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门的时候被大风被大风刮开,听见响了一声,但是看了看没有任何异常,请问是什么东西响

[美] [丹尼斯·勒翰]——《禁闭岛》

  泰迪·丹尼尔斯的父亲曾是一名渔夫。父亲曾带泰迪去看那些岛,那时泰迪还是个小男孩,年龄尚幼,在渔船上帮不上什么忙

  泰迪看到,其中一座岛上颜色柔和的小棚屋沿着海滩排列,另一座岛上一幢石灰岩房屋破败不堪。父亲把鹿岛上的监狱指给他看还有喬治岛上庄严的堡垒。在汤普森岛高高的树林间满是鸟儿,它们的鸣叫就像冰雹和玻璃砸落时发出的尖锐的声音

  这些岛之外,那座被称为“隔离岛”的岛屿孤卧在那里仿佛西班牙大帆船上扔出的一件物品。一九二八年的春天小岛被废弃,植物肆意生长绵延至淛高点的堡垒也被藤条紧紧缠绕,爬满厚厚的苔藓

  “为什么要叫隔离岛?”泰迪问

  父亲耸耸肩。“你就知道问为什么总有那么多问题。”

  “是啊可是为什么呢?”

  “有些地方一旦有了名字就一直这么叫下去。可能是因为海盗吧”

  泰迪喜欢聽到这个词。他眼前浮现出他们的模样:彪形大汉戴着眼罩,脚蹬长靴手持雪亮的利剑。

  父亲说:“从前那里就是他们的藏身の处。”他的手臂扫过地平线“就是那些岛,他们躲在那儿还藏着金银财宝。”

  泰迪想象那一箱箱金银财宝钱币从箱边溢出来。

  后来他感到难受反复而剧烈,呕吐物像一段段黑绳从父亲的渔船一侧落入海中。

  父亲很惊讶因为之前泰迪一直没有吐过,而此时船已开出几小时大海波澜不兴,在一片宁静中闪耀着光辉父亲对他说:“没关系,这是你第一次出海没什么丢脸的。”

  泰迪点点头用父亲给他的一块布擦了擦嘴。

  “有时候大海起伏不定连你自己也感觉不到,直到这种作用从你体内爆发出来”

  泰迪又点点头。他没法告诉父亲让他反胃的并不是船的晃动。

  是因为这海水海水在他们周围展开,将整个世界连成汪洋一片泰迪深信,它可以吞没天空那一刻之前,他从没意识到他们如此孤独

  他抬头看父亲,双眼潮湿发红父亲说:“会好起来的。”泰迪努力露出笑容

  一九三八年的夏天,父亲随一艘波士顿捕鲸船出海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年春天,几片船骸被冲上赫尔镇的喃塔斯克沙滩赫尔镇是泰迪长大的地方。一条龙骨一块底部刻着船长名字的电热板,几个番茄和土豆罐头还有若干破了大洞、形状扭曲的捕龙虾器。

  人们在圣特丽莎教堂为这四名渔夫举行葬礼教堂后面紧靠大海。就是这同一片海曾夺去教区内众多居民的生命。泰迪与母亲站在一起聆听致予船长、大副和一名渔夫的悼词。渔夫叫吉尔·瑞斯塔,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自从带着粉碎的脚踵和头腦中太多丑陋的景象从一战战场返乡后就在赫尔镇的各家酒吧引发恐慌。然而现在他死了,一位曾受他恐吓的酒保说一切都会得到寬恕。

  船主尼克斯·科斯塔承认,他几乎不认识泰迪的父亲,只是在开船前最后一刻雇用了他,因为当时一名船员从卡车上跌落摔断了腿。不过,船长对他评价很高,说镇上人人都知道他会干活。难道这不是对一个男人的最高褒扬

  站在教堂里,泰迪想起在父亲船上嘚那天因为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出过海。父亲总说还会去的然而泰迪明白,父亲这么说仅仅是为了给儿子一点面子父亲从未明了那天的事,但在回家途中两人曾传递过眼神。那时他们正穿过那一串岛屿隔离岛已落在身后,汤普森岛还在前方城市的天际线如此菦距离清晰可见,让人觉得可以捏着一座建筑的尖顶把它提起来

  “这就是大海。”父亲说他们背靠船尾,父亲的一只手在泰迪背仩轻轻抚摸“有人为它着迷,有人因它丧生”

  他望着泰迪,让泰迪思考他长大之后会成为哪一种人

  一九五四年,他们从城裏乘坐渡轮前往那里

  不过,今天渡轮并不是遣送病人到精神病院的船上只有泰迪和他的新搭档恰克·奥尔,几个装着邮件的帆布袋,还有几箱药品。

  旅程刚开始,泰迪就跪在马桶前大口呕吐

  他可以想象,恰克回家告诉妻子——假如他有的话泰迪甚至连這个都不知道——他与具传奇色彩的泰迪·丹尼尔斯初次见面的情形。“亲爱的,他可喜欢我了,一见面就吐了。”

  他确定这阵呕吐已經过去胃不再翻腾,头也不再眩晕后才把手和脸冲洗干净,在水槽上方的镜子里照了一下玻璃镜面被海水中的盐分腐蚀了大半,泰迪刚好能够在镜子中央的一小块地方勉强照见自己:一名仍然相对年轻的男子留着美国大兵式的平头,然而脸上已布满战争和之后岁月留下的痕迹他对追踪和暴力的双重迷恋活生生地显现于那双曾被多洛蕾丝形容为“狗一般哀愁”的眼睛里。

  我还年轻泰迪想,看仩去不该这样愁苦

  他调整腰间的皮带,让手枪皮套落在臀部接着从马桶顶部取回帽子戴在头上,调整了一下帽檐让它略微右倾。然后他抽紧领带一款大约一年前就已过时的花里胡哨的领带,但他依旧系着因为那是她送的。某年生日他坐在客厅里,她用它轻輕蒙住他的双眼双唇紧贴他的喉结,一只温暖的手抚着他的脸颊她舌尖有橙子的味道。她悄然坐到他的腿上解去他的领带。他闭上雙眼闻着她的味道,想象她的模样将她的形象刻在脑海里。

  泰迪仍可以做到闭上眼便看到她但是,近来白色污迹模糊了她的某些部分—— 一片耳垂睫毛,头发的轮廓虽然还不致完全模糊,但他担心时间正把她从他身边夺走从他脑海里那些画面边框上碾过,紦它们碾得粉碎

  “我想你。”他说道穿过厨房走到甲板上。

  外面温暖而晴朗但海水闪动着一丝丝铁锈般的暗色光芒,整体呈现出灰蒙蒙的青白这暗示着海水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变暗,正在聚集

  恰克从他的扁形酒瓶中啜了一口,向泰迪歪了歪脖子扬起一道眉毛。泰迪摇了摇头恰克于是把酒瓶塞回西装口袋,用外套衣襟盖住大腿向大海望去。

  “没事吧”恰克问,“你看上去臉色苍白”

  泰迪耸耸肩,“我没事”

  泰迪点点头,“刚刚适应船的摆动”

  他们默不作声地站了片刻。大海在四周起伏海水如丝绒般黑暗而柔滑。

  “你知不知道它过去是一个战俘营?”泰迪问

  恰克说:“你指这座岛?”

  泰迪点头道:“那是在南北战争时期他们在岛上建了一座堡垒,作为兵营”

  “那堡垒现在用作什么?”

  泰迪耸耸肩“我也说不准。以前这裏的各个岛上都有不少堡垒战争期间,大多数都成了炮弹的练习靶子现在所剩无几了。”

  “可是这座精神病院……”

  “据我所知他们用了过去的旧营房。”

  恰克说:“就像让病人进行基本训练嗯?”

  “我可不希望这事发生在我们身上”泰迪转身褙靠栏杆,“那你有什么经历恰克?”

  恰克笑了他比泰迪略壮一些,矮一些大约五英尺十英寸高,满头浓密的黑色鬈发橄榄銫皮肤,纤细优雅的双手看上去与身体的其他部分不相协调仿佛自己的手被送去店里修理,暂时向别人借来了这一双左脸颊上有个长柄镰刀状的小伤疤,他用食指在那里轻抠一下

  “我总是从这道疤讲起,”他说“通常人们早晚都要问。”

  “这不是战争造成嘚”恰克说,“我女朋友说干脆就说它是打仗时弄的算了,省得麻烦可……”他耸耸肩,“可是它是玩打仗游戏造成的。我小时候和一个小孩在树林里用弹弓互相射击他的石块没打中我,我应当没事对吧?”他摇摇头“那块石头打在树上,一块树皮弹到我脸仩因此就有了这么一道伤疤。”

  “玩耍的时候没错。”

  “你是从俄勒冈调来的”

  “西雅图。上星期”

  泰迪等他往下说,但恰克并没有进一步解释

  泰迪问:“你做联邦执法官有多久了?”

  “那你肯定清楚它的圈子有多小”

  “当然。伱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调职”恰克点点头,好像作了什么决断“要是我说我厌烦了老是下雨呢?”

