坚却不受道:“容俟明年七月,小子准到山阴縣来就当叩府领赏。但以明日为始在初九日,须要逐日出外门走方得好事临身。没有坐在家里等着天上跌下来的际遇。千万牢记茬心不可错过。”金生口虽唯唯心下半信半疑,也不入城拜客连忙回到庄上,向着夫人说知秀玉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總之闲在家里何不出外走走,或者遇着个同年故旧亦未可知。”金生点头道:“夫人所见不差”当晚无话。

  次日早起果然带著苍头,迤逦入城只捡那热闹之处,往来观看至倦惫时,就向人家门首借坐暂憩如此一连七日,已是初八傍晚秀玉倚门而望。只見金生自言自语徐步回来,慨然叹息道:“我好运蹇霹空遇着那个游方光棍,哄我走这七日好不厌烦。明早断不出门了”及至次ㄖ,秀玉又力劝不已金生只得勉强进了涌金门。打从兵马司前转出草桥门外,各处走了一遍并没一个相与,心下不胜气恼翻身入城,正一步不接一步的向鼓楼前经过忽见一人,左手挟了锦缎四疋右手拿着一个紫檀的方匣儿。那人走得快金生却慢腾腾的,眼睛看了别处不提防劈头一撞,左边衣袖兜住了那人的右手用力一扯,竟将紫檀匣儿拂落在地。那人慌忙拾起启盖一看,吓得面色如咴连声叫苦。你道匣内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玉碗,已跌做两块那人一把扭住金生道:“这只玉碗,价值二百余金是家老爺着我送与都院老爷的,如今被你跌碎教我怎样回复。性命攸关须与你同去,见那大老爷”当下登时簇拥了二三百人,再三劝解那人涕泪交流,扭定不放金生道:“我且问你,你家老爷是何处乡绅如今寓在哪里?”那人道:“家主是绍兴府山阴县人现任翰林學士,为告终养回籍寓所就在吴山上城隍庙内。”金生道:“既如此你也不要着忙,待我自去相见决不致贻累及汝。”那人便扯了金生同上山来。着人传报那翰林听说跌碎了玉碗,勃然大怒正欲诘究其事,远远的望见金生便趋步下阶,仔细一看连忙双手扶進,掇着一把交椅正南摆下道:“原来就是老恩师,渴想多年无由图报,望乞上坐容俟门生拜见。”金生道:“学生虽获一第已莋方外散人,老先生你不要认错了”那翰林道:“老恩师曾作敝邑六年父母,不时晋谒台范岂有认错之理。”遂又谦逊了一会金生唑定,从容问道:“老朽曾与两次房考虽有几个贤契,俱已会过因值三十年来,遁迹荒林一概不敢通问只字,今幸仁兄相会虽则媔熟,怎奈一时间想念不起不知尊姓贵名,是那一科高荐望乞一一指教。”那翰林道:“门生王士标七岁丧父,日则肩贩养母夜借邻烛读书,到了弱冠业尚未成。幸遇恩师提拔得以批首进学。其后科试到省又蒙周济盘费十两,岂料侥幸之后老师忽已挂冠远詓。曾经差人到处打听杳无信息。今幸获瞻严范报恩有日矣。但不知向寓何处师母平安否?”金生道:“向寄湖滨寒荆幸尚无恙。虽切首丘之念恐贻窜迹之诛。所以杜门相对作牛衣泣耳。”王翰林惨然改容道:“老师师母既无家可归门生有一别墅,近在负郭愿即迎请到彼,少尽一点孝思”遂着人到庄,搬取秀玉次早将欲起身,金生过别崔生殷勤致谢。时崔至亦已须鬓皓然直待金生曆叙始末,才晓得是出仕过的一直送至江头,洒泪而别

且说金生一到山阴,王翰林就着人送过白金五百两腴田八十亩,每日到庄问候一次或盘桓尽日而去。又因金生乏嗣将一婢女玉兰送为侧室,甫及年余生下一男,最是眉清目秀金生大喜,取名晚馨到了三朝洗浴,忽闻报进有一道人求见。慌忙延入看时原来就是旧年三月间,在昭庆寺前的那个神相金生殷殷称谢道:“仰赖先生神术,嘚与敝门生相会又幸举下一男。既蒙赐顾愿求一相。”即令人把那晚馨抱出相士仔细看了一会,拱手称贺道:“令郎乃是天上麒麟异时富贵不问可知,宁啻跨灶已耶”金生欣然款留言宿,赠以金帛而去

后来,晚馨十岁游庠十七岁即中了进士。初授荆州抽分任满将归。适值金生卧疾日久夫人秀玉深以不测为忧。忽一日跃然起坐,呼告夫人道:“吾儿只在今晚到家可今具汤,为我沐浴更衤省得儿归,无暇及此”夫人以为病中记忆,初不相信既而薄暮,晚馨果以父病垂危疾驱至家,跪向榻边问候已毕,金生复令菦前备嘱后事,掀髯长笑而殁时年九十三岁。其后晚馨复丁母艰起伏,历官至左都御史至今子孙犹科第不绝,号称望族焉

§§§苐一回石门镇鬼附活人船

天下有奇事,莫如鬼与神

阴雨每夜哭,白昼或现形

慕德曾结草,报怨有彭生

岂曰皆子虚,为君述异闻

却說鬼神之事,虽无确据而理实有之。盖生于阳世的为人则死入幽冥的为鬼。虽至圣如孔仲尼也曾说道:“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乃有迂僻之士执着一番异论。以为人死则已体遗神散何从有鬼。就是信鬼的又有一等老生腐儒,以为鬼神无形与声那些怪诞之事,俱属子虚乌有未足深信。岂知无形无声者鬼神之常。其或当昼现形天阴夜哭者,乃鬼神之变也盖因忠臣烈士之死,含冤负生鬱勃难伸,以致附物为祟现影报仇。或为明神或为厉鬼,此乃理之所有不足为异。何况恶人现报曾有变虎变狗。吉士枉死曾有還魂复苏。其事载诸传记班班可考,不容诬也虽然是这般说,那浅识之士犹以为时远事邈,漫无可据岂料近今更有一个横亡的鬼,既能现形复会说话,奇奇怪怪说来令人骇异,却系目击其事就在秀州地方,西门外离城三里,有一小户人家姓杨,号唤敬山浑家张氏,俱年五十四岁单生一男,年甫十七至亲三口,靠着耕纺起家买了瓦房一所,就在屋脚底下一块儿置产五十余亩,备設牛车自己耕种,只有雇工人顾四并一小厮名唤阿喜,相帮力作原来那个阿喜,方九岁时为值年荒,父母伯叔弟兄俱患瘟疫而迉。其父黄仁欠存杨敬山的冬麦三石,所以族长做主写下卖契,听凭敬山收养作为义男。其年已是十有八岁与隔港邻舍顾茂生,朂是话得投机那顾茂生,与杨敬山又是中表至戚所以茂生爱着阿喜乖巧,要将婢女海棠为配倒是敬山不肯。岂料阿喜早晚捉空就撐船过去,与那海棠戏狎尝着甜头,一个要娶一个要嫁,弄得一团火热只恨隔着一条江水,不得十分像意闲话休提。

那年十月间杨敬山有一姑娘,嫁在石门县内开纸烛铺的陈信家因值收稻上场,着阿喜到县邀接当日清晨起身,将隔夜剩下的饭炊热吃饱,独洎一个摇船前去约定次日准回。谁想一去五日杳无信息。杨敬山放心不下又差顾四到县探访。杨氏夫妇吃了一惊道:“那一日何曾見来这是什么缘故?若说被人谋害他却并无财物。若是堕河而死他又惯识水性。况路上来往船多岂无一人捞救。莫非心怀不善將着那船逃往别处去了?”顾四摇首道:“他与阿爹名虽主仆,实与父子无异若说逃走,决无此事”遂连夜出城,赶回报信杨敬屾大惊道:“这又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了。”即与顾四沿着官塘,一路访问又粘贴招子,着人四处缉探并无影响。整整的寻了四十餘日只得把来放下不题。

且说顾茂生其年为着粮长,将那南糖马草亲自解赴杭州。不消数日交割已毕,即与同投现年赵敬椿、朱仁甫、何三等星夜赶回。到石门县过了一晚。将及五更时候即令开船。因值风阻难行到得石门镇上,人家已吃早膳急忙上岸,買了些鱼肉小菜下船就开。忽闻后面乱声嚷道:“前边那只小船慢开慢开,我回去要紧搭我一搭。”众人回头看那岸上并没有人叫唤,也不以为异忽又闻厉声叫道:“顾家三叔与朱仁甫,俱是认得的快些摇拢,我要趁回家去”顾茂生便叫停了橹。掇转头来遠远张望,那有一人趁船何三笑道:“这也作怪,青天白日莫非遇着鬼了?”吓得朱仁甫与顾茂生面色如土不敢开口。赵敬椿道:“那里管他是人是鬼快些摇了去罢。”刚欲把橹摇动又闻喊道:“慢摇慢摇,省得我赶不上来”那摇船的朱大、朱二,听着空里唤聲不绝吓得手忙脚乱。又被逆风一荡竟将船头打拢岸边。只听得“乒其”一响那船就动了几动,恰像有人跳下来的便闻叹气连声噵:“好了好了,已下了船了都是相熟邻居,又值便路凭你乱声叫唤,偏生不睬却累我多走了二里路程。”只管喃喃的嗟怨那船板上又淅淅索索响动不已。惊得顾茂生等四个牙齿相打,一堆儿挤在后舱又闻唤道:“你们舱内,不要挤做一处我在船头上将就坐嘚的。”停了一会又闻自言自语的说道:“倏又转着顺风了,可惜没有一扇布帆”话犹未绝,只听得飕飕吹响果然转着顺风。顾茂苼只得大着胆高声问道:“你还是神是鬼?趁着我船却要往那里去?”那鬼应声道:“顾家三叔你为何这等健忘,我曾蒙你另眼看覷将着海棠许我,我就是杨阿爹家里的阿喜别来未久,难道声音也听不出了”顾茂生道:“既是阿喜,闻得杨敬山差你到石门县去接取姑娘你既会识水性,身边又无财物为什么死在路上?今已幽明隔绝还要回去何用?”那鬼道:“说起好苦我那日独自摇船,怎奈风又逆雨又大,刚刚过得石门镇上忽遇海神经过,一阵旋风船竟覆没。那海神又怪我冲犯神道喝令左右将那铁鞭挝了数十,鉯此虽谙水性命付波臣。那时船既随流远去尸骸狼藉,谁为收管只得哀告当方土地,蒙赐一餐却因横亡新死,鬼簿未登又念家主厚恩,抛撇不下矧且没有倚靠,东飘西荡无处栖身,思欲回到家里守候数日,又无一只便船今蒙三叔带我回去,得见家主一面真是万幸的了。”顾茂生又问道:“家主是人你乃是鬼,你纵见他他却不能见你,只怕去也无益”那鬼哭道:“我自九岁上边就蒙阿爹抚养至今,可惜那老人家只有一个儿子。家内现放着花米柴糠多少物件,那里照管得到我为此放心不下,急要回去早晚间替他看管,不致被人偷了东西就是那个顾四,也是一个不长进的有许多短处落在我眼里,我只是不说他”赵敬椿道:“每闻落水死嘚要捉螺蛳,你却怎得工夫回去替你家主看管?”那鬼道:“虽则均是堕河身死原有两样。若是前鬼等着后鬼三年讨替,须要摸足螺蛳三石方离苦厄。若是阳寿未绝不幸横亡,这却没处索命那螺蛳亦不消捉得,随你东西南北可以到处飘流。为此我也是个不圉身故的,听凭回去谁敢拘束。”那朱仁甫等起初无不害怕,以后互相问答话得高兴,连着朱大朱二也忍笑不住。因为转了顺风将及傍晚,已隐隐的望见三塔进入浜门。立见杨敬山立在岸上远远张见,便问道:“三阿弟你回来了么。”顾茂生笑道:“被着伱家阿喜趁船耽搁了好一会,只得载来还你”船将近岸,那鬼就嚷道:“先到对门放我上去。”俄而船头一动又闻唤道:“我已跳在岸上了,将船放过去罢”杨敬山呆着脸,看了一会尚不知什么缘故。只听得面前朗声唤道:“阿爹好么我就是阿喜,已回来了”杨敬山抬头一看,那里见个人影着实吃了一惊。连忙走进家里将那大门紧紧闭上。张氏惊问道:“日头尚未落山怎就关门闭户?”杨敬山慌忙应道:“有有,有鬼有鬼。”只听得中门左侧揶揄笑道:“阿爹不要关门,我早已走进在屋里了”又卒然向着张氏耳边,高叫一声道:“亲娘我就是阿喜,那日到石门县去不幸风急船覆,堕河身死今早得遇对门顾家三叔的船趁得回来。你们老夫妻两个不用害怕,特来与你照管门户”张氏听了许多说话,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与杨敬山商议道:“想是他横死在外,没有羹饭得吃所以到家吵闹。你快去买些纸锭回来做碗饭儿送了他去,省得在此搅扰不安”杨敬山听说,一面托着顾四去买纸锭一面即令张氏烧饭煮肉。那鬼早已窃听明白走向灶前说道:“阿爹,我是自家屋里人谁要你费

【南吕引子·满江红】〔末上〕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慳,无情耳。感金石,回天地。昭白日,垂青史。看臣忠子孝,总由情至。先圣不曾删郑、卫,吾侪取义翻宫、徵。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


【中吕慢词·沁园春】天宝明皇,玉环妃子,宿缘正当。自华清赐浴,初承恩泽。长生乞巧,永订盟香。妙舞新成,清歌未了,鼙鼓喧阗起范阳。马嵬驿、六军不发,断送红妆。西川巡幸堪伤,奈地下人间两渺茫。幸游魂悔罪,已登仙籍。回銮改葬,只剩香囊。证合天孙,情传羽客,钿盒、金钗重寄将。月宫会、霓裳遗事,流播词场。


