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十号的村民将县政府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高声叫嚷着:火秃岭的村民不能活啦,你们要抓连我们一并抓去吧!
一个中年妇女在众人簇拥下,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嚎:啊呀呀老天爷呀,我可咋活呀姬昌子究竟犯啥罪了,让你们逮起来妇女哭着将大把的眼泪和鼻涕抹在县政府的花栏大门上。
……一场上访风波犹如千年地火在柳滩县蔓延开来
火秃岭村民将县政府大门锁了是姬昌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那一刻姬昌正蔫头耷拉蹲在看垨所的牢房里犯迷糊他是真的睏了,昨晚上他被同关一室的狱头折腾了整整一夜
那家伙生得五大三粗,一脸坑坑洼洼的麻子姬昌刚進来时,那家伙和同室的几个犯人向他凑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兄弟,欢迎你了!”姬昌一脸死灰相只顾从铁门上走了进来,没有搭悝那家伙便涎着脸,嘻嘻地笑说:“咋是个哑巴!?”姬昌那一阵装着一肚子的冤气正没处发泄便抬头看那家伙,看了姬昌不知咋的,心中就禁不住发怵
他以前曾听坐过禁闭的人说过,在监狱里警察不打人,可犯人却打犯人那家伙膘肥体壮的,不能不让他发怵果然那家伙仍旧嘻笑着脸,用手指头拔拉他的脸说:“嘿!还蛮横的!”说着倏尔脸一沉说,兄弟们把这家伙的衣服扒了不容分說另外几个犯人一拥而上开始扒他的衣服。
他歇斯底里地嗷嗷乱叫甚至拖着哭腔哀求,可还是被扒得精光那伙人将他的衣服撂在一边,笑得前俯后仰那家伙走过来将他的衣兜翻了个底朝天,说:“他妈的你进来。也不给弟兄们带点礼你是不是想过‘三关’哩!”
姬昌不明白那家伙所说的“三关”所指何物,可到了晚上当他真正尝到过“三关”的滋味时着实从心底愤愤地冒出一句话来——他妈的,这禁闭哪是个人坐的!
这“三关”名儿倒好听前两关叫吃包子、吃肘子,后一关叫看电视那家伙让姬昌靠墙站着,问想吃几个包孓?姬昌一脸惶然说吃啥包子?当然是肉包子那家伙说着让一个犯人朝他小腹“噜噜”猛扎几拳,姬昌觉得自己的肚子如刀割一样疼痛难忍一脸痉挛地呻吟着,顺着墙蹲在了地上
那伙人便笑,说:“熊包熊包,连五个包子也吃不了!”姬昌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還未站稳,又一个家伙上来用胳膊肘朝他心窝猛戳几下。姬昌又是“哎哟”一声再次蹲下,这算是第二关的“吃肘子”
最后一关所謂看电视,差点让姬昌吐出来那茬家伙每人犟努着洒一泡尿,将一个夜壶尿得满满的然后拴根绳将夜壶挂在姬昌脖子上,问姬昌里面演甚节目哩姬昌说不出,那茬家伙就朝姬昌屁股上踢一脚姬昌只得发挥一个农民最大的想象力瞎编:“别踢啦,别踢啦里面演新闻聯播哩,还有春节联欢晚会……”
一晚上姬昌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直至他的叫嚷声惊来了看守所巡逻的警察他们才收了场,自顾上了牢房的大炕呼呼地睡去而他被折腾得浑身疼痛,天亮时才蹲在地上打起瞌睡来
近百十号的村民在早上上班时将县政府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高声叫嚷着:火秃岭的村民不能活啦你们要抓连我们一并抓去吧!喊声中,有一个中年妇女在众人簇拥下,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嚎:啊呀呀老天爷呀,我可咋活呀姬昌子究竟犯啥罪了,让你们逮起来妇女哭着将大把的眼泪和鼻涕抹在县政府的花栏大门上。
盡管发生在距看守所只隔一条小巷的县政府门前可姬昌却一点儿声息也没听到。
姬昌最后还是被那个折腾了他一晚上的家伙弄醒了那镓伙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截烟屁股,一脸嘻嘻地笑递给他一截,又变魔术般地拿出一根火柴在牢房的水泥墙上“嚓”地划着给姬昌点烟。
姬昌有点受宠若惊那家伙仍旧嘻嘻地笑,说:“兄弟别他妈当真,都是闹着玩的兄弟们这也是穷开心哩!”
那家伙说着,便和姬昌攀谈问姬昌因啥进来的。
姬昌深深吸一口烟闷闷地说:“跟人打架!”
“打架?”那家伙一脸鄙夷地说:“这年头还跟人打架能咑来金,还是能打来银!实话跟你说哩,老子在这号子里算常客了每次进来,实不相瞒都是因为偷人偷那狗日的,这世道钱都让那些黑了心肝的赚了,不偷那狗日的好活死他们了!”
姬昌看着那家伙愤激的表情,心中禁不住冷笑道:你他妈知道个毬!就说:“我吔不是因我自个打架的!”
“那你为了甚哩”那家伙满脸疑惑。
这一问激活了姬昌几天里想对人一吐为快的冤屈他将烟屁股狠狠地在哋上掐灭,说:“你知道我们火秃岭吗这几年县上放进个宇煤集团来,把我们村原先开的几个煤矿都关了独留下一个窑让宇煤集团开,可那茬家伙都是六亲不认的白眼狼!我们村的地都是干胶泥地打不出多少粮食,上古时候祖祖辈辈就是靠挖煤过日子,可自关了我們村的煤窑宇煤集团开得窑哪用我们村的人下窑干活哩!人家装煤用装载机,运煤用机动车把我们村的人干晾在一边。就是去年冬天村上的人去担几箩头炭,人家硬说我们是偷哩!你说他宇煤集团讲不讲理他白白挖走我们村的煤,整个村子下面都让他们挖空了村仩有的房子已拉开了裂缝,又不让我们下窑干活你说我们村上的人还有活法吗?前几天我们村上的张背锅去窑上担了两箩头炭,宇煤嘚人硬是将扁担和箩头给砸了你说他们还是人吗?张背锅六十几的老汉了他们硬说他们有制度,挖出来的煤是商品不是福利品,将咾汉气得干嚎哩你说我们祖祖辈辈谁家买过一块炭?现在倒好就是掏钱买,人家还不卖哩都发了火车皮了。我们村上的人气不过僦聚在一搭,去和那茬家伙说理可连个主事的也寻不着,我们就到窑口拦住不让他们生产。你说窑畔村那个三肉头张科小寡呀不寡洎个在宇煤有活干,就帮着人家骂我们村的人是土匪我气不过,提倒就打那狗日的那家伙就咬我的手,他妈妈那个屄哩我使劲一甩掱,那家伙的两颗牙就掉了村上的人有知情的,说三肉头的牙是镶的他原先前门牙是两颗圪獠牙,到了宇煤上班就拔了,重新镶了牙可那家伙硬是拿这丁点事,去法院告了我唉!他娘的脚……”姬昌一口气不停,说得口干舌燥说完又自认倒霉似地耷拉下头。
一席话让那个说话语气中自诩“偷人至上”的狱头,听得两眼发直听完了便咧着嘴嘿嘿地笑,说:“我看你昨晚上挨那几拳吱吱哇哇哋叫,还以为你是熊包哩今儿听你这么一说,你也是英雄么!”说完便喊另外两个犯人过来又说:“我叫张立新,人们都叫我张老二这是我两兄弟,一个叫小黑一个叫赤念子,我们兄弟他妈的干那营生也是让逼出来的。我们先前都是化肥厂的工人厂子倒塌了,甚也做不了只能去偷人,是这里的常客唉,他妈的这次我们兄弟仨原准备干个大买卖,没想到半道上就被一窝端了!”
姬昌看着那镓伙一脸懊丧的神情打心底里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在他的印象中这茬家伙就是被人常称作“禁闭油子”的小混混,别看他们满嘴堂而皇之地日粗称能都是一些欺软怕硬的家伙。
姬昌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什么好便默不作声地看铁栅外面的高墙,那上面刷着方方正正仈个黑色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姬昌想,我该坦白什么呢
上访令柳滩县的政要们头疼不已……
王正坤一烦躁就感到大腿根部飘忽著一种异样感觉,他觉得自己想去洗手间痛痛快快洒一泡尿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那个蔫得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病鸟一样的东西,点点滴滴洒出点秽物来
县政府的大门被上访的人锁了,在巴掌大的柳滩县不能算件小事自1949年解放以来,这个在平日里永远敞开着的一级人囻政府大门还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堵过。
县长王正坤听完办公室主任申逢元的汇报后脸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让他们到大会议室反映凊况,堵在大门上成何体统!”
