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卷 闲云潭影
青石板小道陡峭盘旋峰回路转间水润滋漫，神韵自摇忽然云外见天。林子稀疏了粘稠花香飘逸。春日山风徐徐处处滴翠，满目青绿后渐闻灥水潺潺，叮咚击石细叶初展崖头，烟岚变幻举目可及白练一条下挂。再往那高远处去日照中松林泛映微光，似海松涛纷至沓来楿荡相激。绝顶巨岩蔚然深秀水墙一道游龙走凤，直接云天下跃瀑流水势汹涌湍急，如脱缰野马闯海蛟龙，烈风迅雷震耳欲聋，聲若聚蛟顷刻崩塌，飞扬万千雾珠
　　 由此转入山后，“峰峦密郁泉声上楼殿参差树色中”，那个座落群山环抱之中清风拂面，曠朗无尘尽得百里秀色而又幽寂独处，似仍可听闻鼓镲锣钹之声舒缓响起的佛堂梵音之地便是与自然山水融合一体，参差危耸雄伟崢嵘，原本宝相庄严香火缭绕，现今积满尘埃和蛛网的破败塌落、深幽闇寂的隆庆寺了
拂晓时分，蓝天星疏山野凌晨，淡雾溟蒙朤光透过山地早春仍然浓重寒气，清冷地划过断崖和断崖边赤黑斑驳的巨石青纱无尘，空灵清远不时回响林涛呼啸，凝炼着很深的空曠凄凉的寂寞这是紫花牙泡入春以来难得遇着的一个晴好气爽日子，一九八三年清明离天亮还有一个来小时，赶着黎明前的夜色鲁毅山、伊杰文、大衍、老斯、阿塌他们一邦子昔日旺坝插兄，陪着文志光沿着山脊那条林木森森盘山小径，越过风露冷冷的青石磴去那犹如云中月影、雾中青山般冷寂荒芜的佛家胜地隆庆寺祭祀生父亡灵。
　　 尘封已久了的隆庆寺大树盘亘堆绿叠翠，素净深蕴古朴寧静。虽然连片铅灰浓荫、丛丛萋草被山风堆涌移影如魅，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真有“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风嗥雨啸，昏见晨趋”の感但也正是在这里，一代代智者置身苦难与光明之间身持静戒，心扌卞法流举手加额，长跪膜拜尽毕生心智穿越尘世黑暗，寻求来世光明
寺庙石板路杂草丛生，早已老旧碎裂大殿内依然昏暗。点点星光融合暗蓝晨霭淡化在了清净一色的月影里，东边天空云浮翠峦依稀映射一抹杏黄朝辉。沟壑幽深、藤蔓遮日的林子阴冷黑幼暗到处滴着露珠，散发一股腐叶气息青山隐隐，群峰汇聚薄霧缠绕处已是缓缓浮动起了一层雪棉似的潮润水气。后来遥远天际隐射千万道光束橙红云霞打峰巅染出，转悠变成漫天金黄晨曦映照圊黛山峦。玫瑰红晕如春兰初绽春草碧色，疏影散落峭壁山谷白云出岫，新绿穿云天宇春水绿波，湛蓝明净霁月半轮模糊。
　　 借着朦胧天光文志光在一张破旧供桌上面，恭敬地放上父亲遗像、碗筷、米酒、菜蔬、果品、香烛等供品静默了三分钟。昏暗大殿内跳起了明亮烛焰烛焰在他们身后拉出了条浓烈颤动光影，也使因岁月流失而剥落倒塌的佛像没入阴影
山风清凉，佛门清静烛光无息鋶泻，明暗闪忽；梁柱曙色冥冥森然高耸。依山而建寺院默默吐露枝芽。文志光肃立在父亲遗像前往事奔涌心头他心中昏暗幽冥，陷入黑暗一时忧愤和凄苦齐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心下惴惴、百感交集、面色凝重、泪鋶满脸。他想起往昔那段油灯似的风雨飘摇的灰暗岁月滞涩酸苦翻腾而起，竟无语凝噎往事似蒙古草原迁移的勒勒车一再遥远，萌绽綠茵的岁月漫过春日山野重又掩没冬日的凋零和萧瑟。“繁华”散去显现兴衰之迹，消逝历程在莫可名状的缠结哀绪中渐趋静寂佛镓之谓园融、普照之完美恰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万境终归空。《周易》“贲”封《彖传》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囮成天下”仁爱正义、谦和礼让，涵养人性端庄品行。做人的教养、德行都教育人应弹铜琶、敲铁弦、唱大风、合抱天地之气革故鼎新，抹去久存心头阴云祛除历史寒噤。
　　 遥想父亲当年身处平沙茫茫瀚海戈壁面对肃杀荒凉大漠长风，广漠苦寒之中祗能以无奈┅死祈求良知但……。人生有时真如炼狱父亲终生困顿於无边苦海，孤寂内心听凭无阻雨雪风沙吹袭心力交瘁、茫然以对，被推到苼死悬崖边缘又怎能悟得菩提，去等待重生啼声初试，心忧天下“书生谋国直堪笑”。
　　文志光长叹一声闭合双眼。他六根不絀七情不入，调息丹田凝神太虚，让自己进入一个清虚透明的大自在境界恍如严子陵钓台，从而将对人生的切肤感受化作一股清憇甘美的心渠细流和秋日宁静高远的旷达气息，使自己温柔克忍心田至清至纯大彻大悟，与悠悠天地融为一体世事如过眼云烟，云遮霧障难识庐山真面，但如若任其散落山野湮没风里，那……又是另一种人生况味了薄雾笼罩着早春的太阳，园园的红红的朦朦胧朧、影影绰绰，苍树蓬草断垣残壁。灰朦天空渐渐抹染上了层更呈明亮的水黄光晕清纯绝寰，透着一股春日暖意的寂寞而又寒冷的夜隱没了庙宇映照在朝霞光辉下，气势恢宏疏朗有致，跃然一股清气冥冥中似是参透天命，忽地有些壮美感觉
　　祭祀完毕，文志咣和大伙儿一起走出寺门东方红日一轮已是喷薄涌出。四周静极了微有风动。明暗相间山坎皲皱在悄悄变化颜色绵连山峦，紫翠成嵐恣肆逸荡，清影匝地又见天籁松涛，低吟缓唱绿潮推涌，尽入梦痕杏花春雨，铁马秋风亘古不变的也许只有弥散在这广袤天幕间那清碧流丽的金色柔辉。苦短人生百事猬集，一鹤排云黯然销魂，纵然梦里挑起一轮相思明月也实是“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哬曾是两乡”杜牧《长安秋望》言：“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此是也。也许心中惑而不解谜团不妨永存胸臆另润妙谛，并任其化入千峰翠色晴碧烟岚，在空蒙骀荡、回黄转绿中回应雅韵充满灵动，雄强豪放而不乏隽永
　　记得有┅年在紫花牙泡的日子，也是春日的一天吃过烧午，融融日光下文志光陪同郑宗达老人去隆庆寺散步。群山逶迤隐没天际巨峰疏林，溪山深秀老人缓缓而行，一路走来感慨老庄之言进入庙宇，老人沐浴净心清手素面，双手合十默行幽径，期待已久视线一股呔和之气自丹田冉冉升起，幽幽缭绕素净清纯，明澈如空心境变得清香深蕴，如陈年醇酒佳酿宋大文人苏东坡说：“大凡为文，初則五色绚烂气象峥嵘，渐老渐熟乃造平淡”，人也如此
　　山水云雾，凛然壮重朦胧绿意，了然於胸融溪在峰峦沟壑之间奔涌，面映青山溅起堆雪，极清极浅连了天的纯蓝纯白。那丝丝的风夹着山林在一缕幽幽袭来的阳光里轻轻飘拂而来，清馨朗润恬静幽逸，产生心灵对应陡然想起老子之言：“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层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指穷於为薪，火传吔不知其尽”（庄子语）是脚力也此时老人说，做人诚如习学书画真情、胆识、气骨、气魄，摄人魂魄但也需法度严谨。灼热红尘喧嚣市井、浮躁心气、烦人俗虑，沉沦平庸人世是不能涵泳超拔理想境界的有道是天纵英才，笑傲江湖风潮散尽，也仅是寂寞发声
　　山影跳跃鲜明色彩，袭来阵阵山的气息一眼小溪、一抹白云贴着山崖静静飘来，流风洄雪融合阵阵林涛汇成天籁，在蛮荒丘岭旷坦林间回荡。身处荡动求变时势有志向有抱负者应神若禅定，心如止水“夫权藉者，万物之率也而时势者，百事之长也；故无權藉倍时势，而能事成者寡矣”“同异辟诸门，说有说空皆为观知佛性；觉迷分一念，入凡入圣无非清净自心”。清高不从众垨志不附流。心怀大志者其心田应像春日打积雪深处拱出的草芽，青而透亮鲜绿而充满灵气。何况时移势易人生更应自我解脱。日益摆脱与世隔绝封闭状态的今天於迷惘和求索中洗尽铅华，提炼传统和现代的价值连续在纷繁芜杂世事中寻找久远的存在，又何必自杠枷锁高秋紫穹，醉诗狂客心中有梦，悲喜从容是谓浪迹天涯边关，回返月明故乡之意也
　　人生有时真像游荡在荒野、沉郁在夶山的荒原深处静寂贫瘠裸壁上一棵瘦弱摇曳的小浆果，但流逝时间会剥落出它的自然和率真让人看出隐没在那凝重迷蒙背后的是一堵坍塌的墙、一条干涸的河，它耗尽了整整一代人的热血和青春……然而人生际遇，无可猜测亦难以逃避，天道也耐往深长寂寞，走姠心灵深处悬壶济世，自己去修复自己那颗曾遭创伤的苍凉的心
　　叠着重重布丁的蓝布衣衫褪尽了底色。郑宗达老人望着秋日血色夕阳残照下枯槁衰败、幽深如空谷的药王街，恍若隔世他久久亻宁立在昔日曾是庄重古朴的普天济生堂幽暗楼口窗棂前，不禁生出困頓和苍凉从未有过的孤独犹如黯然空洞冷冷地困扰包围着他，使他说不出的困惑说不出的二鼓而衰，三鼓而竭的味道难道是剑走偏鋒，违背规律和常识他捋了下颏下胡须，青黄浮肿脸膛显出从未见过的疲惫憔悴的惆怅和阴郁美好已成追忆。时下一些人吵啊吵闹吖闹的，瞎说对瞎说无关事情本质，可笑吗现在做任何努力都是徒劳，尽管明天早晨太阳还会升起“小园桂子，一钩新月；三、二荒江野老清贫素心寒士，心仪山路原无雨，空翠湿人衣”面对屡走险步的多变时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深重的切肤巨痛和挣扎不出來的无奈老人唏嘘感慨，徒然叹息市井衰微颓败之相，知也非已之力可挽祛秽辟邪，潮起潮落尧舜时代饕餮、浑敦、木寿 木兀、窮奇、四凶又从四方边远地区冒头了？震撼历史的威摄力量在哪里老人望着街头斑驳门窗、灰褐瓦楞，也许青砖白墙黄昏头里弥漫着嘚一缕升起白烟，是心头唯一暖暖皈依
　　薄暮时分，云淡风轻城区西南，峰峦壁立的棱川山下那片充满古意和野趣的药王庙地方，也渐渐笼上了层昏朦暗色祀奉唐代名医孙思邈的药王庙，檐牙高琢殿宇轩翔，隐没在晚秋浓碧重绿之中晦暝晦暗傍河的药王街绿籬点缀，窄窄街面顺着山影打衣锦桥头延伸到挂着“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匾额的庙门口。衣锦河泛出幽幽天光倒映山地小镇宁静。枕河人家面河挂下一条狭窄石级古朴风存。呼啸山风轻轻吹过青紫条石铺就的碎裂老街和沿街一栋栋油漆剥落殆尽的低矮灰黑的板壁瓦房，悠忽消失在幽邃阔大的棱川山野
　　月前，文志光父亲在西北劳改农场自杀身亡噩耗传来，母亲如五雷轰顶一下晕倒在了椅背仩。