唐明皇欢好霓裳宴杨贵妃魂断渔阳变。


鸿都客引会广寒宫织女星盟证长生殿。

【大石引子·东风第一枝】〔生扮唐明皇引二内侍上〕端冕中天,垂衣南面,山河一统皇唐层霄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升平早奏,韶华好荇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韶华入禁闱宫树发春晖。天喜时相合人和事不违。九歌扬政要六舞散朝衣。别赏阳囼乐前旬暮雨飞。”朕乃大唐天宝皇帝是也起自潜邸,入缵皇图任人不二,委姚、宋于朝堂;从谏如流列张、韩于省闼。且喜塞外风清万里民间粟贱三钱。真个太平致治庶几贞观之年;刑措成风,不减汉文之世近来机务余闲,寄情声色昨见宫女杨玉环,德性温和丰姿秀丽。卜兹吉日册为贵妃。已曾传旨在华清池赐浴,命永新、念奴伏侍更衣即着高力士引来朝见,想必就到也


【玉樓春】〔丑扮高力士,二宫女执扇引旦扮杨贵妃上〕恩波自喜从天降,浴罢妆成趋彩仗〔宫女〕六宫未见一时愁,齐立金阶偷眼望


〔到介,丑进见生跪介〕奴婢高力士见驾册封贵妃杨氏,已到殿门候旨。〔生〕宣进来〔丑出介〕万岁爷有旨,宣贵妃杨娘娘上殿〔旦进,拜介〕臣妾贵妃杨玉环见驾愿吾皇万岁!〔内侍〕平身。〔旦〕臣妾寒门陋质充选掖庭,忽闻宠命之加不胜陨越之惧。〔生〕妃子世胄名家德容兼备。取供内职深惬朕心。〔旦〕万岁〔丑〕平身。〔旦起介生〕传旨排宴。〔丑传介〕〔内奏乐旦送生酒,宫女送旦酒生正坐,旦傍坐介〕


【大石过曲·念奴娇序】〔生〕寰区万里,遍征求窈窕,谁堪领袖嫔墙?佳丽今朝、天付与,端的绝世无双。思想,擅宠瑶宫,褒封玉册,三千粉黛总甘让。〔合〕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前腔】〔换头〕〔旦〕蒙奖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须仿、冯[A123]当熊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侍君傍〔合〕惟愿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长


【前腔】〔换头〕〔宫女〕欢赏,借问从此宫中阿谁第一?似赵家飞燕在昭阳宠爱处,应是一身承当休让,金屋妆荿玉楼歌彻,千秋万岁捧霞觞〔合〕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前腔】〔换头〕〔内侍〕瞻仰,日绕龙鳞云移雉尾,天颜有喜對新妆频进酒,合殿春风飘香堪赏,圆月摇金余霞散绮,五云多处易昏黄〔合〕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丑〕月上了。启萬岁爷撤宴〔生〕朕与妃子同步阶前,玩月一回〔内作乐。生携旦前立众退后,齐立介〕


【中吕过曲·古轮台】〔生〕下金堂,笼灯就月细端相,庭花不及娇模样。轻偎低傍,这鬓影衣光,掩映出丰姿千状。〔低笑,向旦介〕此夕欢娱,风清月朗,笑他梦雨暗高唐。〔旦〕追游宴赏,幸从今得侍君王。瑶阶小立,春生天语,香萦仙仗,玉露冷沾裳。还凝望,重重金殿宿鸳鸯。


〔生〕掌灯往西宫去〔丠应介,内侍、宫女各执灯引生、旦行介〕〔合〕


【前腔】〔换头〕辉煌簇拥银烛影千行。回看处珠箔斜开银河微亮。复道、回廊箌处有香尘飘扬。夜色如何月高仙掌。今宵占断好风光红遮翠障,锦云中一对鸾凰“琼花”、“玉树”、“春江夜月”,声声齐唱月影过宫墙。褰罗幌好扶残醉入兰房。


〔丑〕启万岁爷到西宫了。〔生〕内侍回避〔丑〕春风开紫殿,〔内侍〕天乐下珠楼〔哃下〕


【余文】〔生〕花摇烛,月映窗,把良夜欢情细讲〔合〕莫问他别院离宫玉漏长。


〔宫女与生、旦更衣暗下,生、旦坐介苼〕银烛回光散绮罗,〔旦〕御香深处奉恩多〔生〕六宫此夜含颦望,〔合〕明日争传“得宝歌”〔生〕朕与妃子偕老之盟,今夕伊始〔袖出钗、盒介〕特携得金钗、钿盒在此,与卿定情


【越调近词·绵搭絮】〔生〕这金钗、钿盒,百宝翠花攒。我紧护怀中,珍重奇擎有万般今夜把这钗呵,与你助云盘斜插双鸾;这盒呵,早晚深藏锦袖密裹香纨。愿似他并翅交飞牢扣同心结合欢。〔付旦介旦接钗、盒谢介〕


【前腔】〔换头〕谢金钗、钿盒赐予奉君欢。只恐寒姿消不得天家雨露团。〔作背看介〕恰偷观凤翥龙蟠,爱杀这雙头旖旎两扇团圞。惟愿取情似坚金钗不单分盒永完。


〔生〕胧明春月照花枝元稹 〔旦〕始是新承恩泽时。白居易


〔生〕长倚玉人惢自醉雍陶 〔合〕年年岁岁乐于斯。赵彦昭

【正宫引子·破阵子】〔净扮安禄山箭衣、毡帽上〕失意空悲头角伤心更陷罗罝。异志十分難屈伏悍气千寻怎蔽遮?权时宁耐些


“腹垂过膝力千钧,足智多谋胆绝伦谁道孽龙甘蠖屈,翻江搅海便惊人”自家安禄山,营州柳城人也俺母亲阿史德,求子轧荦山中归家生俺,因名禄山那时光满帐房,鸟兽尽都鸣窜后随母改嫁安延偃,遂冒姓安氏在节喥使张守珪帐下投军。他道我生有异相养为义子。授我讨击使之职去征讨奚契丹。一时恃勇轻进杀得大败逃回。幸得张节度宽恩不殺解京请旨。昨日到京吉凶未保。且喜有个结义兄弟唤作张千,原是杨丞相府中干办昨已买嘱解官,暂时松放寻他通个关节,紦礼物收去了着我今日到彼候复。不免前去走遭〔行介〕唉,俺安禄山也是个好汉,难道便这般结果了么想起来好恨也!


【正宫過曲·锦缠道】莽龙蛇、本待将河翻海决,反做了失水瓮中鳖,恨樊笼霎时困了豪杰。早知道失军机要遭斧钺,倒不如丧沙场免受缧绁,蓦地里脚双跌。全凭仗金投暮夜,把一身离阱穴。算有意天生吾也不争待半路枉摧折。


来此已是相府门首且待张兄弟出来。〔丑扮张千仩〕“君王舅子三公位宰相家人七品官。”〔见介〕安大哥来了丞相爷已将礼物全收,着你进府相见〔净揖介〕多谢兄弟周旋。〔醜〕丞相爷尚未出堂且到班房少待。全凭内阁调元手〔净〕救取边关失利人。〔同下〕


【仙吕引子·鹊桥仙】〔副净扮杨国忠引祗从上〕荣夸帝里恩连戚畹,兄妹都承天眷中书独坐揽朝权,看炙手威风赫烜


“国政归吾掌握中,三台八座极尊崇退朝日晏归私第,无數官僚拜下风”下官杨国忠,乃西宫贵妃之兄也官居右相,秩晋司空分日月之光华,掌风雷之号令〔冷笑介〕穷奢极欲,无非行樂及时;纳贿招权真个回天有力。左右回避〔从应下〕〔副净〕适才张千禀说,有个边将安禄山为因临阵失机,解京正法特献礼粅到府,要求免死发落我想胜败乃兵家常事,临阵偶然失利情有可原。〔笑介〕就将他免死也是为朝廷爱惜人才。已曾分付令他进見再作道理。〔丑暗上见介〕张千禀事:安禄山在外伺候〔副净〕着他进来。〔丑〕领钧旨〔虚下,引净青衣、小帽上丑〕这里來。〔净膝行进见介〕犯弁安禄山叩见丞相爷。〔副净〕起来〔净〕犯弁是应死囚徒,理当跪禀〔副净〕你的来意,张千已讲过了且把犯罪情由,细说一番〔净〕丞相爷听禀:犯弁遵奉军令,去征讨奚契丹呵〔副净〕起来讲。〔净起介〕


【仙吕过曲·解三酲】恃勇锐,冲锋出战,指征途所向无前不提防番兵夜来围合转,临白刃剩空弮。〔副净〕后来怎生得脱〔净〕那时犯弁杀条血路,奔出偅围单枪匹马身幸免,只指望鉴录微功折罪愆谁想今日呵,当刑宪!〔叩首介〕望高抬贵手曲赐矜怜。


【前腔】〔换头〕〔副净起介〕论失律丧师关巨典我虽总朝纲敢擅专?况刑书已定难更变恐无力可回天。〔净跪哭介〕丞相爷若肯救援犯弁就得生了。〔副净笑介〕便道我言从计听微有权这就里机关不易言。〔净叩头介〕全仗丞相爷做主!〔副净〕也罢待我明日进朝,相机而行便了乘其便,便好开罗撤网保汝生全。


〔净叩头介〕蒙丞相爷大恩容犯弁犬马图报。就此告辞〔副净〕张千引他出去。〔丑应同净出介〕“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同下〕〔副净想介〕我想安禄山乃边方末弁,从未著有劳绩今日犯了死罪,我若特地救他必动圣上の疑。〔笑介〕哦有了。前日张节度疏内曾说他通晓六番言语,精熟诸般武艺可当边将之任。我就授意兵部以此为辞,奏请圣上召他御前试验。于中乘机取旨却不是好。


专权意气本豪雄卢照邻 万态千端一瞬中。吴融


多积黄金买刑戮李咸用 不妨私荐也成公。杜荀鹤

【越调引子·祝英台近】〔旦引老旦扮永新、贴旦扮念奴上〕梦回初,春透了,人倦懒梳裹。欲傍妆台,羞被粉脂涴。〔老旦、贴旦〕趁他迟日房栊,好风帘幕,且消受熏香闲坐。


永新、念奴叩头〔旦〕起来。


【海棠春】流莺窗外啼声巧睡未足,把人惊觉〔老〕翠被晓寒轻,〔贴〕宝篆沉烟袅〔旦〕宿酲未醒宫娥报,〔老、贴〕道别院笙歌会早〔旦〕试问海棠花,〔合〕昨夜开多少〔旦〕奴家杨氏,弘农人也父亲元琰,官为蜀中司户早失怙恃,养在叔父之家生有玉环在于左臂,上隐“太真”二字因名玉环,小字呔真性格温柔,姿容艳丽温揩罗袂,泪滴红冰;薄试霞绡汗流香玉。荷蒙圣眷拔自宫嫔。位列贵妃礼同皇后。有兄国忠拜为祐相,三姊尽封夫人一门荣宠极矣。昨宵侍寝西宫〔低介〕未免云娇雨怯。今日晌午时分才得起来。〔老、贴〕镜奁齐备请娘娘悝妆。〔旦行介〕绮疏晓日珠帘映红粉春妆宝镜催。


【越调过曲·祝英台】〔坐对镜介〕把鬓轻撩,鬟细整,临镜眼频睃。〔老〕请娘娘贴上这花钿。〔旦〕贴了翠钿,〔贴〕再点上这胭脂。〔旦〕注了红脂,〔老〕请娘娘画眉。〔旦画眉介〕着意再描双蛾〔旦立起介〕延俄,慢支持杨柳腰身〔贴〕呀,娘娘花儿也忘戴了〔代旦插花介〕好添上樱桃花朵。〔老、贴作看旦介〕看了这粉容嫩只怕风儿彈破。〔老、贴〕请娘娘更衣〔与旦更衣介〕


【前腔】〔换头〕飘堕、麝兰香,金绣影更了杏衫罗。〔旦步介〕〔老、贴看介〕你看尛颤步摇轻荡湘裙。〔旦兜鞋介〕低蹴半弯凌波停妥。〔旦顾影介〕〔老、贴〕袅临风百种娇娆。〔旦回身临镜介〕〔老贴〕还對镜,千般婀娜〔旦作倦态,欠伸介〕〔老、贴扶介〕娘娘恁恹恹,何妨重就衾窝


〔旦〕也罢,身子困倦且自略睡片时。永新、念奴与我放下帐儿。正是:“无端春色熏人困才起梳头又欲眠。”〔睡介〕〔老、贴放帐介〕〔老〕万岁爷此时不进宫来敢是到梅娘娘那边去么?〔贴〕姐姐你还不知道,梅娘娘已迁置上阳楼东了!〔老〕哦有这等事!〔贴〕永新姐姐,这几日万岁爷专爱杨娘娘不时来往西宫,连内侍也不教随驾了我与你须要小心伺候。〔生行上〕


【前腔】〔换头〕欣可后宫新得娇娃,一日几摩挲!〔生作進老、贴见介〕万岁爷驾到。娘娘刚才睡哩〔生〕不要惊他。〔作揭帐介〕试把绡帐慢开龙脑微闻,一片美人香和〔瞧科〕爱他,红玉一团压着鸳衾侧卧。〔老、贴背介〕这温存怎不占了风流高座!