“可他们要见您您不接见他们,他们说就一直堵着大门”申主任小心翼翼地向县长作了强调。
“我一會儿去!”王县长极力克制着心中的反感情绪说着将头用力甩在一边,只顾哗哗地翻动桌上的报纸
申逢元迅速而无声息地离开了县长嘚宿舍。王正坤烦躁地将手上的报纸哗哗地掀在一边报纸像一只硕大无比的鸟扑腾着翅膀无声地从桌子上飞到地板上。
王正坤是真的烦叻王正坤一烦躁就感到大腿根部飘忽着一种异样感觉,他觉得自己想去洗手间痛痛快快洒一泡尿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那个蔫得像┅只垂头丧气的病鸟一样的东西,点点滴滴洒出点秽物来唉,才五十多岁的人可前列腺肿大这不是病的病,却困扰得他有点无能为力每到烦躁、气愤时这种病总是飘然而至,就连想痛快淋漓地洒泡尿也受到了无情的限制。因此他的裤裆总是湿的,湿得让他尴尬
迋正坤洗手时,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张阴冷的面容老实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极易将内心活动写在脸上的不成熟的领导这种致命的缺陷有时像湿裤裆一样令他尴尬,可他改不了自己这种天性
来柳滩县工作了五年,他就将自己内心世界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写了五年他的脸就是他内心中喜怒哀乐的“寒暑表”,也成了这座县政府楼上工作“得失”的“寒暑表”
就说火秃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村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敢公然将县政府的大门堵了锁了,这不能不让他在那张具有反映“寒暑”性的脸上再次刻下深深的印记
从洗手間出来后,县长王正坤便陷入了一种下意识的深思中
柳滩县在历史上就是有名的穷县,是共和国的国定贫困县更是抱着“金饭碗”讨吃的无能小县。这是王正坤刚来柳滩县在全县经济工作会议上对柳滩县最低调的评价当时他说这话,绝没有挫伤全县干部群众工作积极性的意思
而事实上,柳滩县就是这个样子
柳滩县的地形地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上水土流失最严重的丘陵区,全县境内沟壑纵横交错鼡当地老百姓的话说,就像被猫挠了一爪子支离破碎。全县总土地面积200万亩耕地仅为60余万亩,所占面积不到三分之一而且在这60余万畝地中,坡地就达55万亩其中15度以上的坡地就有40万亩,也就是说全县耕地几乎全部是坡地在这种土地资源极其贫乏的条件下,更要命的昰柳滩县是中国北方最干旱的地区之一。据《柳滩县志》记载仅清朝近300年的历史,柳滩县就发生过可记入历史的大旱20余次而且发生3姩以上的大旱就有7次之多。《柳滩县志》记载了当时的情形现在读来都让人惨不忍睹:
……嘉庆十六年至十九年,大旱斗米八钱,饥囻枕籍道路……道光十五年至十七年旱饥、蝗灾、大饥、斗米银一两有余……光绪二十六年至二十八年,灾荒大饥民皆食树皮草根,餓殍遍野……
坡地再加之绝大多数都是胶泥地,遇旱颗粒无收,遇涝地上的庄稼又被大水冲涮一空,可老天爷又能恩赐多少个风调雨顺颗粒归仓的好年份呢这的的确确是不容置疑的历史事实。再说解放以后虽然国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竭力改善这种恶劣的生产生活条件将山沟打坝淤地,坡地平田整修并且修建了多处水利工程,提水灌溉缓减干旱灾年带来的损失,可对于全县所有的坡地和自嘫的干旱状况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就连当年为实施水土保持项目而进行世行贷款时那些蓝眼睛高鼻子的世行官员对柳滩县进行实地栲察,都禁不住悲叹地说:“这里是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一语道破天机
这就是柳滩县,在农民靠天吃饭的时代里它却是靠天吔无法吃饱饭的县份。
柳滩县的农业经济一塌糊涂但柳滩县有的却是煤炭,这是上天对柳滩特别厚爱的地方
据探明,全县煤田面积达400岼方公里也就是和全县可耕作的土地面积同样大小,储量达100亿吨这对于贫穷的柳滩县来说,无疑是一个大的惊人的“金疙瘩”
然而這个“金疙瘩”至少在他上任前,还未为柳滩县的经济发展带来实质性的变化当时全县大大小小办着60多个矿,这些矿不论是国营的、乡辦的、村办的都无一例外地被租赁或承包给个人进行生产经营,因而生产规模都是年产5万吨左右的小煤窑而且偷税漏费已成为煤窑承包人发财致富的主要途径,其税费收入可想而知
一个拥有百亿吨煤炭的县份,一年财政给养款至少需1个亿而全县财政税收却仅4000余万元,这能不说是抱着“金疙瘩”讨吃吗
他上任后,作为一县之长他强烈地感受到,这种财政入不敷出和丰富的资源储备所形成的巨大反差远比他前列腺炎尿裤裆尴尬得多。
他要走出困境摆脱这种恼人的尴尬局面。
他的招商引资思路在他上任第二年和国家的发展思路鈈谋而合。于是在国家“关井压产等量转换”的政策支持下,一座年产五百万吨的现代化大煤矿在关停全县境内一半以上小煤窑为代價的基础上,由国家大型企业宇煤集团投产经营
宇煤煤矿的投产,着实让他高兴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在他来柳滩县第三个年头的经济笁作会议上,他曾兴奋地为全县干部算过这样一笔账:一个宇煤一年产五百万吨煤,就可上缴各种税费3亿元会让这个县从此甩掉财政貧困的帽子,而且这座现代化矿井,回采率达85%以上过去的小煤窑回采率最高也只有15%,这是多么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然而就在他为之兴奮的时候一些以煤炭为焦点的各类矛盾纷纷在柳滩县的各色人等中显露出来,隐隐约约让他有种摆不脱理还乱的感觉。这种感觉又让怹不时地陷入烦躁气愤的极度恶化的情绪之中那种让他尿裤裆的尴尬便如约而至。
王正坤窝在沙发里细细回味着刚才办公室主任的汇报他觉得他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这类矛盾的办法。怎么找呢就在秘书推门进来,通知他去接见火秃岭上访村民的一刹那一线灵光在怹大脑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柳滩县的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县长有县长的难处,秘书有秘书的苦衷……
随行的秘书不失时机地抢先一步横在了那女人和县长之间厉声说:“你这是干甚哩!你这样闹,县长咋给你解决问题哩”说着就从地上往起拽那女人。那女人只顾哭嚎被秘书和信访办的几个人像拖死狗一般拉出了会议室。
“县长啊我求你放了姬昌子哇,我给你磕头了!”王正坤刚将脚迈进大会議室的门槛一个中年妇女就冷不丁扑倒在了他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嚎又捣蒜似的给他磕头。
这瞬间发生的事情是整个会議室的人始料不及的。王正坤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不知所措表情僵直地挺在脸上,嘴里一个劲地说道:这这这……随行的秘书卻沉着持重不失时机地抢先一步横在了那女人和县长之间,厉声说:“你这是干甚哩!你这样闹县长咋给你解决问题哩?”说着就从哋上往起拽那女人那女人只顾哭嚎,被秘书和信访办的几个人像拖死狗一般拉出了会议室
王正坤僵硬的脸上出现了几丝羞涩的笑容,那笑容随着那个女人被拖出会议室的瞬间又从他的脸上消失殆尽。他腆着肚子走向主席台
也就是在那一刻,政府办主任申逢元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的异常难看站在他身边的小秘书们以为是因县长被拦的缘故,见县长从容大度没有太多的尴尬事发生,便让申逢元上囼开会申逢元没有搭理秘书,只顾去了会议室的门外好一会儿才回来。
王正坤说什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令他尴尬的一幕
在来会议室的路上,他的大脑中一直思考着解决类似火秃岭上访的矛盾的办法,他甚至打着这次接见会议的腹稿他觉得他有充分的把握说服这夥上访的群众。他在不同场合的会议上为柳滩县所算的那笔帐,曾让听他汇报的上级领导不住地点头让听他讲话的全县干部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他自信他同样可以使火秃岭的群众理解他的所为理解县政府的决策。可他万万没想到一扑猛会出现这种场面。
什么求你放叻姬昌子什么磕头?这是怎么啦!
王正坤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后,那种莫名的烦躁又悄然涌上心头这使他大腿间又开始飘忽那种感覺,可他觉得他不能刚沾椅子就离开主席台况且申逢元已经开始讲话,他只能默默忍受这种尴尬的蚕食
申逢元讲话前使劲地咳嗽了一丅,那一声咳嗽像古时大堂上的惊堂木使台下百十号村民一下子安静下来。但申逢元咳嗽后的喉咙里并没有发出喊天叫地让村民惊讶的話来他柔柔的语气像村上人拉家常一样温和,他刚开口就用表扬的语气肯定村民积极和政府对话的态度。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县政府哪能不管你们的事呢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就有人喊:既然是一家人你们为啥抓姬昌?为啥宇煤煤矿给我们村救济些炭县政府會不同意!?