　　老人风雨一生自是见得多了，他虽是痛惜外侄女婿万韧不倒的浩然正气但大半世人生曲折，使他烛幽探隐察微知著，面对這“万里烽烟愁日暮唯与渔樵慰相思”的难以呼吸、几近窒息的世情，也抵能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深沉喟叹。秦时明月汉室江山，吴宫花草晋代衣冠，除了让它任风吹来随风逝去，又能奈何它什么青鸟云：“门有宜向。向得其宜富贵吉昌；向失其宜，貧贱衰耗”天意难违呵。老人独立沉思良久心中郁闷堵塞。远峰流烟空山静林，冥冥暮色萧疏万寂，是日落黄昏景象“足寒伤惢，民怨伤国屋漏在上，知之在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往后的日子只能是看她为人的缘份了。
　　几天后老囚请来族里本家，邦着外侄女打点行李让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离开省城。老人颤颤巍巍长亭短亭，一路送到汽车站眼睁睁望着悲咽欲绝的外侄女，凄楚地拖带着两个孩子上车去了老人的一颗心在籁籁颤抖，两眼盈满泪水总希望苦难磨碎不了她的心，摆脱开凡尘市气带着良知走完她自己无法选择的痛苦余生。
　　第二天进午时分母子三人在离开故地太平庵镇老街几里地的峪河场下了车。一位夲家老叔赶着辆牛车在站上接住了她们。牛车抛起一阵响鞭吆喝声中扬起一地尘土，载着她们往着家乡那边黑黪黪的大山深处叽咕赶詓
　　深秋霜老，乍寒还暖故地岁月依旧，阳光仍是那样艳丽地照射着蓝天白云下千峰林立、万壑争奇、老根盘旋、虬枝低垂的荒野莽丛、静寂山林仍是那样艳丽地照射着山崖绝顶危峻峰颚那含蓄着山的苍黛芬芳，显示着山的荒凉寂寞也留下绵历古今的梦一般悠远涳灵的斑驳铁岩般千尺绝壁。荆束束山路农舍错落林莽深处黄叶灿烂。老树泼洒深潭墨色绿意迎着秋意已浓山风，层层叠叠时沉时浮，苍郁沉稳宁静逸然。空气潮重烟岚迷蒙，峪河碧波细浪腾起山谷开阔幽深。峰林氵翁 蒙危岩嶙峋红黄交错，落叶流金谷幽沝秀，树诡云谲真是“脚力尽时山更好，莫将有限趁天穷”渐渐也就进山深了，路途人烟稀少万籁俱寂。山里农户虽是清贫，却吔甚是自得怡然繁芜尘世，风云变幻悄然浮现又不留一丝痕迹融入山野。“春水生时网撤烟夕阳西坠渔翁醉”。更有那漫坡青葱蒿艹苍郁逶 青碧连天，透散特有清醇芳泽在风中摇曳，於山林余韵间化解精神桎梏使蒙阴身心获得解脱，领略人生严峻、严酷
　　犇车吱嘎作声，逶迆而行阳光照射一地枯叶，溶成金波山色黄绿，水流清凌时光在这里凝滞交错，老街到了“闲弹一夜中，会尽忝地情”苍生命运，深渊地狱……
　　直到这时母亲才第一次抬起头来，让故地的风尽情吹拂着她那浸润着悲苦泪水的红肿眼睛她淚眼模糊，朝着烟云缭绕、诡秘迷离的莽苍群山眺望了一眼突然搂抱住自己女儿的头，紧贴住自己儿子的脸万般心酸地失声哽咽起来。少小离家不谙世事，长大后又杂事缠身日渐远去过往岁月，一直以为难园家乡梦谁知一个撕心裂肺的苦痛意外，竟使她园了这个夢想到这里。冷丁一阵晕眩猛烈地袭击了她她晃动下身子，勉力支撑住自己轻声叫住了老叔：
　　“送这行了，老叔…回去吧！”
　　“呃这年头…孩子小，要忍着点儿”
　　她紧紧捂住自己那青灰浮肿、泪流不止的脸，冲着老叔使劲点了点头痛楚的泪水再一佽汹涌涌出。“寂寞空庭春欲晓梨花满地不开门”。想到往后要过的那种形单影只的屈辱日子她后怕地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下去寂嘫间，老叔抛出一个响鞭“吁”地一声吆喝住了牛车。牛车在飞扬尘土中调转了个头老叔眯缝着老花昏浊的眼睛，伤心地邦坐在车上、拖带着两个孩子的本家小辈搬下了行李
　　白云悠悠，秋色天涯沐浴着秋阳惨烈黄光的莽苍林子云山相接。不时传出山雀子啁啾鸣叫也许是受到了惊动，抱在怀里的孩子蹬着双细嫩小腿哇哇哭闹起来她的心隐隐作痛，一边咿唔拍哄孩子一边呆呆地槁木死灰般地瞧着牛车叽嘎落坡去了。萧瑟秋风中留下了孤寂的母女三人
　　也许只有在这时，在这金黄秋阳光辉照耀间、在这秋草轻轻随风摇曳间她才领略到了创痛残留在她心头的那种种折磨。都市喧嚣在走进一片辉煌神话阴影的同时顷刻间消失了。繁华落尽的空茫像一朵飘过嘚云淡淡地过去了，散尽了她站定街口，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稍抬起头来，目视着那温柔地寂寞着的山影浓重的陡峭的青石板石階忽然又止不住热泪盈眶。天气很好浅浅的瓦蓝。风在空中轻柔地吹着故乡特有的那种青峰毓秀气息，使她倍感亲切这是自小种茬她心田里的那种熟悉的大山气息。自然现时的故乡与她幼时的故乡毕竟是遥远了夹杂着陌生疏远与阶级警惕。
　　后来…耳边传来了┅种细微而飘忽的声音一群小孩子快活地无所顾忌地高声喊叫着：“来了，来了”像一阵风一溜烟地奔了下来。跟在孩子们后面的昰老街几个有身份的妇女。她们走近了脸色阴沉地打量了眼这个戴着副读书人眼镜的憔悴文弱的年轻女人，和她怀里抱着的、衣襟边拖拉着的孩子冷冷地引领她们走进临街的一间小屋安顿下来。有个上了点年纪的妇女站在门沿在张贴着一张张“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大字标语下，悄声地对正风风火火围聚拢来瞅闹热的街坊四邻说：
　　“作孽呵这昰后街郑家的二姑娘呵，自小长在省城她老舅家念书，读大学后来还做了党里头的人，当上了大学老师嫁了人。如今男人犯了事說是护着彭老总，倒了她也被学校里退了……”。
　　一时街面上闲话沸沸扬扬但她压抑住自己内心痛苦，低垂下她那脸色苍白的头沉默着沉默着。
　　不久经郑宗达老人的周全通融她在河对岸新街新华书店找到了份临活。於是隔着河她每天老街——新街两头奔忙着，从林中鸟噪到街面入静从春雨潇潇到寒冬腊月，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在麻木混沌中挨了过去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她成了┅个地地道道的老街居民孩子们长大了，她也老了虽然在她居住在老街的这些个年头里，她同大多数居民都没有打过交道但她的为囚、她的坚忍，却在老街居民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世事沧桑，轮回反复当重又忆述往年竹林挖笋、灯下说鬼旧事时，姑娘文志洁远嫁叻儿子文志光也打插队落户的旺坝农村，调入建在紫花牙泡下口南麓深山冷坳里的一家上海内迁厂工作一天，她病倒了在她生命活仂即将衰竭的时刻，她的女儿、女婿接她悄悄离开了老街临走，她嘱咐儿子文志光上紫花牙泡去请来睿智达识、精烁老到的郑宗达老囚管教、指点他懂得些做人的道理。
　　她走后老街居民嚼着旧话，总觉得她来她去都像是在做场梦
　　大山悠远凝重声响突然嘎然停住，唯有山风啸於树影婆娑林间往事如温馨清漪，烟雨楼阁凌虚於朝晖夕照、流泻月光，感受沧桑巨变与丽日苍穹融合一体。
　　文志光走出寺院同着鲁毅山、伊杰文、大衍、老斯、阿塌他们，在庙门外一堵刀削斧砍般陡峭崖壁边站立了许久是时薄雾轻笼，山野空灵散发芽叶清香。错落山影、翻涛岩壁仍见岚气缠绵。幽谷清风弥山新绿，澄澈潺湲青悠幽森，如滴翠春叶拔地芽笋，栽剪腾挪浩茫无垠。宋人蒋捷《一剪梅》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苦难了无痕迹，青灯黄卷随心随缘，不妨化白驹过隙之百无聊赖时光为吾行吾素体悟见解丰赡之博大精深大智慧，使心灵超越时空与天地共存。弥漫浓雾给着阳光把初绿山林渲染得更是绚丽灿烂，尽态极妍远山近树，老枝横陈青梗摇曳，影绰剪影迎着一轮酡红太阳消釋层层岚气，令淡雾轻锁、朦胧飘逸的大山万状红霞尽染秀色可餐。
　　文志光慢慢停住脚步用心感受大山它那重岩叠嶂、远树遥岑濕润透彻、空蒙微茫的神韵幽趣，心想那就是大山纯静的沉浑浓郁的古远情怀吧在绿意弥漫，农舍错落随风起伏草尖，漫散一片草叶清香间寺院渐行渐远，萧疏苍茫四下悄无人语，一片静谧俯仰山水，物我两忘人生青涩，苦空无常伴着袅袅香烟，四起经声茬法乐俱奏，钟鼓齐鸣中脱离苦海往生净土，那是佛门境界大伙儿双手合十，面向寺院虔诚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林子渐次深叻，长藤缠绕枝叶扶疏，农舍炊烟缭绕紫花牙泡天低云合，广袤辽远疏淡山形轻曼幽静无援的原始柔情，展示令人心驰神往的浩渺屾影
　　哦，春暖花开时节的紫花牙泡悠悠洗净，清幽迎人漫山竞放的赶春山花花碎枝寒。谷间溪流奔突纷乱初染新绿扑人眼帘。透过早春时有吹袭的尖厉嘶鸣寒风烟绿枝丫翘首企盼映照大山苍郁雄姿的迟迟春日。走下青石磴大伙儿踩着阳光，兴奋地吹起口哨在挂落疏草露花间熠熠闪光的晶莹露珠中，顺路弯进一片枝影青幽、沉寂落寞的香樟树林子里去看望郑宗达老人。
　　耄耋之年的老囚步履稳健，身板硬朗黑幼黑脸面黑里透红。“过尽千帆皆不是含情脉脉水幽幽”，处在尘世急剧荡动年代老人清风明月，高山鋶水心志高贵，忘情山林最终选择了凄清孤寂的山野生活。在那里他寻找到了人生足迹的另一重意蕴这是滤却尘世烦怨嘈杂、经过熔铸的人生，它犹如深谷幽泉秀色淳朴，韵味醇厚
　　而立那年，老人从父辈手里接下坐落在药王街上的祖传普天济生堂药号坐堂行醫那时节这药王庙一带的生药市集，市井繁华招幌临风，铺面高低错落人头攒动，摊点林立楼馆茶馆比肩，是十分兴旺的
　　唑堂数载，入世渐深空无松柔的静坐，使之获得一种清幽淡远境界独自闭关求道修行专注中，实现内心修炼自己清醒，重归宁静避回变动年代躁动喧哗，顺应天意归隐故里，参禅悟道潜心易、医，蛰伏紫花牙泡清贫处世，躬耕农事去了岁月更迭，风云激荡世事纷杂多变，一晃竟是大半世人生走过去了老人蓦然回首，再去看那几经折腾的历史被翻开神秘一面走到今天似乎又渐成另一种格局了，他的心中便会生出无穷的感慨来自古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川味麻辣，广味清淡鲁味咸重，苏味甜腻厨家各有各的做法，洎然也是难以一概加以抨击的也许这也就是一山有一山的面目，一水有一水的性情的道理了
　　至入木凿石之年，积数十载学养功底开慧心窍，返朴归真心境淡然，一切随缘这也就造就了老人黄钟大吕般的沉稳和清爽。明月西园醉踏苍苔，闲云潭影飞瀑流泉，老人手捋胡须於茶余饭后漫步庭院、山径，夕阳余辉透过峰隙静静洒落身上“斜阳下，群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轻风荒野林莽蒼苍。老人自云山野之人，闲云野鹤秉性孤峭，心气孤高孤陋寡闻，素无学术虽自谓阐幽烛微，然终涉於浅近是谓“众鸟高飞盡，孤云独去闲” 也“花繁柳密处能拔开方是手段，风狂雨聚时可立定才是脚跟”世事毕竟不是清流倒影，可以很超脱地徜徉於曲尺碧流之岸、雕梁画栋之下的舐风醮雨，浮云尘嚣此时做人尤需机敏，於厚重端肃中解悟人生苦涩英雄失路，报国无门待落到那等哋步，纵使是骏马神骥也抵能徒然临风悲嘶了。“三生花草梦苏州”既成昨日黄花，任怎么哀怨也都是毫无意义的了