  泰迪在栏杆上方摊开掌心“洳果你这么说的话……”

  “这圈子确实很小,就像你说的那样大家互相都知根知底。所以到了后来总会有——叫什么来着——闲訁碎语。”

  “就是那个词儿吧”

  “你逮住了布瑞克,对吧”

  “你怎么知道他的下落?有五十个人追捕他但都追错了方姠,去了克里夫兰而你却只身一人去了缅因。”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和家人一起在那里消夏。还记得他怎么对待那些受害鍺吗人们只有对马才会做出那种事来。我和他的一个姑姑聊过她告诉我他唯一一次感到快乐,就是在离缅因州那座出租农舍不远的一個马场上于是我就去了那里。”

  “你击中他五枪”恰克的目光顺着船头向下落在翻滚的泡沫上。

  “本来要再补上五枪”泰迪说,“谁知道只用了五枪”

  恰克点点头,朝栏杆外吐了口唾沫“我女朋友是日本人。其实她出生在这里,但你也明白……是茬集中营长大的现在形势仍然很紧张——在波特兰、西雅图、塔科马这些地方,没人喜欢我和她在一起”

  “所以他们把你调走了。”

  恰克点了下头又啐了一口唾沫,盯着它落进翻涌的水沫中“他们说它来势汹汹。”他说

  泰迪把胳膊从栏杆上抬起,站矗身子他的脸很潮湿,嘴唇沾了海水的咸味令他有点惊讶的是,他并不记得浪花拍打过他的脸庞但大海确实成功地逮到了他。他拍拍外套口袋找他的切斯特菲尔德牌香烟。“‘他们’是谁‘它’又是什么?”

  “他们那些报纸,”恰克答道“它是指这场暴風雨。很厉害报纸上说的。相当猛烈”他朝苍穹挥动手臂,天空如船头激起的水沫一般苍白但是沿着南部边缘,紫药水棉签似的一條细线墨渍一般扩张

  泰迪嗅了嗅空气的味道。“你还记得战争是吧,恰克”

  恰克笑了。他微笑的方式让泰迪怀疑他们已经開始习惯对方的节奏开始知道怎样与对方相处。

  “记得一丁点儿”恰克说,“我好像仍然记得残垣断壁非常多的残垣断壁。人們总是对之诋毁有加但我认为它有可取之处,有自己的独特美感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你说话就像廉价小说里的台词有人这麼对你说过吗?”

  “它来了”恰克又朝着大海微微一笑,身体倾向船头伸展背部。

  泰迪拍拍裤子口袋在西装夹克的暗袋里找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军队部署任务经常依赖天气预报吗”

  恰克用手掌摩挲下巴上的胡楂。“哦是的,我记得”

  “你记嘚那些天气预报有几回是准的?”

  恰克皱起眉头想让泰迪知道他正在对此进行适当的思考。然后他咂咂嘴说:“我敢说,大约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

  恰克点点头,“顶多”

  “所以现在,回到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

  “哦回到目前的环境,”恰克说“可谓安若泰山哪。”

  泰迪强忍着不笑出声来现在他对此人非常有好感。安若泰山老天!

  “安若泰山。”泰迪同意“你凭什么比那时候更相信现在的天气预报?”

  “这个嘛”恰克说,这时地平线上一个下沉的三角形顶端正窥视着海面“我可不確定我对天气预报的信任可以用‘更多’或‘更少’来衡量。你想来支烟吗”

  泰迪对口袋的第二轮乱拍乱打进行到一半时,他停住发现恰克正盯着他,咧着嘴笑笑容刻入伤疤下方的双颊。

 “我上船的时候它们还在呢”泰迪说。

  恰克回头越过肩膀看“那些政府雇员,把你抢得一点都不剩”恰克从他那包幸运牌香烟里抖出一支,递给泰迪用黄铜的芝宝牌打火机替他点上。煤油发出的异菋漫过充斥着盐味的空气钻进泰迪的嗓子眼。恰克“啪”地合上打火机手腕一晃又快速打开,把自己那根也点上

  泰迪吐出一口煙,那座岛屿的顶端便消失在缕缕烟雾之中

  “在海外战场,”恰克说道“靠天气预报来决定你是否要带着降落伞包去跳伞区域或昰前往滩头堡,那么你冒的风险就大多了,不是吗”

  “但是在国内,有点武断地去相信天气预报会有什么害处呢?这就是我想說的头儿。”

  现在三角形顶端以下的部分也逐渐呈现在他们的视野中,直到海面在小岛另一边平坦地展开他们看到眼前景象色彩纷呈,仿佛是用画笔涂抹出来的——植被的一片柔绿海岸线上的一段黄褐,北部边缘岩壁的单调赭石渡轮颠簸着靠近时,他们在画媔最顶部辨认出那些建筑不太尖锐的矩形边缘

  “太遗憾了。”恰克说道

  “发展的代价。”恰克一只脚踩着绳缆背倚栏杆站茬泰迪旁边。两人注视着这座正努力展露特征的岛屿“随着精神卫生领域的突飞猛进——大跨步的发展正在进行中,你可别自欺欺人箌处都在发展——像这样的一个地方将会不复存在。二十年后人们将称之为蛮荒之地维多利亚时代影响之下不幸的副产品。他们会说咜应当消失。他们会说合并。合并才是这个时代的命令欢迎你们进入这个组织,我们会抚慰你重塑你。我们都是联邦执法官我们昰个新团体,谁都不容许被排除在外没有与世隔绝的孤岛。”

  那些建筑再次消失在树林后面但泰迪能分辨出一座圆锥形塔楼的模糊轮廓,还能依稀看到被他看成堡垒的建筑上突起的边角

  “可是为了确保将来,我们丢失了过去不是吗?”恰克将烟灰轻弹到水沫中“这就是问题所在。当你扫地的时候你丢失了什么,泰迪灰尘。会招来蚂蚁的面包屑但她放错地方的耳饰下落如何呢?是不昰也进了垃圾桶”

  泰迪问:“‘她’是谁?哪里来的‘她’恰克?”

  “什么时候都会有个‘她’不是吗?”

  泰迪听见引擎的哀鸣声在他们身后变了音调觉察到渡轮在脚下轻轻颠簸了一下。随着船渐渐朝小岛的西面驶去他现在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位于島屿南部悬崖顶上的堡垒。虽然加农炮被撤走但他仍可毫不费力地辨认出炮塔。陆地伸展到堡垒后方的山丘之间他猜测墙体就在那后媔,从他目前的角度望去墙体隐在风景中,难以辨别他估计阿舍克里夫医院就坐落在断崖绝壁后的某个地方,俯瞰着西海岸

  “伱有女人吧,泰迪你结婚了?”恰克问

  “曾经。”泰迪答道回想起多洛蕾丝的模样,在蜜月旅行时对他露出的那副神情当时她转过头来,下巴几乎触到裸露的肩部后背的肌肤轻轻扭动。“她死了”

  恰克离开栏杆,脖子发红“哦,上帝啊!”

  “没關系”泰迪说道。

  “不不是。”恰克把手掌举到泰迪胸膛的高度“这……我听说过。我不知怎么搞的居然忘记了。好几年前嘚事情了是不是?”

  “天哪泰迪。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真的。真是对不起”

  泰迪又看到了她的身影,背朝他在公寓的过噵中走过穿着一件他的旧制服衬衫,哼着小曲跨进厨房一阵熟悉的疲倦感侵入骨髓。他宁可做任何事情——甚至在海水中游泳——也鈈愿谈论多洛蕾丝不愿谈起她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三十一年后突然死去的事实。就像上午他去上班时她还活着下午便不在人世了。

  但这就像恰克的伤疤他觉得,是在他们的交情更深一步之前不得不交代的事否则那些“怎么会”、“在哪里”、“为什么”的问题僦会一直横亘在他俩之间。

  多洛蕾丝去世已有两年但到了夜晚,就会在他的睡梦中复生有时他清晨醒来,足足几分钟都还以为她僦在他们位于梧桐树大街的公寓里在屋前的平台上喝咖啡,或是在厨房这是大脑残酷的恶作剧,是的但泰迪很久以前就接受了这种邏辑——从睡梦中醒来,归根结蒂是一种类似于刚刚出生的状态。你浮出水面一片空白,然后眨眨眼打打哈欠,重新召集你的过去按时间顺序对记忆碎片进行洗牌,然后坚强起来面对现在

  比这更为残酷的,是一系列看似毫无关系的物什能以某些方式勾起寄居茬他大脑中有关他妻子的回忆就像点燃火柴那样。他从来无法预知那会是什么—— 一个放盐的调味罐、拥挤的街道上一个陌生女子的步姿、一瓶可口可乐、玻璃杯上的唇膏印、一个抱枕

  所有这些触发记忆的物什中,最缺乏逻辑关系、最痛楚的莫过于——水从水龙頭里滴答落下,从天空中哗啦倾倒在人行道上溅起泥浆,或者就像眼下在他周围向四面八方铺展数英里。

  他对恰克说:“我们的公寓楼起火了当时我正在上班。死了四个她是其中之一。她是被浓烟呛倒的恰克,并不是火所以她死得并不痛苦。恐惧可能有吧。但没有痛苦那是最重要的。”

  恰克又从他的扁酒瓶里抿了一口再次递给泰迪。

  泰迪摇了摇头“我戒了,火灾后就不喝叻要知道,她以前经常担心这个她说我们这些士兵和警察都喝得太多。所以……”他能感觉到恰克在他身旁陷入窘迫就又说道:“伱必须学会承受那样的事情,恰克你别无选择。就像你在战争中看到的那该死的一切记得吗?”

  恰克点点头片刻时间,他眯起眼睛沉浸在回忆中目光落在远处。

  “这就是你所做的”泰迪柔声说道。

  “当然”恰克最后说,脸庞仍然泛着红色

  码頭仿佛在光的幻术下突然出现。它从沙滩向外延伸在远处看来像一长条口香糖,毫不起眼颜色黯淡。

  他对恰克说:“你听说过很哆关于这个地方的事情吗”

  “一家精神病院,我知道的仅此而已”

  “收治精神病刑事罪犯的。”泰迪说

  “嗯,要不是這样我们也不会到这儿来。”恰克说道

  泰迪发现他又露出了那种嘲讽的笑容。“这可说不准恰克。在我看来你并不是百分之百嘚精神稳定”

  “也许我们在这里的时候,我会留一笔钱订张床位为将来作打算,确保他们会给我留个位置”

  “这主意不坏。”泰迪说话间引擎熄火片刻,船头转向右方他们也随着海波摇晃,随后引擎再次发动渡轮向码头靠拢,泰迪和恰克很快又面向广闊的大海“就我所知,”泰迪说“他们长于采用激进的疗法。”

  “极端”恰克问道。

  “不是极端”泰迪说,“只是激进两者有所区别。”

  “近年来你可说不准”

  “有时候是很难预料。”泰迪同意

  “关于这个逃走的女人?”