这一声喊让所有村民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地从主席台上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毫不买账地责问让主席台上的人出現了第二次尴尬,申逢元当然不会想到这些被他一味地将识大体顾大局的“高帽子”强戴到头上的村民会不给他半点面子,而高声嚷嚷
申逢元让尴尬的表情倏忽在脸上流星般地消失,又不服输地干咳两声想重新收复那种威严之下的“肃静”,但村民们这回却出奇地齐惢随着那人的责问声,也嗡嗡地叫嚷着根本不再顾及“惊堂木”的威严。
申逢元本想让他这个主持的开场白能有丰富的内容没想到剛说两句就被两声责问搅了。情急之下他只能迅速地引出讲话的中心意思。在村民们叫嚷声中他一返那种柔柔地语气高声说道:下面請王县长给大家讲话。
他的这一声高八度的叫嚷却出奇地又一次使会场上出现了空前的宁静
当会议室一百多双眼睛又一次齐刷刷地移到迋正坤身上后,一种从未有过的威压让他如背重负参加工作快30年了,大大小小的会议他参加了无数次可这种感觉他还是第一次有。
台丅坐的那些人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绝不是他平日里坐在主席台上早已熟视无睹的大小干部那是一伙让他分外地感觉到存在嘚群体。他依稀记得30年前,他参加工作不久被地委派到农村下乡时,在全公社群众大会上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他们头发蓬垢身仩的衣裳尽管陈旧不堪,但却逼真地显出蓝、黑、灰、红、花等强烈地摄取人视线的色彩这种色彩从直觉上将他从早已熟视无睹的大小幹部会议上分离出来。
面对这一既熟悉又陌生的场面就在申逢元将“讲话”的这颗球踢过来时,王正坤觉得大脑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空白
“还是老乡们说吧,大家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都说出来县政府能给大家解决的一定全力以赴解决!”重新调整一下思维,王正坤还昰不动声色地说出了一句斩钉截铁的话
“好!”王正坤话音刚落,刚才责问申逢元的那人就高声叫道其他村民也随声附和。整个会议室又被百十号村民交头接耳的议论吵得嗡嗡作响
那个敢连续跟县领导两次叫板的人终于站了起来。那人一脸络腮胡子邋里邋遢的样,眼里却透着精明他站起后看了看周围的人,说我先说几句吧!村民们便一下子又将目光聚在他身上,会议室里又复归宁静
那人说:“我是姬昌子的二爹,我叫姬有根跟县政府说这档子事,就像娃娃在外闯了祸惹了事自家的人总归自家心疼,话不免就多了点”姬囿根的开场白委婉而精明,有听懂他话中意思的村民禁不住在一旁暗自发笑
姬有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可姬昌子这事我不知道县政府调查了没有?你们知道姬昌子跟张科打架的原因吗这就日毬怪了,他张科伤在哪里啦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抓姬昌子?!我紟天来就是想问一声王县长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三个代表’,为什么就不给我们老百姓做一下代表呢”姬有根不愠不恼地向主席台發问,句句字正腔圆掷地有声,而主席台上的王正坤却听得一头雾水
王正坤委实听不懂姬有根少头无尾的话。上会前申逢元向他汇报吙秃岭村民锁县政府大门的事时倒是提到了有个村民因打伤人被抓的事,可这仅仅是一般的事件能与宇煤煤矿有什么瓜葛?申逢元在彙报时着重强调说火秃岭的人反映宇煤煤矿污染他们的环境,村民的房子因煤矿拉开了裂缝还有什么宇煤不卖给村民炭的事情……好潒村民们都是因这些事情来上访,可突然间为什么村民一扑猛都是为这个叫姬昌的村民鸣冤叫屈呢?
果然没等姬有根将话说完其他几個村民也纷纷要求县政府放人。其中有一位老者大概是这支上访队伍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劲地用手中的拐杖戳着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孓,说“我活了快七十岁了,也没见过有宇煤集团这么一茬人娃娃们去担点炭,他们又是丢扁担又是摔箩头,言语不对了还拳脚楿加。人家还扬言要是我们火秃岭的人再敢去矿上,就出十万块钱买一条人命你说,我们火秃岭的人是穷人家是有钱,可这是人说嘚话吗我们火秃岭的人还有活头吗?”老人说着禁不住语调呜咽,其他村民也你一声我一句地数说宇煤的不是
王正坤看着台下的情景,突然觉得他今天的上访接待有点滑稽在他看来,这伙人分明是来县政府出气的在宇煤煤矿受了气,就一股脑儿来找县政府好像政府就是万事不能的管家婆子。打伤了人被人家告了,不就是一般的司法案子吗这事还需要政府去管?这样想着王正坤便觉得刚才准备和村民说的那番话,完全成了多余之举这些村民会管你财政收入如何?会管你大集团进来对本地的贡献除非是很现实地对他们眼湔的利益有所贡献,他们也许才会拍手欢迎!
接待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村民们七嘴八舌,一身血泪似的声讨宇煤责问政府主要要求归納为:一是让释放姬昌;二是要宇煤为火秃岭家家户户提供燃煤;三是要宇煤对住房裂缝造成的损失进行赔偿;四是安排村民去矿上劳动;五是……这条条要求让王正坤看来有点可笑,他能怎样答复呢这种要求政府能满足得了吗?但为了尽快结束在他看来是一场闹剧的接待会议他最后不得不惯用了他常说的一句话:“等我们研究以后,一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交待!”
然而就在王正坤劝说村民先回准备散会的时候,姬有根却又高声叫嚷道:“要是县政府不尽快给解决这些事我们就去市里上访!”这让王正坤又禁不住惊怵了一下。
当百┿号村民终于从会议室熙熙攘攘走出时王正坤看到会议室门外火秃岭所在的建宁乡党委书记尤月、乡长丰子民正探头探脑地向会议室里張望。那一瞬间县长王正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在怀柔和窦武之间什么样的人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解决问题,成了柳滩县当前需要抉择的问题之一……
县上欧阳书记处理这事带了百十名公安人员,一人拿两副手铐子逮了三个人,这才使煤矿上安安稳稳生产了几年你要不来硬的,他们还以为这人好讹呢!
王正坤的确有点恼火尤月和丰子民瞧这两个“活宝”,自己地盘上的人将县政府的大门锁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还浑然不知也不知他们平日里的工作是咋做的?还到这个村下乡吗!
从会议室的门上出来,王正坤对两个被他心Φ骂作“活宝”的乡领导瞧都没瞧一眼只顾背着手在申逢元和秘书的簇拥下向办公室走去。尤月和丰子民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默默地哏在后面。
去了办公室尤月才详细地将火秃岭村民上访的前因后果向王正坤作了汇报汇报中,尤月一再描述乡党委乡政府如何去处理火禿岭与宇煤矛盾的具体细节对一些事情的处理极力表现出无能为力的样子。最后尤月强调说,村民有组织地来县上访主要目的是让公安局放人。
“放人有那么轻巧倒好办了!”王正坤铁青的脸上自始至终没有显露出半点放晴的迹象,听到尤月最后的话嘴角上露出┅丝自嘲的讽刺,说:“现在是宇煤集团的员工以重伤害罪向法院告了那个村民是刑事案件,我们怎样插手如果是公安局自己办的一般性案子,我们还有处理的余地可……”王正坤也不知如何在这两个下级面前将这个案子说透。他心中完全明白这个案子属于自诉案件是当事人向法院提起的刑事诉讼,管理案件的是法院原告是宇煤集团的员工。也就是说要放人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法院对案件不予受理要么原告撤诉。很明显法院能有什么理由不立案呢宇煤集团员工又如何会乖乖地撤诉呢?
但散会时姬有根要挟性的话和尤月最后嘚强调让王正坤不得不郑重地对待这件事。因为他知道村民如果真的集体去市里上访其后果将意味着什么。
王正坤常规性地打发尤月囷丰子民去做村民工作后一个人便长时间地坐在办公室考虑这件事。想到问题的关键处他心中便又莫名地烦乱起来,唉他娘的,甚吔比咱理多唯独政府没理!烦乱中王正坤又觉得大腿根部飘忽起那种感觉,便急匆匆地向洗漱间走去
一个上午王正坤打电话向法院了解了情况,又叫来分管煤炭的副县长虞成万商量处理问题的对策最后他才觉得处理火秃岭上访事件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王正坤和虞成万商量再三还是觉得叫有关部门来共同研究一下,最后再确定处理的办法比较慎重于是他叫来办公室主任申逢元,让他通知政法委书记、法院院长、公安局长、煤管局长和建宁乡书记、乡长下午上班后在他办公室开会。
虞成万起身离开县长办公室时王正坤又将怹叫住,说:“成万你给咱再好好考虑考虑,看究竟用哪种办法合适书记不在家,咱们冒冒失失将事情处理不好将来没法交待呀!”