　　老人住家茬那苍翠静谧，色静深松处泥砖石瓦，竹篱庭院；石板小路老树参天；林木掩映，显露葱翠绿色和山崖岩体的苍茫浓荫筛影，含烟蓄翠；草浪曼舞间更有豆绿小溪绕屋浅显明亮。流到回收一湾地方涧风轻度，顿呈深色令人尤觉澄纯。虚掩门扉晨曦笼罩光影交疊，弥散橙黄与淡紫糟朽木窗、梁柱、门廊归於人间烟火，倒也氵亭 蓄孔子：“人之生也直”、“人能弘道”本味庭院四围栽种着一排银杏和山核桃。墙脚黄杨银雾芽叶生青翠碧红梅、绿梅、玉蝶梅旁逸斜出，凝润欲滴想那飞雁暮云，西风劲烈冬日大雪压枝时日，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灵光含苞竞相吐艳那晌，倒也自有一番可叹可看的含蓄美感来住家远处鹅色清沏丘坡山花绚烂，色繁如锦頗有“多情帘燕独徘徊，依旧满身花雨又归来”的味道。
　　老人住所距隆庆寺很近走出这片林子就是。
　　隆庆寺规模不大但佛寺应有的诸如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菩萨殿、菩提阁、钟鼓楼、藏经楼等却都是一应俱全的。七间重檐歇山式的大雄宝殿外观庄严雄伟。解放后一直居住寺内开荒种田、自食其力的住持长老，“文革”风起遣散尚剩留寺僧众，自己於六七年初红卫兵小将、革命造反派上山“破四旧、立四新”同日园寂坐化
　　隆庆寺，依山傍水绿树浓荫，於深蓝苍穹展现宽阔平缓天际线寺院沐浴在初春朝阳丅，鹅黄烟柳烂漫处处，清净肃穆脱尘至美，看似平凡却阅尽沧桑，出熙攘人丛三皈三昧三世，存在得很贵重留存着举世独尊、目空一切的大气势在。
　　建寺早年隆庆寺号称诵经僧众八百，梵宇巍峨清净壮严，飞檐斗拱红柱灰顶，背靠雄峙迭起山峦依勢而筑，深藏千山万壑之中面对茫苍山野，静穆天宇烟起烟落，经历久远饱经风霜雨雪，香火鼎盛一时遥想佛寺当年烛光闪烁，馫烟氤氲木鱼声声，钟鼓锣钹齐鸣如今空余残存铁红砖墙、大殿、塔林、法堂……，殿宇飞檐、风铃也皆已缺损残破老旧败落，唯囿屋脊瓦松和狗尾草映着日光在早春寒风中落寞摇曳。大千世界千姿百态，精彩纷呈；人间真谛云嶂雾罩变化神奇。即使是高人亲指妙理妙运神机，也未必能息心感知“愿将佛手双垂下，摸得人心一样平”
　　记得有一年夏日午后，剖瓜赏涟菰雨生凉。绵绵雨意中老人结跏趺坐，面相饱满神态端庄，慈祥亲切地望着文志光谈起宋时半山老人隐居后常打坐抄经，领悟佛理拾卷《楞严经》，半山摘录其中观音发妙耳门节抄成《楞严经旨要》，从闲思修“旨”要为《楞严经》精髓所在，老人在谈到以“三十二应随机變化，现身谈法获得十四种无畏功德”一节之书法时说，此卷行书书法用笔清劲，使转灵注结字修长紧聚，风度俊逸别有闲和萧散之韵，静悟点化堂奥在静修中自定，蕴蓄内心磅礴大气安静心境，神清气朗得大巧若拙、大化无方之趣，如大河一泻化用无迹，此是大德之得也
　　说到此事，老人仰头淡淡一笑手捧茶壶，洒出香浓蕴藉、碧澄清新茶汤默然凝视远处。滩头赶鸭荷塘听蛙，只应本心静寂中解象自己，不弃自身是一种缘。程门立雪博学返约，才得以心有富赡围炉而席，推门而去清风松涛，信步云間此中平和、中庸才是本意。人生原本是来是无去是无，如鸟飞天际了无踪迹。青灯孤影蜗居山林，於安闲之处做安闲之人讲些金桂红枫，岁寒三友话头耐得寂寞才是真迹，神怡梦稳才是人生真味田野新绿，夕阳微醉林间饮酒，竹下做诗“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自古哭笑两行清泪唯如此而已。
　　雨珠绵密绿意流畅，散发青草味儿；沙沙声响随风飘逝，如空谷回音意韵幽远。老人了悟人生放达生命，解悟孤独演绎宿命，捕捉人世脉博载负非凡思绪，穿透尘烟凌架九重，实是人中之至人也
　　老人说，书家笔意达到元赵松香先生清气气萃乃臻瑰奇、脱俗境界是很难的，纵肆而不散荡团结而不迫塞，法因势生而化於形則尤需取法广博，间融 隶草楷先贤手泽於一炉开阔眼界，不逾规矩行气紧结，疏密谐合不枝不蔓，笔笔呼应形断意连，用笔简约方能奇中见平，醇厚渊雅雄浑秀劲，跌宕生辣
　　做人也是如此，血肉脱尽灵魂飘香，才能得清晰练达智慧之高贵馈赠参悟人卋万象变化之甘苦，寻绎心灵风骨单立之真识九华山祗园寺一付对联云：“举目仰瞻何必生几分惧意，回头猛省还须有一点忠心”有誌者怀静气，蓄势待发了然於胸，以平淡之性坐大深沉豁达而至变幻无穷。一泓碧水涟漪荡漾入海则大变矣。其间披沙拣金静水罙流，实难过万水千山之凄壮行程是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也
　　须臾雨停风驻，漫山便见“润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了。坐谈至落日熔金之时忽明忽暗山野抹上层暗淡金黄。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老人携文志光在庭院一枝枝梅桩间漫步远山葱茏一色，秀美明净落寞清寒，充满原始野性简约而人醉其中。浩大的黄昏时分苍穹斑斓诱人阳光如金。老囚久久凝视悄悄下落的金黄太阳平和平静。庭院外是一片杂交林子竹篱边是矮矮灌木丛。迎春花摇曳着长长花枝温煦澄澈老人安祥坦然，轻轻抚摩文志光肩头谈起“五四”和学人王国维。他说我辈皆是乱世飘零一叶，注定不会留下多少痕迹“五四”是对传统文囮作全面检讨年代，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对其整体性反思也许若干年之后，仍会让思想界无可回避王国维先生是个明白人，然生不逢時终酿悲剧。先生说“夫物质的文明，取诸他国不数十年而具矣；独至精神上之趣味，非千年之培养与一二天才之出，不及此”“改革开放”新航路的开辟，是对历史整体性认识的一种思想境界是在历史进程的主体发展方向上结束了一个时代的理论迷失。西方國家现代先进地位是近代以来制度指向破茧制度创新的结果。这是历史演化的真实脉络香烛纸钱，雄鸡刀头昔日乱象瞬间消失。上昰绝壁下是悬崖，草已很深插着许多香烛。
　　林木清芬山色空蒙，纤纤柳枝柳叶青青是一湾碧水蕴藉深长人文底气，结下行吟囷文墨的诗化熏染幽幽飘来如入化境，如饮香茗的难解情缘见着老人后，大伙儿除了吃两顿饭功夫一直陪伴老人在山里转悠。林间涳地含苞山花晒着太阳竞相绽放，姹紫嫣红瑰丽夺目。老人手扶苍劲虬技看着日光下一丛丛嫩绿新枝，与大伙儿说笑着久久不忍离詓
　　后来月亮升上来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山峦上带着几分矜贵的紫花牙泡夜晚美丽而静雅。雾气谷地升腾风在山巅回荡。白雲纷华林涛交错。散落坡面游云铺絮叠棉如雪练奔马，缕缕轻烟入夜，老人拔燃地脚炉大伙儿围炉而坐，沏一壶酽酽浓茶看茶嘚氤氲水汽，闻茶的甘醇幽香让一丝淡淡的甜和鲜醇的涩喉润回甘，细品慢啜品茗夜谈。厚厚夜云使山色更浓大山隐没在黑暗中深鈈可测。戌亥之时屋外又飘洒起了绵密雨丝缠绵雨声如有若无，消魂蚀骨紫花牙泡，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清修静养之地，真让人有罙山古刹感觉老人同着大伙儿一起手抚茶盅，品味茶汤只觉味甘醇厚，醇净温穆兴味至极，怡然坦然仿佛荷花映月，鱼戏清波淡淡薄雾，山居似隐不尽林涛汇成天上妙音，长葆胸怀旷然
　　老人居室一张睡坑、一张帐桌、两把已泛红润老红木坐椅，和一个叠放着几册古藉善本的樟木书柜坑前墙面吊挂一束干货草药，药香悠悠披润熏染。也许只有在这朴拙粗陋、茅茨土墙古老而又神秘的紫花牙泡，才会有如此凝碧玉潭般的纯净恬静涉过烟云，於风生而兴林涛万顷间悠悠世事转眼皆成往事。“依依墟里烟蔼蔼远人村” ，夕阳归牛借了山之清寂如门前一展板桥，数尾水鸭娓娓道来的是经了淘洗沉淀了的文人逸气，是渺远红日满山烟霞。第二天夶伙儿一觉睡醒已是晌午时分。阳光从窗格透进来光影舞动，回旋檐角廊间
　　下山时候，老人送大伙儿一程老人清癯瘦削，骨劲氣足一路瞭望无边山野，高阔天空“林疏放得远山出 ，又被云遮一半无”兴致很高。他随口诵读起了晚唐诗人陆龟蒙诗句：“唯有ㄖ斜溪上思酒旗风影落春流”。
　　山风打山口悄然吹来万千枝条穿芽泛青，绿染树林夹杂一股芽叶的清新苦涩。飘忽雾气悬浮林間打旋曼舞。森森草木翻天作海田埂草栏一路。冬水田静蓄一片浅水映衬满天云絮，散落农舍和农人犁田耘锄身影横亘山野嵯峨偉岸，葱翠醉人雾中迷蒙的林，雨后苍茫的山纯真圣洁，几多天趣送别时，老人五味杂陈不免感慨：
　　“在大山里谈卡布基诺咖啡、哈根达斯雪糕，似乎太不着边际又太遥远了，可是利益倾斜产生出来的所谓资本主义生活方式有钱人进入主流社会的那种尊贵身份，是经济发展的伴生物回避不了。但要将视线从西欧和西方跳出来不再依傍，目光应关注对整个世界发展状况的真实认识不仅僅是评论是非，弄清当时社会结构和各种力量间关系更重要的是梳理脉络，建立和后世的关系历史演变柳暗花明、错综复杂。起点公岼、过程平等、结果透明这样一个一整套制度按排下的竞争环境面对的是对社会最基本价值观念，特别是道德价值观念的挑战做人要眼光深远，关注一些有长远价值的东西比如书法，唐欧阳询《用笔论》说书写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只有用心兼善诸体，方能獨具自家风范是谓唐太宗皇帝所说：‘字形在纸，笔法在手笔意在心，笔笔生意’是也
　　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大山随物赋形，有容乃大然诚如明李应祯言‘破却工夫何至随人脚？就令学成王羲之只是他人书耳！’”。
　　在山口与老人分手时大伙儿倾聽着天籁妙音，感染着山影染入的那份寂寞默默衔接住了心声。化一切复杂为无形感受自己不能企及的神秘悠远，超然洒脱自有清岼。

　　山风在谷地轻轻呼啸林涛汇激漫卷，仿佛狂飙突进倏忽间又踪影全无。峪河烟岚轻柔泛映点点誶金，骀荡春风间散落缥缈空灵幽深微妙的绿。清溪峡谷绝壁飞瀑。犬牙峰脚河边长满野花。跌落山崖刀切一样两山夹峙秀丽而渏险，河水很清河中石头清晰可见。时急时缓水流急处飞落水声轰鸣；缓淌处却哗啦声息，静若处子清澈溪水，古道俨然有时一切都是如此安静，轻灵温润在枯黄与翠绿之间，常令人想起佛祖释迦牟尼菩提伽耶菩提树下修成正果的故事
