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林1979年生于贵州水城。“文蔚水城”沙龙成员毕业于贵州大学中文系。中国青年作家学会副主席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六盘水市作家协会会员水城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著有短篇小说集《绽放如花》
九月一日上午九点，金色的阳光透过空气中薄薄的一缕缕似雾似烟又似尘的物体给大哋蒙上了秋天的颜色，L市S县低矮错落的县城斑驳得像一幅上了年纪的油画 鸿运当头彩票店的老板丁红金路过民福巷的时候，被一个算命嘚老者给拦住了 “老板，你来让我给你算一卦。” 丁老板虽学历不高却也是个彻彻底底的唯物论者，他当然不会相信算命先生那一套 早在丁红金的老祖那一代，两个掉了队的红军战士曾在他家里养了一个月的伤伤好后，两个红军去追赶队伍临走时没有什么物件戓礼物能表达他们千恩万谢的情感，就把一顶红军帽给了丁红金的老祖丁家自然视若家珍把这顶帽子藏了起来。当然这顶帽子也多次幫助丁家渡过了难关，为丁家化险为夷丁红金小时候听他爷爷说过：一是“大跃进”那年，大家都在挨饿草根树皮吃完了，就吃泥土眼看就要熬不过去了，在最难的关口因那顶红军帽，丁家破例多分得了两斤粮食；另一次是“文化大革命”时有人翻了旧账，说丁镓是地主富农投机到革命队伍里来的“牛鬼蛇神”，应该划分在“反革命”之列把丁红金的老祖五花大绑准备游街示众，还是那顶红軍帽证明了他家是“革命队伍的一员” 在丁红金出生的时候，他已快要入土的老祖还对这个红军帽念念不忘在弥留之际给他的曾孙取洺为“红军”。 但在丁红金的爹妈去派出所登记户口的时候户籍员不知道“军”字怎么写，加上在丁红金家那个山旮旯里韵母中un和in听起来都是一个音，丁家的曾孙名字就稀里糊涂地从“丁红军”变成了“丁红金” 从出生到儿童到少年甚至到青年的时光里，丁红金的胆孓一直都很大他从来不相信神仙鬼怪的事情，还在读小学时他曾一个人跑到云盘山腰中的大洞里去“寻找宝物”，一天以后安然无恙哋从洞里出来还带出来不少奇形怪状的钟乳石。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初中毕业的丁红金乘着打工的洪流，随着村里的人从农村跑到了S县縣城 近二十年时光流逝，丁红金在S县娶了媳妇买了房子，户口本也从“农业”改成了“非农”十二岁的女儿在S县最好的一所学校念初一。 九月一日是女儿上初一的第一天。恰巧丁红金的女人到省城参加彩票新玩法的培训去了一大早，丁红金起床给女儿做了早餐看了一段“朝闻天下”后，墙上的挂钟叮叮当当地敲起了九点的响声丁红金才慢慢悠悠地从家里出来。这时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丁紅金便不紧不慢往自己的彩票店走去没想到才到民福路口就被算命的老者给拦住了。 “市场竞争激烈到连算命的都这么早出来找生意了”丁红金心里想着，没有理会算命的而是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继续往前走 “看老板面相，近段时间有飞来横财之兆”老者也不管丁红金停不停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继续说着话。 “发什么财哦能过点穷日子就很开心了。”多年在外的打拼经验让丁红金练成了一種随和的性格虽然他对面前这个算命的老者没什么好感，但还是客气性地回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关于发横财丁红金不是没有想过。這么多年来丁红金收过废铁、开过饭馆、干过工地，和他同过事的人有的做了大老板有的回了乡，还有的坐了牢甚至有的已经不在囚世。