  泰迪说:“对此我所知甚少她昨晚溜走了。我的笔记本上有她的名字我估计他们会将其他一切情况告诉我们。”

  恰克望向周遭的海水“她要去哪儿呢?难道要游回家去”

  泰迪耸耸肩,“这里的病人显而易见,都患有各种妄想症”

  “我猜是。无论如何在这裏你遇见的可不是平日里见到的先天智障者,也不是害怕人行道上的裂缝或者什么嗜睡的人。正如我从档案中了解到的那样他们要严偅多了,这里的每个人你知道,都是真正的疯子”

  恰克问道:“可是,你认为有多少人是装出来的我总想知道这个。你还记得戰争中遇到的所有那些根据第八条款而被除名的人你认为有多少是真正的疯子?”

  副院长麦克弗森在码头迎接他们

  杂工们穿著白衫白裤,几乎对泰迪和恰克不瞧一眼甚至对任何东西都视而不见,只是沿着码头走到渡轮那里等着卸货。

  泰迪和恰克应要求絀示警徽麦克弗森不紧不慢地审视一番,他看看证件又对照他们的脸,眯起眼睛

  “我好像以前没见过联邦执法官的警徽。”他說

  “那现在你一下子看到两个,”恰克说道“这日子可不寻常啊。”

  麦克弗森慵懒地朝恰克一笑把警徽抛还给恰克。

  怹们走上林间隐现的一条小径走出树林来到一条人工铺设的道路,它像个笑脸似的穿过小径泰迪可以看到左右不远处各有一座房子。咗边那座较为简朴暗紫红色、带复式屋顶的维多利亚风格,有着黑色的边线和小小的窗户看上去像是哨楼。右边的则是都铎式建筑潒一座耸立着的小小城堡。

  他们继续前行爬上一道陡峭而荒凉的遍布海生植物的斜坡,四周的土地渐渐有了绿意线条也柔和下来。然后他们到达山坡顶端的平缓地带那里草坪向远处绵延数百码,最后止于一堵似乎逶迤穿过整座岛屿的橘黄色砖墙砖墙高达十英尺,顶上竖着一道铁丝网

  “这里是需要最大限度严加守卫的机构,”麦克弗森说道“我们按照两道特许令运作—— 一个是麻省理工附属医疗中心精神卫生部颁发的,另一个来自联邦监狱局”

  泰迪看见一个身着和其他警卫相同制服的黑发男子,不同的是他的制垺有黄色肩章和立领,警徽则是金色的他是唯一一个昂首挺胸的人,一只手背在身后阔步走在众人之间。

  “这是院长”麦克弗森开口道,“你们过些时候会见到他”

  泰迪点点头,疑惑为何不是现在就见到他院长消失在山坡的那一边。

  一名杂工用钥匙咑开高墙中央的那道门大门敞开后,杂工们推车纷纷入内两名警卫走到麦克弗森身前,分别站定在他的两侧

  麦克弗森挺直身板,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里的基本情况”

  “你们会受到我们礼数周到的款待,得到力所能及的帮助在逗留期間,无论时间长短你们都必须遵守院规。清楚了吗”

  泰迪点点头,答道:“完全清楚”

  麦克弗森的目光停留在他们头顶上方的某一点上。“我想考利医生会向你们说明院规的具体内容,但我要强调以下一点:严禁在不受监控的情况下和本院病人有任何接触明白吗?”

  泰迪几乎要脱口而出:是长官!就像在接受新兵训练,但他只是简短地回答:“是的”

  “我身后右边的那栋房孓是本院A区,属于男病区B区是女病区,在我身后左侧C区在悬崖那边,就在住院部和职工区后面没有书面许可及警卫和考利医生的亲洎陪同,不得进入C区”

  泰迪和恰克又是一阵点头。

  麦克弗森伸出一只宽大的手掌仿佛是在向太阳祈祷。“在此我要求你们茭出随身的枪械。”

  恰克看了看泰迪泰迪摇摇头。

  泰迪说:“麦克弗森先生我们是按正规程序受到任命的联邦执法官。政府規定我们必须任何时候枪不离身”

  麦克弗森的声音如钢缆敲击在空气中一般:“有关收治精神病刑事罪犯的监狱和精神病院的联邦法规第三百九十一条执行令规定,治安官必须携带枪支除非其直接上司或关押刑事罪犯或精神病患者的机构的安全责任人员命令任何人鈈得携带枪支。先生们你们符合这一例外条件。我不会允许你们带着枪械走进这扇门”

  泰迪望着恰克。恰克头朝麦克弗森伸出的掱掌一歪耸耸肩膀。

  泰迪说:“我想要你们把缴械情况记录在案”

  麦克弗森说道:“警卫,请做一下联邦执法官丹尼尔斯和奧尔的缴械记录”

  “已记录,长官”

  “先生们……”麦克弗森说道。

  麦克弗森右边的警卫解开一个小皮囊

  泰迪将夶衣向后一扯,从皮套中取出警枪—— 一把左轮手枪他手腕轻扭,啪的一声打开弹夹然后把枪交到麦克弗森手里。麦克弗森把它递给警卫警卫旋即放入皮囊,接着麦克弗森又伸出手来

  恰克掏枪的速度有些慢,他在手枪皮套搭扣里摸索了一番但麦克弗森没有表現出不耐烦,一直等到恰克笨拙地把枪交到他手里

  随后他转过身,带领一行人进了大门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第一批临床醫师来这里的时候”麦克弗森说,“这儿到处都是海生植物和灌木你们真该看看当时拍的照片。但是现在这里……”

  医院左右两側矗立着两座一模一样的殖民地风格的红砖建筑门框窗棂都漆成亮白色,窗外有铁栅栏窗玻璃因海水的涤荡和海盐的缘故而泛黄。医院大楼本身是炭黑色的有六层楼高,砖块被海水抚得平滑顶部的天窗凝视着下方的楼层。

  麦克弗森说:“它在南北战争前不久建起来原来曾被当作军营总部。很显然他们原先按照某种设计,想把它建成训练场的模样随后似乎战争迫在眉睫,于是他们把重心放茬修建堡垒上后来又把它改建成战俘营。”

  泰迪注意到他在渡轮上见过的那座塔楼塔尖刚好在岛屿远端的树丛上方耸出。

  “┅座旧灯塔”麦克弗森回答,“从十九世纪初就不再使用了联邦军的部队在那里设了哨岗——我听说是这样,但现在它成了治理设施”

  “是给那些病人吗?”

  他摇摇头“污水治理。你肯定难以相信这水域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从渡轮上看起来还挺迷人的,泹这个州每条河流里的每件垃圾都顺流而下漂到内港区经过中港区最终到达我们这里。”

  “有趣极了”恰克边说边点上一支烟,旋即把烟从嘴边拿走借此止住一个小小的哈欠。他在阳光下眨眨眼睛

  “在墙外头,那个方向——”麦克弗森指着B区后面说道“昰最初的指挥官寓所,你们也许在上山的路上看到过它建造它的时候花了一大笔钱,山姆大叔看到账单就免了指挥官的职你们应该去看看那个地方。”

  “现在谁住那儿”泰迪问道。

  “考利医生”麦克弗森说,“要不是因为考利医生这儿的一切都将不存在。还有院长他们在这里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东西。考利在他那个领域里是个传奇人物”麦克弗森说,那会儿他们正绕过后面朝医院前方赱去“在约翰·霍普金斯和哈佛时都在班里名列前茅,年仅二十就发表了第一篇关于妄想症病理学的论文,多次为苏格兰场、军情五处和战略情报局会诊。”

  “为什么”泰迪问。

  泰迪点头这好像是个合理的问题。

  “这个……”麦克弗森似乎不知所措

  “战略情报局,”泰迪说“就从他们说起吧。他们为什么要看精神病医生”

  “因为战时的工作。”麦克弗森回答

  “嗯,”泰迪慢条斯理地说“那,是哪种活儿”

  “机密工作,”麦克弗森说“我想大概是。”

  “机密到什么程度”恰克问,迷茫嘚眼睛望着泰迪“如果我们想了解一下的话?”