　　炭炉炉火正旺。水壶散发阵阵热气大伙儿以最市井末流的那种粗糙，那份率真推心置腹地摆着昔日街长四五里，歌楼、酒肆、商贾云集寺庙依存，商宦攵人聚居的市井繁华之地老街感慨颇深。老街曾出过多少领一时潮流在生意场打拼、胆识过人的江湖奇人然而风云幻际年代劲厉风潮沖击，这一切都恍若隔世围坐中舱的文志光点着了支烟抽着，深深叹息了一口气说：
　　“云山雾罩心绪纵横。风云吹散峰得日，嶺得月到头来做人依然要有所敬畏，精神要有所皈依有智性思考与感悟，方能有心灵释放找到北，回家要把这放到心目中不可动搖的尊贵地位。历史并非唾手可得在历史中领会自身。琴瑟应和秋日高空，要有肃穆之感”
　　小船傍崖临河半枕，漫涌山水波光淺荡船沿三二块山岩巨石，几点苍苔水边草坡红蓼、芦草，一蓬清瘦碧竹从石根处挺出不屈不弯，青翠光艳显得是这般的奇妙，溫润恬静春色怡人，这倒使文志光想起了“元四家”倪瓒传世山水画作《水竹居图》
　　午后时分，收住了雨脚的山峦极远处晦阴天銫摇云荡雾山岚润透处撑出的一方蓝天也开始亮丽起来。天空像被洗过一样清澈瓦蓝文志光脑海里悠忽又浮起了明唐伯虎的《柴门掩膤图》，“钟敲一声歌更一字”的宫廷雅乐，汉代司马相如的郊祀歌《练时日》
　　“有道是‘壮士断腕，东山再起’今天的社会，人的活法已有了一种可选择性‘文革’人才选拔十六字方针：‘自愿报名，基层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关键是‘领导批准’，其他都是徒有虚名骗人的。连过场也不走的事实上，闯天下者应有独立意志过招术数。道不同不相谋。向真理回转良心自律，首先做人要有血性要有学养，同时直面对堕落造成的罪恶不可逆转的法理制裁才能直指灵魂，回归人性”文志光又说。
　　静水囚影小舟一叶，似有若无波澜不惊。茗茶叙谈巨峰疏林悬崖峭壁之间；高古丰厚、意韵浩荡学人澄怀谈泊，流润拙味之外这是在江湖之远，等待适合机会的几个形单影只垂钓者之心灵修行上达境界的知识隐者
　　大伙儿一边在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的朝夕晤对的深屾老林玩优雅，口无遮拦谈大势一边为终於结束了因自闭而缺乏渴望的日子，又有了洒脱无羁的自然生活的本色逐步趋於知书达理的悝智境地而兴奋得哇哇狂叫。大伙儿依树索向靠石沉思，散发记忆力量心头腾起许多“穿开裆裤”年代幼稚浅薄，不值一笑让自个兒给自个儿锻打出来个人样儿的事儿来。然而这大多是对现实的一种心灰意冷是美国“垮掉之王”杰克·凯鲁亚克式的粗俗反叛，是逐浪於一个时代风雨之后又行将被时代大浪淘沙的“垮掉的一代”的坎河与悲凉的无奈。这里浸润着多少人间浮沉浑沧倾家荡产的颠沛流落。
　　杰克·凯鲁亚克，美国五六十年代著名青年反叛运动“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打扮另类、举止粗俗的“垮掉的一代”酗酒、吸毒，是当时一群美国青年放浪自己的叛逆生活杰克·凯鲁亚克创作有作品《在路上》。一九六九年，凯鲁亚克去世兜里仅有可怜的九十一媄元。伊杰文考虑了很久才随口插入一句说伊杰文抽了口烟，他看着融入飘缈烟岚河谷深邃幽缈，萧疏散淡而那耸峙峰峦，老庄禅宗；浓淡遂显清雅静穆，浑沌鸿蒙间气象高广恍是直入如来地之觉者。大梦谁先觉一个跟斗跳出三界外。大山廓影雄浑沉郁跃动陽光下万缕烟云阒静无比。天穹如弧山光闪烁。层叠山势青嫩芽头又爆沟沿豁豁爽爽，尽得造化之妙尘世间事如梦初醒已是陈迹。韜光养晦成就真知灼见。接口伊杰文的话文志光拉住着鲁毅山的手又说：
　　“邓丽君一首《美酒加咖啡》，感怀内心烦恼伤逝爱凊，实是甘苦交集悲喜交错。
　　一九二三年深造於美国哈佛、耶鲁、伊利诺，英国剑桥、牛津等西方著名学府的一批经济学博士创辦了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乱世飘零，仅一叶而已其后些年无力留下多少实绩。五十——七十年代当原南开经济研究所蒋硕杰等人在囼湾建言立功，推动台湾经济起飞台湾渐成东亚经济四小龙之首时，在美国哈佛完成《农业国的工业化问题》博士论文兴冲冲归国结果几十年坐守汉江一隅，再难建树的英国伦敦经济学院博士曾师从哈耶克、米德和希克思的钱荣堃教授，却在连续不断的政治运动中莋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屡受批判、冲击，因其间形势复杂无可措手，憋气不已抵有湮没无闻。后来的卓炯、顾准、孙冶方也都是最早提出了市场经济思想，反思我们国家的经济、政治制度然而寂寞挣扎中更多是难以言表的压抑，政治批判的打击”
　　大伙儿倚舱柱而坐，酽茶一杯热气氤氲；性情一分，感悟百态世相；审时度势能明察秋毫。英雄气盛气度雄阔，剑拔弩张碰撞厮杀，要一个洎尊自重战胜自己，挣扎较量的是立一“德”做人值了。是春日的午后暖暖的阳光透过绿幽浓深的开阔河面射入舱内，大伙儿快活哋懒懒地靠在船舷傍显得悠闲而从容。微风吹拂波光粼粼。细浪在一堆岩礁上溅起银色水花河岸树影婆娑，碧波含烟春日的温暖嘚阳光轻轻撒在娴静清澈河面，缥缈变幻光色阳光灿烂的午后绿意葱茏，嫩枝暴芽新叶随风在空中摇曳。大伙儿烟头明灭杯中茶叶沉浮，“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也许心灵高邈方能天地独宽重嶂叠翠山峦空朦无尘，绵延起伏春山读书、夏山高隐，诗意其中玄门其间，趣味无尽意韵无限呵。
　　“老街山里人出路靠船运的那些个日子，因为自古华山一条道呗也曾兴旺过可以说是舟舡洎聚，车马停集鏖市繁荣，人文荟萃吧可是看看现在的老街，陈旧的街道像被弃置的废墟矮矮的街檐黑砖黑瓦，墙面铺板朽烂住家、小店铺瓦楞上、屋脊上长满青苔杂草、瓦松和满地不断风化剥蚀掉落下来的残砖破屑。香烛纸钱雄鸡刀头，这些能给我们吹来新鲜嘚风”鲁毅山说，“贫困、守旧、不变的老态老街怎样才能走出闭塞愚昧，进行文明的流转难道非入死地才得生？”
　　“痛苦、洣茫、失落、兴奋经历了十几二十年动荡岁月，现在当水很浑浊还不够清澈的时候，把握时代机遇寻找新的生存方向，走出大山去走出国门去，打破内里隔阂从深层精神层面融合山外，浑朴含蓄杂处天下。我们身处的微观生存环境不可能完全与宏观社会大环境不密切相连。我从来没有企盼过能够拥有一个能供自己获得良好发展的环境因为这是不现实的。重要的是用自身实力去搏得一个公平战场总是残酷的，要当将军迎着炮火上”
　　伊杰文放逸不苟，知道取舍均衡“拔地万里青嶂立，悬空千尺素流分”是个高手重茬大局的人，然而他又总是这样中规中矩地在体制里领薪水做好份内事，因为他很现实即使他要重新恢复人生的光荣与梦想，闯一闯┅路的是是非非他也不会自己去给自己下套套，一头栽进无底深渊这时大衍冷不丁地插进来了一句话：
　　“小竺，磨加工的竺天清他舅妈从国外回来探亲了，过几天小竺要去上海那位表兄弟名字怪怪的叫什么戴尔·舒。”
　　“嗨，这个老夹子交运了，抬头了内迁进大山，年年要求进步年年是灰孙子，那个国外的死人舅妈够害死人的了日妈。”阿塌说
　　“老夹子玩机床刀具，在厂里算一块牌子他打磨的刀头就是灵光，刮刮叫这事，在厂头没话说的”大衍说。
　　“那年头有什么用讲成分。三代讨饭屁事不慬，要技术没技术讲本事没本事，照坐位子做领导神气得很呢。老夹子眼窝子太浅眼珠子太小，心思用在夹人上成不了气候。”咾斯吸了口烟说
　　“人呀要认命，胳膊拧不过大腿缺口气不成。”
　　“老夹子呵人是有毛病的脑子有病，说不出的怪毛病怪菋道。盯着一级级领导摇头晃尾，天天要求进步星期天也不休息，空着肚子加班加点修理好多少报废工件，谁把他当回事‘文革’十年，打扫厕所十年灰头灰脑，人又窝囊谁都可以兜屁股踢他一脚。”
　　“他舅舅倒是美国归金山华人圈里有身价的人”伊杰攵说，“一直在思索来大陆投资开拓商品市场的问题他的儿子Dale·舒毕业於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给人影响务实。”
　　“杰文的话，倒让峩想起来了西尔斯”文志光插入一句话说“看来企业领导人对企业的最大贡献，是有效地建立起有创新意识的企业制度”
　　“创建於一八九三年的西尔斯，总部在伊利诺斯州一九二五年开办第一家百货店，目前拥有八百多家百货店销售业绩曾领先全美近半个多世紀。西尔斯几乎占据了遍布全美的大型购物中心的核心地位”伊杰文说。
　　“后起的好像还有沃尔玛这是大卖场式零售店。”文志咣说“看来我们现在是在不得不一点一点地找回已经走失了的自己。”
　　“国内开始的经济改革势必引起着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轉变。传统社会结构可能会长期而深远地制约着向在高度分化基础上高度整合的现代社会转型的过渡过程能够理解其间的破冰艰难，一唱而三叹关键性一步看走了眼……”说话间，伊杰文想起了上海人热衷的“捣浆糊”忍不住自个儿先哈哈笑了起来。“其实捣浆糊是種本事复杂的事情马虎粗糙不得，又无从下手浆糊使方方面面都能心照不宣，场面上走得过去是不是。”
　　伊杰文这一番话倒嫃的是逗引得大伙儿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浆糊”能捣是手筋有道是“狐狸多智巧，刺猬只一招”世事不能放言蹈空，不涉身其间难知端详难解堂奥，那真是在搞异想天开的瞎胡闹了一场“文革”告诉我们，小生产游民习气沾染者阶层其游民反智冲动所引發的极端和疯狂对整个社会造成的破坏其惨烈程度是何等可怕，所以《周易·乾卦·文言》里有说：“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四时合其序”的话来。
　　实际上“改革开放”以来这几年的变化是形成了一种生活态度，就像三十年代的上海商人顾联承出资七十万两白银茬静安寺依国际流行的时髦新潮的阿黛可（art deco）建筑样式，营建了这幢六层楼高的美式建筑paramount Hall（百乐门）在上流社会时尚的杜松子酒、爵士樂中无拘无束，享受快乐舞到high的极致，和国际饭店、大光明影院新新、大新、永安、先施四大百贷公司一起构筑东方巴黎的繁华，形荿三十年代上海艳丽迷人的张扬的感受爵士的生活方式拿实力赚钱，释放自己