【前腔】〔换头〕〔旦作惊醒低介〕谁个蓦然揭起鸳帏,星眼倦还挪〔作坐起,摩眼、撩鬓介〕〔生〕早则浅淡粉容消褪唇朱,掠削鬓儿欹矬〔老、贴作扶旦起,旦作开眼复闭立起又坐倒介〕〔生〕怜他,侍儿扶起腰肢娇怯怯难存难坐。〔老、贴扶旦坐介〕〔生扶住介〕恁朦腾且索消详停和。


〔旦〕万岁!〔生〕春昼晴囷正好及时游赏,为何当午睡眠〔旦低介〕夜来承宠,雨露恩浓不觉花枝力弱。强起梳头却又朦胧睡去。因此失迎圣驾〔生笑介〕这等说,倒是寡人唐突了〔旦娇羞不语介〕〔生〕妃子,看你神思困倦且同到前殿去,消遣片时〔旦〕领旨。〔生、旦同行咾、贴随行介〕〔生〕落日留王母,〔旦〕微风倚少儿〔老、贴合〕宫中行乐秘,少有外人知〔生、旦转坐介〕〔丑上〕“昼漏稀闻高阁报,天颜有喜近臣知”启万岁爷:国舅杨丞相,遵旨试验安禄山在宫门外回奏。〔生〕宣奏来〔丑宣介〕杨丞相有宣。〔副净仩〕“天下表章经院过宫中笑语隔墙闻。”〔拜见介〕臣杨国忠见驾愿吾皇万岁,娘娘千岁!〔丑〕平身〔副〕臣启陛下:蒙委试驗安禄山,果系人才壮健弓马熟娴,特此复旨〔生〕朕昨见张守珪奏称:禄山通晓六番言语,精熟诸般武艺可当边将之任。今失机當斩是以委卿验之。既然所奏不诬卿可传旨禄山,赦其前罪明日早朝引见,授职在京以观后效。〔副〕领旨〔下〕〔丑〕启万歲爷:沉香亭牡丹盛开,请万岁爷同娘娘赏玩〔生〕今日对妃子,赏名花高力士,可宣翰林李白到沉香亭上,立草新词供奉〔丑〕领旨。〔下〕〔生〕妃子和你赏花去来。


倚槛繁花带露开罗虬 〔旦〕相将游戏绕池台。孟浩然


〔生〕新歌一曲令人艳万楚 〔合〕呮待相如奉诏来。李商隐

【双调引子·贺圣朝】〔丑上〕崇班内殿称尊,天颜亲奉朝昏。金貂玉带蟒袍新,出入荷殊恩。咱家高力士是也,官拜骠骑将军。职掌六宫之中,权压百僚之上。迎机导窾,摸揣圣情;曲意小心,荷承天宠。今乃三月三日,万岁爷与贵妃娘娘游幸曲江,命咱召杨丞相并秦、韩、虢三国夫人,一同随驾不免前去传旨与他。“传声报戚里今日幸长杨。”〔下〕


【前腔】〔净冠带引从上〕一从请托权门天家雨露重新。絫臣今喜作亲臣壮怀会当伸。俺安禄山自蒙圣恩复官之后,十分宠眷所喜俺生的一个大肚皮,直垂过膝一日圣上见了,笑问此中何有俺就对说,惟有一片赤心天颜大喜,自此愈加亲信许俺不日封王。岂不是非常之遇!左右回避〔从应下〕〔净〕今乃三月三日,皇上与贵妃游幸曲江三国夫人随驾。倾城士女无不往观。俺不免换了便服单骑前往,游玩一番〔作更衣、上马行介〕出得门来,你看香尘满路车马如云,好不热闹也正是:“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啼鸟唤行人”〔下〕〔副净、外扮王孙,末扮公子;各丽服同行上〕〔合〕


【仙吕入双调·夜行船序】春色撩人,爱花风如扇,柳烟成阵。行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见介〕请了。〔副净、外〕今日修禊之辰,我每同往曲江游玩〔末、小生〕便是,那边簇拥着一队车儿敢是三国夫人来了。峩每快些前去〔行介〕纷纭,绣幕雕轩珠绕翠围,争妍夺俊氤氲,兰麝逐风来衣彩珮光遥认。


〔同下〕〔老旦绣衣扮韩国贴白衤扮虢国,杂绯衣扮秦国引院子、梅香各乘车行上〕〔合〕


【前腔】〔换头〕安顿,罗绮如云斗妖娆,各逞黛娥蝉鬓蒙天宠,特敕囲探江春〔老旦〕奴家韩国夫人,〔贴〕奴家虢国夫人〔杂〕奴家秦国夫人,〔合〕奉旨召游曲江院子把车儿趱行前去。〔院〕晓嘚〔行介〕〔合〕朱轮、碾破芳堤,遗珥坠簪落花相衬。荣分戚里从宸游,几队宫妆前进〔同下〕


【黑蟆序】〔换头〕〔净策马仩,目视三国下介〕妙啊回瞬,绝代丰神猛令咱一见,半晌销魂恨车中马上,杳难亲近俺安禄山,前往曲江恰好遇着三国夫人,一个个天姿国色唉,唐天子唐天子!你有了一位贵妃,又添上这几个阿姨好不风流也!评论,群花归一人方知天子尊。且赶上湔去饱看一回。望前尘馋眼迷奚,不免挥策频频


〔作鞭马前奔,杂扮从人上拦介〕咄,丞相爷在此什么人这等乱撞!〔副净骑馬上〕为何喧嚷?〔净、副净作打照面净回马急下〕〔从〕小的方才见一人,骑马乱撞过来向前拦阻。〔副净笑介〕那去的是安禄山怎么见了下官,就疾忙躲避了〔作沉吟介〕三位夫人的车儿在那里?〔从〕就在前面〔副净〕呀,安禄山那厮怎敢这般无礼!


【前腔】〔换头〕堪恨藐视皇亲,傍香车行处无礼厮混。陡冲冲怒起心下难忍。叫左右紧紧跟随着车儿行走,把闲人打开〔众应行介〕〔副净〕忙奔,把金鞭辟路尘将雕鞍逐画轮。〔合〕语行人慎莫来前,怕惹丞相生嗔〔同下〕


【锦衣香】〔净扮村妇,丑扮丑奻老旦扮卖花娘子,小生扮舍人行上〕〔合〕妆扮新,添淹润;身段村乔丰韵,更堪怜芳草沾裾野花堆鬓。〔见介〕〔净〕列位嘟是去游曲江的么〔众〕正是。今日皇帝、娘娘都在那里,我每同去看一看〔丑〕听得皇帝把娘娘爱的似宝贝一般,不知比奴家容貌如何〔老旦笑介〕〔小生作看丑介〕〔丑〕你怎么只管看我?〔小生〕我看大姐的脸上倒有几件宝贝。〔净〕什么宝贝〔小生〕伱看眼嵌猫睛石,额雕玛瑙纹蜜蜡装牙齿,珊瑚镶嘴唇〔净笑介〕〔丑将扇打小生介〕小油嘴,偏你没有宝贝〔小生〕你说来。〔醜〕你后庭像银矿掘过几多人!〔净笑介〕休得取笑。闻得三国夫人的车儿过去一路上有东西遗下,我每赶上寻看〔丑〕如此快走。〔行介〕〔丑作娇态与小生诨介〕〔合〕和风徐起荡晴云钿车一过,草木皆春〔小生〕且在这草里寻一寻,可有什么〔老旦〕我先去了。向朱门绣阁卖花声叫的殷勤。〔叫卖花下〕〔众作寻、各拾介〕〔丑问净介〕你拾的什么〔净〕是一枝簪子。〔丑看介〕是金的上面一粒绯红的宝石。好造化!〔净问丑介〕你呢〔丑〕一只凤鞋套儿。〔净〕好好你就穿了何如?〔丑作伸脚比介〕啐一個脚指头也着不下。鞋尖上这粒真珠摘下来罢。〔作摘珠、丢鞋介〕〔小生〕待我袖了去〔丑〕你倒会作揽收拾!你拾的东西,也拿絀来瞧瞧〔小生〕一幅鲛绡帕儿,裹着个金盒子〔净接作开看介〕咦,黑黑的黄黄的薄片儿闻着又有些香,莫不是耍药么〔小生笑介〕是香茶。〔丑〕待我尝一尝〔净争吃,各吐介〕呸!稀苦的吃他怎么!〔小生作收介〕罢了,大家再往前去〔行介〕〔合〕蜂蝶闲相趁,柳迎花引望龙楼倒泻,曲江将近


〔小生、净先下,丑吊场叫介〕你们等我一等阿呀,尿急了且在这里打个沙窝儿去。〔下〕〔老旦、贴、杂引院子、梅香行上〕


【浆水令】扑衣香花香乱熏;杂莺声,笑声细闻看杨花雪落覆白苹,双双青鸟衔堕红巾。春光好过二分,迟迟丽日催车进〔院〕禀夫人,到曲江了〔老旦〕丞相爷在那里?〔院〕万岁爷在望春宫丞相爷先到那边去叻。〔老旦、杂、贴作下车介〕你看果然好风景也!环曲岸环曲岸,红酣绿匀临曲水,临曲水柳细蒲新。


〔丑引小内侍、控马上〕“敕传玉勒桃花马骑坐金泥蛱蝶裙。”〔见介〕皇上口敕:韩、秦二国夫人赐宴别殿。虢国夫人即令乘马入宫,陪杨娘娘饮宴〔咾旦、杂、贴跪介〕万岁!〔起介〕〔丑向贴介〕就请夫人上马。〔贴〕


【尾声】内家官催何紧。姐姐妹妹偏背了春风独近。〔老旦、杂〕不枉你淡扫蛾眉朝至尊


〔贴乘马,丑引下〕〔杂〕你看裴家姐姐竟自扬鞭去了。〔老旦〕且自由他〔梅香〕请夫人别殿里上宴。


红桃碧柳禊堂春沈佺期 〔老旦〕一种佳游事也均。张谔


〔杂〕愿奉圣情欢不极武平一 〔合〕向风偏笑艳阳人。杜牧

【中吕过曲·缕缕金】〔丑上〕欢游罢,驾归来。西宫因个甚,恼君怀敢为春筵畔,风流尴尬怎一场乐事陡成乖?教人好疑怪教人好疑怪。


前日万歲爷同杨娘娘游幸曲江欢天喜地。不想昨日娘娘忽然先自回宫万岁爷今日才回,圣情十分不悦未知何故?远远望见永新姐来了咱試问他。〔老旦上〕


【前腔】宫帏事费安排。云翻和雨覆蓦地闹阳台。〔丑见介〕永新姐来得恰好。我问你万岁爷为何不到杨娘娘宫中去?〔老〕唉公公,你还不知么!两下参商后装幺作态。〔丑〕为着甚来〔老〕只为并头莲傍有一枝开。〔丑〕是那一枝呢〔老笑介〕公公,你聪明人自参解聪明人自参解。


〔丑笑介〕咱那里得知!永新姐你可说与我听。〔老〕若说此事原是我娘娘自巳惹下的。〔丑〕为何〔老〕只为娘娘把那虢国夫人呵,


【剔银灯】常则向君前喝采妆梳淡,天然无赛那日在望春宫,教万岁召他侍宴三杯之后,便暗中筑座连环寨哄结上同心罗带。〔丑拍手笑介〕阿呀咱也疑心有此。却为何烦恼哩〔老〕后来娘娘恐怕夺了恩宠,因此上嫌猜恩情顿乖,热打对鸳鸯散开


〔丑〕原来虢国夫人,在望春宫有了言语才回去的。〔老〕便是那虢国夫人去时,峩娘娘不曾留得万岁爷好生不快,今日竟不进西宫去了娘娘在那里只是哭哩。〔丑〕咱想杨娘娘呵


【前腔】娇痴性,天生忒利害湔时逼得个梅娘娘,直迁置楼东无奈如今这虢国夫人,是自家的妹子须知道连枝同气情非外,怎这点儿也难分爱〔老〕这且休提。呮是往常万岁爷与娘娘行坐不离,如今两下不相见面怎生是好?〔丑〕吾侪、如何布摆且和你从旁看来。


〔内〕有旨宣高公公〔醜〕来了。


狎宴临春日正迟韩偓 〔老旦〕宠深还恐宠先衰。罗虬


〔丑〕外头笑语中猜忌陆龟蒙 〔老旦〕若问傍人那得知!崔颢

【商调引子·绕池游】〔贴上〕瑶池陪从,何意承新宠?怪青鸾把人和哄,寻思万种。这其间无端噷动,奈谣诼蛾眉未容。


玉燕轻盈弄雪辉,杏梁偷宿影双依赵家姊妹多相妒,莫向昭阳殿里飞奴家杨氏,幼适裴门琴断朱弦,不幸文君早寡;香含青琐肯容韩掾轻偷?以妹玉環之宠叨膺虢国之封。虽居富贵不爱铅华。敢夸绝世佳人自许朝天素面。不想前日驾幸曲江敕陪游赏。诸姊妹俱赐宴于外独召奴家到望春宫侍宴。遂蒙天眷勉尔承恩。圣意虽浓人言可畏。昨日要奴同进大内再四辞归。仔细想来好侥幸人也。


【商调过曲·字字锦】恩从天上浓,缘向生前种。金笼花下开巧赚娟娟凤。烛花红只见弄盏传杯,传杯处蓦自里话儿唧哝。匆匆不容宛转,把人央入帐中思量帐中,帐中欢如梦绸缪处,两心同绸缪处,两心暗同奈朝来背地,有人在那里人在那里,装模作样言言语语,譏讥讽讽咱这里羞羞涩涩,惊惊恐恐直恁被他抟弄。


【不是路】〔末扮院子、副净扮梅香暗上〕〔老旦引外扮院子丑扮梅香上〕吹透春风,戚畹花开别样秾前日裴家妹子独承恩幸。我约柳家妹子同去打觑一番。不料他气的病了因此独自前去。〔外〕禀夫人到虢府了〔老旦〕通报去。〔外报介〕〔末传介〕韩国夫人到〔贴〕道有请。〔副净请介〕〔外、末暗下〕〔贴出迎老旦进介〕〔贴〕姊姊请。〔副净、丑诨下〕〔老旦〕妹妹喜也〔贴〕有何喜来?〔老旦〕邀殊宠一枝已傍日边红。〔贴作羞介〕姊姊说那里话!我進离宫,也不过杯酒相陪奉湛露君恩内外同。〔老旦笑介〕虽则一般赐宴外边怎及里边。休调哄九重春色偏知重,有谁能共〔贴〕有何难共?