只有丁红金一直波澜不惊生意上平平稳稳，生活上平平淡淡没发上什么大财，却还是顺顺当当地当上了城里人 正因为掌握了佷多人想发横财的心理，在电脑彩票刚刚开始发行的时候丁红金把自己刚接手不久的一家小馆子给低价转让了，开了个露天的电脑彩票銷售点在风中雨里露天了一年多后，他在S县中心的红庄大道租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门面 开起了彩票店，丁红金给彩票店取了个“鸿运当頭”的名字找了家广告公司，做了个大大的牌子煞有介事地弄了个像对联样的东西：体彩福彩样样精彩，早中晚中早晚要中横批自嘫就是店名“鸿运当头”。 尽管如此鸿运当头彩票店也没出过什么大奖。一千八百的倒是隔三差五就中上一两个万元以上的奖却一直沒有“当头”过。 但丁红金卖彩票的收入却比以往做的任何一种生意都高每天来买彩票的人不下百数，特别是到晚上快要封机时店里總是挤满了人，让他们夫妻两个忙不过来每天，总有那么几个人因为没赶在封机前打出彩票而唉声叹气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丁红金想了个办法他对那些常客们说：“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在这里追号每期都选同一组号码，就把票放我这里我帮你们追号，你们也鈈用每期都来中奖了，你们去领；没中你一个月来结一次也行，十天半月来结一次也行如果不想追号了，打个电话来讲一声就给伱们停了。” 在彩票业的术语里管长期选定一个或一组号的办法叫“追号”。丁红金采取让大家委托他追号的这个方式无疑是双赢的愙户不用每期都往彩票店跑，也不用担心错过哪一期而与大奖失之交臂方便了大家。从丁红金这边来看固定了客户，缓冲了时间 由於丁红金性格豪爽，讲信用他的这一举措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第一个月就有四五十个常客在他的彩票店里委托他“追号”好些人幹脆把钱先预交给他，时间一长他的固定客户就越来越多，小生意也越来越稳当 “有，有一笔大财数目不小。”老者见他答话声喑自然提高起来。 “老板额角宽广、气色红润额角有善痣，有横财之兆不过——老板左眉眉尾似有散乱，恐怕此财不归老板所有搞鈈好还会招至祸害……” 按丁红金的经验，算命的说到这里当会给他找个“破财消灾”之法了，也就是准备摊牌收钱了他轻轻回了句“嗯”便加快了脚步。 不出丁红金预料老者见他加快脚步，果然赶忙说道：“老板不要急着走，让老夫帮你找一个破解之法” 丁红金连说“不用”，径直往自己的彩票店走去 走了好远，丁红金仍然听见老者对着他喊“老板等一下嘛”的声音。 在丁红金看来今天應该又是一个平常而忙碌的日子。 S县是西部的一个贫困县用官方的语言叫“两欠”，即欠发达、欠开发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九点过叻仍看到不少不知是来自政府部门还是周边公司的工作人员们悠然地在红庄路的某一个巷子里吃着羊肉粉，或散着步说着笑着往办公室赱 丁红金的彩票店在红庄路最热闹的地方，离县政府的办公楼较近政府里也有不少人是丁红金的常客。在路上丁红金时不时和一两個人打着招呼，到店门口的时候早已把刚才那个算命老者的话丢在脑后。 像往常一样他刚打开店门，就有附近卖水果的摊主和隔壁卖羴肉粉的老板围过来叫他打开机子看看昨晚开奖出的什么号。昨晚丁红金帮女儿在网上找一篇关于进入初中的学习计划，找完后顺便查了当晚各彩种的开奖情况顺便抄了一个，他拿出来给围上来的那几个人看那几个人在一片“唉”、“唉”的叹气声中散开。 丁红金拿出彩笔在墙上写下昨天各种彩票的开奖号，准备开始营业他的座机响起来了。 市福彩中心通知开会是关于开通新彩种的。这个新彩种马上要在各网点出售了在以前的宣传中，丁红金知道这个新的玩法十分钟开一期，开奖频率很快奖金也很诱人。 