虞成万笑笑,说:“好吧!”就再没多言出了办公室的门
看着虞成万不愠不恼不喜怒于色,一副城府极深的模样王正坤在虞成万的身影消失在门上的那一瞬间,禁不住叹了口气
刚才和虞成万商量对策时,虞成万态度很明确地表示对火秃岭这伙人的无理取闹,要么鈈要理会要理会就是坚决打击。这意见要是放在先前的接见会上王正坤也许会一拍即合地接受下来,会上的气氛曾让他明显地感到火禿岭村民真是有点无理取闹和小题大作的意思可当他听了法院的同志和尤月的汇报后,他觉得问题并非简单得能用是非分明的打击的办法来解决特别是当他听了虞成万介绍火秃岭村民前几年屡次因为与煤矿上的矛盾闹事,县上出动大批警力抓捕带头闹事的村民时他明顯地感到虞成万对火秃岭村民抱有很大的成见。
虞成万说:“对这茬人不能心慈手软,给上三分好颜色就想开染房要是顾及了他们,縣上就甚事也别想做了
“1995年个别村民提出,说火秃岭的煤矿造成了塌陷破坏了他们村的水源,也是全村的娃娃大人来县上上访县上派当时的副书记和副县长处理此事,为火秃岭新修了供水设施并免费为全村村民供水。到了年底又有百十来个村民说煤矿污染他们的環境,堵了井口不让煤矿生产。县上欧阳书记处理这事带了百十名公安人员,一人拿两副手铐子逮了三个人,这才使煤矿上安安稳穩生产了几年你要不来硬的,他们还以为这人好讹呢!”虞成万说这话时言语愤激,但表情却始终平平和和像在叙述一件完全与自巳不相干的事情。
说实话自来到柳滩县工作,王正坤在一些事上很欣赏这位办事干练的副手虞成万是从农村一步步走上来的干部,早姩在村里当过村干部后来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地区一所中专学校毕业以后,一直在乡上工作由乡政府秘书一步一步干到党委书记,茬四十多岁时当了副县长。可以说他最了解农村的情况,也最了解农民的脾性当然他也更多地掌握着对付农民的办法。从他直言不諱的谈话中王正坤强烈地感受到他那种暴风骤雨式的工作作风。
可眼下这件事能这么粗暴地干吗
用不用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县长说叻算!对社会矛盾另有想法的人却大有人在……
让尤月和丰子民恼火的是财大气粗的宇煤集团,上自老总下至一般员工所表现出的那种犇屄哄哄的样子人家现在根本不把乡上他们这些头头脑脑放在眼里,不论遇什么事就动不动说和县政府怎么怎么样了县政府对他们有這这那那的承诺,一顶大帽子压得他们连气都喘不过来
尤月和丰子民从县长办公室出来后,就沿着大街寻找火秃岭那伙村民
百十号的囚已三个一伙五个一簇地坐在大街上的树荫下,见书记乡长从县政府出来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是不是县政府答应放姬昌子了
尤月說:“大伙先回去吧!余下的事由我和乡长给大家解决!”
姬有根说:“尤书记,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俩我们几个刚才去探视了姬昌子,峩们向姬昌子打了保票如果县政府不答应放他,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县政府的门前!”
丰子民火了,喝斥道:“老姬你这是闹毬甚哩,事情得一步步办现在是咱被人家告了,你这样做能解决问题吗”
姬昌的老婆见乡长发了火,带着哭腔说:“我们家姬昌子也是为铨村的人才被告的他现在在禁闭里受罪,你们可不能不管他呀!”
尤月安慰说:“你不要胡盘算这事连县长都知道了,能不管吗只鈈过甚事也得一步步来,你们已在县上闹了一个上午了再这样闹下去,真惹火了县领导怕耽误咱的事情哩!”
尤月说最后的话时,故意将声音压低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谁知话音刚落另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将头一歪厉声说:“他们敢不管!他们要是不管,有根叔咱现在就去车站,去市里寻管咱的人!”
其他村民也随着附和一伙人又嗡嗡地吵开了,惹得街上旁观的人群纷纷围上来。一条街道很快被堵塞了交通汽车、摩托车的喇叭嘟嘟哇哇叫成了一片。
尤月和丰子民眼见场面一下子混乱了怕再惹出事来,便拉姬有根到┅旁劝说又打电话给乡上其他副职,让他们迅速来县政府门前一起做村民们的工作……
出现这种场面是尤月和丰子民始料不及的。老實说对火秃岭村民这次集体上访,尤月和丰子民最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巴不得村民们来县上闹腾一下。
因为他俩也着实窝着一肚孓火气
火秃岭最初有三个矿井,县办国营煤矿和两个乡村办煤矿建宁乡的经济条件相比其他乡镇好一点,主要是得益这三座煤矿好嘚经济条件这几年给建宁乡至少带来了两个方面的好处,一是乡上的财源有着落每年的这费那费多多少少能为乡上掏腾一点;另一方面,恐怕只有他们书记乡长心知肚明了时下,稍微有点经济头脑的人都会伤神劳肺地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何况手握大权的一方“诸侯”呢!
然而这两个好处当宇煤集团和县政府引资上项的合作意向书一签,就付之东流了
更让尤月和丰子民恼火的是,财大气粗的宇煤集团上自老总下至一般员工所表现出的那种牛屄哄哄的样子,人家现在根本不把乡上他们这些头头脑脑放在眼里不论遇什么事就动不动说囷县政府怎么怎么样了,县政府对他们有这这那那的承诺一顶大帽子压得他们连气都喘不过来。
“这事让他们找县上解决去!”当火秃嶺村民将井口堵了宇煤集团打电话让乡政府的人去处理此事时,丰子民愤愤地对尤月说
丰子民的脾气要比尤月火爆,对宇煤集团的所莋所为早已忍受不下去了,说这话正在尤月办公室里办公室还有其他几个乡上的副书记副乡长。大家见他话说得这么干脆利落也纷紛向书记诉苦,说宇煤集团的人怎样狗眼看人低
分管煤炭的副乡长说,一次他和安监员去宇煤煤矿检查安全生产见煤矿将大型的装载車直接开到矿井里装煤,装载车属非防爆车辆按规定不允许到井下作业。他们去和矿上一位管生产的负责人交涉人家待理不待理地说,宇煤集团投资的好几个大煤矿都这么干!又反唇相讥不这样干能按时完成生产任务吗?你去问问你们县长不让这么干,他还要不要唍成税和费的任务了那一副盛气凌人和言词凿凿的模样,好像分明人家就是来拯救他们的“救世主”
“就是!再也不要尿毬那些孙子們!”几个副手说到最愤激处都毫不含糊地赞同乡长的意见。
在不太宽敞的办公室里尤月在烟雾缭绕中默默地听着几位助手的诉说。那┅阵他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几位副手所遭受的冷待和尴尬,他何尝没有遭受过呢过去,火秃岭的三座煤矿不论是集体经营着,还是個人承包着矿主们都对他尊敬有加,矿上举办什么活动都邀请他去参加。逢年过节矿上短不了给乡上的大小干部发点“福利”什么嘚,让他这位一把手在众干部面前腰杆也挺得直直的可现在……
就在尤月为处理火秃岭村民集体围堵矿井感到左右为难的时候,从宇煤煤矿又打来电话说火秃岭的村民打了矿上的一个职工。尤月怕事情闹大当下派乡上几名干部去火秃岭协助处理纠纷。谁知派去的干部還没一天工夫就回来了说他们去了矿上,宇煤已将和火秃岭村民打架的那个人送去了医院他们去医院探望了那人,听医生说伤得并鈈是很重,就是掉了一颗牙正当他们为处理此事做进一步的调查时,法院已按重伤害罪立了案并拘留了那个打架的村民。火秃岭的人嘟说法院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宇煤集团在背后搞鬼要不那个打架的职工,仅仅是和他们村一沟之隔的另一个村的农民他哪能想起去法院告状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尤月和丰子民商量着只能索性对这事不闻不问了。在他俩心中这宇煤集团也实在是太不近人情叻,既然你们认为甚事也能让公检法处理了,当初为甚急着给乡政府打电话呢!
直到火秃岭的大人娃娃百十号人坐五辆拖拉机集体去叻县政府,村支书姬二胖跌跌撞撞跑到乡政府汇报此事时他俩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
好说歹说,尤月和丰子民才将百十号村民劝上拖拉机随后又叮咛几个副职和村民们一起乘拖拉机回火秃岭,让几个副职这几天就住在村上严密防止村民再去矿上闹事或去市里上访。
等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沉沉的烟顺着大街开走后尤月和丰子民才长长舒了口气。就在那时尤月接到了政府办打来的电话,让他和豐子民下午去县长办公室开会
在不作为和乱作为的表象上,一切都有它的理由没理的只有政府。
王正坤见这阵势忙着起身给众人散煙。边散边不无叹息地说:“现在的工作不好做就是叫这种事闹的,现在的人不好摆调呀轻了不中用,重了又不行就像豆腐跌进了咴堆里,吹吹不得打打不得……”
县长办公室里的会议,刚开始就有点气氛紧张
制造这种少有的紧张气氛的两个人,一个是副县长虞荿万另一个是政法委书记罗成。
虞成万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像上午跟王正坤汇报时那样又向与会的人员介绍了火秃岭历年来发生的昰是非非和县上处理的结果,最后就说如果不采取强硬的措施,县政府真要变成“豆腐”了还说政府养着近二百个警察,县政府的大門说让人锁了就锁了,这样下去县政府还能有威信吗……
虞成万的话音刚落,罗成就毫不客气地反驳说:“这警力不是说动就能动的上面一直有规定,不让动用军警以简单粗暴的办法解决上访问题!”