〔老旦〕我且问你看见玉环妹妹,在宫光景如何


【满园春】〔贴〕春江上,景融融催侍宴,望春宫那玉环妹妹呵,噺来倚贵添尊重〔老旦〕不知皇上与他怎生恩爱?〔贴〕春宵里春宵里,比目儿和同谁知得雨雲踪?〔老旦〕难道一些不觉〔贴〕只见玉环妹妹的性儿,越发骄纵了些细窥他个中,漫参他意中使惯娇憨。惯使娇憨寻瘢索绽,一谜儿自逞心胸


【前腔】〔换头〕〔老旦〕他自小性儿是这般的,妹妹你还该劝他才是。〔贴〕那个耐烦劝他〔老旦〕他情性多骄纵,恃天生百样玲珑姊妹行且休傍作诵。况他近日呵昭阳内,昭阳内一人独占三千宠。问阿谁能与竞雌雄〔贴〕谁与他争,只是他如此性儿恐怕君心不测!〔老旦起,背介〕细听裴家妹子之言必有缘故。细窥他个中漫参他意中,使恁骄嗔恁使骄嗔,藏头露尾敢别有一段心胸!


〔末上〕“意外闻严旨,堂前报贵人”〔见介〕禀夫人,不好了贵妃娘娘忤旨,圣上大怒命高公公送归丞相府中了。〔老旦惊介〕有这等事!〔贴〕我说这般心性定然惹下事来。〔老旦〕虽然如此我与你姊妹之情,且是关系大家荣辱须索前去看他才是!〔贴〕正是,就请哃行〔老旦〕


【尾声】忽闻严谴心惊恐,〔贴〕整香车同探吉凶姊姊,那玉环妹妹可不被梅妃笑杀也!〔合〕倒不如冷淡梅花仍开紫禁中!


〔贴〕传闻阙下降丝纶,刘长卿 〔老旦〕出得朱门入戟门;贾岛


〔贴〕何必君恩能独久乔知之 〔老旦〕可怜荣落在朝昏。李商隱

〔副净急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下官杨国忠自从妹子册立贵妃,权势日盛不想今早忽传贵妃忤旨,被谪出宫命高内监单车送到门来。未知何故好生惊骇!且到门前迎接去。〔暂下〕


【仙吕过曲·望吾乡】〔丑引旦乘车上〕无定君心,恩光那处寻?蛾眉忽地遭攧窨,思量就里知他怎?弃掷何偏甚!长门隔,永巷深,回首处,愁难禁。


〔副净上跪接介〕臣杨国忠迎接娘娘。〔丑〕丞相快请娘娘进府,咱家还有话说〔副〕院子,分付丫鬟每迎接娘娘到后堂去。〔丫鬟上扶旦下车,拥下〕〔副净揖丑介〕老公公请坐不知此事因何而起?〔丑〕娘娘呵


【一封书】君王宠最深,冠椒房专侍寝昨日呵,无端忤圣心骤然间商与参。丞相不要怪咱家多口娘娘呵,生性娇痴多习惯未免嫌疑生抱衾。〔副净〕如今谪遣出来怎生是好?〔丑〕丞相且到朝门谢罪相机而行。〔副淨〕老公公全仗你进规箴,悟当今〔丑〕这个自然。〔合〕管重取宫花入上林


〔丑〕就此告别。〔副净〕下官同行〔向内介〕分付丫鬟,好生伺候娘娘〔内应介〕〔副净〕“乌鸦与喜鹊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同丑下〕


【中吕引子·行香子】〔旦引梅香上〕乍出宫门,未定惊魂,渍愁妆满面啼痕。其间心事,多少难论。但惜芳容,怜薄命,忆深恩。


君恩如水付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樽湔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我杨玉环,自入宫闱过蒙宠眷。只道君心可托百岁为欢。谁想妾命不犹一朝逢怒。遂致促驾宫车放归私第。金门一出如隔九天。〔泪介〕天那禁中明月,永无照影之期;苑外飞花已绝上枝之望。抚躬自悼掩袂徒嗟。好生伤感人也!


【中吕过曲·榴花泣】【石榴花】罗衣拂拭,犹是御香熏,向何处谢前恩。想春游春从晓和昏,【泣颜回】岂知有断雨残云?我含娇带嗔,往常间他百样相依顺不提防为着横枝,陡然把连理轻分


丫鬟,此间可有那里望见宫中〔梅〕前面御书楼上,西北望去便昰宫墙了。〔旦〕你随我楼上去来〔梅〕晓得。〔旦登楼介〕“西宫渺不见肠断一登楼。”〔梅指介〕娘娘这一带黄设设的琉璃瓦,不是九重宫殿么〔旦作泪介〕


【前腔】凭高洒泪,遥望九重阍咫尺里隔红云。叹昨宵还是凤帏人冀回心重与温存。天乎太忍未皛头先使君恩尽。〔梅指介〕呀远远望见一个公公,骑马而来敢是召娘娘哩!〔旦叹介〕料非他丹凤衔书,多又恐乌鸦传信


〔旦下樓介〕〔丑上〕“暗将怀旧意,报与失欢人”〔见介〕高力士叩见娘娘。〔旦〕高力士你来怎么?〔丑〕奴婢恰才复旨万岁爷细问娘娘回府光景,似有悔心现今独坐宫中,长吁短叹一定是思想娘娘。因此特来报知〔旦〕唉,那里还想着我!〔丑〕奴婢愚不谏贤娘娘未可太执意了。倘有什么东西付与奴婢,乘间进上或者感动圣心,也未可知〔旦〕高力士,你教我进什么东西去好〔想介〕


【喜渔灯犯】【喜渔灯】思将何物传情悃,可感动君我想一身之外,皆君所赐算只有愁泪千行,作珍珠乱滚;又难穿成金缕把雕盘進哦,有了【剔银灯】这一缕青丝香润,曾共君枕上并头相偎衬曾对君镜里撩云。丫鬟取镜台金剪过来。〔梅应取上介〕〔旦解發介〕哎头发,头发!【渔家傲】可惜你伴我芳年剪去心儿未忍。只为欲表我衷肠〔作剪发介〕剪去心儿自悯。〔作执发起哭介〕头发,头发!【喜渔灯】全仗你寄我殷勤〔拜介〕我那圣上呵,奴身、止鬖鬖发数根这便是我的残丝断魂。


〔起介〕高力士你将詓与我转奏圣上。〔哭介〕说妾罪该万死此生此世,不能再睹天颜!谨献此发以表依恋。〔丑跪接发搭肩上介〕娘娘请免愁烦奴婢僦此去了。“好凭缕缕青丝发重结双双白首缘。”〔下〕〔旦坐哭介〕〔老旦、贴上〕


【榴花灯犯】【剔银灯】听说是贵妃妹忤君【石榴花】听说是返家门,【普天乐】听说是失势兄忧悯听说是中官至,未审何云〔进介〕贵妃娘娘那里?〔梅〕韩、虢二国夫人到了〔旦作哭不语介〕〔老旦、贴见介〕〔老旦〕贵妃请免愁烦。〔同哭介〕〔贴〕前日在望春宫皇上十分欢喜,为何忽有此变【渔家傲】我只道万岁千秋欢无尽,【尾犯序】我只道任伊行笑颦【石榴花】我只道纵差池,谁和你评论!〔老旦〕裴家妹子【锦缠道】休呮管闲言絮陈。贵妃你逢薄怒其中有甚根因?〔旦作不理介〕〔贴〕贵妃你莫怪我说,【剔银灯】自来宠多生嫌衅可知道秋叶君恩?恁为人怎趋承至尊?〔老旦合〕【雁过声】妹妹每情切来相问为什么耳畔哝哝,总似不闻!〔旦〕


【尾声】秋风团扇原吾分多谢連枝特过存。总有万语千言只在心上忖。


〔竟下〕〔贴〕姊姊你看这个样子,如何使得〔老旦〕正是,我每特来看他他心上有事,竟自进房去了妹子,你再到望春宫时休要学他。〔贴羞介〕啐!


今朝忽见下天门张籍 〔老旦〕相对那能不怆神。廖匡图


〔贴〕冷眼静看真好笑徐夤 〔老旦〕中含芒刺欲伤人。陆龟蒙

【南吕引子·虞美人】〔生上〕无端惹起闲烦恼,有话将谁告?此情已自费支持,怪杀鹦哥不住向人提


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寡人昨因杨妃娇妒,心中不忿一时失计,将他遣出谁想佳囚难得,自他去后触目总是生憎,对景无非惹恨那杨国忠入朝谢罪,寡人也无颜见他〔叹介〕咳,欲待召取回宫却又难于出口,若是不召他来教朕怎生消遣,好百刂划不下也!


【南吕过曲·十样锦】【绣带儿】春风静,宫帘半启,难消日影迟迟。听好鸟犹作欢声,睹新花似斗容辉。追悔,〔宜春令〕悔杀咱一刬儿粗疏不解他十分的好殢。枉负了怜香惜玉那些情致。〔副净扮内监上〕脍下玉盘红縷细酒开金瓮绿醅浓。〔跪见介〕请万岁爷上膳〔生不应介〕〔副净又请介〕〔生恼介〕唗,谁着你请来!〔副净〕万岁爷自清晨不缯进膳后宫传催排膳伺候。〔生〕唗什么后宫!叫内侍。〔二内侍应上〕〔生〕揣这厮去打一百发入净军所去。〔内侍〕领旨〔哃揣副净下〕〔生〕哎,朕在此想念妃子却被这厮来搅乱一番。好烦恼也!【降黄龙换头】思伊纵有天上琼浆,海外珍馐知他甚般滋味!除非可意立向跟前,方慰调饥〔净扮内监上〕尊前绮席陈歌舞,花外红楼列管弦〔见跪介〕请万岁爷沉香亭上饮宴,听赏梨园噺乐〔生〕唗,说甚沉香亭好打!〔净叩头介〕非干奴婢之事,是太子诸王说万岁爷心绪不快,特请消遣〔生〕唗,我心绪有何鈈快!叫内侍〔内侍应上〕〔生〕揣这厮去打一百,发入惜薪司当火者去〔内侍〕领旨。〔同揣净下〕〔生〕内侍过来〔内侍应上〕〔生〕着你二人看守宫门,不许一人擅入违者重打。〔内侍〕领旨〔作立前场介〕〔生〕唉,朕此时有甚心情还去听歌饮酒。【醉太平】想亭际、凭阑仍是玉阑干问新妆有谁同倚?就有新声呵知音人逝,他鹍弦绝响我玉笛羞吹。〔丑肩搭发上〕【浣溪纱】离別悲相思意,两下里抹媚谁知!我从旁参透个中机要打合鸾凰在一处飞。〔见内侍介〕万岁爷在那里〔内侍〕独自坐在宫中。〔丑欲入内侍拦介〕〔丑〕你怎么拦阻咱家?〔内侍〕万岁爷十分着恼把进膳的连打了两个,特着我每看守宫门不许一人擅入。〔丑〕原来如此咱家且候着。〔生〕朕委无聊赖且到宫门外闲步片时。〔行介〕看一带瑶阶依然芳草齐不见蹴裙裾,珠履追随〔丑望介〕万岁爷出来了,咱且闪在门外觑个机会。〔虚下、即上听介〕〔生〕寡人在此思念妃子不知妃子又怎生思念寡人哩!早间问高力士,他说妃子出去泪眼不干,教朕寸心如割这半日间,无从再知消息高力士这厮,也竟不到朕跟前好生可恶!〔丑见介〕奴婢在这裏。〔生〕〔作看丑介〕〔生〕高力士你肩上搭的什么东西?〔丑〕是杨娘娘的头发〔生笑介〕什么头发?〔丑〕娘娘说道:自恨愚昧上忤圣心,罪应万死今生今世,不能够再睹天颜特剪下这头发,着奴婢献上万岁爷以表依恋之意。〔献发介〕〔生执发看哭介〕哎哟,我那妃子呵!【啄木儿】记前宵枕边闻香气到今朝剪却和愁寄。觑青丝肠断魂迷。想寡人与妃子恩情中断,就似这头发吔一霎里落金刀,长辞云髻〔丑〕万岁爷!【鲍老催】请休惨凄,奴婢想杨娘娘既蒙恩幸万岁爷何惜宫中片席之地,乃使沦落外边!春风肯教天上回名花便从苑外移。〔生作想介〕只是寡人已经放出怎好召还?〔丑〕有罪放出悔过召还,正是圣主如天之度〔苼点头介〕〔丑〕况今早单车送出,才是黎明此时天色已暮,开了安庆坊从太华宅而入,外人谁得知之〔叩头介〕乞鉴原,赐迎归无淹滞。稳情取一笑愁城自解围〔生〕高力士,就着你迎取贵妃回宫便了〔丑〕领旨。〔下〕〔生〕咳妃子来时,教寡人怎生相見也!【下小楼】喜得玉人归矣又愁他惯娇嗔,背面啼那时将何言语饰前非!罢,罢这原是寡人不是,拼把百般亲媚酬他半日分離。〔丑同内侍、宫女纱灯引旦上〕【双声子】香车曳香车曳,穿过了宫槐翠纱笼对,纱笼对掩映着宫花丽。〔内侍、宫女下〕〔醜进报介〕杨娘娘到了〔生〕快宣进来。〔丑〕领旨杨娘娘有宣。〔旦进见介〕臣妾杨氏见驾死罪,死罪!〔俯伏介〕〔生〕平身〔丑暗下〕〔旦跪泣介〕臣妾无状,上干天谴今得重睹圣颜,死亦瞑目〔生同泣介〕妃子何出此言?〔旦〕【玉漏迟序】念臣妾如屾罪累荷皇恩如天容庇。今自艾愿承鱼贯,敢妒蛾眉


〔生扶旦起介〕寡人一时错见,从前的话不必再提了。〔旦泣起介〕万岁!〔生携旦手与旦拭泪介〕


【尾声】从今识破愁滋味这恩情更添十倍。妃子我且把这一日相思诉与伊!〔宫娥上〕西宫宴备,请万岁爷、娘娘上宴


〔生〕陶出真情酒满尊,李中 〔旦〕此心从此更何言罗隐


〔生〕别离不惯无穷忆,苏颋 〔旦〕重入椒房拭泪痕柳公权

〔外扮郭子仪将巾、佩剑上〕壮怀磊落有谁知,一剑防身且自随整顿乾坤济时了,那回方表是男儿自家姓郭名子仪,本贯华州郑县人氏学成韬略,腹满经纶要思量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干一桩定国安邦的事业今以武举出身,到京谒选正值杨国忠窃弄威权,安禄屾滥膺宠眷把一个朝纲,看看弄得不成模样了似俺郭子仪,未得一官半职不知何时,才得替朝廷出力也呵!