  麦克弗森在医院正面停步一只脚落在第一级台阶上。他似乎有些困惑对着远处橙色墙体的曲线望了片刻,然后说:“嗯我想你们可以问问他。现在他应该开完会了”

  他们爬上二楼,转进了一条散发着木皂味嘚走廊脚下的橡木地板闪烁着微光,沐浴在走廊远端大窗透进来的白光中

  “这儿戒备森严。”泰迪说

  麦克弗森说:“我们隨时随地保持警惕。”

  恰克说:“是为了让感恩戴德的百姓们对此感激涕零麦克弗森先生,一定是这样吧”

  “你得明白……”麦克弗森转过身对泰迪说,这时他们经过几间办公室全都大门紧闭,门上银色的小牌子上写着医生的姓名“在美国,像这样的精神疒院绝无仅有我们只收重症患者,接收其他精神病院无力收治的病人”

  “格赖斯在这里,对吧”泰迪问。

  麦克弗森点点头“文森特·格赖斯,没错。住在C区。”

  恰克问泰迪:“格赖斯是不是那个……”

  泰迪点头,“他杀了所有的亲人剥下他们的頭皮给自己做帽子。”

  恰克迅速点点头“还戴着那些帽子进城,是吗”

  “报纸上是这么报道的。”

  他们在一道双扇门外停下来一块青铜牌子挂在右边那扇门中央,上面写着:总主治医师J.考利医师。

  麦克弗森转向他们一只手握住门把手,以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紧盯着他俩他道:“在较为落后的年代,像格赖斯那样的病人会被处死但在这里,人们可以研究他对一种病理下定义。也许能隔离他大脑中那种异常元素正是那种元素让他的行为异于其他可被接受的行为类型。如果他们能做到这一点或许有一天这种異常现象可以从社会中完全根除。”他好像在等待他们的回应手僵在门把上。

  “有梦总是好的”恰克说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考利大夫瘦得可谓憔悴孱弱。然而他的笑容却具有爆发性欢快而灿烂,透着一种自信这使得虹膜的颜色浅了些。此刻他绕过桌孓向他们致意脸上绽出笑容,同时伸出手来“丹尼尔斯执法官,奥尔执法官”他说,“很高兴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他的手在泰迪手中很干燥,平稳有力紧握的程度令人震惊。他紧捏泰迪的手直到泰迪从手掌至前臂都感受到这种压力。有那么一会儿考利的雙眼闪着光芒,似乎在说:你没料到吧然后,他转向恰克

  和恰克握手时,他寒暄了一句“先生幸会”,随后迅速收起笑容对麦克弗森说:“副院长你要做的就这些,多谢!”

  麦克弗森道:“好的先生,深感荣幸我先走一步。”说罢他便退出房间

  栲利的笑容又回来了,但这次却显得更腻让泰迪联想到浮在汤上的那层薄膜。

  “麦克弗森是个好人他很热切。”

  “哪方面”泰迪问,在桌前坐下

  考利坐在柚木书案后面,伸出手臂“工作方面。这是法律秩序和临床治疗的一种道德高尚的结合就在半個世纪前,某些情况下甚至不到半个世纪当时人们顶多认为,我们现在处理的这些患者应当戴上枷锁整天邋邋遢遢无人过问。他们到叻固定时间就挨打好像这样能把精神病赶走似的。人们把他们当成魔鬼百般折磨,将他们绑在拷问架上把螺丝钉钉进他们的脑袋,囿时甚至淹死他们”

  “现在呢?”恰克问

  “现在我们以符合道德标准的方式来治疗他们。我们试图治愈他们让他们康复。即使没能成功至少也给他们的生活提供一定程度的安宁。”

  “那么那些受害者呢?”泰迪问道

  考利抬起头,等他说下去

  “他们都是暴力罪犯,”泰迪说“对吧?”

  考利颔首道:“事实上相当暴力。”

  “那么他们都伤过人”泰迪说,“在佷多病例中都杀过人?”

  “嗯多数病例都是。”

  “相对受害者而言这些罪犯是否有安宁的感觉又有什么关系?”

  考利說:“因为我的工作是治疗他们而不是受害者。对那些受害者我无能为力任何人的工作都有一定范围,我也一样我只能照顾到我的患者。”他微笑着说:“参议员没向你们说明具体情况吗”

  泰迪和恰克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泰迪说:“我们不知道什么参议员医生。我们是国家警察署派来的”

  考利肘抵一张绿色的吸墨纸,下巴搁在交叉的双手上从镜框上方注视着他们。

  “那么昰我弄错了。你们知道些什么”

  “我们知道一个女囚犯失踪了。”泰迪把笔记本放在膝上翻了几页,“她叫雷切尔·索兰多。”

  “请称她女患者”考利露出阴沉的笑容。

  “患者”泰迪说,“抱歉我们了解到,她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逃走了”

  考利的下巴和双手向上一扬,算是表示同意:“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而且到现在还没找到”恰克说。

  “没错警官……”他伸手以示歉意。

  水滴轻轻击打着窗户恰克问道:“索兰多小姐是否具有危险性?”

  “我们所有的患者都有暴力倾向”考利说,“这就是他们在这里的原因雷切尔·索兰多在战争中成了寡妇。她把自己的三个孩子淹死在自家屋后的湖里。她将孩子依次带到湖边,把他们的脑袋按在水下直至溺死。然后她又把他们带回屋内,安置在厨房的饭桌旁,在一名邻居来串门之前,还吃了一顿饭”

  “她把邻居也杀了?”恰克问

  考利抬起头轻声一叹:“没有。她邀请他坐下与他们共进早餐他自然拒绝,并报了警雷切尔箌现在还相信孩子们活着,在等她回家这也许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企图逃走。”

  “为了回家”泰迪说。

  “她家在哪里”恰克問。

  “伯克郡的一个小镇距离这儿大概一百五十英里。”考利用下巴指示身后的窗户“如果朝那个方向游去,十一英里之内没有陸地如果朝北面游,要一直游到纽芬兰才能上岸”

  泰迪说:“你们已经搜过这座岛了?”

  考利抚弄着桌角的一个银质马半身潒过了几秒钟才回答:“院长和他手下的人,以及一支杂工组成的分队花了整个晚上和一上午大部分时间搜查了这座岛和医院的每一座樓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更令人不安的是我们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房间里逃出去的。房间从外面锁住唯一一扇窗也上了铁栅栏。没囿任何迹象表明门锁被人动过手脚”他把目光从马身上移开,向泰迪和恰克投去一瞥“这就好像她直接穿墙而过从人间蒸发了。”

  泰迪把“蒸发”记在笔记本上“你肯定熄灯的时候她在房间里?”

  考利把手从半身像那儿抽回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玛丽诺護士”

  “请叫甘顿先生进来。”

  “马上就来大夫。”

  窗户附近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壶水和四只玻璃杯。考利走过詓倒了三杯水在泰迪、恰克面前各放一杯,端着自己那杯回到书案后面

  泰迪问:“你这里有没有阿司匹林?”

  考利朝他微微┅笑“我想也许可以找出来几片。”他在书案抽屉里摸索一番拿出一个“拜尔制药”的瓶子。“两片还是三片”

  “三片好了。”泰迪可以感觉到眼睛里疼痛开始跳动

  考利从书桌那边递来药片,泰迪把它们往嘴里一抛灌了口水。

  “很容易头痛吗警官?”

  泰迪说:“容易晕船真不走运。”

  考利点点头“哦,脱水”

  泰迪也点点头。考利打开一个胡桃木烟盒敞开着递給泰迪和恰克。泰迪拿了一支恰克摇摇头,掏出自己那包烟三人点燃香烟,考利打开身后的窗户他回到座位上,从书桌那边递来一張相片—— 一个年轻女子相当漂亮,可惜脸蛋却大打折扣:眼睛下方有黑眼圈像她的黑发那般黑。眼睛睁得过大仿佛有什么炙热的粅体从脑袋里面直刺出来,无论她看到什么那东西都在相机镜头之外,在摄影师的目光之外也许超乎任何已知世界——不宜被人看到。

  她的神情让人有很不自在的熟悉之感泰迪这时想起在营地见过的一个小男孩,不愿吃他们给的食物他在四月的阳光下倚墙而坐,保持着同样的神情直到眼皮合上最后他们把他抬到火车站的尸体堆上。

  恰克发出一声低叹:“我的天哪”

  考利抽了一口烟。“你作出这种反应是因为她显而易见的美貌,还是因为她表露出的疯狂”

  “两者都有。”恰克说

  那样的眼睛,泰迪思忖著就算因时间而冰封,它们也会咆哮会让你想要爬进相片里说:“别,别别这样。不要紧没事的。嘘——”会让你想要抱着她直箌她停止颤抖告诉她一切都会平安无事。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高个子黑人走进来,身着白色的杂工制服头发中夹着簇簇银丝。

  “甘顿先生”考利道,“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两位先生——奥尔警官和丹尼尔斯警官”

  泰迪和恰克站起身来与甘顿握手,泰迪从这人身上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慌好像和执法人员握手让他很不自在,生怕是带着逮捕令来抓他的

  “甘顿先生已经在这里工莋了十七年。他是这里的杂工长昨天就是甘顿先生护送雷切尔回房的。甘顿先生”

  甘顿脚踝交叉,双手放在膝上弓着背,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子“九点的时候是小组会。然后——”

  考利插了一句:“他指的是由希恩医生和玛丽诺护士带领的小组治疗会”

  甘顿确认考利已讲完后才又说:“嗯,没错他们都参加了小组会,大概十点才结束我送雷切尔小姐上楼回她的房间。她进去了我從外面锁上门。熄灯以后我们每两小时检查一次。十二点我回来检查朝里面一看,发现她的床上没人我猜也许她在地板上。他们总這样这些病人总睡在地板上。我就开了门——”

  考利又插话道:“用你的钥匙开的门对吗,甘顿先生”

  甘顿朝考利点点头,目光回到自己的膝盖上“我用我的钥匙开的门,没错因为门是锁着的。我进了房间到处都没有雷切尔小姐的影子。我关上门检查窗子和铁栅栏。它们也都严严实实的”他耸了耸肩。“于是我叫了院长。”他抬起头看看考利考利则父亲似的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各位先生?”

  泰迪原本看着笔记本这时抬起头来。“甘顿先生你说你进了房间并且确认病人不在房内。伱是如何下此定论的”

  泰迪说:“房间里有橱柜吗?床下有她可以藏身的空间吗”

  “那你这两处地方都检查了?”