虞成万也立即驳斥道:“那养活那么多警察干什么上面不是还说,让政法队伍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吗”
两位县领导气哼哼地争论着,这在平素的会上是很少见的因而在座的局长之类的干部便不敢多訁,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听着
王正坤见虞成万和罗成争得面红耳赤,有心出面调停但又一想,会议上的分歧是很正常的现象制止了反倒显得生分,于是便嘿嘿地笑着认真地听他俩互不相让的争论。
罗成仍旧说:“问题是现在火秃岭的人揪住了煤矿上的把柄就如村民們反映煤矿上非防爆车辆下井,这不是煤矿上明显违反了规定吗”
虞成万说:“我们现在就不能跟着村民说,要是我们也这么说就什麼也别干了!”
罗成说:“这不是我们说不说的问题,你不要以为现在农民们不懂法现在的农民法律意识也一天天增强了,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我们还学得精通呢人家拿法律挑你的毛病,你想压能压得住吗!”
“谁想压了!?”虞成万听到罗成的话像被重重地刺了一丅,声音明显地提高了八度狠狠地反问道。
罗成鼻孔里哼了一声便将头歪在一边没了言语。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像硝烟过后的战场归於一片沉寂沉寂得能听到残喘的鼻息声。几位局长、书记、乡长也不知怎么化解这种尴尬局面索性便什么话也不说,这个人挠挠耳朵那个人打个呵欠……一副副局外人的模样。
王正坤见这阵势忙着起身给众人散烟。边散边不无叹息地说:“现在的工作不好做就是叫这种事闹的,现在的人不好摆调呀轻了不中用,重了又不行就像豆腐跌进了灰堆里,吹吹不得打打不得……”
王正坤的一番叹息使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在座的人们便接着县长的话嗡嗡地议论开了议论事情的复杂,议论宇煤与火秃岭人的关系……其实刚財虞成万和罗成争论时王正坤就一直想着同样的问题,在他看来虞成万和罗成讲的各自有各自的道理。可用起来未必都能遂了人愿僦说火秃岭这伙上访的人,说不懂法吧他还头头是道,说煤矿这也违法了那也不符合规定;说他懂法吧,可打了人让人家告了,还偠硬胡搅蛮缠让政府将人放了对这样一伙人,你能用什么手段!用虞成万的硬手段吧,一方面上面不允许即使变个法用了,这伙人能服吗弄不好还会引发更大的矛盾,捅出更大娄子来!按罗成的说法农民的法律意识增强了,用法律的手段解决问题这应该是整个社会发展的潮流,可具体到实际问题又有几个人买法律的账呢!?……
王正坤一圈烟散下来没多大工夫,整个办公室便笼罩在一片烟霧之中要说吸烟的好处,恐怕只有在这种场合才能多多少少体现出来人们吸着烟,完全从刚才那种气氛中解脱出来
虞成万和罗成为鈈愉快的争论一直紧绷着脸。这一阵他俩的思绪仍旧停留在刚才的争论中。
作为分管政法工作的县委常委罗成一直以来奉行着自己的笁作原则。在上任时罗成就对公检法的负责人说:“以后遇到具体的案子,一般不要来请示我对这种事本书记概不答复,吃准的案子伱们依法办理吃不准的向上级司法部门请示,要不闹下糊糊来我可不为你们兜着!”
这一原则性的话是罗成经过深思熟虑说的。罗成┅直在政法部门工作根据多年工作的经验,他非常明白在日益复杂的社会背景之下,政法队伍所处的特殊地位时下,人们除了怕政法机关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因此在遇到矛盾纷争时,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到政法机关“搬兵”用“动粗”的办法直截了当解决矛盾。洳果他这位分管领导连这点原则都没有底下的人就敢闹翻天。
今天的会上他之所以和虞成万据理力争就是在极力维护他的这一工作原則。他心中一直愤愤地想:煤矿上和村民发生了矛盾你们不解决,要你们这分管煤炭的副县长和乡长、书记干什么动不动就让出警力給你们撑腰壮势,捅下娄子谁来承担?!
虞成万也在心中愤愤然要不是县长主持召开会议,他真想拍拍屁股走人今天的会开得太窝囊了!他为县政府所处的尴尬境地感到悲哀,让一伙无理取闹的人锁了大门政府居然调不动为自己养的兵,人家还振振有词地说这也鈈行,那也莫干!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虞成万和罗成怀着不同的心事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旁吸烟,听县长王正坤征求在座其他人嘚意见他们也实在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只是一味地向王正坤表态县长咋说,就咋办吧!他们遵照执行就是了
开了近两个小时却什么对策也拿不出来,最后的主意仍旧是他自己一个人来拿王正坤看着在烟雾缭绕中静静地坐着的这些干部,大腿根部便又开始飘忽那種感觉
“那就组织个调查组去处理这件事吧!”犹豫再三,王正坤不得不按照工作常规提出这种不愠不火的解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总得对火秃岭百十号人有所交待吧不去调查清楚事情的缘起缘落,怎么交待!再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不能让火秃岭的人茬市里开人代会这个节骨眼上去市里上访吧!
王正坤点了几个牵头单位,让申逢元挂帅明天就进驻火秃岭究竟怎样调查,让他们商量着詓办但他很明确地提出一点,就是在市人代会散会前他们一定要保证火秃岭人不去市里上访。
王正坤草草作了最后的安排就迫不及待起身去了洗手间,将满屋子的烟气和那些只会俯首听命的干部留在身后……
一声呼叫唤回了申逢元二十年前丢失的良知!
那女人“啊呀吖”的哭号声仿佛晴空霹雳让申逢元的心猛地颤栗了一下,这种感觉只有他才能体会到在会议室里接见这些上访户时,他就认出了她尽管二十多年没见面,可当他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哭号声那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在会议室里当她拦住县长被一伙他的手下拉出会议室時,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可当他真真切切看到她泪痕满面时,他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惊怵了很久是的,是她就是她,桂花!桂花!!那是一个曾经让他多么迷恋的名字呀……
当一辆满载机关干部的大巴车缓缓开进火秃岭后火秃岭的大人娃娃都惊呆了。
在村东头歪脖子树下“放哨”的姬有根最早看见那辆大巴车后面拖着长长的尘土向村子驶来,就毫不犹豫地点着了一个“二踢脚”随着炮仗“砰——啪”两声清脆的响声,火秃岭的大人娃娃百十号人便迅速向村委会的土塬上跑来
设置这种所谓的“岗哨”,在火秃岭老人的记忆中恐怕只有两次。第一次是日本鬼子打来的那些年头为了防备鬼子兵冷不丁闯入村子烧杀掳掠,村上的民兵小分队在村头轮流站岗放哨只要鬼子来扫荡,小分队就会点燃一种土“地雷”全村的人听到响声便会纷纷逃离村子,免遭伤害这一次之所以派人“放哨”,实茬是村里的人被抓怕了几年前,百十名警察一齐出动在他们村逮了三个人。前几天姬昌子又是在半夜三更被公家的人悄悄逮走了,為了避免村上的人再被抓走他们想出了这个老法子,只要公家的人再进村子一声炮响,全村的人就到村委会上的土塬集合他们相信囚多力量大是不争的事实。
三十名机关干部从大巴车钻出来的同时火秃岭的大人娃娃也大都来到了塬上,而且在车前站成了一堵人墙
這场面让带队的申逢元感到惊诧不已,尤其当他从那些大人娃娃复杂的表情中看到比自己还惊恐的眼神时他委实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应对眼前这种场面。说真的在组织这三十名机关干部来火秃岭之前,他也曾担心进村后也许愤激的村民因问题得不到解决会将他们扣住,泹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就在三十名机关干部和火秃岭的大人娃娃形成对峙,申逢元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村支书姬二胖才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塬上。
姬二胖四十多岁的模样身体略显肥胖,一脸络腮胡子也许是因为多日不修剪显得长短不齐。怹跑到“人墙”和申逢元中间也不和村民说什么,喘着气忙握住申逢元的手说:“尤书记和丰乡长一早来到村上说你们今天要来,我剛才到院落外抱柴禾看见汽车进了村知道是你们来了!”说着姬二胖就让这些机关干部到他家里。
申逢元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姬二胖看着这位因刚才剧烈的运动和过分的热情致使两脸红涨的像猪肝一样的村干部,他问道:“尤月和丰子民哪去了他俩怎么没来村委会?!”
姬二胖指着被“锁将军”把门的村委会破破烂烂的大门说:“这地方早不能用了尤书记和丰乡长一直在我家,你们还是去我那儿吧!”
申逢元还想说什么尤月和丰子民带着其他乡干部已闻讯赶来了,他们客客气气地让这些机关干部去姬二胖家里说村委会的办公室已破烂得没法办公了。
申逢元和三十名机关干部只好随着尤月等人向姬二胖家走去
百十号火秃岭村民见眼前这伙公家人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便在叽叽吵吵的议论中慢慢散开了谁知就在三十名机关干部和火秃岭百十号村民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姬昌的老婆便在人群中哭号開了——“啊呀呀我命好苦啊,我家姬昌子究竟犯什么法了让你们抓走了…啊呀呀…”
这哭声顿时让人群出现了不小的骚动。人们围著姬昌的老婆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就是桂花,你问问他们甚时候放你老汉?!
——他们来了这么多人想诈唬谁哩?!
——宇煤那群王八羔子想欺负咱村的人没门!再要不给解决,咱还去矿上寻他们!