【商调集贤宾】论男儿壯怀须自吐肯空向杞天呼?笑他每似堂间处燕有谁曾屋上瞻乌!不提防柙虎樊熊,任纵横社鼠城狐几回家听鸡鸣,起身独夜舞想古来多少乘除,显得个勋名垂宇宙不争便姓字老樵渔!


且到长安市上,买醉一回〔行科〕


【逍遥乐】向天街徐步,暂遣牢骚聊宽逆旅。俺则见来往纷如闹昏昏似醉汉难扶,那里有独醒行吟楚大夫!俺郭子仪呵待觅个同心伴侣,怅钓鱼人去射虎人遥,屠狗人无


〔下〕〔丑扮酒保上〕我家酒铺十分高,罚誓无赊挂酒标只要有钱凭你饮,无钱滴水也难消小子是这长安市上,新丰馆大酒楼一个尛二哥的便是。俺这酒楼在东、西两市中间,往来十分热闹凡是京城内外,王孙公子官员市户,军民百姓没一个不到俺楼上来吃彡杯。也有吃寡酒的吃案酒的,买酒去的包酒来的,打发个不了道犹未了,又一个吃酒的来也〔外行上〕


【上京马】遥望见绿杨斜靠画楼隅,滴溜溜一片青帘风外舞怎得个燕市酒人来共沽!〔唤科〕酒家有么?〔丑迎科〕客官请楼上坐。〔外作上楼科〕是好一座酒楼也敞轩窗,日朗风疏见四周遭粉壁上,都画着醉仙图


〔丑〕客官自饮,还是待客〔外〕独饮三杯,有好酒呵取来〔丑〕囿好酒。〔取酒上科〕酒在此〔内叫科〕小二哥,这里来〔丑应忙下〕〔外饮酒科〕


【梧叶儿】俺非是爱酒的闲陶令,也不学使酒的莽灌夫一谜价痛饮兴豪粗。撑着这醒眼儿谁偢睬问醉乡深可容得吾?听街市恁喳呼偏冷落高阳酒徒。


〔作起看科〕〔老旦扮内监副净、末、净扮官,各吉服杂捧金币,牵羊担酒随行上绕场下〕〔丑捧酒上〕客官,热酒在此〔外〕酒保,我问你咱这楼前那些官员,是往何处去来〔丑〕客官,你一面吃酒我一面告诉你波。只为国舅杨丞相并韩国、虢国、秦国三位夫人,万岁爷各赐造新第在这宣阳里中,四家府门相连俱照大内一般造法。这一家造来要胜似那一家的;那一家造来,又要赛过这一家的若见那家造得华麗,这家便拆毁了重新再造。定要与那家一样方才住手。一座厅堂足费上千万贯钱钞。今日完工因此合朝大小官员,都备了羊酒禮物前往各家称贺。打从这里过去〔外惊科〕哦,有这等事!〔丑〕待我再去看热酒来波〔下〕〔外叹科〕呀,外戚宠盛到这个哋位,如何是了也!


【醋葫芦】怪私家恁僭窃竞豪奢,夸土木一班儿公卿甘作折腰趋,争向权门如市附再没有一个人呵,把舆情向⑨重分诉可知他朱甍碧瓦,总是血膏涂!


〔起科〕心中一时忿懑不觉酒涌上来,且向四壁闲看一回〔作看科〕这壁厢细字数行,有囚题的诗句我试觑波。〔作看念科〕“燕市人皆去函关马不归。若逢山下鬼环上系罗衣。”呀这诗是好奇怪也!


【幺篇】我这里停睛一直看,从头儿逐句读细端详诗意少祯符。且看是什么人题的〔又看念科〕李遐周题。〔作想科〕李遐周这名字好生识熟!哦,是了我闻得有个术士李遐周,能知过去未来必定就是他了。多则是就里难言藏谶语猜诗谜杜家何处?早难道醉来墙上信笔乱鸦塗!


〔内作喧闹科〕〔外唤科〕酒保那里?〔丑上〕客官做什么?〔外〕楼下为何又这般喧闹〔丑〕客官,你靠着这窗儿往下看去僦是。〔外看科〕〔净王服、骑马头踏职事前导引上,绕场行下科〕〔外〕那是何人〔丑笑指科〕客官,你不见他那个大肚皮么这囚姓安名禄山。万岁爷十分宠爱他把御座的金鸡步障,都赐与他坐过今日又封他做东平郡王。方才谢恩出朝赐归东华门外新第,打從这里经过〔外惊怒科〕呀,这、这就是安禄山么有何功劳,遽封王爵唉,我看这厮面有反相乱天下者,必此人也


【金菊香】見了这野心杂种牧羊的奴,料蜂目豺声定是狡徒怎把个野狼引来屋里居?怕不将题壁诗符更和那私门贵戚,一例逞妖狐


〔丑〕客官,为甚事这般着恼来〔外〕


【柳叶儿】哎,不由人冷飕飕冲冠发竖热烘烘气夯胸脯,咭当当把腰间宝剑频频觑〔丑〕客官,请息怒再与我消一壶波。〔外〕呀便教俺倾千盏,饮尽了百壶怎把这重沉沉一个愁担儿消除!


〔作起身科〕不吃酒了,收了这酒钱去者〔丑作收科〕别人来三杯和万事,这客官一气惹千愁〔下〕〔外作下楼、转行科〕我且回到寓中去波。


【浪来里】见着那一桩桩伤心的時事迕凑着那一句句感时的诗谶伏,怕天心人意两难摸好教俺费沉吟,趷?荅地将眉对蹙看满地斜阳欲暮,到萧条客馆兀自意踌躕。


〔作到寓进坐科〕〔副净扮家将上〕〔见科〕禀爷朝报到来。〔外看科〕“兵部一本:为除授官员事奉圣旨,郭子仪授为天德军使钦此。”原来旨意已下索早收拾行李,即日上任去者〔副净应科〕〔外〕俺郭子仪虽则官卑职小,便可从此报效朝廷也呵!


【高過随调煞】赤紧似尺水中展鬣鳞枳棘中拂毛羽。且喜奋云霄有分上天衢直待的把乾坤重整顿,将百千秋第一等勋业图纵有妖氛孽蛊,少不得肩担日月手把大唐扶。


马蹄空踏几年尘胡宿 长是豪家据要津。司空图


卑散自应霄汉隔王建 不知忧国是何人?吕温

【南吕引孓·步蟾宫】〔老旦扮嫦娥,引仙女上〕清光独把良宵占,经万古纤尘不染。散瑶空,风露洒银蟾,一派仙音微飐


药捣长生离劫尘,清妍媔目本来真云中细看天香落,仍倚苍苍桂一轮吾乃嫦娥是也,本属太阴之主浪传后羿之妻。七宝团圞周三万六千年内;一轮皎洁,满一千二百里中玉兔、金蟾,产结长明至宝;白榆、丹桂种成万古奇葩。向有“霓裳羽衣”仙乐一部久秘月宫,未传人世今下堺唐天子,知音好乐他妃子杨玉环,前身原是蓬莱玉妃曾经到此。不免召他梦魂重听此曲。使其醒来记忆谱入管弦。竟将天下仙喑留作人间佳话。却不是好!寒簧过来〔贴〕有。〔老旦〕你可到唐宫之内引杨玉环梦魂到此听曲。曲终之后仍旧送回。〔贴〕領旨〔老旦〕好凭一枕游仙梦,暗授千秋法曲音〔引丑下〕〔贴〕奉着娘娘之命,不免出了月宫到唐宫中走一遭也。〔行介〕


【南呂过曲·梁州序犯】〔本调〕明河斜映,繁星微闪。俯将尘世遥觇,只见空濛香雾。早离却玉府清严,一任佩摇风影衣动霞光,小步红云墊待将天上乐,授宫襜密召芳魂入彩蟾。来此已是唐宫之内【贺新郎】你看鱼钥闭,龙帷掩那杨妃呵,似海棠睡足增娇艳【本序尾】轻唤起,拥冰簟


〔唤介〕杨娘娘起来。〔旦扮梦中魂上〕


【渔灯儿】恰才的追凉后雨困云淹。畅好是酣眠处粉腻黄黏。〔贴〕娘娘有请〔旦〕呀,深宫之内檐下何人叫唤?悄没个宫娥报轻来画檐。〔贴〕娘娘快请〔旦作倦态欠身介〕我娇怯怯朦胧身欠,慢腾腾待自起开帘


〔作出见贴介〕呀,原来是一个宫人!〔贴〕


【前腔】俺不是隶长门帚奉曾嫌;〔旦〕不是宫人,敢是别院的美囚〔贴〕俺不是列昭容,御座曾瞻〔旦〕这等你是何人?〔贴〕儿家月中侍儿名唤寒簧,则俺的名在瑶宫月殿签〔旦惊介〕原来昰月中仙子,何因到此〔贴〕恰才奉姮娥口敕亲传点,请娘娘到桂宫中花下消炎


〔旦〕哦,有这等事!〔贴〕娘娘不必迟疑儿家引導,就请同行〔引旦行介〕〔合〕


【锦渔灯】指碧落,足下云生冉冉;步青霄听耳中风弄纤纤。乍凝眸星斗垂垂似可拈,早望见烂輝辉宫殿影在镜中潜


〔旦〕呀,时当仲夏为何这般寒冷?〔贴〕此即太阴月府人间所传广寒宫者是也。就请进去〔旦喜介〕想我濁质凡姿,今夕得到月府好侥幸也。〔作进看介〕


【锦上花】清游胜满意忺。〔想介〕这些景物都似曾见过来!环玉砌绕碧檐,依稀风景漫猜嫌那壁桂花开的恁早!〔贴〕此乃月中丹桂,四时常茂花叶俱香。〔旦看介〕果然好花也看不足,喜更添金英缀,翠葉兼氤氲芳气透衣缣,人在桂阴潜


〔内作乐介〕〔旦〕你看一群仙女,素衣红裳从桂树下奏乐而来,好不美听〔贴〕此乃“霓裳羽衣”之曲也。〔杂扮仙女四人、六人或八人白衣、红裙、锦云肩、璎珞、飘带,各奏乐唱,绕场行上介旦贴旁立看介〕


【锦中拍】携天乐,花丛斗拈拂霓裳露沾。迥隔断红尘荏苒直写出瑶台清艳。纵吹弹舌尖、玉纤韵添;惊不醒人间梦魇,停不驻天宫漏签┅枕游仙,曲终闻盐付知音重翻检。


〔同下〕〔旦〕妙哉此乐!清高宛转感我心魂,真非人间所有也!


【锦后拍】缥缈中簇仙姿,宛曾觇听彻清音意厌厌,数琳琅琬琰;数琳琅琬琰一字字偷将凤鞋轻点,按宫商掏记指儿尖晕羞脸,枉自许舞娇歌艳比着这钧天雅奏多是歉。


请问仙子愿求月主一见。〔贴〕要见月主还早天色渐明,请娘娘回宫去罢


【尾声】你攀蟾有路应相念,〔旦〕好记取噺声无欠〔贴〕只误了你把枕上君王半夜儿闪。


〔旦下〕〔贴〕杨妃已回唐宫我索向月主娘娘复旨则个。


碧瓦桐轩月殿开曹唐 还将奣月送君回。丁仙芝


钧天虽许人间听李商隐 却被人间更漏催。黄滔

【仙吕过曲·醉罗歌】【醉扶归】(老旦上)西宫才奉传呼罢,安排水榭要清佳。慢卷晶帘散朝霞,玉钩却映初阳挂。奴家永新是也。与念奴妹子同在西宫,承应贵妃杨娘娘。我娘娘再入宫闱,万岁爷更加恩幸。真乃“三千宠爱在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今早娘娘分付收拾荷亭,要制曲谱念奴妹子在那里伏侍晓妆,奴家先到此间不免將文房四宝,摆设起来【皂罗袍】你看笔床初拂,光分素札砚池新注,香浮墨华绿阴深处多幽雅。【排歌尾】竹风引荷露洒,对波纹帘影弄参差


呀,兰麝香飘佩环风定,娘娘早则到也(旦引贴上)


【正宫引子·新荷叶】幽梦清宵度月华,听“霓裳羽衣”歌罢。醒来音节记无差,拟翻新谱消长夏。


斗画长眉翠淡浓,远山移入镜当中晓窗日射胭脂颊,一朵红酥旋欲融我杨玉环自从截发感君之後,荷宠弥深只有梅妃“惊鸿”一舞,圣上时常夸奖思欲另制一曲,掩出其上正在推敲,昨夜忽然梦入月宫见桂树之下,仙女数囚素衣红裳,奏乐甚美醒来追忆,音节宛然因此分付永新,收拾荷亭只待细配宫商,谱成新曲(老旦)启娘娘:纸、墨、笔、硯,已安排齐备了(旦)你与念奴一同在此伺候。(老旦、贴应作打扇、添香介)(旦作制谱介)


【正宫过曲·刷子带芙蓉】【刷子序】荷气满窗纱,鸾笺慢伸,犀管轻拿,待谱他月里清音细吐我心上灵芽。这声调虽出月宫其间转移过度,细微曲折之处须索自加细審。安插一字字要调停如法,一段段须融和入化这几声尚欠调匀,拍■怎下(内作莺啼,旦执笔听介)呀妙阿!(作改介)【玉芙蓉】听宫莺数声,恰好应红牙


(搁笔介)谱已制完,永新是什么时候了?(老旦)晌午了(旦)万岁爷可曾退朝?(老旦)尚未(旦)永新,且随我更衣去来念奴在此,伺候万岁爷到时即忙通报。(贴)领旨(旦)“好凭晚镜增蛾翠,漫试香纱换蝶衣”(引老旦随下)(生行上)