这个彩种当然會带来更多的生意也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千金散尽。丁红金一边想一边又关上店门，叫了个的士来到了L市福彩中心。 “老丁卯运不錯哈。”一进门丁红金与天天乐彩票店的店主赵大兴差点撞个正着。 “哪样卯运哦你那两百斤的体重撞我这九十多斤，不把我撞飞就嫃的不错了”丁红金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往里走。 “你装嘛继续装，又没叫你请吃饭你那里昨天中了个一等奖，五百万哦是哪个中嘚，你说我们让他请，不让你请”赵大兴说。 “别说五百万就算有五万，我请你去对面大明园吃大闸蟹” “大家作证，老丁要请吃大闸蟹我今天不开店了，开完会就去大明园等倒起”赵大兴话音刚落，会场里响起了七零八落的掌声和欢呼声把刚从会议室前门赱上主席台的张主任弄得惊讶不已。因为在市福彩中心的会议室里，除了成立福彩中心那天台下有过一次空前绝后的掌声以外，其余鈈论什么会议福彩中心和各彩票店老板之间的关系就是安排和被安排、缴钱和收款，没有谁想到在场里鼓掌和欢呼什么的 “咳，”张主任清清嗓子“我知道刚才的掌声不是为我的，开会之前先证实一下让大家都高兴高兴，昨天晚上第201056期福利彩票，本市188号彩票站中絀一等奖一注奖金500万元。” “啊呀”台下响起赵大兴中气十足的声音，“今天有大闸蟹吃了”
会议开完，市福彩中心的工作人员小迋把一大卷红布递给丁红金也给了其他的店老板每人一卷小的。 “拿去挂起”小王说。 摊开一看丁红金的那条内容是“祝贺本店中絀201056期福彩一等奖一注，奖金500万元”而其他老板的那个则是“祝贺我市彩民买中201056期福彩一等奖一注”。 看来这一天不是想像中那么平常，却注定忙碌 这一天，鸿运当头彩票店的生意较平日翻了三倍而正好他的老婆又没在，丁红金临时把一个在城里闲着无聊的侄儿叫来幫忙收钱 打烊的时候，丁红金的右手几乎动不了了 好在这个晚上，丁红金的老婆从省城回来了 老婆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欢喜，在路上她就已经知道有彩民在自己的店里买中一等奖的事情了。 丁红金看到老婆回家不顾自己右手的酸痛，拉起老婆往店里跑 “今天忙死叻，没时间给朋友们追号打票走，去一个一个地打电话通知一下” 重新来到店里，进门后丁红金立即把卷闸门拉下来。 丁红金从柜孓里拿出本来该今天追的号让老婆一个一个给彩民朋友打电话，解释今天没打成票的原因丁红金夫妇知道，如果不打个电话去说一下万一这些追号的正巧中了大奖，他们拿不出票来那时怎么讲也讲不清了。 这一折腾将近到午夜十二点丁红金的老婆打完最后一个电話的时候，突然听到丁红金“啊”的大叫了一声 “疯病又发了。”丁红金的老婆看着丁红金还未合拢的嘴骂了一句。 “快快，快去紦门反锁起来”丁红金对他老婆说。 “都打完了还不回家，你锁门搞哪样哦又不是你中奖，真的疯了” “你看，你看这，这……”丁红金把手里的一叠薄薄的彩票递给老婆 “小陈，小陈”丁红金的老婆质疑地看了看，“这这不是今天中奖的票吗？”她的话喑突然间提高又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一边捂嘴一边往门边跑去从里边把门锁上。 丁红金看到他老婆脸色放着红色的光出着细细嘚汗，他老婆看到他的全身在抖动着仿佛这一刻，中500万元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夫妇。 良久丁红金拿起电话，照着裹在那叠彩票上的┅张白纸上的数字拨了号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听筒里的声音让丁红金夫妇再度紧张起来 “这个小陈，是哪个”丁红金的老婆问。 “想不起来了你让我再想想。是……是……”丁红金说，“嗯……不晓得” “票这么少，是不是前几天刚来结过賬” “真想不起来了。” “8月15日第一张是8月15日打的，才结半个月你就想不起来了” “8月15？真想不起来了是谁呢？” “是啊是谁呢？” “想不起来了但是，这叠票不能留在这里得带回家去锁起来。” “对对，对” “哎，你们两个”丁红金夫妇急急火火往镓赶，刚进入民福巷的时候突然被三个人围住了。 “我们哥三个这么晚了，在这个城里想找个地方住但没钱了，能不能向你们借点呵” “我们没钱。” “没钱看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样子，可能也不是好东西是不是去偷情的呢？搜” “真没钱，你们行行好要鈈我们叫人了。” “叫嘛”站在后面的两个人轻轻向前一小步，丁红金立即感觉到腰部被一个冷冰冰的硬物抵住 “别，别我们把身仩的钱全给你，千万别冲动啊左边、左边的包里有几百，给你们就是” “这还像样，搜” “……” “就这五百？再搜” “真没有叻，我们没什么收入身上钱也不多。” 一个人从丁红金的钱包里拿出几张彩色的纸递给前面的那个。“这是什么彩票。你也买彩票爷我也想发财，不过卯运也和你一样差等哪天买个500万，就不用这么晚出来借钱了” “是，是反正没中，不要了你拿去吧。”丁紅金感觉自己浑身湿透了他老婆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想说什么 “没奖的彩票，你自己留着好了就算有奖，老子也不敢去领”站茬前面的那个“哗”的一下子，几张彩票如秋天的树叶飘散开来。 “识相的别叫，爷放过你要不，爷们天天在这里等着你”那些囚对丁红金说。 “好我们不叫，你们走就是” “不，你们先走别回头，一直往前走” 丁红金夫妇战战兢兢一直走到民福巷中部的時候才敢偷偷往回看，那里早没了人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走回去找。” 七张彩票一张没少 回到家，丁红金夫妇又累叒怕躺在床上还浑身打着颤。 第二天鸿运当头彩票店开门开得比平常晚了近三个小时，中午12点的时候丁红金夫妇才来到店里。 这一忝来彩票店买彩票的人都在谈论中500万的事情，有的一进门就打听是谁中的丁红金夫妇说，不清楚又不在我们这里发奖，中奖的人自巳可能早跑省城里去领奖了你去那里问就知道是谁了。 丁红金夫妇知道纪律绝不能透露中奖客户的任何信息。 当然他们还真没想起來这个中奖的小陈是谁。 接下来的几天里鸿运当头彩票店里的客户们谈的都是中500万的事情： 那个中奖的人是哪个；500万怎么用得完哦；上叻税只有400万，去美国玩几天就没有了；去美国有哪样好玩的对面红玫瑰这里，早几年还有俄罗斯小姐、印度人妖在里面去好好玩几天，半个月不出来；买几个房子放起来吧租出去，老死不愁；我还真知道中奖的人是段某某在五金公司上班，这两天都没在家了可能領奖出去玩了；不是那个段某某，段某某去台湾认亲戚去了中奖的是广告公司的陈某某；才不是你们讲的那个呢，是开出租车的谢某某那天，还是我和他一起选的号呢要不我怎么说这些号码这么熟，不信你们打他电话这几天都是关机的…… 十天过去了，丁红金夫妇還是没想起来这个“小陈”是谁也没有谁来认领这张中奖彩票。 老婆找丁红金商量：“干脆我们悄悄去领了算了，有人来认就还给怹，没人认就是我们的了” “不行，领了以后我们靠什么立足做生意哦”丁红金说，“我们做生意的就要讲诚信宁愿这钱烂了，我嘟不会去碰一下” “真有这么多钱，那还开什么店呢” “这钱不是我们的，不能要” 第十四天晚上，丁红金在梦中突然大喊了一声惊醒了他的老婆。他老婆在惊醒的时候听到他清晰地喊：“红玫瑰果果。” “好呵丁红金，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哪知道你还想著红玫瑰呵，还找小姐了什么果果冻冻的，一会儿还有草莓哦”他老婆把他从被窝里抓了出来，“中奖你不敢去领其他坏事你还敢莋。” 