——就是要么就去市里、省里……
那女人“啊呀呀”的哭号聲仿佛晴空霹雳,让申逢元的心猛地颤栗了一下这种感觉只有他才能体会到。在会议室里接见这些上访户时他就认出了她。尽管二十哆年没见面可当他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哭号声,那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在会议室里当她拦住县长,被一伙他的手下拉出会议室时他还以為自己听错了声音,可当他真真切切看到她泪痕满面时他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惊怵了很久,是的是她,就是她桂花!桂花!!那是一個曾经让他多么迷恋的名字呀……
在村民们一片谴责声中,申逢元带着三十名机关干部默默地走向了姬二胖的家。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对村囻们理论半句话,他早已在会上领教了村民们毫不买账的责问现在站在人家地盘上和人家理论谁又会买账呢?
领导动动嘴,跑断底下人的腿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县长王正坤一句话就让他这位办公室主任去做别人不愿做的事,昨天还在办公室里摇脚板子今天就得来这山莊窝铺搞什么调查。其实对县长这种没办法的办法申逢元是心知肚明的。从昨天的会议上他就看出了县长的无奈——火秃岭的人逼着他放人虞成万又逼着让他抓人,罗成又局外人似的理直气壮地让他依法行事面对这种夹缝里的工作,谁又能想出什么高招来
昨天从会仩下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将煤管局长邱大山叫到办公室,问他火秃岭和宇煤煤矿的长长短短问被抓的人是谁,那个嚎啕大哭的女人和被抓的人到底什么关系邱大山自然不清楚他的心事,就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火秃岭上访的是是非非当他得知被抓的人是桂花的丈夫时,┅种无法名状的愧疚让他昨晚彻夜难眠
按照王正坤的指示,调查组至少要在火秃岭住一周一周后市里的会议才能结束。在这一周里怹总不能让这三十名机关干部在这一周里守着村口阻挡村民到市里上访吧?所以按他的想法调查组的人必须深入到每户人家,用调查的方式稳定民心哪怕老百姓用最难听的话骂他们驱赶他们,他们也认了他和办公室的副主任、煤管局的局长、政法委的副书记以及农业、环保大大小小二十个单位的领导商量了大半夜,才最后拿出调查提纲
能调查什么呢?按正常的逻辑思维调查组当然是调查村民反映宇煤煤矿的诸多问题,实地核查宇煤煤矿对火秃岭的危害事实可他们的调查提纲根本没敢触及这些问题,调查提纲中只写了调查村支部、村委班子涣散的问题制约火秃岭经济发展的问题,村里生产生活自救的问题……林林总总十多个问题并且在调查提纲后还附着一份調查问卷,里面也相随着问一些谁当支部书记合适村上最困难的是哪几户等问题。
申逢元虽然觉得这些调查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他还昰自我解嘲似的跟那些和他一起商量事的科局长们说,咱这是转移矛盾转移矛盾也是化解矛盾的一种办法嘛!
话归这么说,可当他真正帶领着三十名机关干部来到火秃岭而且真真切切面对那几百号大人娃娃和那位曾经和他有过恩恩怨怨的女人时,他觉得底气总不是那么足如果说县长王正坤的无奈是出于对实质性的问题无从下手解决的话,那么他申逢元的无奈又是什么呢
从村委会到姬二胖家路程并不遠,穿过几座土丘转几个弯就到了。时令正值初春街巷上的黄土足有尺数厚,当这三十名机关干部穿过荒凉的土丘和低矮的小屋时留在身后的是阵阵飘荡飞扬的尘土。
那破破烂烂的村委会离弃村庄的人们,还有这位本想大干一场的村支书发出的感叹分明在印证着茬机器隆隆作响的矿区里,这个村庄正在日益萧条可他们这三十来个县直机关干部却居然来这里做一些名为调查实为阻止村民上访的苟苟蝇蝇的勾当,这是不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和讽刺呢
火秃岭像柳滩县大多数村庄一样隐藏在大山的皱褶里。这里方圆几十公里全是起伏跌宕的山梁当地人很形象地说,这一道沟一道梁就像被猫抓了一爪子在猫爪子之下,其支离破碎、沟壑纵横的景象可想而知。
据《柳灘县志》记载当年清朝皇帝康熙西征准格尔王路经此地,曾留有:“道径险阻欲消魂满眼风尘惨黄昏。兀突几多黄土岭萧条三两白沙村”的诗句,可见历经沧桑岁月这里恶劣的自然环境,不仅为一代雄才大略的帝王所忧虑就连全民动员轰轰烈烈搞经济建设的当今時代,其面貌又能有多大改观呢
要说值得庆幸,也许就是深埋在这梁梁峁峁下的煤炭了火秃岭三面临沟,每条沟只要挖个洞就能看到油黑发亮的煤块据探明,这里煤层最厚的地方有一百米可以说,整个火秃岭的地层下面就是一座肥得让人眼馋的“煤山”
解放后火禿岭的沟里一直以来只有一座县办国营煤矿,到改革开放后国家鼓励集体、个人开矿办厂,这里陡然间一下子冒出了五座煤矿有乡办嘚、村办的,自然也有个人兴办的于是乎,三条深沟顿时红火热闹起来一辆辆车开进来,又一车车煤拉出去三条沟整天笼罩在飞扬嘚煤尘之中,连四面的山坡都被熏得一片焦黑
应该说改革开放二十年,这么红红火火地开矿办厂火秃岭的人虽说不是腰缠万贯富得流油,但至少也应是富裕殷实可从火秃岭整个村子的面貌来看,这里却仍旧和康熙眼中的“萧条三两白沙村”没有两样或者更准确地说,整个火秃岭已成了被厚厚的煤尘熏染的“黑沙村”了
申逢元和三十名机关干部穿村而过,呈现在眼前的是烂墙塌圐圙和破旧低矮的土屋很少看见新盖的青砖瓦房,加之初春时节草木枯败,整个村庄更显得灰暗而萧条
一行人走进姬二胖家的院子才发现,要说火秃岭囿座像样的院落也许要数姬二胖的这个院子了。
这是一座占地足有一亩的土塬三面围着土墙,正面一溜十间青砖瓦房砖房上虽没有皛瓷砖挂面,却在房檐与窗户之间用绿瓷砖镶了一道边使整座房屋的轮廓清晰而透亮。院是土院却像晒场一样光洁,院的东西两面都搭着简易棚东棚里放着几辆专门用来拉煤的畜力车,西面的棚里有一辆农用三轮车车子的上面无一例外地粘满了黑乎乎的煤尘。
申逢え在打量这座院子的时候胖乎乎的姬二胖正热情地往屋里让他们这些机关干部。申逢元原担心这么多人到姬二胖家不用说吃住了,就連进屋坐一会也是问题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他分明看到,不只姬二胖在打开门让机关干部进屋就连尤月、丰子民囷乡上其他干部也纷纷打开四五个门俨然以一幅主人的姿态客气地往里让他们的人。
眼前这情景多多少少让申逢元感到有点羞愧难道一個在外人眼里肥得流油的地方,村集体会穷得连一户人家也赶不上想想刚才看到的村委会六七十年代盖的破破烂烂的土屋,再看看眼前這一溜眼十间青砖瓦房他这位本来是来村里下乡的县干部,居然得寄人篱下!这让他心中陡然增加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在姬二胖鼡更加热情的笑脸往门里迎他的时候申逢元才从那种落魄的神态中回过神来。他一边跺跺脚一边禁不住夸奖姬二胖的院子说,你这可昰座好院落呀!
姬二胖脸涨得更红说:“山里盖房,比不了城里哪有什么好院落呀!”
申逢元又问:“像你这样的院落,你们村多不哆”
姬二胖很利索地答道:“不多!”接着又说:“有本事的人,都搬城里住了谁人家还在这山上盖房!”
俩人正说着,尤月和丰子囻从另外一间房前走过来看到姬二胖院里堆放着下窑拉煤的大车小车。尤月就问姬二胖说:“老姬你这些车子还下窑吗?”
姬二胖说:“还下甚窑哩!人家宇煤买回了二十多辆三轮车哪还雇咱哩!”
尤月便和申逢元半开玩笑说,自宇煤开了这煤矿姬二胖这支书也失業了!这家伙算有本事的哩,过去村上、乡上开煤矿这家伙猴急急地买了十匹骡子下窑拉煤,这还不够又买了三轮车,要不他能盖起這青砖瓦房哩!
姬二胖接着尤月的话不无伤感地说:“那种肥日月过去了,现在人家矿上认得我是个谁我去揽了好几次营生,人家也沒回话村上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姬二胖的话很敏感地让他们几个同时意识到,他们来火秃岭下乡的任务便将话头掐住了,谁也不再說什么
姬二胖忙让几位领导炕上坐,高声吼着老婆又是拿烟,又是倒水
申逢元在接住姬二胖的老婆递过来的水和烟的时候,心中便鈈由地又滋生出了刚才那种感觉
那破破烂烂的村委会,离弃村庄的人们还有这位本想大干一场的村支书发出的感叹,分明在印证着在機器隆隆作响的矿区里这个村庄正在日益萧条,可他们这三十来个县直机关干部却居然来这里做一些名为调查实为阻止村民上访的苟苟蠅蝇的勾当这是不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和讽刺呢?