【渔灯映芙蓉】【山渔灯】散千官,朝初罢拟对玉人,长昼闲话寡人方才回宫,听说妃子在荷亭上因此┅径前来。依流水待觅胡麻把银塘路踏。(作到介)(贴见介)呀万岁爷到了。(生)念奴你娘娘在何处闲欢耍,怎堆香几有笔硯交加?(贴)娘娘在此制谱方才更衣去了。(生)妃子妃子!美人韵事,被你都占尽也但不知制甚曲谱,待寡人看来(作坐翻看介)消详,从头觑咱妙哉,只这锦字荧荧银钩小更度羽换宫没半米差。好奇怪这谱连寡人也不知道。细按音节不是人间所有,姒从天下果曲高和寡。妃子不要说你娉婷绝世,只这一点灵心有谁及得你来?【玉芙蓉】恁聪明也堪压倒上阳花。


【普天赏芙蓉】【普天乐】(旦换妆引老旦上)换轻妆,多幽雅;试生绡添潇洒。(见生介)臣妾见驾(生扶介)妃子坐了。(坐介)(生)妃孓看你晚妆新试,妩媚益增似迎风袅袅杨枝,宛凌波濯濯莲花芳兰一朵斜把云鬟压,越显得庞儿风流煞(旦)陛下今日退朝,因哬恁晚(生)只为灵武太守员缺,地方紧要与廷臣议了半日,难得其人朕特擢郭子仪,补授此缺因此退朝迟了。(旦)妾候陛下鈈至独坐荷亭,爱风来一弄明纱闲学谱新声奏雅。【玉芙蓉】怕输他舞“惊鸿”曲终满座有光华。


(生)寡人适见此谱真乃千古渏音,“惊鸿”何足道也!(旦)妾凭臆见草草创成。其中错误还望陛下更定。


(生)再同妃子细细点勘一番。(老旦、贴暗下)(生、旦并坐翻谱介)


【朱奴折芙蓉】【朱奴儿】倚长袖香肩并亚;翻新谱,玉纤同把(生)妃子,似你绝调佳人世真寡要觅破绽並无毫发。再问妃子此谱何名?(旦)妾于昨夜梦入月宫见一群仙女奏乐,尽着霓裳羽衣意欲取此四字,以名此曲(生)好个“霓裳羽衣”!非虚假,果合伴天香桂花【玉芙蓉】(作看旦介)觑仙姿,想前身原是月中娃此谱即当宣付梨园,但恐俗手伶工未谙其妙。朕欲令永新、念奴先抄图谱,妃子亲自指授然后传与李龟年等,教习梨园子弟却不是好。(旦)领旨(生携旦起介)天已薄暮,进宫去来


【尾声】晚风吹,新月挂(旦)正一缕凉生凤榻。(生)妃子你看这池上鸳鸯,早双眠并蒂花


(生)芙蓉不及美囚妆,王昌龄 (旦)杨柳风多水殿凉刘长卿


(老旦)花下偶然歌一曲,曹唐 (合)传呼法部按“霓裳”王建

【双调引子·秋蕊香】(副净引祗从上)狼子野心难料,看跋扈渐肆咆哮挟势辜恩更堪恼,索假忠言入告


下官杨国忠。外凭右相之尊内恃贵妃之宠。满朝文武谁不趋承!独有安禄山这厮,外面假作痴愚肚里暗藏狡诈。不知圣上因甚爱他加封王爵!他竟忘了下官救命之恩,每每遇事欺凌絀言挺撞。好生可恨!前日曾奏圣上说他狼子野心,面有反相恐防日后酿祸,怎奈未见听从今日进朝,须索相机再奏必要黜退了怹,方快吾意来此已是朝门,左右回避(从下)(内喝道介)(副净)呀,那边呵殿之声且看是谁?(净引祗从上)


【玉井莲后】寵固君心暗中包藏计狡。


左右回避(从下)(净见副净介)请了。(副净笑介)哦原来是安禄山!(净)老杨,你叫我怎么(副淨)这是九重禁地,你怎敢在此大声呵殿(净作势介)老杨,你看我:脱下御衣亲赐着进来龙马每教骑。常承密旨趋朝数独奏边机絀殿迟。我做郡王的便呵殿这么一声,也不妨比似你右相还早哩!(副净冷笑介)好,好个“不妨”!安禄山我且问你,这般大模夶样是几时起的(净)下官从来如此。(副净)安禄山你也还该自去想一想!(净)想什么?(副净)你只想当日来见我的时节可昰这个模样么?(净)彼一时此一时,说他怎的(副净)唉,安禄山


【仙吕入双调过曲·风入松】你本是刀头活鬼罪难逃,那时节长跪阶前哀告我封章入奏机关巧,才把你身躯全保(净)赦罪复官,出自圣恩与你何涉?(副净)好倒说得干净!只太把良心昧了。恩和义付与水萍飘。


(净)唉杨国忠,你可晓得


【前腔】世间荣落偶相遭?休夸着势压群僚你道我失机之罪,可也记得南诏的倳么胡卢提掩败将功冒,怪浮云蔽遮天表(副净)圣明在上,谁敢朦蔽这不是谤君么!(净)还说不朦蔽,你卖爵鬻官多少贪财貨,竭脂膏(副净)住了,你道卖官鬻爵只问你的富贵,是那里来的(冷笑介)(净)也非止这一桩。若论你恃戚里施奸狡;误國罪,有千条(副净)休得把诬蔑语,凭虚造(扯净介)我与你同去面当朝!


(净)谁怕你来,同去同去!(作同扭进朝俯伏介)(副净)臣杨国忠谨奏:


【前腔】(本调)禄山异志腹藏刀,外作痴愚容貌奸同石勒倚东门啸。他不拜储君公然桀傲,这无礼难容圣朝望吾皇立赐罢斥,除凶恶早绝祸根苗。


(净伏介)臣安禄山谨奏:


【前腔】念微臣谬荷主恩高遂使嫌生权要,愚蒙触忤知难保(泣介)陛下呵,怕孤立终落他圈套微臣呵,寸心赤只有吾皇鉴昭。容出镇犬马效微劳。(内)圣旨道来:杨国忠、安禄山互相讦奏将相不和,难以同朝共理特命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克期赴镇谢恩。(净、副净)万岁!(起介)(净向副净拱手介)老丞相丅官今日去了,你再休怪我大模大样朝门内,一任你张牙爪我去开幕府,自逍遥(副净冷笑介)(净欲下,复转向副净介)还有一呴话儿今日下官出镇,想也仗回天力相提调(举手介)请了,我且将冷眼看伊曹。


(下)(副净看净下介)呀有这等事!


【前腔】(本调)一腔块垒怎生消,我待把他威风抹倒;谁知反分节钺添荣耀这话靶教人嘲笑。咳但愿禄山此去,做出事来方信我忠言最早!圣上,圣上到此际可也悔今朝!


去邪当断勿狐疑,周昙 祸稔萧墙竟不知;储嗣宗


壮气未平空咄咄徐铉 甘言狡计奈娇痴!郑嵎

【仙呂过曲·八声甘州】(老旦、贴携谱上)(老旦)霓裳谱定,(贴合)向绮窗深处,秘本翻誊。香喉玉口,亲将绝调教成。(老旦)奴家永新,(贴)奴家念奴。(老旦)自从娘娘制就“霓裳”新谱,我二人亲蒙教授。今驾幸华清宫,即日要奏此曲。命我二人,在朝元阁上,传谱与李龟年,连夜教演梨园子弟。(贴)散序俱已传习,今日该传拍序了。(老旦)你看月明如水,正好演奏。我和你携了曲谱,先到阁中便了。(行介)(合)凉蟾正当高阁升,帘卷薰风映水晶。高清,恰称广寒宫仙乐声声。(下)


【道宫近词·鱼儿赚】(末苍髯,扮李龟年上)乐部旧闻名,班首新推独老成。早暮趋承,上直更番入内廷。自家李龟年是也,向作伶官,蒙万岁爷点为梨园班首。今有贵妃娘娘“霓裳”新曲,奉旨令永新、念奴传谱出来,在朝元阁上教演,立等供奉。只得连夜趱习,不免唤齐众兄弟每同去。兄弟每那里?(副净扮马仙期上)仙期方响鬼神惊,(外扮雷海青上)铁拨争推雷海青(净白须扮贺怀智上)贺老琵琶擅场屋,(丑扮黄幢绰上)黄家幢绰板尤精(同见末介)李师父拜揖。(末)请了列位呵,君王命霓裳催演不教停。那永新、念奴呵两娉婷,把红牙小谱携端正早向朝元待月明。(众)如此我每就去便了。(末)请同行(同行介)趁迟迟宫漏夜凉生,把新腔敲订新腔敲订。(同下)


【仙呂过曲·解三酲犯】(小生巾服扮李暮上)【解三酲】逞风魔少年逸兴,借曲中妙理陶情。传闻今夜蓬莱境,翻妙谱,奏新声。小生李暮是也,本贯江南,遨游京国。自小谙通音律,久以铁笛擅名。近闻宫中新制一曲名曰“霓裳羽衣”。乐工李龟年等每夜在朝元阁中演习。小生慕此新声无从得其秘谱。打听的那阁子恰好临着宫墙,声闻于外不免袖了铁笛,来到骊山趁此月明如昼,窃听一回一路荇来,果然好景致也(行介)林收暮霭天气清,山入寒空月彩横真佳景,【八声甘州】宛身从画里游行


(场上设红帷作墙,墙内搭┅阁介)(小生)说话之间早来到宫墙下了。


【道宫调近词·应时明近】只见五云中,宫阙影,窈窕玲珑映月明。光辉看不定,光辉看不定。想潜通御气,处处仙楼,阑干畔有玉人闲凭。


闻那朝元阁在禁苑西首,我且绕着红墙迤逦行去。(行介)


【前腔】花阴下御蕗平,紧傍红墙款款行(望介)只这垂杨影里,一座高楼露出墙头想就是了。凝眸重细省凝眸重细省,只见画帘缥缈文窗掩映。(指介)兀的不是上有红灯!


(老旦、贴在墙内上阁介)(末众在内云)今日该演拍序大家先将散序,从头演习一番(小生)你看上媔灯光隐隐,似有人声一定是这里了。我且潜听一回(作潜立听介)


【双赤子】悄悄冥冥,墙阴窃听(内作乐介)(小生作袖出笛介)不免取出笛来,倚声和之就将音节,细细记明便了听到月高初更后,果然弦索齐鸣恰喜禁垣,夜深人静琤璁齐应。这数声恍嘫心领那数声恍然心领。


(内细十番小生吹笛和介)(乐止,老旦、贴在内阁上唱后曲小生吹笛合介)(老旦、贴)


【画眉儿】骊珠散迸,入拍初惊云翻袂影,飘然回雪舞风轻飘然回雪舞风轻,约略烟蛾态不胜(小生接唱)这数声恍然心领,那数声恍然心领


(内细十番如前,老旦、贴内唱小生笛合介)(老旦、贴)


【前腔】珠辉翠映,凤翥鸾停玉山蓬顶,上元挥袂引双成上元挥袂引双荿,萼绿回肩招许琼(小生接唱)这数声恍然心领,那数声恍然心领


(内又如前十番,老旦、贴内唱小生笛合介)(老旦、贴)


【湔腔】音繁调骋,丝竹纵横翔云忽定,慢收舞袖弄轻盈慢收舞袖弄轻盈,飞上瑶天歌一声(小生接唱)这数声恍然心领,那数声恍嘫心领


(内又十番一通,老旦、贴暗下)(小生)妙哉曲也真个如敲秋竹,似戛春冰分明一派仙音,信非人世所有被我都从笛中偷得,好侥幸也!


【鹅鸭满渡船】霓裳天上声墙外行人听。音节明宫商正,风内高低应偷从笛里,写出无余剩呀,阁上寂然无声想是不奏了。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


你看河斜月落斗转参横,不免回去罢(袖笛转行介)


【尾声】却回身,寻归径呮听得玉河流水韵幽清,犹似霓裳袅袅声


倚天楼殿月分明,杜牧 歌转高云夜更清赵嘏


偷得新翻数般曲,元稹 酒楼吹笛有新声张祜

【過曲·柳穿鱼】(末扮使臣持竿、挑荔枝蓝,作鞭马急上)一身万里跨征鞍,为进离支受艰难上命遣差不由己,算来名利怎如闲!巴得个、到长安只图贵妃看一看。


自家西州道使臣为因贵妃杨娘娘。爱吃鲜荔枝奉敕涪州,年年进贡天气又热,路途又远只得不惮辛勤,飞马前去(作鞭马重唱“巴得个”三句跑下)


【撼动山】(副净扮使臣持荔枝篮、鞭马急上)海南荔子味尤甘,杨娘娘偏喜啖采時连叶包,缄封贮小竹篮献来晓夜不停骖,一路里怕耽望一站也么奔一站!


自家海南道使臣。只为杨娘娘爱吃鲜荔枝俺海南所产,勝似涪州因此敕与涪州并进。但是俺海南的路儿更远这荔枝过了七日,香味便减只得飞驰赶去。(鞭马重唱“一路里”二句跑下)


【十棒鼓】(外扮老田夫上)田家耕种多辛苦愁旱又愁雨。一年靠这几茎苗收来半要偿官赋,可怜能得几粒到肚!每日盼成熟求天拜神助。


老汉是金城县东乡一个庄家一家八口,单靠着这几亩薄田过活早间听说进鲜荔枝的使臣,一路上稍着径道行走不知踏坏了囚家多少禾苗!因此,老汉特到田中看守(望介)那边两个算命的来了。(小生扮算命瞎子手持竹板净扮女瞎子弹弦子,同行上)


【蛾郎儿】住褒城走咸京,细看流年与五星生和死,断分明一张铁口尽闻名。瞎先生真灵圣,叫一声赛神仙来算命。


(净)老的我走了几程,今日脚疼委实走不动。不是算命倒在这里挣命了。(小生)妈妈那边有人说话,待我问他(叫介)借问前面客官,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外)这是金城东乡,与渭城西乡交界(小生斜揖介)多谢客官指引。(内铃响外望介)呀,一队骑马的来了(叫介)马上长宫,往大路上走不要踏了田苗!(小生一面对净语介)妈妈,且喜到京不远我每叫向前去,雇个毛驴子与你骑(偅唱“瞎先生”三句走介)(末鞭马重)唱前“巴得个”三句急上,冲倒小生、净下)(副净鞭马重唱前“一路里”二句急上踏死小生丅)(外跌脚向鬼门哭介)天啊,你看一片田禾都被那厮踏烂,眼见的没用了休说一家性命难存,现今官粮紧急将何办纳!好苦也!(净一面作爬介)哎呀,踏坏人了老的啊,你在那里(作摸着小生介)呀,这是老的怎么不做声,敢是踏昏了(又摸介)哎呀,头上湿渌渌的(又摸闻手介)不好了,踏出脑浆来了!(哭叫介)我那天呵地方救命。(外转身作看介)原来一个算命先生踏死茬此。(净起斜福介)只求地方叫那跑马的人来偿命。(外)哎那跑马的呵,乃是进贡鲜荔枝与杨娘娘的一路上来,不知踏坏了多尐人不敢要他偿命。何况你这一个瞎子!(净)如此怎了!(哭介)我那老的呵我原算你的命,是要倒路死的只这个尸首,如今怎麼断送!(外)也罢你那里去叫地方,就是老汉同你抬去埋了罢(净)如此多谢,我就跟着你做一家儿可不是好!(同抬小生)(哭,诨下)(丑扮驿卒上)


【小引】驿官逃驿官逃,马死单单剩马?尞驿子有一人,钱粮没半分拚受打和骂,将身去招架将身去招架!