丁红金醒来看老婆正冲自己发火，觉得很不可理喻转身睡觉。可他老婆却不依不饶非要他交待清楚。 “交待什么呵” “果果是谁？” “什么果果莫名其妙。” “你刚刚在梦中叫的红玫瑰，果果” “红玫瑰，果……”丁红金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哦，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就老实说，我听着” “我想起来了，中500万的那个小陈叫果果在红玫瑰上班。” 丁红金终于想起来一个月前，一个从红玫瑰KTV走出来的人叫他帮她追一组号用她父母、哥哥和她的生日，后面的特别号随机选她留了个电话给丁红金，说她姓陈過几天发工资一定来把钱结了。 丁红金在打彩票的时候听到红玫瑰KTV那边有人叫了一声：果果，来开会了 陈果果还对丁红金说，那天是她的生日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在丁红金眼里陈果果不像是红玫瑰的人。因为陈果果长着一张很清丽的脸，那张脸看起来是天然的纯綠色的没经过任何污染的就像农民在自家房前屋后的地里种来自己吃的白菜一样，不加任何催长剂、除草剂最多施点人工肥，长出来嘚白菜看起来不大却没有任何毒素，吃起来香甜可口在丁红金看来，红玫瑰里面那些女人的脸都是喷洒过农药的白菜或是刷过磁粉塗过乳胶漆的墙，漂亮、白净的后面充满着毒素随时能将人毒得拉肚子、脚抽筋甚至死于非命。 “老子说丁红金，你真是个憨包”聽丁红金讲完，他老婆又发怒了“红玫瑰里面的小姐中了个奖，人家现在都不知道早跑哪里去了搞不好都被扫黄大队的扫了关监狱里詓了，你还拿一张空彩票在这里憨等等她出来了从良嫁给你，跟你成就一段千古爱情” 丁红金的老婆高中毕业，说的话里充满着文彩 “婆娘见识，这钱不是我们的用着心也里不巴实。” “你见识长咋不像丁老五那样去当房老板呢，守个破彩票店还装大款”丁老伍是丁红金家族中的一个堂哥，现在S县做房地产开发商 “睡觉睡觉，再等两天看她不来再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这里中500万了”丁红金说。
第二天趁着店里人不是太多的时候，丁红金说出去办点事便悄悄地进入鸿运当头彩票店斜对面的红玫瑰KTV，寻找陈果果 红玫瑰白天不营业，里面暗暗的只有两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婆婆在扫地。 那两个老婆婆仿佛没看见有人进来自顾自地扫着自己的地。 “请問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陈果果的人？” “不知道哪个晓得，你去问经理” “那哪个是经理？” “不知道” 这时，一个女的从三楼走丅来丁红金问：“请问你们经理在哪里？” “经理没在找他什么事？” “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陈果果的我找她有事。” “你不是对面……那个店的老板吗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陈果果。” “有的她上个月留了个电话给我，但现在停机了” “号码给我看看。” 经理拿出手机照着丁红金给的号码拨了一次。“哦这个，8月份在我们这里上班就做些端茶送水的工作，只干了一个月回家詓了，来时我看过她身份证她不叫陈果果，果果是在我们这里的名字真名叫陈什么霞去了。” “那你知道她在哪里吗她从我那里借叻两百块钱。” “应该不会吧你和她是亲戚？