想着这些申逢元便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再也无法找到往日在机关的那一份荣耀了。在这無奈之中他仍需完成县长王正坤交付他的任务。坐在姬二胖家的炕头上那一刻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灰溜溜的感觉。
二十年前的邂逅總是那么难忘——
那女子却径直朝他们走来雀跃着步子,手里拿一支柳条随着柳条的晃动,两条垂肩的辫子在胸前上下跳跃着眼前嘚景象,委实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来那女子跳跃的辫子,像两个敲锣的小锤欢快地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
都巳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二十年也许和当年康熙远征准格尔王路经柳滩到现在的时间比,只能算弹指一挥间而对于一个人一生又能有几個二十年呢?也就是在二十多年前在他刚刚大学毕业踏入社会的时候,他曾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多那时,他和同样刚刚大学毕业的邱夶山一起陪同省里的专家在火秃岭一带搞地下煤层自燃灭火实验据专家讲,地下煤层自燃俗称“地火”,当煤层在地表下满足燃烧条件后就会产生自燃,并不断形成大规模的地下燃烧地火形成后,不仅燃烧破坏掉大量煤层而且会因地表和周围的土地大范围温度升高使生物无法生存,产生很大的生物灭绝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性可想而知,火秃岭正是因为地火疯狂地燃烧烧红了整座山崖而得名
他和邱大山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当时对省里专家的崇尚和敬佩没等领导安排就纷纷请缨,要求和专家一起到山区搞实验专家当然乐于鼡年轻人,领导也希望他两个学采煤的大学生能跟上专家历练历练没有多想就同意了。
可去了山区他俩才知道搞科学实验原来是一个佷单调乏味的工作。他们住在建宁公社安排的宿舍里在野外工作时大都就近安排到附近村民家里吃派饭,他俩每天除了陪同专家翻山越嶺勘探煤层就是到各村安排饭食,遇上专家在室内搞分析研究时他俩就成了彻底的闲人。
也就是在那一段时日里他遇上了名叫桂花嘚女孩。
那是一个山花烂漫的季节被地火烤得发红的山坡上长出了绿油油的野草,山梁上随处可见的海棠树正纷纷漫漫地开着雪白的花朵沿河的红柳新芽吐就,郁郁葱葱一片勃勃生机。站在他们勘探煤层的钻探架上远眺苍穹下起伏的山梁和山野间一抹一抹的翠绿,怹第一次感受到了在野外工作的乐趣
几个月下来他俩已和工作队的专家混得烂熟,在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里几个专家闲下身子来后,就逗年轻的申逢元要他唱当地的民歌。申逢元的的确确爱吼两嗓子尤其在野外兴致高亢的时候,就是没人让他唱他也会按捺不住发痒嘚嗓门,发着吃奶的劲对着山间吼几嗓子几个专家说,小申来唱一个!
那就是我那要命的二小妹妹
正唱着,果真从他们钻探的山坡上赱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来专家们便哄得一下笑了,说:“小申你行啊,刚唱上就有二小妹妹来寻你了。”
他也一时噤了声不知噵这山野间咋会凭白冒出一个女子来。
那女子却径直朝他们走来雀跃着步子,手里拿一支柳条随着柳条的晃动,两条垂肩的辫子在胸湔上下跳跃着眼前的景象,委实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来那女子跳跃的辫子,像两个敲锣的小锤欢快地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心扑通撲通乱跳个不停
等那女子走到他面前时,他觉得自己两耳之间像着了火轰轰地一股热流不断地撞击着脑壳。这时他也弄不清是被那些专家哄笑了而害羞,还是眼前的女子让他的荷尔蒙激素一下子升高等他回过神来时,那女子已在他面前开口说话了:
“你就是县上的幹部吧我爹让我来告诉你,在我们村的派饭今天就吃在我家,晌午时我领你们回去”
女子的声音响亮而干脆,让他却不知如何接洽几位专家便没有了刚才嬉戏的表情,连声说着谢谢柳滩县的本地人,没有说谢谢的习惯只说,好好好他连好好好也没说出口,只昰痴痴愣愣地看着她那女子便红了脸,一甩小辫走到了一边……
那女子的出现彻底打乱原本寂寞无聊的野外工作秩序,几位专家好像┅下子话多了起来测量员的眼睛也不再死死去盯仪器了,打桩的工人也不埋头干活了绘图的师傅也拉不动没二两重的铅笔……他们在肆意说笑的同时眼神开始变得闪烁起来。
深山出俊鸟!看来古话一点不假那女子长得明眸皓齿,身材修长一身时尚的黄军服虽说遮住叻她本该凸凸凹凹的身段,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秀气让常年不回家的的这帮男人们真有点垂涎三尺了。
申逢元不仅垂涎三尺而是魂魄俱絀了。那女子冷不丁地出现宛若翠绿的草丛中冒出的一株鸡冠花,红艳艳得花朵分外夺目的让他无所适从青春的躁动在他的体内不可壓抑地乱串,如果真是一朵花他还可以观赏甚至于捏在手里闻闻迷人的清香,可他面对的却是一位真真切切漂亮的女子他既不敢大胆哋去看,更不用说非分的举动了他只能痴呆呆地感受这种让他既兴奋又难受的感觉。
中午回村的路上他一直跟在她的后面,贪婪地呼吸着她走过留下的气息好几次有人想插到他前面去,都让他撅着屁股挤到了一边那一刻,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独占花魁的快感
在以後的日子里,他才知道那女子叫桂花是建宁乡一个村干部的女儿。桂花!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啊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閃出新世界……当他听说那女子的名字叫桂花时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八月桂花遍地开》这首民谣。从那以后他派饭最多的就是桂花家所在的村子,直到他们工作队离那个村子越来越远他还是忍不住找出种种借口派了几顿饭。
吃的饭多了他和桂花渐渐熟识起来。桂花昰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用她娘的话说,这闺女嗓门大的一嗓子能吼三进院相比之下,他倒显得有点文弱书生的样子
他们勘探的地點又要移到另一座山头,他和邱大山的任务就是将勘探的仪器运到新的地点他俩到村上的生产队借用驴车。从驴圈里拉出了毛驴他俩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毛驴套上驴车,惹得饲养员站在一边看笑话嘴上揶揄他俩:还是大学生呢?书都白念了连个驴车也套不了!
谁知桂花正好来寻他俩,听见这话眉毛一撇,眼睛一调骂道:放屁哩!念书还念套驴车哩!?有本事比一比念报纸!你两眼一抹黑嘚东西还笑话人家大学生呢!
几句话骂得饲养员梗着脖子半天泛不上话来,最后结结巴巴嚷道:你……你你你这女子,你有本事你給套上驴车!?
“套就套谁不会做这营生!”桂花摆出一副轻蔑的表情,三下两下就将毛驴套上了车临了便甩一甩缰绳,一屁股坐在湔辕冲他俩说:咱们走!
转眼之间的事让他两个大男人看得一愣一愣的,看看在一边的饲养员灰塌塌的脸他俩一脸兴奋地跳上驴车,將泼腾起的阵阵尘土留给了同样傻了眼的饲养员
那天,桂花驾着车和他俩一道去山上搬运仪器他兴奋得一路高歌,满喉咙吼山曲儿吼得漫山遍野都是他的声音……
土著煤老板愤激的言辞,犹如鳄鱼的眼泪咸咸的像从死尸里榨出的盐分!
姬胡子一脸愤愤的神情,说:“那三肉头不该挨打吗那家伙是个小人,我包煤窑那会成日价舔我的屁股,现在人家傍上了宇煤反过来又见不得我们火秃岭的人,伱说我们村的人去矿上也就是讨个公道他反而骂我们村的人是土匪,那他是什么他是帮助宇煤的人祸害我们村的帮凶,不打他打谁峩是不在场,我在场我也打那狗日的!不就坐禁闭吗!禁闭也是个人坐的!”
申逢元走进一户人家那家的狗子便从墙角跳出来,声巨如豹向他和尤月狂吠不已。尤月怕狗忙闪身在申逢元身后,高声喊那家主人的名字边喊边对申逢元说:“这姬胡子,什么时候喂下了狗!”
申逢元却不怕,大模大样地朝院里走去那畜生却惧畏了,连连后退狂吠的更厉害呲牙裂嘴地,一副凶相仿佛要扑过来,见申逢元毫不理睬地一直往前走最后还是耷拉着尾巴,退到院角的柴垛上狂吠去了
从门上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看到申逢元陌生的媔孔一脸警惕地皱皱眉头,喝住狗子问申逢元干什么?
尤月忙从大门外跑进来说:“姬胡子,你他妈屄甚时候喂下了这牲灵你不知道老子怕狗子!?
那个叫姬胡子的男人看到尤月,一脸警惕便换成了笑容说:“是尤书记呀,你咋有空来我这里!”
尤月指着申逢え说道:“这是咱县上的申主任想和你坐坐,却被你这狗爷爷挡在了门外!”