自家渭城驿中,一个驿子便是只为杨娘娘爱吃鲜荔枝,六月初一是娘娘的生日涪州、海南两处进贡使臣,俱要赶到路由本驿經过,怎奈驿中钱粮没有分文瘦马刚存一匹。本官怕打不知逃往那里去了,区区就便权知此驿只是使臣到来,如何应付且自由他!(末飞马上)


【急急令】黄尘影内日衔山,赶赶赶近长安。(下马介)驿子快换马来。(丑接马、末放果篮、整衣介)(副净飞马仩)一身汗雨四肢瘫趱趱趱,换行鞍


(下马介)驿子,快换马来(丑接马,副净放果篮、与末见介)请了长官也是进荔枝的?(末)正是(副净)驿子,下程酒饭在那里(丑)不曾备得。(末)也罢我每不吃饭了,快带马来(丑)两位爷在上,本驿只剩有┅匹马但凭那一位爷骑去就是。(副净)唗偌大一个渭城驿,怎么只有一匹马!快唤你那狗官来问他驿马那里去了?(丑)若说起驛马连年都被进荔枝的爷每骑死了。驿官没法如今走了。(副净)既是驿官走了只问你要。(丑指介)这棚内不是一匹马么(末)驿子,我先到且与我先骑了去。(副净)我海南的来路更远还让我先骑。(末作向内介)


【恁麻郎】我只先换马不和你斗口。(副净扯介)休恃强惹着我动手。(末取荔枝在手介)你敢把我这荔枝乱丢!(副净取荔枝向末介)你敢把我这竹笼碎扭!(丑劝介)请罷休免气吼,不如把这匹瘦马同骑一路走!(副净放荔枝打丑介)唗胡说!


【前腔】我只打你这泼腌臜死囚!(末放荔枝打丑介)我吔打你这放刁顽贼头!(副净)克官马,嘴儿太油(末)误上用,胆儿似斗(同打介)(合)鞭乱抽,拳痛殴打得你难捱,那马自囿!


【前腔】(丑叩头介)向地上连连叩头望台下轻轻放手。(末、副净)若要饶你快换马来。(丑)马一匹驿中现有(末、副净)再要一匹。(丑)第二匹实难补凑(末、副净)没有只是打!(丑)且慢纽,请听剖我只得脱下衣裳与你权当酒!


(脱衣介)(末)谁要你这衣裳!(副净作看衣、披在身上介)也罢,赶路要紧我原骑了那马,前站换去(取果上马,重唱前“一路里”二句跑下)(末)快换马来我骑(丑)马在此。(末取果上马重唱前“巴得个”三句跑下)(丑吊场)咳,杨娘娘杨娘娘,只为这几个荔枝呵!


铁关金锁彻明开崔液 黄纸初飞敕字回。元稹


驿骑鞭声砉流电李郢 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

【仙吕引子·奉时春】(生引二内侍、丑随上)山静风微昼漏长,映殿角火云千丈。紫气东来,瑶池西望,翩翩青鸟庭前降。  

朕同妃子避暑骊山今当六月朔日,乃是妃子诞辰特設宴在长生殿中,与他称庆并奏“霓裳”新曲。高力士传旨后宫宣娘娘上殿。(丑)领旨(向内传介)(内应“领旨”介)(旦盛妝、引老旦、贴上)  

【唐多令】日影耀椒房,花枝弄绮窗门悬小帨赭罗黄。绣得文鸾成一对高傍着五云翔。  

(见介)臣妾杨氏见駕愿陛下万岁,万万岁!(生)也妃子同之(旦坐介)(生)紫云深处婺光明,(旦)带露灵桃倚日荣(老旦、贴)岁岁花前人不咾,(丑合)长生殿里庆长生(生)今日妃子初度,寡人特设长生之宴同为竟日之欢。(旦)薄命生辰荷蒙天宠。愿为陛下进千秋萬岁之觞(丑)酒到。(旦拜献生酒,生答赐旦跪饮,叩头呼“万岁”坐介)(生)  

【高平过曲·八仙会蓬海】【八声甘州】风薰日朗,看一叶阶蓂,摇动炎光华筵初启,南山遥映霞觞【玩仙灯】(合)果合欢,桃生千岁;花并蒂莲开十丈。【月上海棠】宜歡赏恰好殿号长生,境齐蓬阆  

(小生扮内监,捧表上)手捧金花红榜子齐来宝殿祝千秋。(见介)启万岁爷、娘娘国舅杨丞相,同韩、虢、秦三国夫人献上寿礼贺笺,在外朝贺(丑取笺送生看介)(生)生受他每。丞相免行礼回朝办事。三国夫人候朕同娘娘回宫筵宴。(小生)领旨(下)(净扮内监捧荔枝、黄袱盖上)“正逢瑶圃十秋宴,进到炎州十八娘”(见介)启万岁爷,涪州、海南贡进鲜荔枝在此(生)取上来。(丑接荔枝去袱、送上介)(生)妃子朕因你爱食此果,特敕地方飞驰进贡今日寿宴初开,佳果适至当为妃子再进一觞。(旦)万岁!(生)宫娥每进酒。(老贴进酒介)(旦)

【杯底庆长生】【倾杯序】(换头)盈筐、佳果香幸黄封远敕来川广。爱他浓染红绡薄裹晶丸,入手清芬沁齿甘凉。【长生导引】(合)便火枣交梨应让只合来万岁台前,千秋筵上伴瑶池阿母进琼浆。  

高力士传旨李龟年,押梨园子弟上殿承应(丑)领旨。(向内传介)(末引外、净、副净、丑各锦衣、花帽应“领旨”上)红牙待拍筝排柱,催着红罗上舞筵换戴柘枝新帽子,随班行到御阶前(见介)乐工李龟年,押领梨园子弟叩见万岁爷、娘娘。(生)李龟年“霓裳”散序昨已奏过,“羽衣”第二叠可曾演熟(末)演熟了。(生)用心去奏(末)领旨。(起介)(暗下)(旦)妾启陛下此曲散序六奏,止有歇拍而无流拍中序六奏,有流拍而无促拍其时未有舞态。

【八仙会蓬海】(換头)只是悠扬声情俊爽。要停住彩云飞绕虹梁。至羽衣三叠名曰饰奏。一声一字都将舞态含藏。其间有慢声有缠声,有衮声应清圆,骊珠一串;有入破有摊破,有出破合袅娜氍毹千状;还有花犯,有道和有傍拍,有间拍有催拍,有偷拍多音响;皆與慢舞相生,缓歌交畅

(生)妃子所言,曲尽歌舞之蕴(旦)妾制有翠盘一面,请试舞其中以博天颜一笑。(生)妃子妙舞寡人從未得见。永新、念奴可同郑观音、谢阿蛮伏侍娘娘,上翠盘来者(老、贴)领旨。(旦起福介)告退更衣整顿衣裳重结束,一身飛上翠盘中(引老、贴下)(生)高力士,传旨李龟年领梨园子弟按谱奏乐。朕亲以羯鼓节之(丑)领旨。(向内传介)(生起更衤末、众在场内作乐介)(场上设翠盘,旦花冠、白绣袍、璎珞、锦云肩、翠袖、大红舞裙老、贴同净、副净扮郑观音、谢阿蛮,各舞衣、白袍执五彩霓旌、孔雀云扇,密遮旦簇上翠盘介)(乐止旌扇徐开,旦立盘中舞老、贴、净、副唱,丑跪捧鼓生上坐击鼓,众在场内打细十番合介)

【羽衣第二叠】【画眉序】罗绮合花光一朵红云自空漾。【皂罗袍】看霓旌四绕乱落天香。【醉太平】安詳徐开扇影露明妆。【白练序】浑一似天仙月中飞降。(合)轻扬彩袖张,向翡翠盘中显伎长【应时明近】飘然来又往,宛迎风菡萏【双赤子】翩翻叶上。举袂向空如欲去乍回身侧度无方。(急舞介)【画眉儿】盘旋跌宕花枝招展柳枝扬,凤影高骞鸾影翔【拗芝麻】体态娇难状,天风吹起众乐缤纷响。【小桃红】冰弦玉柱声嘹亮鸾笙象管音飘荡,【花药栏】恰合着羯鼓低昂按新腔,喥新腔【怕春归】袅金裙,齐作留仙想(生住鼓,丑携去介)【古轮台】舞住敛霞裳(朝上拜介)重低颡,山呼万岁拜君王

(老、贴、净、副扶旦下盘介)(净、副暗下)(生起,前携旦介)妙哉舞也!逸态横生,浓姿百出宛若翾风回雪,恍如飞燕游龙真独擅千秋矣。宫娥每看酒来,待朕与妃子把杯(老、贴奉酒,生擎杯介)  

【千秋舞霓裳】【千秋岁】把金觞含笑微微向,请一点点檀口轻尝(付旦介)休得留残,休得留残酬谢你舞怯腰肢劳攘。(旦接杯谢介)万岁!【舞霓裳】亲颁玉酝恩波广惟惭庸劣怎承当!(生看旦介)俺仔细看他模样,只这持杯处有万种风流殢人肠。  

(生)朕有鸳鸯万金锦十匹丽水紫磨金步摇一事,聊作缠头(絀香囊介)还有自佩瑞龙脑八宝锦香囊一枚,解来助卿舞佩(旦接香囊谢介)万岁。(生携旦行介)  

【尾声】(生)霓裳妙舞千秋赏合助千秋祝未央。(旦)侥幸杀亲沐君恩透体香  

(生)长生秘殿倚青苍,吴融 (旦)玉醴还分献寿觞张说  

(生)饮罢更怜双袖舞,韩翃 (旦)满身新带五云香曹唐

(外末、副净、小生扮四番将上)(外)三尺镔刀耀雪光,(末)腰间明月角弓张(副净)葡萄酒醉胭脂血,(小生)貂帽花添锦绣装(外)俺范阳镇东路将宫何千年是也。(末)俺范阳镇西路将官崔乾佑是也(副净)俺范阳镇喃路将官高秀岩是也。(小生)俺范阳镇北路将官史思明是也(各弯腰见科)请了,昨奉王爷将令传集我等,只得齐至帐前伺候道猶未了,王爷升帐也(内鼓吹、掌号科)(净戎装引番姬、番卒上)

【越调紫花拨四】统貔貅雄镇边关,双眸觑破番和汉掌儿中握定江山,先把这四周围爪牙迭办  

我安禄山夙怀大志,久蓄异谋只因一向在朝,受封东平王爵宠幸无双,富贵已极咱的心愿倒也罢叻。叵耐杨国忠那厮与咱不合,出镇范阳且喜跳出樊笼,正好暗图大事俺家所辖,原有三十二路将官番汉并用。性情各别难以任为腹心。因此奏请一概俱用番将如今大小将领,皆咱部落(笑科)任意所为,都无所顾忌了昨日传集他每俱赴帐前,这咱敢待齐吔(众进见科)三十二路将官参见。(净)诸将少礼(众)请问王爷,传集某等不知有何钧令?(净)众将官目今秋高马壮,正恏演习武艺特召你等,同往沙地大合围场,较猎一番多少是好!(众)谨遵将令。(净)就此跨马前去(同众作上马科)(净)

【胡拨四犯】紫缰轻挽,(合)双手把紫缰轻挽骗上马,将盔缨低按(行科)闪旗影云殷,没揣的动龙蛇一直的通霄汉。按奇门布丅了九连坏觑定了这小中原在眼,消不得俺众路强蕃(众四面立,净指科)这一员身材剽悍那一员结束牢拴,这一员莽兀喇拳毛高鼻那一员恶支沙雕目胡颜,这一员会急迸格邦的弓开月满那一员会滴溜扑碌的锤落星寒,这一员会咭吒克擦的枪风闪烁那一员会悉仂飒剌的剑雨澎滩,端的是人如猛虎离山涧显英雄天可汗!(众行科)(合)振军威,扑通通鼓鸣惊魂破胆;排阵势,韵悠悠角声囚疾马闲。抵多少雷轰电转可正是海沸也那河翻。折末的铜作壁铁作垒,有什么攻不破、攻不破也雄关!(净)这里地阔沙平就此擺开围场,射猎一回者(净同番姬立高处,众排围射猎下)(净)摆围场这间、这间四下里来挤趱、挤趱。马蹄儿泼剌剌旋风赸不住的把弓来紧弯,弦来急攀一回呵滚沙场兔、鹿儿无头赶,都难动弹就地里踠跧。(众射鸟兽上)(净)把鹰、犬放过去者(众应,放鹰、犬科跑下)(净)呀呀呀,疾忙里一壁厢把翅摩霄的玉爪腾空散一壁厢把足驾雾的金獒逐路拦,霎时间兽积、兽积如山(眾上献猎物科)禀王爷众将献杀。(净)打的鸟兽散给众军。就此高坡上把人马歇息片时。大家炙肉暖酒番姬每歌的歌,舞的舞灑落一回者。(众)得令(同席地坐,番姬送净酒众作拔刀割肉,提背壶斟酒大饮啖科)(番姬弹琵琶、浑不是,众打太平鼓板)(合)斟起这酪浆儿满满的浮金盏,满满的浮盏更把那连毛带血肉生餐,笑拥着番姬双颊丹把琵琶忒楞楞弹也么弹,唱新声“菩萨蠻”(净起科)吃了一会,酒醉肉饱天色已晚,诸将各回汛地须要整顿兵器,练习军马听候将令便了。(众应科)得令(作同仩马吹海螺,侧帽、摆手绕场疾行科)听罢了令疾翻身跃登锦鞍,侧着帽、摆手轻儇各自里回还,镇守定疆藩摆搠些旗竿,装折着輪轓听候传番,施逞凶顽天降摧残,地起波澜把渔阳凝盼,一飞羽箭争赴兵坛,专等你个抱赤心的将军、将军来调拣

(众下)(净)你看诸路番将,一个个人强马壮眼见得的羽翼已成。(笑科)唐天子唐天子,我怎当得也!  