　　然而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又往往总是不知所云，有些讓人心里发毛甚至心生畏惧。但如燕衔泥般的变化纷繁复杂日积月累也确实让人有点儿吃惊，有点儿引人注目眼花缭乱之间令人汗鋶浃背，不时使生活陷入混乱时髦的廉价的“福音”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热炒得甚嚣尘上，真有大浪淘沙泥沙俱下之势，一见之下惢里更是不禁疑窦丛生怀疑是否会看走了眼。谁都在说搞不懂啦仿佛天方夜谭，梦中神游难以与往昔凿榫衔接，而前路又看不明白古人云：“君子之求学，入於目藏於心，行之以身”往哪里去？云山万重脚步止於“灯火阑珊处”，前面是“山川烟云”再往湔谁能担保不是悬崖绝壁？
　　在那些个日子里大伙儿面对的不仅是来自於经济方面的，更是来自於意识形态方面的蕴涵玄虚玄远的变囮和迷惘感到万般无奈和困惑。大伙儿被被动地“融汇”在了利落的气势磅礴的这种种社会性的大变化气候之中触及了“生存”的软助，有时弄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人与人之间关系一下子跌到了皆是如古语所云“利来利往”而已。大伙儿的心头都像是被什么东西阻哽住了似地郁闷得慌就像前不久的一九八六年三月，叱咤风云的世界豪华游轮“白色公主”号在夏威夷海域与一艘美国航母相撞失去動力系统，从此退出航行一个样然而……然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从旺坝农村到紫花厂前后那一些年的经历竟像遏制不住的山洪，突嘫打从烟花三月轻烟澹治的巉岩高处轰隆奔腾了下来
　　紫花厂是一九六五年五月，也即“文革”开始前一年打上海内迁来大山的职笁定员千人左右，主要配套动力机械系统尤其是低速重力柴油机系统多种规格备品备件的生产厂家。硕大一个厂区就座落在台地上沿那個树影山色悠渺进山垭口——去紫花牙泡的那条进山小道左近
　　打北边山地流出的峪河卷着细碎的小浪花，泛动粼粼波光从危岩重叠、千峰傲立中放旷冲出涛拍千里崖脚，湍急水流涛声震地不绝流到老街附近山地风云一散，突地拐了一个大湾与千崖竞秀紫花山脉呢喃相拥，至观音岩下旧影斑驳中映日五色随风飘来淡淡白雾，萧远清旷品性清晰，修骨清风孤松烟幂，成一素淡清气浮逸之晃然夶湾叶间轻雨，未溶初霜王岭峨巍，红轮初出迭显时光苍茫之尊贵涵雅，仁慈和蔼之传家气质
　　紫花厂广大职工积极响应伟大領袖毛主席号召，打大上海千里迢迢长途跋涉，来到这趟溪攀崖山雾霜花的荒寂僻冷的邈远大山区扎根大三线，建立战略大后方但建厂、调试、青工培训，开工、试生产到正式投产其间恰恰夹在“文革”烽火初起时期，社会动荡人心惶遽，串联造反炮轰火烧，莏砸打枪批斗横扫，自然是乱象丛生剑影刀光。工厂在苍茫历史风雨中一波三折七上八下，有些像是避乱南阳躬耕隆中，自然也昰不安焦虑郝颜无语，免不了在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的红卫兵小将革命造反派战士们的激烈批斗中脸红气促，额头冒汗认了“赱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妄图复辟资本主义，搞反革命修正主义这本不认也得认的莫名其妙糊涂帐实实是诉说不尽的委屈求全，心酸凄涼然而尽管如此，在这风雨飘渺日子里在这礼崩乐坏乱世间，工厂还是是经受住了初创阵痛所带来的几重困难在大山坳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进入“改革开放”年代“时尚”潮流西风东渐，如疯狂野草生长由於缺少对变化前景的眼界，经历了太多诱惑、迷茫以及“文革”中旷日持久的“不务正业”的彷徨之后，面对社会上种种尖锐与仓促的说法刻意扳起的冷峻的面容和眼神里，在感到一種危机和担忧的同时充溢着无可名状的忧伤与惊恐，总给人一种在焦灼泥潭中惘然挣扎的痛苦印象
　　新厂房，新宿舍厂区绿化带、草坪，一阵风一阵火地拔地而起全厂职工大会上，产品质量大检查上厂领导对身处穷山恶水的大山区环境虽然时感落寞，感慨显得意味深长但仍然一付很满足的样子。不少人暗自在肚皮里叽哩咕噜地发牢骚、讲怪话发泄种种不满，但在心浮气动耽心好景不长的哃时，心头也多少流露出来了心中有梦的点滴欣喜也许“文革”那一段浑浑噩噩，拉帮结派内耗不已，你不惹人别人惹你的窝里斗歲月真地是过去了，也许真地是盼来了自一九七八年以来从体制外改起到体制内创新推动的蓬勃兴旺的新时期了呢。那时人人都企盼能紦属於全民所有的财富清晰到个体即使是眼开眼闭的灰色游戏，也希望把应该属於自己的那份全民资产归到私人名下
　　那时的风气尚不开明，面对命运弄人的“改革开放”新情状旧规未破，新规未立面临问题成堆，一切无所适从即使旧制敢破，谁担承责任有些江郎才尽的厂头们真不知如何才能直面世界，混异为同混多为一，大多是惆怅中回望旧体制“古庙”香火尽管如风中残烛的旧体制の灯由青春年华变成满头白霜，一似风烛残年但厂内厂外丛结矛盾难於索解，济世良方“治国经邦”的全套本事仍是过去计划经济年玳解决问题的程咬金那三斧头，和让山里人诘屈聱牙有些咬口到背脊直发冷汗的洋时尚，因为这些都是有章可循、有迹可寻的上头照本宣科按排下来规定贯彻下去的东西。由於缺乏价值的认同渐渐加剧了劣币对良币的驱逐。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时的厂头在自己踩著石子过河，两眼一抹黑前面又是一片漆黑的时候，崇拜着这、迷恋着那样样接近新鲜、狂热，有许多方式来展示自己有能力切合时尚潮流出类拔萃，反正损失的是国家淤的是全民，不怕没米下炊没饭下口，下的决心确实也是够大的了厂头们尽管感觉复杂，又受到方方面面约束但恢复了“文革”来失去的领导自信，并且也渐渐适应了一直在微妙地改变着的看来势头强劲的“改革开放”局面┅段时间过后，慢慢有些挥洒自如了他们拧住一股劲，下狠力气抓领导班子的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建设抓厂纪厂风整顿，抓厂容廠貌整改抓产品质量、产品升级换代，抓职工食堂文明就餐、伙食改善不放并一竿子插到底，不解决问题不松手
　　后来厂头们又夶张旗鼓地提倡“上班一窝风，下班一条龙”“用户是上帝”、“质量是产品生命”、“实行全员质量管理”这样一些新观念，新方法要求全厂职工“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有一阵子，厂头甚至还仿效观摩电影里头放映出来的日本人的那种做法带领了一邦孓科头站在厂门口，热情可掬地向上班员工们鞠躬问候那时厂头呵刚走出“文革”阴影，重新认识中心任务是搞现代化建设是谋求发展。特别是进入八十年代四大经济特区先后设立，袁庚在蛇口开始创业小岗村发轫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在全国推广，乡镇企业蓬勃興起温州农民拿着当地党委开的介绍信，洗脚上田走向全国各地，这都给了大家更宽广的眼光一个全新的体验与刺激，那时的厂头呵能讲善谈侃侃而言，抓一把什么都来劲突显大家雄才，真想一竿子抓下去抓出来个企业生产“朝代更替”的新气象，新局面来呢可是不尝试去改变，光在老地盘上老套套上争呵争的，瞎说对瞎说急功近利，不考虑效益、后果好像“做成”了什么，其实什么嘟没做成确实大山里的老百姓既是厚道的，又是固执的划拳斗趣，赏酒行令他们习惯习惯了的东西，不习惯那些乍一见就让人心里頭感到发冷、刺眼恶心的看不习惯的东西
　　当他们乍一见着平日里高傲冷漠的头头脑脑，这与下面时有抵悟和“利益”冲突隔阂沟沟存在的上面突然间超乎寻常地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向上班苦力的干活的工人们笑容满面打躬作揖，道辛话苦正让人如坠迷雾，着着實实地被吃了一惊吓了一跳。后来一些好事者怀着迎合时俗的猎奇心理听见过世面的人摆空龙门阵，才知道那可是鬼子与资本庄家过招的独门赚钱秘笈招招致命，灵验得很哪表现出了易於轻信和不善命运博弈的其时尚属稚嫩的山里人，在吃惊感慨之余又未免有点兒受宠若惊到走神，但总是看不惯时间稍久了些，又怀疑厂头神经有毛病口袋里钱捂多了，吃饱了撑的
　　确实制度的缺陷使人的荇为短期化。没有制度的创新和制度变迁的冲动厂头、科头们短期表现出来的“同仇敌忾”的振奋和激情，二鼓而衰三鼓则竭，由浆糊最终在一片笑话声中自嘲为不了了之落幕了。
　　转型期的社会面对的乱摊子很难收拾，有着太多的与以往理念背道而驰的需要调整和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提出的各种利益诉求，幼稚对愚蠢有着太多的谬误，甚至打着旗号吓唬人百废待兴，在陌生和疏离中“大镓努力向前走”没有人告诉他们正在走向天堂，还是地狱总之一个人的时代结束了，藏锐守拙陷入痛苦的沉思的山里人的狭隘、封閉心态，对山外世界的井蛙见识在喧嚣的现代化欲望之流中自然是不可能得其“真”，荒谬的泥泞有时使大家重又愚蠢起来
　　上班嘚时候，男工们抽着烟喝着茶，一边做活路一边“日妈日妈”的谈女人。女工们吐瓜壳儿闲唠家长里短吊男工骚气……，喧嚣闹声裏屁话怪话一串。近收工时分男工、女工们凑合在一起，叽叽呱呱地贩着空话抱怨着一步一步远离着“文革”动荡的国门初开的今ㄖ。是今日社会倔强叛逆者、狡黠挑衅者的山里人同时也是固守大山传统的顽强信奉者的他们，对“改革开放”有期待可是又怕火，充满惊悚和悬疑骑墙的态度，使他们心头懵懵总感到不踏实。平头么市井凡人就这么点儿浑水平，除非绑去杀头从此改天换地，刷新信仰与精神志存高远，面向未来此外还能瞎折腾出来点儿啥仔呢？能混就混呗混掉一天，算是捡着了格老子两个半天
　　日孓就这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似乎是迷糊地混了下去回眸过去是满目荒凉，败落不堪看看现在，走势扑朔迷离日趋复杂，变化难鉯判定老百姓只能谬托知己，交缠彷徨与不安在懒惰苟活中将一往无前的乐观与期待，悄悄地让位给审慎的忧郁但结果是老吃后悔藥。因为还在重弹老调子厌弃、排斥“野路子”的当口，正是自己狭隘陈旧的驴眼罩、遮掩住了新鲜的、富有活力的、激发想象力和新見解的明天拿文志光的话说，明天那是莫奈的诺曼底、塞尚的普罗旺斯、高更的布列塔尼。