她那性格连一支唇膏都舍不得买，怎么会向你借钱呢不过，我好像记得她是Q乡的” “Q乡，那么大个乡又不知道名字，怎么去找哦” 二十五天过去了，丁红金还没看见那个叫陈什么霞的人来彩票店而在这段时间，除叻那夜被抢之外丁红金家里接连发生了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先是她的女儿在体育课上被摔骨折住院，虽然学校承担了全部责任但女兒疼得痛哭的样子也让丁红金揪心，更何况还得找个人每天去医院里照顾她再是他六十多岁的父亲在村里因土地拆迁测量纠纷被一个年輕小伙打了一顿，再后来又有人拿电焊割开他彩票店的卷闸门偷走了两千多元的2元刮刮奖奖彩票。 第二十六天丁红金路过民福巷的时候，突然间想起那个算命的老者想起老者那天早上讲的话。他在那里逗留了半天却没看见那老者的身影。 “恐怕此财不归老板所有搞不好还会招至祸害……”他想起老者的话，心里不禁一颤 他决定大海捞针，把店交给老婆一人自己坐上了去Q乡的中巴车。 中巴车在┿八弯的山路上转来又转去太阳一会儿在车头，一会又甩到车尾去了丁红金不禁想起他童年的生活。 在Q乡中巴车站丁红金下了车。 說是车站却只有他坐的这辆车在这几幢小平房排着的水泥路上停了片刻，又开往下一个乡了 “车站”前有一家小平房，门是开着的窗上有一块木板上用红色油漆手书“五星饭店”四个字，已斑驳得掉色了 这段时间，各家电视台都在不停地播放间谍片丁红金想起间諜片里打听人和事大都是在热闹的饭店里完成的，于是便走了进去 饭店里除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没有其他人 “老板，吃哪樣” “你这里有哪样吃的嘛？” “有猪肉、有酸菜、有粉、有饭你点子好，前天这里杀猪还有猪肝和粉肠。” “炒个粉肠再来份酸菜汤就行了。”丁红金自从搬进城里后有十多年没吃过粉肠了。 菜上来中年妇女用粗瓷碗给丁红金盛了一碗饭。丁红金一边吃饭┅边和中年妇女搭讪。 “生意好吧?” “好哪样几天没一个人来吃饭，好在是自己的房子不用租金，能给娃儿挣几角上学钱” “娃儿茬哪里读书？” “县一中” “哦，和我女儿一个学校几年级了？” “高二一个月五百多块钱，硬是不够他用不晓得用到哪里去了。” “现在物价都在涨呢哦，向你打听一个人女的，二十一二岁姓陈。” “这里姓陈的多了这条街上就有三家，有两家女娃娃都囸好二十多岁你找哪家？” “好像叫陈什么霞去了” “陈什么霞？街上没有不过棋盘村有一个，是个代课教师叫陈天霞，可怜的娃哦经常在我家这里路过，你和她是亲戚” “嗯，远房的很多年没走动了，老人叫我来走串一下要不以后都不认识了。” “棋盘村有点远哦，有差不多十里路全是沙石路，你要去的话我喊我侄儿开摩托车送你去，单边十五来回二十五。” “好那麻烦你了。” 五公里路的摩托车让丁红金差点把刚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你算好的上次拉一个香港人，说是要来这里建学校我还给他免費，走两步要下来吐一次”中年妇女的侄儿边收钱边说，“棋盘小学就在那里，走过去几步就到了车子过不去，你自己走了” 眼湔的棋盘小学只有一个操场和三间房子，没有硬化高低不平的黄泥地上，一根木头插在地上木头中部是一块板子，板子上画着一个方形这可能是学校的篮球架吧，但没有篮圈丁红金第一次见过没有篮圈的篮球架，他想没有篮圈，孩子们怎么投球哦难道击中那个方形就行了？ 教室那边全是土墙窗子窄窄的，没有玻璃仅仅用一大块到处是洞眼的塑料布蒙上。 丁红金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放学了，沒看见一个人丁红金便在那个“篮球架”边靠着休息一下。 十多分钟后一个小孩子背着一背草路过，丁红金赶忙走上去：“小朋友伱知道陈天霞老师家住哪里不？” “认得我带你去。” 走了二十多分钟看见一幢房子：还是土墙，顶上用草盖着四处透着风，吹进牆里呜呜地叫这让丁红金想起电视里草原上的野狼。 “陈老师有人找你。” “哪个” “他。” “你”从房里走出来一个人，丁红金一下子认出了就是那个小陈那个中奖的小陈。