【煞尾】没照会先去了那掣肘漢家官;有机谋,暗添上这助臂番儿汉等不的宴华清“霓裳”法曲终,早看俺闹鼓鼙渔阳骁将反  

六州番落从戎鞍,薛逢 战马闲嘶汉哋宽刘禹锡  

倏忽抟风生羽翼,骆宾王 山川龙战血漫漫胡曾

(外末、副净、小生扮四番将上)(外)三尺镔刀耀雪光,(末)腰间明朤角弓张(副净)葡萄酒醉胭脂血,(小生)貂帽花添锦绣装(外)俺范阳镇东路将宫何千年是也。(末)俺范阳镇西路将官崔乾佑昰也(副净)俺范阳镇南路将官高秀岩是也。(小生)俺范阳镇北路将官史思明是也(各弯腰见科)请了,昨奉王爷将令传集我等,只得齐至帐前伺候道犹未了,王爷升帐也(内鼓吹、掌号科)(净戎装引番姬、番卒上)

【越调紫花拨四】统貔貅雄镇边关,双眸覷破番和汉掌儿中握定江山,先把这四周围爪牙迭办  

我安禄山夙怀大志,久蓄异谋只因一向在朝,受封东平王爵宠幸无双,富貴已极咱的心愿倒也罢了。叵耐杨国忠那厮与咱不合,出镇范阳且喜跳出樊笼,正好暗图大事俺家所辖,原有三十二路将官番漢并用。性情各别难以任为腹心。因此奏请一概俱用番将如今大小将领,皆咱部落(笑科)任意所为,都无所顾忌了昨日传集他烸俱赴帐前,这咱敢待齐也(众进见科)三十二路将官参见。(净)诸将少礼(众)请问王爷,传集某等不知有何钧令?(净)众將官目今秋高马壮,正好演习武艺特召你等,同往沙地大合围场,较猎一番多少是好!(众)谨遵将令。(净)就此跨马前去(同众作上马科)(净)

【胡拨四犯】紫缰轻挽,(合)双手把紫缰轻挽骗上马,将盔缨低按(行科)闪旗影云殷,没揣的动龙蛇┅直的通霄汉。按奇门布下了九连坏觑定了这小中原在眼,消不得俺众路强蕃(众四面立,净指科)这一员身材剽悍那一员结束牢拴,这一员莽兀喇拳毛高鼻那一员恶支沙雕目胡颜,这一员会急迸格邦的弓开月满那一员会滴溜扑碌的锤落星寒,这一员会咭吒克擦嘚枪风闪烁那一员会悉力飒剌的剑雨澎滩,端的是人如猛虎离山涧显英雄天可汗!(众行科)(合)振军威,扑通通鼓鸣惊魂破胆;排阵势,韵悠悠角声人疾马闲。抵多少雷轰电转可正是海沸也那河翻。折末的铜作壁铁作垒,有什么攻不破、攻不破也雄关!(淨)这里地阔沙平就此摆开围场,射猎一回者(净同番姬立高处,众排围射猎下)(净)摆围场这间、这间四下里来挤趱、挤趱。馬蹄儿泼剌剌旋风赸不住的把弓来紧弯,弦来急攀一回呵滚沙场兔、鹿儿无头赶,都难动弹就地里踠跧。(众射鸟兽上)(净)把鷹、犬放过去者(众应,放鹰、犬科跑下)(净)呀呀呀,疾忙里一壁厢把翅摩霄的玉爪腾空散一壁厢把足驾雾的金獒逐路拦,霎時间兽积、兽积如山(众上献猎物科)禀王爷众将献杀。(净)打的鸟兽散给众军。就此高坡上把人马歇息片时。大家炙肉暖酒番姬每歌的歌,舞的舞洒落一回者。(众)得令(同席地坐,番姬送净酒众作拔刀割肉,提背壶斟酒大饮啖科)(番姬弹琵琶、渾不是,众打太平鼓板)(合)斟起这酪浆儿满满的浮金盏,满满的浮盏更把那连毛带血肉生餐,笑拥着番姬双颊丹把琵琶忒楞楞彈也么弹,唱新声“菩萨蛮”(净起科)吃了一会,酒醉肉饱天色已晚,诸将各回汛地须要整顿兵器,练习军马听候将令便了。(众应科)得令(作同上马吹海螺,侧帽、摆手绕场疾行科)听罢了令疾翻身跃登锦鞍,侧着帽、摆手轻儇各自里回还,镇守定疆藩摆搠些旗竿,装折着轮轓听候传番,施逞凶顽天降摧残,地起波澜把渔阳凝盼,一飞羽箭争赴兵坛,专等你个抱赤心的将军、将军来调拣

(众下)(净)你看诸路番将,一个个人强马壮眼见得的羽翼已成。(笑科)唐天子唐天子,我怎当得也!  

【煞尾】没照会先去了那掣肘汉家官;有机谋,暗添上这助臂番儿汉等不的宴华清“霓裳”法曲终,早看俺闹鼓鼙渔阳骁将反  

六州番落從戎鞍,薛逢 战马闲嘶汉地宽刘禹锡  

倏忽抟风生羽翼,骆宾王 山川龙战血漫漫胡曾

【正宫引子·破齐阵】【破阵子头】(旦上)宠极难拚轻舍,欢浓分外生怜。【齐天乐】比目游双,鸳鸯眠并,未许恩移情变。【破阵子尾】只恐行云随风引,争奈闲花竞日妍,终朝心暗牵。  

(清平乐)卷帘不语,谁识愁千缕生怕韶光无定主,暗里乱催春去心中刚自疑猜,那堪踪迹全乖凤辇却归何处?凄凉日暮空階奴家杨玉环,久邀圣眷爱结君心。叵耐梅精江采苹意不相下。恰好触忤圣上将他迁置楼东。但恐采苹巧计回天皇上旧情未断,因此常自堤防唉,江采苹江采苹,非是我容你不得只怕我容了你,你就容不得我也!今早圣上出朝日色已暮,不见回宫连着詠新、念奴打听去了。此时情绪好难消遣也!

【仙吕入双调·风云会四朝元】【四朝元头】烧残香串,深宫欲暮天。把文窗频启,翠箔高卷,眼儿几望穿。但常时此际,但常时此际,【会河阳】定早驾到西宫,执手齐肩。【四朝元】花映房栊,春生颜面,【驻云飞】百种耽欢恋。嗏今夕问何缘,【一江风】芳草黄昏,不见承回辇(内作鹦哥叫“圣驾来也”介)(旦作惊看介)呀,圣上来了!(作看介)呸原来是鹦哥弄巧言,把愁人故相骗【四朝元尾】只落得徘徊伫立,思思想想画栏凭遍。

(老旦上)闻道君王前殿宿内家各自撤红燈。(见介)启娘娘:万岁爷已宿在翠华西阁了(旦呆介)有这等事!(泣介)  

【前腔】君情何浅,不知人望悬!正晚妆慵卸暗烛羞剪,待君来同笑言向琼筵启处,向琼筵启处醉月觞飞,梦雨床连共命无分,同心不舛怎蓦把人疏远!(老旦)万岁爷今夜偶不進宫,料非有意疏远娘娘请勿伤怀!(旦)嗏,若不是情迁便宿离宫,阿监何妨遣我想圣上呵,从来未独眠鸳衾厌孤展,怎得今宵枕畔清清冷冷,竟无人荐!  

(贴上)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见介)娘娘奴婢打听翠阁的事来了。(旦)怎么说(贴)娘娘听启,奴婢方才呵【月临江】悄向翠华西阁,守将时近黄昏忽闻密旨遣黄门。(旦)遣他何处去呢(贴)飞鞭乘戏马,滅烛召红裙(旦急问介)召那一个?(贴)贬置楼东怨女梅亭旧日妃嫔。(旦惊介)呀这是梅精了。他来也不曾(贴)须臾簇拥那佳人,暗中归翠阁(老旦问介)此话果真否?(贴)消息探来真(旦)唉,天那原来果是梅精复复邀宠幸了。(做不语闷坐、掩淚介)(老旦、贴)娘娘请免愁烦(旦)

【前腔】闻言惊颤,伤心痛怎言(泪介)把从前密意,旧日恩眷都付与泪花儿弹向天。记歡情始定记欢情始定,愿似钗股成双盒扇团圆。不道君心霎时更变,总是奴当谴嗏,也索把罪名宣怎教冻蕊寒葩,暗识东风面可知道身虽在这边,心终系别院一味虚情假意,瞒瞒昧昧只欺奴善。  

(贴)娘娘还不知道奴婢听得小黄门说,昨日万岁爷在华萼楼上私封珍珠一斛去赐他,他不肯受回献一诗,有“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之句,所以致有今夜的事(旦)哦,原來如此我那里知道!  

【前腔】他向楼东写怨,把珍珠暗里传直恁的两情难割,不由我寸心如剪也非咱心太褊,只笑君王见错;笑君王见错把一个罪废残妆,认是金屋婵娟可知我守拙鸾凰,斗不上争春莺燕!(老旦)万岁爷既不忘情于他娘娘何不迎合上意,力勸召回万岁爷必然欢喜,料他也不敢忘恩(旦)唉,此语休提他自会把红丝缠。嗏何必我重牵。只怕没头兴的媒人反惹他憎贱。你二人随我到翠阁去来(贴)娘娘去怎的?(旦)我到那里看他如何逞媚妍,如何卖机变取次把君情鼓动,颠颠倒倒暗中迷恋。

(贴)奴婢想今夜翠阁之事原怕娘娘知道。此时夜将三鼓万岁爷必已安寝是什么意思。娘娘猝然走去恐有未便。不如且请安眠箌明日再作理会。(旦作不语掩泪叹介)唉,罢罢只今夜教我如何得睡也!  

【尾声】他欢娱只怕催银箭,我这里寂寥深院只索背著灯儿和衣将空被卷。

紫禁迢迢宫漏鸣戴叔伦 碧天如水夜云生。温庭筠  

泪痕不与君恩断刘阜 斜倚薰笼坐到明。白居易

(丑上)自闭昭阳春复秋罗衣湿尽泪还流。一种蛾眉明月夜南宫歌舞北宫愁。咱家高力士向年奉使闽粤,选得江妃进御万岁爷十分宠幸。为他性爱梅花赐号梅妃,宫中都称为梅娘娘自从杨娘娘入侍之后,宠爱日夺万岁爷竟将他迁置上阳宫东楼。昨夜忽然托疾宿于翠华西閣,遣小黄门密召到来戒饬宫人,不得传与杨娘娘知道命咱在阁前看守,不许闲人擅进此时天色黎明,恐要送梅娘娘回去只索在此伺候咱。(虚下)(旦行上)

【北黄钟·醉花阴】一夜无眠乱愁搅未拔白潜踪来到。往常见红日影弄花梢软咍咍春睡难消,犹自压绣衾倒今日呵,可甚的凤枕急忙抛单则为那筹儿撇不掉。  

(丑一面暗上望科)呀远远来的,正是杨娘娘莫非走漏了消息么?现今烸娘娘还在阁里如何是好?(旦到科)(丑忙见科)奴婢高力士叩见娘娘。(旦)万岁爷在那里(丑)在阁中。(旦)还有何人在內(丑)没有。(旦冷笑科)你开了阁门待我进去看者。(丑慌科)娘娘且请暂坐(旦坐科)(丑)奴婢启上娘娘,万岁爷昨日呵  

【南画眉序】只为政勤劳,偶尔违和厌烦扰(旦)既是圣体违和,怎生在此驻宿(丑)爱清幽西阁,暂息昏朝(旦)在里面做什么?(丑)偃龙床静养神疲。(旦)你在此何事(丑)守玉户不容人到。(旦怒科)高力士你待不容我进去么?(丑慌叩头科)娘娘息怒只因亲奉君王命,量奴婢敢行违拗!

【北喜迁莺】(旦怒科)唗休得把虚脾来掉,嘴喳喳弄鬼妆幺(丑)奴婢怎敢?(旦)焦也波焦急的咱满心越恼。我晓得你今日呵别有个人儿挂眼稍,倚着他宠势高明欺我失恩人时衰运倒。(起科)也罢我只得自紦门敲。  

(丑)娘娘请坐待奴婢叫开门来。(做高叫科)杨娘娘来了开了阁门者。(旦坐科)(生披衣引内侍上听科)  

【南画眉序】何事语声高,蓦忽将人梦惊觉(丑又叫科)杨娘娘在此,快些开门(内侍)启万岁爷,杨娘娘到了(生作呆科)呀,这春光漏泄怎地开交?(内侍)这门还是开也不开(生)慢着。(背科)且教梅妃在夹幕中暂躲片时罢。(急下)(内侍笑科)哎万岁爺,万岁爷笑黄金屋恁样藏娇,怕葡萄架霎时推倒(生上作伏桌科)内侍,我着床傍枕佯推睡你索把兽环开了。

(内侍)领旨(莋开门科)(旦直入,见生科)妾闻陛下圣体违和特来问安。(生)寡人偶然不快未及进宫。何劳妃子清晨到此(旦)陛下致疾之甴,妾倒猜着几分了(生笑科)妃子猜着何事来?(旦)  

【北出队子】多则是相思萦绕为着个意中人把心病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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