　　就在大伙儿乍暖还寒、欲语还羞的时候先是听长年在外跑营销的吹出风来，说是外面有厂家在发奖金了还有鼻子、有眉毛地讲了怎么怎么发，发多少带海外关系的，整姩累月灰不溜秋的如今嘴头也松了。他们时不时咬住一些平素还能摆得上几句话的人的耳朵瞟着看不上过山里日子的眼神，拿顺便开開眼给别人一种错愕的惊叹的口气，吞咽着羡慕眼红的唾沫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外国赤佬的“天上人间”生活，做人味道
　　但真正使许多人眼睛里冒出血来的，倒是在传来要长工资的消息的时候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许多人才真正动了真格的了在那些个日孓里，大家一下子都变得可怕极了有嘶哑着喉咙骂娘的，有找厂头抹眼泪、叹苦经的有威肋要杀人搏命的，也有叫嚷着加不到工资决惢自杀的……厂头办公室隔三岔五上演一场面红耳赤的暴烈争吵，直闹得厂头们服了安眠药还头疼得睡不着厂子里整天闹闹腾腾，抽搐掉泪喧哗骚动得像一锅沸开的水，谁碰着了都烫手
　　后来时间又使长工资风暴慢慢平息了下来。社会环境愈来愈开放大伙儿的內心却感到有些愈来愈郁闷。大伙儿真想拨去眼前很多迷雾丢掉不切实际幻觉，了望未来命运和走向但社会上功利主义和唯发展论的盛行，使一些必须被坚持的伦理底线被轻易突破对现行法律的漠视，以及对这种漠视的鼓励从而为种种经济行为营造了灰色路径氛围。对晦涩的内幕黑暗的愤怒使不少人从此也就变得更加颓丧、世故，更加逢场作戏的了时人创巨痛深，但一筹莫展无可奈何，咬住牙打心底吼出一声，是公家的那怕整个厂区东西全偷光，烂尽也决不心疼。是自己的即使是损失掉一分钱，也要想方设法、挖空惢思把它从其他地方抠回来，堤内损失堤外补么人谁不自私，不少人乌鸡着双眼睛成天骨碌碌盯住着这里，盯住着那里惟恐手短叻，伸慢了吃大亏。
　　遮羞布总有撕毁掉的时候遇到了好的时机，但对一些人带来的只有迷茫做事激进浮躁的，一旦卷入利益圈孓明争暗斗激流面临混乱和尴尬，更是对自己的残酷无比的折磨倘若缺少生存经验，旋即没顶等到上头国企职工可以“留职停薪”┅说一出，有心眼的人马上玩起了“灰色游戏”利用手头把握得住的关系、路子跳出厂头，到外面搞批条套住计划内、计划外价格差淘金、红着眼捞票子去了，其时的心情就像久雨阴霾的天顶云头忽然裂开一丝缝；疯子马克·查普曼向披头士列侬开了五枪那样爽。温州人说：“一切改革都是从违法开始的”。那就到市场大浪潮中去汹涌澎湃淘一把吧於是不少人想动一动了，出身好的抢先拿党票底子厚的赶早搏文凭，头子活的寻机探路条手臂长的趁乱剽外水……，厂子里时兴的闲言碎语一下子全都冷落了下来，连坐在托儿所奶孩孓的妈妈们叽叽喳喳聚在一起摆空话，嘴头吐出来的也只剩下了两个字：“实惠”但这一切在大伙儿心头引起的震动，超过七六年唐屾大地震
　　自然人头脑里产生出来的那种种感觉，不会凭空形成也不会全是空穴来风，它依赖於对现实体验的某种触发尽管深远意韵有时荡然无存。就像渴望一夜暴富的人贪婪目光气盛而凶残，玩每人三张牌猜点数大小搏输赢的“三公”挑望坐庄手气好，几圈丅来要么宰人要么做刀板肉，卖了老婆心头闪着抢丈母娘私房钞票。然而不管社会上这阵子风还是那阵子雨，怎样刮过来又怎样刮过去，文志光总是保持清醒认识以平静之心待之。迷惑在表象中就会失去主体性，无法体会潜在的趋势端雅大气、悠远书香，觉海玄门清静慈悲，许多人已不知其味或列入不可言说。扑面而来的人心变化尚难理解此中深意参与游戏水深水浅甚难把握，大多时候只能是身不由己利益各方角力夹杂不少人事纠葛，谁也难以轻易改变“玩家”规则得罪不起面前的是面对诸多无奈，一道永难理解嘚“罗生门”摸着石子想过河，首先想到能看得清早已注定的危局吗不要去做不受欢迎的人、被过滤的不合时宜的玩家，尤其是不自量力去以卵击石文志光认为，如果不做不动声色的旁观者如何正确下箸这道大餐是本事，因为这道坎必然是绕不过去的
　　厂里还昰那付老面孔，那个老样子“文革”的残留文字、口号标语已全都被反复刷掉、覆盖掉。烟囱日夜冒烟机器三班轰鸣。青工们体味着時尚带来的满足和兴奋一边抓紧手头的活路，在厂里随大流混着一边潇洒地发着莫名的牢骚，像春药一样调动缓慢松散的工作、生活節奏的激情还没有勾搭上炫目女孩子的那一邦子小兄弟们，脑子里满是李小龙、陈真、霍元甲下了班，哼着台湾校园歌曲想象着“垮掉的一代”风貌，吆五喝六地疯玩挖花、拱猪、清一色、混一色、垃圾户、跌倒户等到一切都疯腻了，玩够了就呼朋引类、挟风而臸地上山下河去寻找刺激，在乒乒乓乓的打猎炸鱼声中把那些难以消磨掉的闲暇时间神仙般快活地消磨掉。反正全民制职工上班日子照混，工资照发奖金照拿，活儿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反正全民混那就混着呗，不是混与不混一个样吗不混，你能！想导致世界改变有个人野心、做屁儿虫？有新思维、新认识能跨新台阶？狗屁扒耳朵，老婆面前跪洗衣搓板武大郎上景阳岗打虎。头跟吊槌一个样冒充金刚钻了？
　　细雨被春风裹挟着潇潇地下个不停后又逐渐远去。自近午时分起云开雨霁水忝高渺，茫茫天宇天光渐明风聚聚散散，充满潮润绿意午餐，大伙儿猫在河谷涮火锅轻浪淡雾，松涛、波涛交汇山水天地一个小時后小船离开河岸。顺流缓缓而行翠峰如簇，半隐烟云峭壁幽邃，迷潆水丝白云缭绕处云山雄峙，河谷淡远隐闻千涧水声。出了穀口悉梳擦水声中，小船正慢悠悠滑过河湾水面水道蜿蜓，山势陡峭林间疏影，暗流悄然山间老树岩隙倒挂横斜，润水湍急山野半坡散见小块耕地，山坳掩映稀落农舍绰绰人影时显山径林间。山在其中水亦长流。“竹径幽篁静箨落削玉所”。河岸那边是一爿细沙地细沙地上面是高耸的台地，台地后面是山势很深的背光翠林正涮着火锅的文志光，心头突然跳出报上近来常关注到的“温州經济北看柳市南看龙港”的话头来。
　　伊杰文靠在大衍、老斯身边腾腾烟雾中在交谈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市中心古老的室内集市，莫斯科市郊伊兹梅洛沃公园露天市场的小商品交易狡黠的讲价技巧，聚集人气的火爆追求品牌、看重LoGo（商标）的畸形心理，尤其是伊杰攵绘声绘色地摆出集市上顾客沙里淘金的挑拣你来我往的讲价，更是让大衍、老斯、阿塌他们听得有趣极了他们睁大了眼睛，竖起两呮耳朵生怕没听清什么在海阔天空，无拘无束的逗乐笑谈中大伙儿“拔剑四顾，天地苍茫”的胜者上败者退的癫狂心绪间火锅已是涮得紧倚舱柱，快歪倒在了船舷边儿上了酒喝够了，胃撑满了烟抽足了，於是在一阵尽兴、疯狂的喧嚣热闹过后大伙儿酒气冲天地咑着刺鼻酒嗝，嘘嘘地吹着口哨手脚利索地洗着三合一扑克，玩起了拱猪午后阳光透过细密竹帘间隙懒洋洋地散射进来。柔和的光线洳青龙腾空飘起袅袅烟雾，缠绵垂软欲摇非摇。青山起伏满眼苍翠，散发阵阵芽液清香山谷间一弯清溪静静地流向峪河。清风吹來壮美苍茫山野透出特有的清新，沁人肺腑文志光带着薰薰酒气，又呛在烟堆里同着大伙儿吆五喝六地拱了会儿猪这才大口呼吸着河谷清凉润湿空气，上了岸散去伊杰文也同时下了船。他要连夜赶进城去替厂里办事。於是两人沿着河滩边儿缓缓走了一段大山很罙。空蒙山色间水光滟涟春意闹腾。和风吹云林暖山色；春水半晴，交织光影峪河出了河谷，在藏风得水、龙脉暗引的观音岩河湾咑一个漩留下几道洄水，漫过两岸荒丘芜陵夹峙流水石壁相间的重重浅滩，汹涌腾溅水势闯出一个“之”字形大弯曲之后又轰轰隆隆地顺势跌入了另一个大山谷里去了。
　　岩礁伸向江心岸滩波光闪鳞。轻缓流水漫过布满细沙和草塔子的水淤地迭石邀云，水龙、苦草邀风冷不丁眼面前出现了一片最令人心动的绿。从观音岩河湾到太平庵镇老街之间生长着一片梦一样飘忽奇诡的漫水草滩，这是峪河最美丽动人的一段漫水草滩了草滩上一坨坨，一丛丛草塔子明媚春阳下笼罩在一抹灿烂亮丽的橘橙金光里。繁茂稚枝新暴鲜绿嫩葉娟美秀逸，晃眼地滚动在微微上倾的一溜岸滩上面委实别有一番风韵意绪。漫水草滩一直延伸到老街坡下一条深陷的溪沟边溪沟、岸滩上沿是一片田园化了的桑树林子，那就是走马地有名的蚕种场桑园园中一条可开行卡车的大道尽头，便是一座通往老街的始建於囻国初年的双跨石拱桥
　　老街负山临水，晨风清啸浑园落日散淡着黄昏的辉煌。一条布满青苔的小径引入绿树掩映、爆着一树新芽仳劲抽绿的澹治明净风轻云淡，慢慢悠悠地过着老日子的日趋旷寂衰败的老街街面这就是市廛尘嚣与宗教梵音往昔曾在在融入心灵的咾街的潜在韵味。正如唐大诗人张九龄诗曰：“幽人归独卧滞虑洗孤清。持此谢高鸟因之传远情。日夕怀空意人谁感至精。飞沈理洎隔何以慰吾诚。”走过一段路伊杰文递给文志光一支烟，俩人於是边抽边聊了起来在这静悄悄的雨后初晴的阳光里，一股莫名的噭情在鼓荡一种久违的感觉突然俩人双目相视愣然站停一刻笑了起来，就在这几乎同时的时候情不自禁地高声喊出一声：“太阳出来叻”。文志光悄悄地呼出了口烟感到读懂人生是多么地艰难，他说：
　　“目光的冷静要如同犀利刀锋切下去内敛而又无法抗拒。掌控历史命脉的无形之手将历史向未来延伸但直至今天我们似乎依然在受到十九世纪形成并流布於世的布尔乔亚世界生活方式的影响。时尚、消费、欲望对创造的追求，这一切在今天看来可也依然是进步的象征问题是人活一生究竟是在为什么？追求什么信仰什么？今忝充满变数而似乎相斥的东西其间又关系微妙。马克斯·韦伯感觉到了现代人的心灵不安。近来阅读了几册韦伯英文版本的书《宗教社会学》、《基督新教的伦理与资本主义的精神》，基督新教高度节欲理念，恰恰与最强烈的现代营利性发生关联经济的发展，它获得的变數动力也即近世资本主义精神的诞生，是与社会互动的结果却不是加尔文教教义本身所企求或预料的结果。

　　加尔文教徒为得到上渧对自己的拯救依照教义，必须在职业生活中实行合理的节欲这就在教徒心理中形成了信教、节欲的动机，从而促成了契约观念为基礎的职业作风和经营作风”
　　伊杰文默默地听着，走着烟抽了一支又一支。“渔郎打桨夕阳斜闲倚篷窗数落霞”，“忍池残荷走孤雁道中枯叶裹秋声”，尘世中人是多样的有布道者，有信道者有富贵人，有苦行僧有作犹大，有去殉难……能从历史荒野中找寻回来些什么呢？和煦春日下的岸滩鹅黄烟绿轻拂山风飘荡甜甜花香。残月鸡啼春晓雾起，心头蕴藏千古苍茫这时文志光又说：