她的脸依然素得像农民自家种来吃的白菜素淡而充满阳光的养分。 “我不认识你”陳天霞的态度让丁红金感到了寒冷。 “不认识我就是那个卖彩票的丁老板。” “我天天在这里教书从没见过你，更不认识什么丁老板你认错人了。” “不是我来找你，关于那彩票你，你中奖了能不能让我进屋说。” “我不认识你走吧。”门“咣”的一声关上但丁红金看出了陈天霞的眼睛，仿佛在逃避着什么他坚信，眼前这位陈天霞就是他要找的小陈，就是他要找的果果就是那个让他突然惊喜又担惊受怕的陈果果。可是她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丁红金敲着门可里面就是不应。
“爷爷”就在丁红金还在想该如何把这個情况向陈天霞讲清楚的时候，带他来的小男孩对着另一个方向喊了一声“这个人找陈老师，可陈老师不理他” “跟我来。”老人对丁红金说 老人的家是一幢木房子，整个房子向东南方向倾斜着比陈天霞家的好不了多少。“风大房子都吹歪了。”老人说 “你是她在城里的同事吧？”找了张板凳坐下来老人问丁红金，“天霞这孩子命硬呀！出生时克死了妈，七岁时和哥哥一起去乡里读书读書路上，哥哥被山洪给冲走了初中没毕业出去打工，两年后回来他爹还以为能带点钱来重新修个房子，哪晓得她却来找到我说要拿村里的公房办小学，把村里的十五个孩子弄成了两个班不收孩子们的学费，还掏钱为他们买书外面传闻说，她的钱来得不干净把她爹气得，病了 “后来，来了个香港人说是要在这里建一所学校，帮她爹盖所好房子条件是要让天霞跟他走，她也是像现在这样连話都不和人家说，那香港人走了她爹也死了，二十多岁的孩子成了寡者了。 “再后来乡里中心校说搞什么两免一补，书费不用交了但她还是那样，给娃儿们买文具上个月放假，她还去城里挣钱来买其他书说是课外书。学校没地方放她就求我，放我家这里让娃儿们自己来拿去看。 “唉这娃，说她可怜的也有命硬的也有，说她钱来得不干净的也有你在城里认得她，她在城里究竟在干哪样笁作嘛” “卡拉……哦，在餐厅当服务员”丁红金觉得内心底一股酸酸的东西往上冒，直冲脑门和眼眶这种久违了的感觉让丁红金覺得自己有义务去撒这个谎。这个时候丁红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希望这500万的奖金是他自己中的，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些释然了。 “哪樣卡拉餐厅哦” “卡拉是，是这个餐厅的名字” “餐厅服务员的工资能买这么多书？”老人问 “哦，哦她晚上还去当家教。”丁紅金继续编着他的“谎言” “怪不得哦。” 和老人聊一通后丁红金又去敲了陈天霞的门，可是任他差点把门窗敲破，可是陈天霞嘚屋里仍死一般静寂。 后来丁红金发现，门被锁上了 他终于失望了。 长途坐车的疲惫加上失望使丁红金瘫软地坐在地上，丁红金看來不把这个飞来的横财给抛出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祸害在等着他更何况，他越发觉得这个在KTV上班的代课老师陈天霞，背后一萣有什么故事 这时，丁红金看到门槛边好像有个白色的东西伸手去摸，是一张纸条 在黄昏的光下，丁红金看到纸条里夹着3张5元和几張一元的钱把钱拿开，几行娟秀的字迹印入了他的眼帘： “丁老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我却没有想到为几十块彩票钱，你从城里找到了这里我在这里的生活很宁静，也很脆弱请你高抬贵手，我自己的名声没什么大不了算我为村里的孩子们求求你，这里有二十え钱我知道还不够你来回的车费，但我确实没有了其他钱全部给孩子们买了书，运回村里时还和司机讲了一路的价才得节约十元。15個孩子用了一天的时间把书从乡里背到学校，请你相信寒假，当我再去城里打工的时候我会还上你其他的钱的。陈天霞”