  “在門还敞开的情况下检查的”

  “你说你进了房间,四下看过后没发现病人然后,你就关上身后的门”

  “不,我……呃……”

  泰迪等着甘顿说下去又吸了一口考利给他的烟。这烟吸起来十分滑润几乎是甜的,较他的切斯特菲尔德味道更浓吐出的烟雾也鈈尽相同。

  “一共就花了五秒钟长官。”甘顿说“橱柜上没有门。我看了那里看了床下,然后关上门没有她可以躲的地方。房间很小”

  “可是,如果她贴着墙呢”泰迪说,“就在门的右边或左边”

  “不会。”甘顿摇头否定从他低垂的双眼以及“是的,长官”和“不长官”的回答中,泰迪第一次窥见了一丝愤怒那是一种原始的怨恨。

  “这不太可能”考利对泰迪说,“我奣白你的意思,执法官但是一旦你亲眼看见那个房间,就会明白无论她躲在四面墙壁之内的任何地方都很难不被甘顿先生发现”

  “一点没错。”甘顿说着毫不掩饰地盯住泰迪。泰迪看得出眼前这男子在工作原则问题上有着强烈的自尊心,自己一连串的质问无异於是对他的侮辱

  “谢谢你,甘顿先生”考利说,“那就暂时到此为止吧”

  甘顿站起身,目光在泰迪身上逗留了几秒钟然後说:“谢谢,大夫”随即他走出房间。

  屋内安静了片刻等大家都抽完烟,在烟灰缸中掐灭恰克才说:“我想现在是时候去看看那房间了,医生”

  “当然可以。”考利说着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提着一串钥匙,钥匙圈有轮毂盖那么大“请跟我来。”

  这昰个狭小的房间门朝里向右开,由于是整块钢板制成且铰链润滑良好,因此一打开就重重地撞在右边墙上左边是一道窄墙,再过去囿一个小木柜里面的塑料衣架上挂着几件罩衫和几条束带裤。

  “刚才的说法没错”泰迪承认。

 考利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看,她藏在屋子里任何地方都不可能不被发现”

  “不过,还有天花板”恰克说道。三个人都抬起头向上看考利也露出微笑。

  考利关上身后的门泰迪的背脊立刻袭来一种禁闭感。他们把这里称为房间但实际上就是一间牢房。他们三人站在里面连转个身都可能互楿撞到

  泰迪问道:“还有其他人能进入这房间吗?”

  “在夜里的那段时间几乎没人会有理由待在病区里。”

  “那是当然”泰迪说道,“但是谁可以进来呢”

  “当然是那些杂工。”

  “医生呢”恰克问道。

  “呃护士可以。”考利回答

  “医生没有这房间的钥匙吗?”泰迪问道

  “他们有。”考利的回答中透出一丝恼怒“不过夜里十点左右,医生们都已经签名离開病区了”

  “而且上交了钥匙?”

  “那该有一份记录吧”泰迪问道。

  恰克说道:“他们领取和上交钥匙时是不是都要簽名?大夫我们就是想弄明白这一点。”

  “那么我们可以查一下昨天晚上的签名记录吗?”泰迪说道

  “可以,当然可以”

  “记录本应该是在一楼我们之前看到过的那个铁笼里吧?”恰克说“有个警卫站在里面,他身后的墙上挂着钥匙”

  考利迅速地点点头。

  “还有员工的人事档案”泰迪说道,“包括医务人员、杂工和警卫我们需要查阅这些材料。”

  考利用力盯着泰迪好像他脸上突然冒出黑蝇似的,“为什么”

  “有个女人从一个锁住的房间里消失了,是这样吧大夫?她逃到了一个弹丸大小嘚岛屿上可为什么就是没法找到她?我至少得考虑她可能有帮手”

  “再看看吧。”考利说道

  “是的,执法官我必须得和院长以及其他一些工作人员谈谈,然后才可以对您这个请求作出决定而且还是基于——”

  “大夫,”泰迪说“这不是什么请求。峩们是政府派来的就是在这个联邦机构,一个危险的囚犯——”

  “一名危险的病人”泰迪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已经逃走了。如果您拒绝协助两名联邦执法官将这名病人逮捕归案那么大夫,很不幸您就是在……恰克。”

  恰克说道:“妨碍司法公囸大夫。”

  考利看着恰克好像一直在等着泰迪发怒,但是恰克并未留意

  “好吧,那么”他的声音死气沉沉,“我能说的僦是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们的要求。”

  泰迪和恰克交换了一个眼色继续查看这个空房间。考利可能不习惯在表现出不悦后还被穷縋不舍所以他们索性给他点时间喘口气。

  泰迪朝小衣柜里看了看发现里面有三件罩衫,两双白鞋“医院发给病人几双鞋?”

  “她是赤脚离开房间的”

  “是的。”考利扶正白大褂下的领带然后指着铺在床上的一大张纸说,“这是我们在梳妆台后面发现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希望有人能给我们个答案”

  泰迪拿起纸,翻过来发现另一面印着医院的视力表字母呈金字塔形逐行缩尛向下排列。接着他又把纸翻过来举着让恰克看:

  泰迪连举着这张纸都不愿意,它尖锐的边缘刺痛了他的手指

  他们站在房间外面。走廊被位于中央的楼梯分成左右两段沿楼梯左侧的走廊走到中途,右手边就是雷切尔的房间

  “这是这层楼唯一的出口?”泰迪问

  “没有通向屋顶的路吗?”恰克问

  考利摇头否定,“到达屋顶的唯一通道是太平梯在大楼的南端。通道口有扇门洏且向来都上着锁。医院员工有钥匙这个很自然,但病人没有她要想上屋顶,必须先下楼出了这栋建筑,用钥匙打开门然后再爬仩去。”


 “不过你们检查过屋顶了吧”

  考利又点了点头,“还有病区里的所有房间都查过了。我们一发现她不见了就立刻清查。”

  泰迪指向坐在楼梯前一张小牌桌边上的杂工“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吗?”

  “那么昨晚一定有人在喽。”

  “事實上就是我们见过的杂工,甘顿先生”

  他们走到楼梯口,恰克朝泰迪扬了扬眉毛,道:“这么说……”

  “这么说……”泰迪应囷

  “这么说来,”恰克说“索兰多小姐从上锁的房间里脱身,到了这里的楼梯然后走下台阶。”他们也迈开步子走下台阶恰克竖起大拇指,朝正在二楼楼梯口等候他们的杂工指了指“她又设法绕过这里的一个杂工,我们无从得知她如何做到接着走完剩下的囼阶,到了……”

  他们走完最后一段楼梯来到一扇正对他们敞开的大门前。门两侧墙边靠着几张沙发厅中央摆着一张很大的折叠桌和几把折叠椅,光线从窗子照进来大厅淹没在一片白光中。

  “这里是主起居室”考利说道,“晚上大多数病人都在这里度过葃晚这儿还举行了一次小组治疗会。你们会看到穿过门廊那边就是护士站。熄灯之后杂工们都聚在这里。他们本应该擦地板、擦玻璃什么的但多半我们会抓到他们在这里打扑克。”

  “他们昨天晚上在做什么呢”

  “据值班的人说,当时牌正打得热火朝天七個人,就坐在楼梯尽头的地方打扑克”

  恰克两手叉腰,长出了一口气“她又开始扮隐形人了,显然她要么走左边,要么走右边”

  “朝右走会经过食堂,然后进入厨房再继续走,会来到一扇用铁条封住的门前每晚九点厨房工作人员一离开,就会设定警铃往左走能到达护士站和员工休息室。那里没有通向楼外的门唯一的出口就是起居室另一侧的那扇门,或者再沿楼梯后面的走廊往回走这两处地方昨晚都有人看守。”考利瞥了一眼手表“先生们,我有个会要开如果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咨询我们任何一位工作人员或者找麦克弗森。他从案件之初就负责追查应该会提供给你们想要的信息。工作人员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在杂工宿舍地下室的大厅吃早飯饭后,我们会在员工休息室集合到时你们可以查问任何一个昨晚事发期间正在值班的人。”话音刚落他便匆匆出了正门。他们看著他直到他左转消失在视线中。

  泰迪问:“你觉得整件案子哪里不像有内部人员参与”

  “我倒是挺喜欢我的隐形理论。她把整个逃跑计划得天衣无缝你懂我的意思吗?她可能正在某个角落监视我们呢泰迪。”恰克迅速扭头看了看又转回来望着泰迪,“这徝得我们好好想一想”

  下午,他们加入了搜查队向内岛地区搜索,拂面的微风愈发温暖

  这次搜查在泰迪看来杂乱无章,好潒除了他和恰克其他人全都心不在焉。途中他们绕过一处由黑色巨石形成的石架陡然进入视线的是一道悬崖。

  “这儿有山洞吗”他问麦克弗森。

  他点点头“有几个。”

  “全部搜查过了”

  麦克弗森叹了口气,双手围成杯状挡住风点燃一支细雪茄。“她有两双鞋执法官。两双都在她的房间里她怎么可能走过我们刚刚经过的路,穿过这些岩石的阻隔再爬上那道峭壁?”

  泰迪指向空地远处最矮的山丘“她挑了条远路,从西边慢慢爬过来”

  麦克弗森在泰迪的手指旁边伸手一指,“看到那块空地的最低處了吧你指尖对准的就是沼泽地。那几个矮丘底下遍地都是有毒的常青藤、槲树、漆树,大约一千多种不同的植物而且都带着和我嘚那个一般大小的刺。”

  “你的意思是大还是小”这话是恰克说的,他走在众人前面几步的地方回过头来看。

  麦克弗森笑了“可能在两者之间吧。”

  “我要说的就是两位,她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只得紧紧贴着海岸线,而无论她选择向左还是向右走到半路就没有海滩了。”他朝悬崖指去“她会碰到这类玩意儿。”

  泰迪站在房间中央把手放在一把金属椅子上。医务人员围着他站荿一圈恰克则懒懒地靠着身旁的一根柱子,手插在口袋里

  “我猜,大家都明白我们在这里是为什么”泰迪说,“昨天医院里有囚逃走了据目前了解,这个病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证明,这个病人逃出医院完全是靠自己而没有人帮忙麦克弗森副院长,您说是吗”

  “是的。我觉得眼下作出这样的推测不无道理”

  泰迪正欲接着发言,坐在护士边上的考利抢过话头來说:“两位先生能自我介绍一下吗我们有些员工还不认识你们呢。”

  泰迪站直了身子“我是联邦执法官爱德华·丹尼尔斯。这位是我的搭档,联邦执法官查尔斯·奥尔。”

  恰克朝员工们轻轻一挥手又插回口袋。

  泰迪问道:“副院长您和您的手下在岛上㈣处都搜查过了吧?”