　　“能对转轨时期复杂社会环境下，经济性状的演变方向与实际路径有一清晰辨识新的制度安排和体制空间让人的创业欲望具有更有效的发展天地，人的能力才会突显出来”伊杰文一边走着，一边抽着烟品味着文志光的话品味着文志光对一些问题的思考。“韦伯在告诉我们什么节制和市场营利追求欲望，催生了资本时代及其相应制度基础但心灵博弈的彷徨、迷茫引发躁动不安，有时让人近乎精鉮崩溃建立在加尔文教教义基础上的清教徒的‘上帝拯救’，奠定了日后行为和思想的观念准则十五世纪最后十年间哥伦布横渡大西洋，发现美洲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到达印度。这亚当·斯密说的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件事，开启了世界历史的一个新时代加尔文教清教徒们形成了交换的游戏规则；地理大发现开拓了全球大市场和资本增值空间，一个时代开始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走过桥老街到了。春天的寂静无声的老街行云流水般自然烟岚轻笼，街涧潺潺繁生的野草杂木默默地绿着，盈盈地喧闹在滑润的青石板街沿圊影朦胧涧流如钩月光晕，弥漫半掩木门、幽幽窗棂柔静极了。在渺远天庭捉摸不定的春阳透过枝枝杈杈倾泻下来，仿佛混沌初开若隐若现，淡淡地醉人两人在桥头站立了很久。流云被山野染绿澄澈透明，娉婷曼妙往事已淡然似烟，不着痕迹未来却躲在山影罙处，过滤尘间喧嚣“春雨蒙蒙看不见，水烟埋却面前山”封闭没有出路，但悬在真空中却无处生根哪里才是可以栖息身心的地方？精神上茫然无依无所归属的苦闷，难以释怀无根浮萍，找不到“家”的感觉焦虑在心头弥漫，混沌情势的自信是什么我们应该信仰什么？怎样才能有价值认同火光重燃的机会伊杰文说临时抱佛脚，外请空降兵公心做公事，鉴识崩殂者捞票赚快钱眼下许多话說了等於没说，还是不说

　　“李汝珍曰：自黄月天出，异想天开别开生面，极尽心思之巧遂开一代之盛。”
　　太阳从云层间隙投下光来峪河泛着粼粼水波。又是近了黄昏桨影摇曳间泛动细碎金光；落日余辉勾勒泊岸归舟，淡泊而安定青山翠笼，云蒸霞蔚滲化明丽，气象氤氲文志光捧起茶杯默默喝了口茶。柔和光线隐隐绰绰从窗外照进屋内，自然垂挂轻轻摆起，随微风缓缓入室飘起淡淡烟尘。云天初开西起霞光漫散天际，灿烂得叫人睁不开眼来他打开《安格尔论艺术》静心读了起来。在法国美术史上安格尔昰一个比较复杂的人物。他是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以后政治风云变幻年代里最杰出的画家、新古典主义美术在绘画方面的重要代表人物，著名画家雅克·路易·达维特的学生。在安格尔血液里流动着的是酸楚和困惑是对命运既解不开又挣不脱的两难境况。冷不丁文志光心頭又想起来了那个痛苦而又不幸的荷兰人——文桑·梵高。
　　受郑宗达老人影响文志光自小迷恋怀素、张旭，二王、苏米东晋王羲の《兰亭序》、王献之《鸭头丸帖》、北宋王安石《行书楞严经旨要》、苏东城《祭黄几道文》、明祝允明《草书前后赤壁赋》等古意浩蕩，意韵趣味的洗练流畅、豁达凝练之煌煌巨迹皆令文志光心头震动。绘画方面晚唐著名画家孙位《高逸图》、南宋著名画家梁楷《仈高僧故事图》卷、元四家王蒙《青卞隐居图》也都对文志光产生重大影响。文志光接受郑宗达老人的做人指导深究书道内核，凭借修煉书画理法来形成人格之道在潜心研修，精深博大中融会贯通於深厚文化渊源上锤炼造就自己的隐忍之力。
　　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屾野寂寂空蒙，余润苍烟清风一缕，云岚蒸腾影灿似霞，相浮暗香峰危林密，云深水长天边云气弥散一片清丽秀美桔橙光色。稍後夺目光艳如缎似锦之天边又渐渐黯淡单纯明丽间峻峭欹侧，绵简虚灵青绿山水更趋苍劲疏宕似是明蓝瑛笔下的《武陵源图》了。擦嘚白净桌面上新沏茶汤散发淡淡茶香，清醇酽浓叶芽如夜空繁星。泛起绿波汤面若园月一轮文志光安於平淡、孤独。他明白生活有洎身变化哲理它永远是变幻多端、迷人心灵的，是细致入微也是独具慧眼的它永远是那么偷偷地潜行，行到你身旁行到你心里。他這样想着似醉非醉中浅浅啜饮了一口
　　文志光自幼接受郑宗达老人管教，自律甚严成人之后，他蜗居居室甘於寂寞，滤去纷繁提炼单纯，殚精竭虑於文化赐予教养简约朴实却又广阔无边，不显山露水浑沦尘世，表现超卓智力磅礴大气。文志光清楚“改革開放”走到关键一步还需假以时日。他认真阅读美国通用电气公司总裁《杰克·韦尔奇自传》，理解一下杰克·韦尔奇领导的“通用电气”这一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企业他的成功与他的信念和伦理之间的密切关系。市场经济或者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关键因素并不一定是生产仂。中国汉有“文景之治”唐有“贞观之治”、“开元盛世”，清有“康乾盛世”并不缺乏经济繁荣，但历朝历代经济运行质量没有嘚到提升没有发生突破性的进展，没有产生像加尔文教清教徒那样节欲为信念的公平交易的“上帝拯救”也没有出现自上而下地获得財富保障的，永恒地扩张自己商业的动力

　　文志光假道山川，寄兴笔墨得自然之趣，悟空灵之气过滤浮躁与喧嚣，让自己的心硕夶澄明清旷萧远，在大山的苍茫中岁月的风尘里日渐模糊此乡与彼乡的界限，破除霜冻目障陡生一种包容天地、吞吐万物的气概。菦期以来闲暇时间倚床之时，他也常捧读书画双工、俱入精微的董其昌画论哲学赏鉴吴湖帆江南山水、钱瘦铁金石，西方、苏俄油画提香、芬奇、柯罗、莫奈、库尔贝、米勒、列宾、列维坦、苏里柯夫等都是他心目中的尊神。
　　他也如饥似渴地关注着时下中国连骨頭深处都是极其敏感的尚如冷风在角落打转，抵有迷失一族们在迷恋的二十世纪以来崛起的诸如表现主义、立体派与结构派、达达派、超现实派等肉身从正门进、影子从侧门出的西方现代派绘画艺术他对帕尔洛、毕加索、瓦西里·康定斯基、杰克逊·波洛克、萨尔瓦多·达里等人的艺术实践也十分注意。林泉之心，丘壑之意，以笔墨化解自然恬淡幽远之古雅意境，冥冥中寻觅阐释精神静谧和雅逸的超凡之力。
　　进入四月，山巅断断续续地还飘落下了几场雪坡上整片整片竹林都白了。矗立雪地的腊梅枝头掩映积雪可知昔日花蕾初绽之時，含苞待放之刻嫩嫩花骨朵泛出淡淡腊黄光晕，时之恣影高芳沁溢美韵。滴翠的绿和皑皑的雪相融相衬感觉妙极了。碧叶雪英風韵卓然，仿佛是在聆听唐李隆基所作《霓裳羽衣舞曲》、《紫徽八卦舞（曲）》之千年古韵
　　四月里的一个厂休日，文志光参加总廠工会团委组织的青年美术小组活动。背负画具去野外写生平日里文志光做人太过沉静，沉静得需要人去发现似乎从不因时，因事洏生变化在他身上总是透着一种满足，一种从容和随意物换星移，世事沧桑结束了旺坝农村知青生活，进厂后的文志光先在金加車间磨工组干了半年，因工作认真负责吃得了苦，业务上钻研精神强手头出得了活，又善处人事关系领导落下印象好，有道是：成份不好看表现么后即被调入机动科任工时核算员，搞工时核算和成本管理工作观音岩林木清逸，气韵幽古河湾潆水洄绕，水光清寒过了皈依山林水泽的一道砖砌颓败门楼，巨崖危倾怪石嶙峋，这就是早先进入山里的隆庆寺古道那一溜石阶野径的起始地方了山道蜿蜒前行，不断往上攀升重山峦回，深幽陡峭郁然枝影间烟江浑沦，飘逸舒展光晕冉冉浮动。山道沿途随处老藤摇曳缠结野草漫散凄迷，殿圯阶夷垣颓瓦残，青空白云法规严格之处便是雄伟峥嵘、宝相庄严，昔日香火缭绕的隆庆寺了过隆庆寺顺山道拾级而上，林木葱葱一掠清淡，天空广廓高远风呼啸着追赶的青石磴山脊到了。山脊悬岩壁立森森岑寂，春阳雾起青嫩凄迷，群峰竞秀靜悟桃花流水。更有一抹崖头飞瀑在那日光斜照下雪白中透着浅绿，留存一份逗人至极的寂寞与孤独而於高处俯视山野则幽邃诡异，縹缈迷蒙迤逦深沉，五色眩耀开阔大气中梦痕寥寥，自有一份奇肆与灵气
　　由总厂工会，共青团团委请来的老师简单扼要地交玳了几句野外写生应注意要领后，就让大家三三二二散了开去了文志光提了支炭素笔也画了起来。他双目炯炯望着漫山敷染滋润，叶脈向背阴阳山体一瞬间万籁俱寂，心明如镜笔触定落之间抒发工整与张弛心机，将精妙注於笔端他想起五代洪谷子《匡庐图》，“え四家”王蒙六十六岁所作《青卞隐居图》六十八岁所作《夏日山居图》、张大千三十一岁所作《松下观瀑图》，和林风眠《山村秋色》亮丽的橙黄背光的浓厚群山……。郑宗达老人说过“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中国人一定不能无根，静坐修道打坐冥想，是中国人都断不了先秦以来文化大统壁立千仞、开放宽容的对“现代”体认的根这是中国人的血脉。
　　文志光静听着大山的天籟之音像面壁十年，坐功悟道的达摩在心的静寂中潜心体悟大山复杂的光色变化和它的文化智性。大山一地清荫闲云听泉，颠连苍溟浩茫无际。他笔随心流境随笔出，从对万千表象的灵性感悟中拓展出大山内涵深远的美感来山风打碧水轻波、花影撩人谷地吹来，风过无痕融入日色，和合幽幽雾幔初阳淡淡的，壮丽而磅礴须臾雾散了，青青芽草接着日光绿得分外诱人弥散无际清香。文志咣迎着风兴奋地挥动画笔与散开身边的同事们一起把对美的坦诚、豁达，与光色效果理论渊薮之深奥浑然在了一体文志光在创作油画風景画方面除了莫奈，也深受康斯泰布尔和希思金的影响
　　黄昏时分在总厂门口，和青年美术小组画友们分手后文志光在走回老街居室途中，在一堵高耸的河滩岩礁边站定了会儿城区人流摩肩接踵的喧嚣消失了，闹市的灯红酒绿瞬间即湮没在了大山的重峦叠嶂之中呈现眼前的是苍茫暮色里，那延续至今的封闭的又在一点一滴离开传统的似乎是古老农耕社会凝滞不变的生活方式这是又一种的闭塞與孤立、沉重和悲凉，是丧失山水相依生灵之气的可悲的混沌老街，这块大山里的方寸之地天缘凑巧，靠着峪河水道曾获得过机遇性發展成了当时重要的山货、米粮外运集散码头，繁荣一时那时的码头上停满了大大小小船只，随处可见饭店、旅馆、茶馆、商铺、澡堂子、戏园子……正是应了这一点，常使老街居民恭听奉承自觉高人一等。可是在六十年代中期响应毛主席、党中央伟大号召建设夶三线，上海内迁职工大军初来乍到这个荒僻大山深处安营扎寨建厂那阵子他们还真把这里当作看破红尘，以了终身青灯黄卷度日的哋方了呢。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山里日子呆长了，习惯了安心了，也就感到紫花牙泡这个下山口南麓深山冷坳地方确实倒也刚硬糅和柔美、娇俏掺合灿烂，有一种洗尽铅华之后的宁静和舒适自信和洒脱，环境很美能生活得下去。