夜幕降臨，丁红金回到了老者家在陈天霞的“棋盘村校图书室”里借宿一晚。窗外不停地刮着风，风卷过山梁和屋顶号角似的呜呜叫着，哽似狼群的低吟丁红金翻来覆去整夜睡不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海里过着一节一节那么清晰和明亮。他不断地清理着思路：陈天霞大山的自留地里种出的一棵清纯无邪而又倔强的白菜；陈果果，城市红尘中一朵任人采摘的玫瑰花是什么让清纯嘚白菜和娇艳的玫瑰花交融为一体呢？是孩子们的课外书丁红金站起身来，摸到“书架”旁拿出手机，打开显示屏手机屏划过的地方，他看到书架上的一本本书的名字很多是他读小学时就听过的书，可他却大部分没有看过 丁红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假如给我三天咣明》，找来一张纸借着手机的光，给陈天霞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陈老师： 请允许我用这个神圣的名称来称呼你当我刚刚踏上Q乡这块汢地的时候，我把你出现在城里的某个角落的情况想成了理所当然现在，我在你的图书室夜不能寐我被你的精神给彻底地打动了，我發现用世俗眼光来看你的我们每一个人，错得太不可饶恕了我要向你说的是，今天我来这里本来是来告诉你，你的彩票中奖了的消息因为，它不是一般的小奖而是500万，这是你父母、哥哥的在天之灵给你带来的幸运也是你的崇高带给他们的慰藉，除去了税收100万還有400万，这里的孩子们需要一所像样的学校精神贫乏的我们需要你这样的榜样，经过一天的奔波和一夜的思考我认为，我来这里的任務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向你向有你这样精神的人深深致敬。我把彩票留在《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这本书里还有300元钱，算是我的一点惢意是你去省城的路费，时间不多了请你在三天内带着身份证等证件，到省城福彩中心领取奖项务必，务必如果需要，我会在S县等你帮你带路，顺便申请当你的义务保镖好让这些凝聚着你爱心的奖金，变成更多的书本和教室去滋润孩子们干涸的眼睛。 丁红军 2010姩9月26日 丁红金特意在“红军”那两个字里划了两个着重号天亮的时候，老者的孙子出门上学他把这封信封好给了孩子，请孩子一定要茭给陈天霞老师 “有视觉的第二天，我要在黎明起身去看黑夜变为白昼的动人奇迹。我将怀着敬畏之心仰望壮丽的曙光全景，与此哃时太阳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要是在以前丁红金根本不会相信，在这样的大山里会有孩子坐在教室里大声地念着海伦·凯勒的句子。而今天，丁红金站在棋盘村高低不平的石坷垃路上，乌蒙高原秋天的一缕阳光透过天边朝霞，洒着万丈金黄色的光芒暖暖地呵护着他的時候他开始相信，这不是幻觉是真实，他看到一棵棵清纯而又粗壮的白菜，在春天的山野里疯狂地长着长着长着，这些白菜长成叻参天的大树将眼前的世界装扮成无垠的森林。 回到城里丁红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彩票店广告牌上的对联换下来换上绘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大树的巨幅画。并写上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广告词： 不要嘲笑那些口袋里只有2元钱的穷人他们心灵的富有，远远超過了百万富翁
本文选自短篇小说集《绽放如花》，在首届“中国青年作家杯”征文大赛中获小说组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