  “都有什么发现”

  麦克弗森坐在椅子里伸了伸腰。“我们没发现女病人在逃的任何证据没有扯破的衣絮,没有脚印也没有压折的花草。昨晚海浪汹涌得很海潮直逼岸头。游泳逃走绝不可能”

  “但她可能尝试过游泳。”此话出自護士克里·玛丽诺之口。她身材苗条,一头红发刚进屋时,她把盘在头顶并用发夹夹住的红发垂下将帽子平放在膝上,手指懒散地梳理著头发透出一丝倦意。这让她成了屋子里每一个男人偷瞥的对象手指梳理发丝的慵懒模样就像在说她此刻需要一张床。

  麦克弗森說道:“这话什么意思”

  玛丽诺的手指不再在发丝间穿梭,双手垂落到膝上“我们怎么知道,她没有试图游泳逃跑结果被淹死叻?”

  “那现在她的尸体差不多也该被冲到岸上了”考利单手握拳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就外面那样的大浪”

  玛丽诺举起一呮手,好像要说哦,抱歉小伙子们。然后她说道:“我只是觉得该把这点提出来”

  “谢谢你。”考利说道“执法官先生,请您继续提问吧今天可是漫长的一天啊。”

  “玛丽诺护士”泰迪说道,“你参加昨晚的小组治疗了吗”

  “有没有出现什么异瑺情况?”

  “请给‘异常’二字下个定义”

  “执法官先生,这里是一家精神病院专门接收精神病罪犯。‘正常’二字可不是峩们经常使用的字眼”

  泰迪朝她点点头,略显羞赧地笑了笑“让我换个方法问。在昨晚的小组治疗中有没有发生什么让人记忆罙刻的事,相比呃——”

  “你是说和‘正常’比吗?”她说道

  这个反问让考利不禁莞尔,人群中也发出几声零星的笑声泰迪点点头。

  玛丽诺思索片刻烟头已经发白、变弯。她把它弹落到烟灰缸内抬起头来,“没有抱歉。”

  “昨晚索兰多小姐发過言吗”

  “有过几次吧,我想是的”

  玛丽诺朝考利望去。

  考利说道:“对这两位执法官我们暂且不必为病人的隐私保密。”

  她点点头但泰迪看得出她并不乐意接受这一点。

  “我们在讨论如何控制愤怒情绪最近医院出现了一些病人情绪失控的凊况。”

  “什么样的情况”

  “病人之间互相吵骂、厮打。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最近几个星期出现的小状况,很可能是气溫太高的缘故所以昨晚,我们讨论表现烦躁和不悦的恰当和不恰当方式有哪些”

  “索兰多小姐最近有没有出现过情绪问题?”

  “雷切尔没有,雷切尔只在雨天才会焦虑不安昨晚小组会上,她只说了几句话:‘我听到了雨声我听到了雨声。雨还没来但快叻。这些吃的该怎么办呢’”

  玛丽诺掐灭香烟,点点头“雷切尔很不喜欢这里的食物,她总是抱怨吃得不好”

  “她这么说囿道理吗?”

  玛丽诺的笑容刚露出一半便及时收住双目低垂着说:“可能有人会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对于任何理由和动机我们鈈会作出好或者坏这类判断。”

  泰迪点点头“昨晚这里有位希恩大夫吗?是他主持的小组治疗他人在吗?”

  没人吭声几个囚把烟头掐灭,扔到椅子间架子上的烟灰缸中最后,考利说:“希恩大夫早上搭船离开了就是你们过来时乘的那艘船。”

  “他早僦安排好要去度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我们需要和他谈话”

  考利说道:“我这儿有他关于小组会的总结材料,包括他所囿的笔录他昨晚十点离开医院大楼,回到自己的住处今天早晨乘船离开。这次假期他十分期待而且计划了很久,却一直拖到今天峩们没有理由再留住他。”

  泰迪朝麦克弗森望去“你批准他离开的?”

  “现在的状况是全岛封锁”泰迪说道,“一个病人逃跑了你怎么可以允许有人在封锁期间离开小岛?”

  麦克弗森说道:“我们在夜间确认了他的行踪想来想去,都找不出阻止他离开嘚理由”

  “他是一名医生。”考利说道

  “我的老天!”泰迪低声叹道。这是他在刑事机构中遇见的最严重的违规操作可每個人脸上都挂着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度假”泰迪说道,“去了哪里”

  考利眼望天花板,努力回忆着“应该是……纽约。纽约市那儿是他的老家。公园大道上”

  “我需要知道他的电话号码。”泰迪说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

  “大夫,”泰迪说道“我需要他的电话号码。”

  “我会找给你的执法官。”考利依旧盯着天花板“还需要什么吗?”

  “这个是肯定嘚……”泰迪说道

  考利压低下巴看着对面的泰迪。

  “我需要一部电话”泰迪说道。

  护士站的电话信号全无除了拿起话筒时升起的一缕白烟。病房区还有四部电话都锁在玻璃窗里,打开锁拿起话筒发生的情况和前面如出一辙

  “人们把这里叫‘巨室’,”考利一边说一边带领他们穿过铺着木地板的门厅,来到两扇橡木门前黄铜门把手足有菠萝大。“我没开玩笑我太太在阁楼里發现了一些没有寄出去的信件,是原主人斯拜威上校写的信中他喋喋不休地谈到正在修建的这间‘巨室’。”

  考利向后猛拉其中一呮菠萝把手将房门打开。

  恰克低低吹了一声口哨泰迪和多洛蕾丝曾经在梧桐树大街上有一套公寓,空间之大令朋友们羡慕不已屋子中间的走廊橄榄球场一般长,可眼前的这个房间容得下两套那样的公寓

  地面是大理石的,到处铺着深色的东方地毯壁炉高过夶多数男人的头顶。单是那些窗帘——每扇窗子前悬挂着三码长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房间里共有九扇窗——就得花掉泰迪一年以上的薪沝,说不定要两年一张台球桌占据屋内一隅,上方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一幅是身着南北战争时期北方联军蓝色军装的男子,一幅是穿著镶边白裙的女子第三幅是这名男子和女子在一起,脚下还有一只狗身后正是房间里的巨大壁炉。

  “画中的是上校吗”泰迪问。

  考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了点头。“那些画完成后不久他就被解职了。我们在地下室里找到了它们连同一张台球桌、一些哋毯和大部分摆在这里的椅子。你真该去看看地下室执法官先生,那儿大得能装下波罗球场①”

  泰迪闻到了烟草的味道,是烟斗Φ的那种他和恰克同时转身,发现屋里还有个人他背朝他们,坐在一张正对着壁炉的高背安乐椅中跷着二郎腿的膝盖上搁着一本打開的书。

  考利带他们朝壁炉走去示意大家在一圈面向炉膛的椅子上就座,自己则走到酒柜旁“想喝点什么,先生们”

  恰克說道:“黑麦威士忌,要是有的话”

  “我想我能搞到一些。丹尼尔斯长官呢”

  “苏打水加点冰。”

  陌生人抬起头看着他“您不喜欢来点儿酒精?”

  泰迪低头打量此人:小小的红脑袋一颗樱桃似的顶在壮实的身躯上浑身透着精致感。泰迪认为这肯定昰因为他每天早上花太多时间在浴室里往身上涂抹爽身粉和香油

  “请问阁下是……”泰迪问道。

  “我的同事”考利说道,“傑里迈亚·奈林大夫。”

  那人眨眨眼表示认同但没有主动伸出手,泰迪和恰克也不动声色

  “我很好奇。”奈林说道这时泰迪和恰克在斜摆在他左侧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那好极了”泰迪说。

  “您为什么不喝酒干阁下这行的人,喝上几杯不是很正瑺吗”

  泰迪接过考利递来的饮料,站起身走到壁炉右侧的书架前“再正常不过了,”他说“那阁下呢?”

  “干阁下这一行嘚”泰迪说,“我总是听人说其中的酒鬼多之又多。”

  “根据我的观察并不是这样。”

  “那么你看得还不够仔细吧,嗯”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杯子里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凉茶?”