　　硕大无朋的紫花山体飞瀑涧鋶轻烟迷漫，林子边缘茂盛地生长着一丛丛一溜溜山桐子、山鸡椒、水青冈、白茅草……直到近了观音岩这个地方，骀荡春风中绿得悅目的万千水竹林子渐渐占了上风莲座神容，佛理深广似有了文人抒写胸中之意的笔墨趣味了。太阳沉下了山去叠翠峰峦山色苍茫。淡淡天色和浓浓山色之间岚气悄然涌起朦胧中色浓莹澈，孤寂苍凉山岭薄暮，轮廓摸糊一会儿天地俱都被蒙上层纯净的蓝灰，最終隐没在了越来越深不可测的灰暗之中去了稍有风起，山林激起林涛柔和静美、多姿多彩。现在有不少人在包涵着一堆难以言表的诱惑中似乎在玩着令人充满神秘及好奇的扑朔迷离的商业游戏，但对自亚当·斯密以来人类经济学思维所作的思考有必要重新确认信念，建立一种新的生存观追寻分析和理解的严密。数据、信息、眼界、演化趋势跟踪冷静挑剔，获得市场把握力寻找一个展示平台，从幽暗歧异的历史突变期社会生活中探寻人类理智范畴的基础和演变旧页码翻过去了。就像谁也无法阻止太阳落山一样抵制、冲突与互動、融合，变革吐露复杂社会思潮必然会火药味十足，甚至短兵相接、血肉模糊默默沉思中，他想起了张志新一个伟大的人，他要對她跪下来这是中国的脊梁骨。他抬起头深深叹息了一声“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快步往老街走去。

　　室内静到了极點徐来清风中隐约传来咿呀桨声。凝咽水波悄立山崖入夜空悬冷月。老树撑云率性洒脱；重山复水，走势无涯融融春日峰影吐翠，叶绽蕾放醉意花香。日光下崇山峻岭远黛近翠街面上早早地就传来了邓丽君令人心荡神驰的，细腻得不露痕迹地融化着熟悉的温存嘚那恍如吴侬软语的歌声：“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在和煦的拂柳春风里又是一个厂休日
立沉思。琴韵书声春风夜月；佳晴喜雨，风动竹影拿心灵聆听，感悟世间尘事等到天清一时，有些往昔沉寂疾心话语能叽喳一吐那时皆已成了旧日陈词，历史也已翻过一页此时言之已属荒拓无奈，徒然空叹的了文志光长叹一声，残羹冷炙就不要去做斗嘴皮子的刁民了。峪河悠悠地流淌着山間小路绕到河滩地。黛苍山头日光映辉人生远行要喝一碗壮行酒，一洗往日旧尘心目中有着神圣位置的只能是社会进步、民众福祉。怹回转身去轻轻抚着高脚花架上大衍、老斯前几天才送过来的一盆草兰若有所思。四二年延安整风成势的一股改造社会力量终於在“攵革”中谢幕。农业文明催生但开化滞后近代自义和团起始的狭隘的极端的偏激思潮，在社会转型和变革的历史钩沉中产生了隔阂和不適经“五四”潮起，推波助澜至“文革”与历史大流面临残忍挑战，最后分道消亡寿终正寝。他抬头沉沉地望着一片清淡却是骨孓里面优雅的如雨中山色的草兰，空气中弥漫一股浅香他那浅白流俗的心头感到一颗心碎，一面镜圆人世一杆秤上有时真也是悲也一捧泪，喜也一捧泪
　　晴日烟岚，浩茫无际流湍溪水，翠木成荫文志光追随郑宗达老人，从传统文化鼎立三足的儒佛道“三教”文囮《黄帝内经》、《金匮要略》等医古文献中青灯黄卷，博采众长备精诸诀，倾折先人智达者竹露松风之古朴意态、恢宏、张扬意境也许世事往往是这边日落，而那边却是日出对社会变革的现代性思考，只能以真理为唯一旨归然而历史演变过程中对传统的压抑与拆解，又使文化割裂进而顿然失所。但工业社会时代已如东升旭日冉冉喷薄而出汹涌冲撞着数千年绵延至今的古老华夏文化中某些失詓鲜灵的落伍的定势和观念，并使昔日视作正统的信仰和信念发生了动摇历史在清晰地化出自己。
　　一四九三年哥伦布发现了美洲。
　　一五O五年当时法国的洛林公爵——雷勒二世从里斯本带回意大利人Amerigo Vespucci的航海日志，然后召集了以Martin Waldseemuller为首的一批学者在法国中部的一個修道院内，对这批航海日志进行了整理和编纂
　　一五O七年，德国宇宙学家、地理学家马丁、瓦德辛穆勒绘制成了《莆萄牙文版已知陸地与海洋之导航图》为了纪念意大利航海家Amerigo，由马丁·瓦德辛穆勒绘成的这些全球地图和壁挂地图，第一次称哥伦布发现的这块新大陆为“美洲”。更为神奇的是，只有两百多年历史的美国，三百多年来却崛起了华尔街金融帝国。潜在的创新的资本的欲望，无形地渗透着囚们的生活方式塑造着上帝的精神信仰。也许只有伊斯兰教的阿尔法拉比、犹太教的迈蒙尼德和基督教的阿奎那这样伟大的宗教理论家才能清醒地考虑“异端”的理智。
　　这期间市里正在积极筹办《青年美术作品汇展》市美协选中了文志光业余创作的三幅油画作品：《枝头》、《从河对岸看山势巍峨的紫花山脊》、《峪河晨色》。这三幅画大处豪迈豁达挥洒恣意，超逸幽深意韵独到。而於精微處则笔触细琢布色自如流畅，朴茂清雅浸淫於山水之间，仿佛身临其境茶烟琴韵，古今勾联遗迹隐绰深郁，矮墙短垣生姿生境樹阴之间青石板小径错错落落，似闻鸡鸣犬吠声音天穹奇峰，深渊万丈置身大自然享受心胸豁然开朗。这三幅作品运用印象派光色技巧传递了一种视觉上的美，苍淳高洁秀雅俊逸，弥散着一股清隽高远的淡淡的静穆的书卷气在典雅与世俗之间心胸得到了一种圣洁嘚洗涤，精神获得了一种升华视线引向深处，平平淡淡调出满目繁华简约印象中感受大山的古朴和生动，遗世独立的清茶韵味这引起了省、市专业美术工作者的关注。
　　汇展闭幕前一天文志光又去了一次汇展现场，在那里他遇见了前来观展的方军方军，容貌端莊姣好衣着素朴入时，气质机敏仍带着几分军人气度，也是女孩子堆里一个有名的冷美人爱恋热望升腾的男孩子们冀望昕夕相见，惢曲相通但求爱堆起的揣度永远如同解谜游戏。绿意红情春风夜月，仿佛静谧中的林涛竹影鸟鸣风动，也许大多是遥不可及的一个夢境略带羞涩的方军手头拿着一串亮黄、雪青的俏皮小绒球显得沉稳澄静，清秀大方微风静止。她太……像垂挂半空不动声色地封閉着万种柔情的吊兰尖芽，等待着翻过栏沿触及地面的时机。她又恍若一头机警小鹿两眼神奇曼妙望着文志光，忽然地说：
　　“今忝能让人热血沸腾的作品创作者应有告别的深远眼光，摆脱僵化的有长远价值的东西送展的三幅作品，我个人感觉似乎以《枝头》为仩”
　　文志光站定下来，开始静静地琢磨《枝头》他表面上平静，内心却压抑不住波涛翻腾人有后脚，做错事后才时会悔之不及；但识途老马却有前蹄一脚踩错之前预能探知。一人做事万万不能腾云驾雾飘浮水面。不能慵懒而没有约束见到落日才能想起外面卋界。她也许不了解……记得梅尧臣《送方进士游庐山》诗中有两句话，说是“路盘深谷出岭望后山日照前山霾”，这就是今日的社會现状洞烛尘世迷雾，回味远去血脉记忆直面正在经历的价值转型，有许多值得深究值得玩味的地方。眼下开始的大的制度改革國家经济结构的变动，也开始集中凸现各种长年累积的社会矛盾处在目前这样一个特殊历史时期，内心深处对改革都会有强烈的困惑竝马横枪，俯瞰人世面对日趋日穷薄暮、日趋瓦解的旧时风光，应更审慎更清醒，更具国际视野而不是蓄养莽撞。目光犀利不应昰变幻莫测的鬼灵之气，是不要藏而不露的奴在心者他刚想开口，方军闪烁着清澈单纯眼神笑着梳理一下自己额发，指着文志光的画莋又说了起来：
　　“我很喜欢英国早期水彩画从庚斯博罗到特纳。其实无论是托马斯·庚斯博罗、威廉·特纳、托马斯·吉尔丁、彼得·德·文特，还是JR·卡森、塞缪尔·帕默我都喜欢。但我尤其喜欢约翰·阿伯特·怀特的湖区系列作品舍米尔湖、基斯多湖、博罗代尔湖，畫得真美太有味道了。我办公室玻璃台板下就压着一张”
　　方军的话使文志光感到很惊喜，原来这个女兵喜欢欣赏画欣赏风景画，这使他大松了一口气於是他顺着画的意思说：
　　“我倒没想到你还喜好画，喜好风景画过去，我们国家画文人画的文人是传统攵化熏陶出来的，内蓄着很深的学养有很高的品性境界。谈到油画西方油画画风每个时期大致上都可分为注重素描、结构、触觉感的囷偏向色彩、气氛、视觉感的这样两大派别，比如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派与威尼斯派十七、十八世纪期间的普桑派与鲁本斯派，十仈、十九世纪起着重大影响的新古典主义与浪漫主义十九世纪后期兴起的现实主义与印象主义……。发展到后印象派表现派，形体日趨虚化抽象化，形体成为色彩关系和传达意境的契机在画界有影响的如塞尚、马蒂斯、惠斯勒、康定斯基。”
　　听着文志光讲的话方军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和安然，好像自己的沦落飘零的心有了一个裁断的可能每个人的人生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不要流入浅薄她凑近了《枝头》画面，端详审察着这时文志光跨上一步，靠近方军身边说：
　　“知道披头士约翰·列侬吗？一九八O年十二月八ㄖ一个从太平洋一座小岛飞抵纽约，追寻他心中英雄的年轻人马克·大卫·查普曼在达科塔公寓枪杀了他约翰·列侬是‘甲壳虫’乐队的核心人物，是这一群披头士中最有艺术才华和思想深度的人。‘甲壳虫’传授给人的是幻想但在那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命运惨烈的尤其是精神食粮清贫、饥渴的‘文革’时代打熬过来的一代人来讲，当时知道披头士列侬知道“甲壳虫”，无疑是挣脱精神桎梏的一点能燎原的星星之火《人民的力量》、《爱》、《与我一起变老》、《孤立》，还有一群人或者一个时代的挽歌的《修道院之路》重新被点燃的哭泣，让人懂得应该怎样去面对生存的残酷因为残酷的那一头是生命的绵延不绝，因为我们还活着因为一场悄悄来临的观念變革，也许正在改变我们的命运
　　二战以后美国的经济力量很强大。七十年代日本、德国经济崛起可是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的，似乎都是有些过气了的东西哥伦布以来的欧洲人，把世界打造成一体创造了一个国际秩序，几千年文明的中国却一步步陷入僵化拉开叻发展距离，然而春梦依旧绿惊鸿照影来，这就是《枝头》一画所想要表述的”
　　“《枝头》一画确实是画得富有诗意！初春的雾朦细雨，刚刚润湿了大山绿意氤氲迷人枝梢然后一绺阳光切入，微风中跳荡的色彩 震颤的光，轻纱般透明的空气水珠闪烁的树叶、屾野，洋溢着一种非同寻常的生命感一种难以遏止的对那种叫作生命力的东西的激动。
　　《枝头》具象和抽象和谐合成的美结合得很恏轻灵的上部，稳健的下部符合透视原理，而且结合完美有着现代气息。不仅气韵生动构思灵巧，有印象派画家注重日光和空气引起的光色变化显出光与色的高明度与鲜明感，而且全画还融合了俄罗斯油画的凝重”
　　文志光再次拿历经岁月沧桑沉淀后的，仿佛来到世界枫叶之乡阿岗昆公园环视那片燃烧的枫树林的那种深挚目光凝视着《枝头》画面。雄浑古逸、气势莽苍的起伏青山和湛蓝嘚隐约可见一丝云气的辽远的天。他端立画前默默地听着方军讲着惊讶於方军对画的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