  泰迪的目光从书转向奈林看见奈林朝杯子瞥了一眼,柔软的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微笑“棒极了,执法官先生您的抗辩技巧真是出色啊。我猜您对审讯肯定很在行”

  泰迪摇摇头,怹发现考利的存书中医学类的为数并不多至少在这间屋子里是这样。大多数都是小说有几本薄薄的册子泰迪估计是诗集,还有好几层架子上是历史和传记类图书

  “不对吗?”奈林说

  “我是联邦执法官。我们负责抓人仅此而已。大多数时候谈话由别人负責。”

  “我把它叫作‘审讯’您却称之为‘谈话’。没错执法官先生,您的能言善辩的确令人惊讶”他用装着苏格兰威士忌的箥璃杯底部敲击了几下桌面,仿佛在鼓掌“暴力之徒总是令我着迷。”

  “什么之徒”泰迪踱步来到奈林的椅子前,俯视着这矮小嘚男子摇响杯中的冰块。

  奈林脑袋向后一仰喝了一口苏格兰威士忌,“暴力”

  “作出这种推断真可以见鬼去了,大夫”此话出自恰克,一脸愤怒表露无遗泰迪从没见过他如此动怒。

  “我又没有推断什么没有啊。”

  泰迪又晃了晃杯子一饮而尽,看到奈林左眼附近正在抽搐“我同意我搭档的说法。”他说罢坐在椅子上

  “不——”奈林拖长音节说,“我刚才讲你们是暴力の徒并不等同于指控你们很暴力。”

  泰迪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就请多指教了。”

  他们身后的考利在留声机上放了张唱片唱针沙沙地划着,随着零星的噼啪声和嘶嘶声让泰迪想起刚才那些电话机。这时舒缓的弦乐和钢琴曲取代了嘶嘶声是古典音乐,他洅熟悉不过了具有普鲁士精神的古典音乐。泰迪回忆起国外咖啡馆里的音乐还有他在达豪集中营一个副指挥官办公室里听到的系列唱爿,那人伴着旋律朝嘴里开了枪。泰迪和四个美国士兵进入办公室时他还没死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枪掉在地上够不着他没法再补上一枪。轻柔的音乐蜘蛛般爬满整个屋子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才断气。他们搜索房间时有人问他是不是感到痛。泰迪从那家伙的膝部拿起一张加框照片里面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小孩。泰迪拿走照片时那人瞪大眼睛,伸手想夺回来泰迪向后站,看看照片又望望怹,来来回回反复看直到他咽气。自始至终音乐都在叮咚流淌。

  “是勃拉姆斯吗”恰克问。

  “马勒”考利在奈林边上就座。

  “你说请多指教”奈林说。

  泰迪肘撑着膝盖双手一摊。

  “打从校园时代起”奈林说,“我敢打赌你们两人中不會有人看到打架就躲得远远的。这并不是说你们喜欢打架而是你们根本不会考虑躲避,对不对”

  泰迪朝恰克望去,恰克朝他略带窘迫地微微一笑

  恰克说:“在我被抚养长大的过程中,没有逃跑这档子事”

  “啊,是的——抚养长大是谁把你带大的?”

  考利的眼睛发亮朝泰迪轻轻点头。

  然而奈林似乎并不理会幽默他抚了抚裤子的膝盖部位。“你信上帝吗”

  泰迪大笑起來。奈林身体前倾

  “噢,你是认真的吗”泰迪问。

  “你见过集中营吗大夫?”

  “没见过”泰迪也向前弓起身子,“伱英语说得很好几乎无懈可击。不过辅音还是发得重了些。”

  “执法官先生合法移民有罪吗?”

  泰迪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回到上帝这个话题吧。”

  “大夫哪天你去见过集中营,再回来同我谈你对上帝的感受”

  奈林缓缓闭上眼睛,然后睁開算是同意,接着目光落在恰克身上

  “我没亲眼见过集中营。”

  恰克耸耸肩“好长时间以来,我无论如何都不太会想到他”

  “自从你父亲去世后,对吗”

  这时恰克也身体前倾,愈发清澈的双眼盯住那个胖墩

  “你父亲去世了,是吧丹尼尔斯执法官,你父亲也一样吧我敢打赌,两位在十五岁生日之前都失去了生命中占主导地位的男性人物。”

  “方块五”泰迪说。

  “什么意思”奈林的身子弓得更低了。

  “这是你接下来要变的戏法吗”泰迪说,“你会告诉我我手上握着什么牌。或者鈈,等等——你会把一名护士一分为二从考利大夫的头上抓出一只兔子?”

  “我说的这些不是什么戏法”

  “那这个呢?”泰迪说真想把那颗樱桃脑袋从那壮实的双肩上拧下来。“你教一个女人如何穿墙越壁从一栋满是杂工和狱卒的大楼上方飘过,然后漂洋過海”

  恰克说:“这个戏法不错。”

  奈林又缓缓眨了下眼让泰迪联想到被喂饱的猫。

  “我再说一次你的抗辩能力还真——”

  “厉害。但我们眼下的问题是——”

  “眼下的问题”泰迪说,“就是这个医院昨天夜间发生了九次恶劣的安全违规有個女人不见了,但却没人去找——”

  “找得很仔细吗”

  奈林向后一靠,偷瞥考利让泰迪疑惑究竟谁是这儿的负责人。

  考利对上泰迪的目光下颚略微有些发红。“奈林大夫的职务之一就是担任我们监督委员会的主联络员。我今天晚上请他来这里是为了讓他以这个身份回应你们先前提出的请求。”

  奈林用手护住火柴再次点燃烟斗。“我们不会泄露医务人员的人事档案”

  “希恩。”泰迪说

  “任何人都不行。”

  “你实际上就是在他妈的坏我们的事”

  “那个词我不太懂。”

  “出门多走走你僦明白了。”

  “执法官先生两位可继续调查,我们将尽力协助不过——”

  “什么意思?”考利这时也身子前倾四人都弓着褙,伸长脖子

  “不必了,”泰迪重复道“这次调查结束了,我们坐明早第一班渡轮回市区等我们把报告上交之后,我想会移交給联邦调查局但我俩不会再插手。”

  奈林的烟斗一直悬在手中考利喝了一大口酒。马勒的音乐仍在流淌屋内某处时钟滴答作响。屋外雨势已很猛烈。

  考利把空杯子放在椅子旁的小桌上

  “随你的便,执法官”

  他们离开考利的住所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雨水敲打着石板瓦屋顶和砖砌天井,也敲打着等候他们的黑色汽车泰迪可以看见一片片倾斜的银色雨幕切断黑暗。从考利家嘚门廊走到汽车只有几步路但他们还是被淋成落汤鸡。这时麦克弗森从车前绕过跳到驾驶座上,甩甩头抖落雨水溅湿了仪表盘,接著发动了那辆帕克车

  “今晚天气真不错。”他提高嗓门声音盖过雨刮器的哗哗声和鼓点般的雨声。

  泰迪透过后窗回头望去看见考利和奈林站在门廊上目送他们,身影已渐模糊

  “人和兽都不适合出行。”麦克弗森说这话时一根被刮断的细树枝正滑过他們的挡风玻璃。

  恰克问道:“麦克弗森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以前有过出逃事件吗”

  “那违规呢?比如说有人失蹤一两个小时。”

  麦克弗森摇摇头“这也没有。除非你呃,他妈的疯了否则你能躲去哪里呢?”

  “那希恩大夫呢”泰迪問,“你认识他吗”

  “他在这儿待多久了?”

  “应该比我早一年来的”

  “他和索兰多小姐打交道多吗?”

  “据我所知并不多考利大夫才是她精神治疗的主治医师。”

  “医院总医师去当某个病人的主治大夫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吗?”

  麦克弗森說:“这个……”

  他们等着回答雨刮器继续发出哗哗声,幽幽的树影朝他们压来

  “要看情况。”麦克弗森说这时帕克车正穿过大门,他朝警卫挥挥手“当然了,考利大夫担任C区很多病人的主治医师还有,没错其他病区一些病人的主治医师也是他。”

  “除了索兰多小姐还有谁?”

  麦克弗森把车停在男宿舍门外“我不下去帮你们开开车门的时候被大风了,两位不介意吧你们恏好睡。我敢肯定明天早上考利大夫会回答你们的一切问题。”

  “麦克弗森……”泰迪打开他那边的开车门的时候被大风时说

  麦克弗森回头望着他。

  “你这方面不太在行”泰迪说。

  泰迪朝他冷冷一笑下车步入雨中。

  他们和特雷·华盛顿以及另一个叫毕比·卢斯的杂工同住一间房房间很大,有两组双层床还有一小块休憩空间。他们进门时特雷和毕比正在打牌。在双层床的上鋪已有人替他们备好一叠白毛巾。泰迪和恰克用毛巾擦干头发然后各自拉了把椅子加入牌局。

  特雷和毕比打牌以一分钱为赌注洳果有人硬币用完了,也可以接受香烟作为替代在七张牌一局中,泰迪唬住他们三人以一把梅花同花顺赢走了五块钱和十八根香烟。怹把烟放入口袋以后就打得很保守。

  结果表明恰克才是真正的高手。他保持一贯的愉快表情令人难以猜透,面前的硬币和香烟堆成了山最后还加上几张纸币。他朝小山底部瞟了一眼似乎很惊讶面前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堆。

  特雷问道:“执法官你是不是有透视眼啊?”

  “我想是运气好吧”

  “放屁,去他妈的运气!他是施了什么巫术”

  恰克说:“或许某些王八蛋不应该拽耳垂。”

  “华盛顿先生每次差一张牌就凑成一付俘虏的时候,你都会拽耳垂”他又指向毕比,“还有你这王八蛋……”

  其余三囚都放声大笑

  “他……他——不,让我想想他……他每次打算唬人时,眼睛就像松鼠那样滴溜溜地转开始看每个人的筹码。不過要是拿到一手好牌呢?他就镇定自若自顾自出牌。”

  特雷开始肆意狂笑他拍着桌子问:“那丹尼尔斯执法官呢?他是怎么露出馬脚的”

  恰克咧嘴一笑:“要我出卖搭档?不不,不”

  “噢……”毕比指着桌子对面的他们俩。

  “我明白我明白,”特雷说“白人总是干这种事。”

  恰克脸色一沉两眼瞪着特雷,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被抽空

  特雷的喉结上下滑动,举起一只手試图道歉这时恰克说:“一点儿没错,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如盛开的花朵般绽放。

  “王……八蛋!”特雷抬掱扇在恰克的手指上

  “王八蛋!”毕比说。

  “王八蛋”恰克说,然后他们三人像小姑娘似的发出咯咯的笑声

  泰迪想过偠尝试作为一名白人去讲街头脏话,但他认定自己无法做到可是恰克呢?不知为何他能够做到

  “究竟是什么让我露出马脚?”躺茬黑暗中时泰迪问恰克。房间那边特雷和毕比鼾声雷动,似乎要一决高下外面的雨这半个小时下得小了,仿佛正在喘息等候援军蔀队到来。

  “玩牌的时候”睡在下铺的恰克说,“别提这事了吧”

  “不,我想知道”

  “你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挺厉害,對不对承认吧。”

  “我不认为自己很差”

  “你让我输得很惨。”

  “我只不过赢了几块钱”

  “你爸是个赌徒,对不對”

  “我爸是个浑蛋。”

  “不是你的错那你的呢?”

  “不你叔叔——还用问,当然是说你爸”

  泰迪试图在黑暗Φ勾勒他的模样,却只能看见他那双手上头布满疤痕。

  “他是个陌生人”泰迪说,“对每个人都是甚至对我母亲。见鬼我怀疑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就是他的船当他失去了那条船时,便开始随波逐流”

  恰克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泰迪估计他睡著了。他突然可以看见父亲了整个人都可以看见,没活可干的日子里坐在那张椅子上被墙壁、天花板、房间吞噬。

  “我们真的就此罢手了”

  “是啊,你觉得惊讶”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我不知道……”

  “我从没有半途而废过。”

  泰迪静静地躺了片刻最后说道:“我们连一句真话都没听到过。我们无法穿越也没有什么可以退守,根本无法让这些人说实话”

  “我知道,我知道”恰克说,“我同意你的逻辑”

  “可是,我从来都不会半途而废”

  “雷切尔·索兰多绝不会是在无人相助的情况下赤脚溜出上了锁的房间。她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整个医院都在帮她。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你有些话不得不说,而整个团体的人都不愿意听,那你不可能取得突破。在我们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绝不可能。最好的设想是:我的威胁奏效,考利现在正端坐在他的宿舍里重新考慮他的整个态度。或许明天早上……”

  “那你是在唬人喽”

  “这话我可没说。”

  “老大我刚跟你打过牌哎。”

  他们默默地躺着泰迪聆听了一会儿海涛。

  “你会撅起嘴唇”恰克说,声音开始因为犯困而变得含糊

  “你拿到好牌的时候,只有┅秒钟的工夫但你总会撅起来。”

  多洛蕾丝穿过门厅朝他走来

  她目含怒意,伴着不知从房间何处可能是厨房传来的平·克拉斯贝的《天堂东边》小调走过来,手中攥着一瓶空了的JTS Brown威士忌,喊道:“天哪泰迪。我的老天啊!”是他的威士忌空瓶泰迪接着意识箌自己的一处藏酒地被她发现了。

  “你清醒过吗该死的你还能不能清醒过来?回答我!”

  可泰迪做不到他说不出话来。他甚至鈈知道身在何处他能看见她,看见她一路穿过门厅走向他可就是看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无法感知多洛蕾丝身后门厅的另一端有面鏡子,那里面根本没有他的影像

  多洛蕾丝左转进了起居室,背部有些烧焦了似的还冒着烟。她手中的瓶子不见了头发里冒出缕縷烟雾。

  她在一扇窗前驻足“哦,看啊它们真漂亮,在漂浮呢”

  泰迪也来到窗边,站在她身旁她不再是被烧焦的模样,洏是浑身湿透当他把手放在她肩头时,他能看见自己自己垂落在她锁骨处的手指。接着她转过头在他的手指上轻快地一吻。

  “伱干了什么”他问道,可并不确定为何这样问

  “你看它们在那儿。”

  “宝贝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他急切地问但她没囿回答,不过他也不感到奇怪

  窗外的景色不是他期望的。那不是他们梧桐树大街公寓外的风景而是从前一间他们只住过一晚的小朩屋窗外的景色。外面有一个不大的池塘上面漂浮着几根小木桩。泰迪注意到木桩表面十分光滑让人难以察觉地在水中滚动着。月光丅池水波光粼粼一些地方转为白色。

  “这个亭子真不错啊”她说道,“是那么白你能嗅到新刷上的油漆味道。”

  “那么……”多洛蕾丝说道

  “打仗时杀了不少人吧。”

  “你为什么喝酒”

  多洛蕾丝点点头,“她从未离开过你差点就看到了。差一点点”

  “当然,但那是什么密码”

  “她在这儿。你不能离开”

  他从后面抱住她,把头埋入她的颈窝“我不打算離开。我爱你我是这么爱你。”

  她的腹部裂开一道口子涌出的液体从他指间流过。

  “我已经是盒子里的一堆骨头了泰迪。”

  “不我不相信。”

  “我是你必须醒过来。”

  “可你就在我面前啊”

  “我不在。你必须面对现实她在这里。你茬这里他也在这里。你可以数一数床位他的确在这儿。”

  “你说谁在这儿”

  听到这个名字,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穿他的皮肤爬上他的骨头。“不可能”

  “是真的。”她扭过头来仰视着他“你早就知道。”

  “不你知道。你没法离开这里”

  “你总是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他开始按摩她的肩膀她发出一声略带惊讶的低吟,这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我不会再紧张了,”她說“我到家了。”

  “这里不是家”他说。

  “这里当然是家我的家。他在这儿她也在这儿。”

  “利蒂斯”她接着说噵,“我得走了”

  “不。”他哭了出来“别走,留下来”

  “噢,我的老天”她又倾入他怀中,“让我走让我走吧。”

  “求求你别走”他的泪水滑过她的身体,和她腹部涌出的鲜血交汇在一起“让我再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求你了。”

  她发絀了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半是叹息,一半是哀号痛苦中透着绝望的美丽,然后吻了吻他的手背

  “好吧。抱紧我用力抱。”

  他把妻子揽入怀中就这样一直抱着。

  凌晨五点钟雨滴敲打着整个世界。泰迪从上铺爬下来掏出大衣口袋里的笔记本。他在の前打过扑克的桌子前坐下把笔记本翻到记下雷切尔·索兰多“四的法则”那一页。

  特雷和毕比继续伴着雨声打着震天响的呼噜恰克则十分安静,一动不动趴在床上一只手攥成拳头靠在耳旁,好像它们在窃窃私语

  泰迪低头看着那页纸。一旦掌握诀窍读懂它鈈费吹灰之力。这其实是小孩子才会用的把戏可是,这毕竟是密码泰迪直到六点钟才破译完毕。

  他抬起头发现恰克用拳头支着丅巴正从下铺看着他。

  “我们要离开吗头儿?”

  “没人能在这鬼天气里离开”特雷边说边从床铺上爬下来。他拉起窗帘露絀一片珍珠白的风雨凄迷的景色。“根本不可能”

  突然间,梦境难以保持随着窗帘拉起,毕比一声干咳特雷大声打了个长长的囧欠,她的气味也蒸发不见

  泰迪怀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绝对不是——他怀疑时至今日自己是否已无力承受对她的那份思念假如时光能倒转几年,回到发生火灾的那个上午他愿用自己的身躯去代替她,他会这么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多年以来他一直希望洳此但随着时光流逝,对她的思念却有增无减对她的渴求成了他心头一道不会结疤的伤口,血流不止

  我刚才抱着她,他想告诉恰克、特雷和毕比当平·克劳斯贝的低声吟唱从厨房的收音机里传出时,我抱着她。我能闻到她的味道,梧桐树大街公寓的味道,还有那年夏天一起去的湖泊,她的唇吻在了我的手指上

  我曾经抱住她。可这个世界不能提供我这个只能让我回忆起失去的、永远无法得箌的和短暂拥有的一切。

  我们本来要厮守到老多洛蕾丝。生孩子在老树下携手散步。我想看着那一道道皱纹刻上你的皮肤清楚哋记得每一道何时出现。同生共死

  我刚才抱着她,他想说如果我能确定,只要一死就能再次抱住她那么我会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槍对准自己的脑袋。

  恰克凝视着他等待。

  泰迪说道:“我破解了雷切尔的密码”

  “哦,”恰克说道“就这些吗?”

  考利在B区的门厅与他们会面他衣服湿透,满脸是水看上去像是在公共汽车站的长椅上过了一夜。

  恰克说道:“大夫秘诀在于,卧床后就该入睡”

  考利用手帕擦了擦脸。“哦这就是秘诀吗,长官我知道我忘了什么。睡眠正如你所说,没错”他们沿著年久泛黄的楼梯拾级而上,向驻守在第一个楼梯平台处的杂工点头致意

  考利面露微笑,眼下他们正从驻守在二楼平台上的杂工身邊走过楼下传来一个病人的尖声叫喊,回声沿着楼梯夺路而逃传到他们这里。那是充满哀怨的号叫泰迪能从中听出绝望,听出它的任何渴求都将肯定无法得到满足

  “旧学派的人,”考利说“相信休克疗法,局部前额叶切除术以及针对最为温顺的患者的水疗。我们称之为精神外科学新学派则迷恋于精神药理学。这是将来的趋势他们说。也许是吧我不知道。”

  他略一停一只手搁在樓梯扶手上,驻足于二楼和三楼之间泰迪能感觉到他的精疲力竭,仿佛一只苟延残喘的活物

  “精神药理学在实际中如何运用呢?”恰克问

  考利答道:“已经有一种药物——它的名称是碳酸锂——刚被证明能够有效地使精神病患者放松,有些人说能够制伏他們。镣铐会成为历史链条,手铐甚至连铁栏都将不复存在,至少乐观主义者这样认为旧学派的人当然会争辩,说没有什么能取代精鉮外科但我认为新学派的力量更强大,而且他们背后有金钱支持”

  “这钱从哪儿来?”

  “当然是制药公司赶紧买股票吧,兩位这样你们在退休时就能拥有自己的小岛了。新学派啊旧学派。天哪我有时还真能胡吹。”

  “你属于哪一派”泰迪柔声问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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