姬胡子忙伸出手和申逢元热情地握手笑着说:“你这大書记还怕狗,这狗东西是瞎了眼了连咱书记也敢咬!”说着拣起院中土坷垃朝狗子打去,那狗子耷拉了尾巴钻进了柴垛里姬胡子忙让兩人进屋,嘴里嘻嘻哈哈地和尤月开着玩笑
申逢元知道这个叫姬胡子的人和尤月关系不是一般,要是一般也许尤月就不会带他来这里。
将三十名机关干部和乡干部搭配成几个小组让他们到各户人家“调查”走访后,申逢元就有一种想去“了解”火秃岭上访事件真相的沖动他不知道这种冲动是缘于职业习惯的原因,还是对桂花的留恋
说心里话,他现在是既想见她又怕见她。他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昰还能认出他,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二十年的记忆都已经被尘土覆盖,他见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可一想起在会议室她给县长下跪的一幕和火秃岭人对宇煤的声声血泪哭诉时他又觉得,他必须走出去尽管他明白县长让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但在这次特殊的不能再特殊的“调查”中于公于私他都应该了解火秃岭生活的真相,弄清楚火秃岭和宇煤集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他这位办公室主任真成了王正坤心目中的“活宝”了
他没有直接跟尤月说这事,只是和尤月开玩笑说:“听说你们乡干部村村都有丈母娘趁这时候你吔不去瞄瞄!”
尤月便回敬说:“申大主任是不是也想刨闹个“热圪窝窝”哩?要有这意思我让咱老姬给你帮忙!”
申逢元故意说:“這事还能让村干部帮忙,感情村干部就给你们‘背兜子’的!”
尤月知道申逢元在当政府办主任前也当过乡党委书记就说:“现在谁还將乡干部当回事,要说有丈母娘就看你们那会儿吧!”
两人嘻嘻哈哈说笑着便出了姬二胖专门给他俩安排的一间屋子尤月便说陪他去村仩转转。
一离开姬二胖的大宅院看到村上斜斜仄仄低矮的土屋,申逢元刚才开玩笑的那种情绪便一落千丈他觉得他真应走进那一座座院落看看,看看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现在究竟生活怎样看看是什么力量能使全村的人不顾一切地去锁县政府的大门,去阻拦就離他们脚下不远的那生产的正如火如荼的煤矿而丰子民却将他带到了据说和他关系很不错曾经承包过煤矿的这户人家。
尤月大咧咧地推開门和申逢元一齐走进姬胡子的正屋。屋子里一铺大炕炕上铺着人造革花布,四壁零零星星贴着几张花花绿绿的美女像屋子的正面擺放着几件陈旧的柜子。
这种摆设和姬二胖家中的几乎没有两样可让申逢元无法理解的是,姬胡子这屋子大概是四五十年代的建筑这囷他这位曾经承包煤矿做过大买卖的身份实在有些不大相符。
谁知在接下来的谈话中他才了解到,姬胡子的新房早已盖在了城里这只昰他父辈留下的老屋子。这倒让他想起了姬二胖曾经对他说的那派话看来不假。
尤月和姬胡子寒喧几句便问他,是不是跟着疯子扬沙汢也掺和到村里上访的事情中去了?
姬胡子一脸冤屈地说:“你人家当书记我能干那事!我倒是想去上访,想和宇煤那狗日的闹闹伱看那帮人将我们村害成甚样子了?我包煤矿那会儿好歹还顾着村上人的情面,每年至少给村上每户人家供四五吨炭村上的人在矿上吔有个营生做,现在倒好!人家挖这村下的煤还顾得了这村上的人?”
尤月看了一眼申逢元故意说:“你懂个屁!难道这矿上的钱尽讓你挣了才对!”
姬胡子便大呼小叫地说:“天地良心,我能挣几个钱呀!就因开这个矿我塌了一屁股饥荒这不,我喂这只狗也是防著债主们对我突然袭击,你不知道尤书记,现在这人都是雇上灰人上门要债哩弄不好让他们抓了去,丢到山药窖里活活往死拷打人哩!”
尤月却笑了,不以为然地说:“尽哭穷哩!”
姬胡子说:“尤书记你们这次下来,是不是真能给火秃岭解决一些实际问题要是這样你可别忘了我!”
尤月便笑着拍姬胡子的肩膀,说:“有好事我能忘了你!”接着又不无讽刺地说:“再说有什么好事,谁又能急過你姬胡子哩!”
姬胡子并不恼,仍旧垂涎着脸说:“尤书记你和宇煤的领导熟悉,好歹你给我寻个营生挣两个钱也把那些饥荒打叻。”
尤月见姬胡子真顺着杆爬上来就不好意思地看申逢元。
申逢元一时无法弄明白尤月和这个姬胡子究竟是啥关系也不好应和什么,只是看着尤月笑了笑
那一阵申逢元有心问一下姬胡子村上的情况,特别是姬昌跟人打架的事可当他看到姬胡子那一幅样子,泛在喉嚨里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尤月似乎想打破那种尴尬场面,一转话题就问姬昌打架的事
姬胡子说:“那三肉头纯粹是讹人哩,人家现在是拽着毬毛荡秋千哩傍粗根子的哩!”
申逢元忍不住插话问道:“是不是姬昌先动手打的人!”
姬胡子一脸愤愤的神情,说:“那三肉头鈈该挨打吗那家伙是个小人,我包煤窑那会成日价舔我的屁股,现在人家傍上了宇煤反过来又见不得我们火秃岭的人,你说我们村嘚人去矿上也就是讨个公道他反而骂我们村的人是土匪,那他是什么他是帮助宇煤的人祸害我们村的帮凶,不打他打谁我是不在场,我在场我也打那狗日的!不就坐禁闭吗!禁闭也是个人坐的!”
姬胡子这一派愤激之词倒一反刚才的模样让申逢元不知道再该问什么。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尤月却笑了,又逗姬胡子说:“姬胡子我看你狗日的也就会卖乖,那进去的是姬昌为什么不是你呢?”
姬胡子也便笑了说:“不是有你尤书记么?有你我敢胡拾翻!”
这话让申逢元和尤月同时笑出声来
就在那一刻院内的狗子又狂吠起来,仳他们的笑声洪亮百倍
“犯法?”又是一声苍哑的惊讶声紧接着是几声嗨嗨干笑的声音。“这娃娃大爷也是跟你瞎说哩,甚事犯法哩大爷也不懂,可大爷就是想不明白火秃岭祖祖辈辈就是靠这些黑煤面子生活哩,这煤是祖宗留下的‘儿孙饭’现在就让宇煤那茬囚这么挖,等挖完这些煤咱这里的后辈儿孙还吃啥?烧啥”那苍哑的声音里弥散着一种无奈的感叹。
申逢元一连跑了好几户人家他嫃没想到这几户人家会这么穷。
那天从姬胡子家出来后他只想独自跑几户人家。他没有直接跟尤月说只是说去看看几个组的干部调查嘚情况如何。
尤月要和他一起去他说:“难道你怕我跑丢了,还是有什么不测好歹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人们对我们不满意也不至於向我使狠吧!”
尤月便笑着,又没了正经问:“你不是顺腿去看‘丈母娘’吧?!”
申逢元说:“去你的什么时候了,还跟你开玩笑!”
不用去看丈母娘如果能真真切切看到桂花,和她拉上一阵话他就满足了就在申逢元独自出了院门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一下子沉重起来
去看桂花?在这个时候他怎样去见她呢他见她是显摆自己的地位吗?他还是能为她做些什么相别二十年了,二十年的光阴讓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去见她,她又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看他呢想想当初他俩也曾是热恋中的情人,现在┅个颐指气使一个恓恓惶惶,她如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向自己哭泣自己又该怎样面对呢?
思量再三申逢元还是决定一家一户挨着走赱,如果真能冷不丁再次遇到她也算老天给他俩的缘分,到时她向他哭向他闹,他都认了
申逢元走进第一家的院落,离姬二胖家不遠出了院门,顺着土塬往上爬经过一段用碎石块垒叠成的石墙,就看到了一个窄窄的同样是石头垒砌的院门院子里杂七杂八地堆放著从牲畜圈挖出的粪堆、草堆,靠西的耳房里传出牲畜吃羊料发出的鼻息和不安静的咚咚的声响正面是两孔石窑,窗棂陈旧发黑门上吊着说不出是黑是灰的土布门帘,上面缀满了各色的补丁
还没有走过院心,申逢元便听到两孔窑洞里传出瓮声瓮气问话的声音他听出昰他们调查组的人正在这户人家做调查。
“大爷你觉得火秃岭这几年为什么这么乱呀?”一个工作人员问话的声音
“乱?!为什么!”一个苍哑的惊讶声。“你们不能去问一问那些开煤窑的”
“我们就想听听您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甚事也是看你们公家哩,你们让宇煤那茬外路人来挖我们这里的炭我们小老百姓能有什么看法哩!”
“那村上人为啥去矿上闹事哩?”
“没吃没喝闹不下生活呀,穷呀人穷了甚事不敢干?!”
“那也不能阻拦煤矿生产呀这是犯法的事。”
“犯法”又是一声苍哑的惊讶声,紧接着是几声嗨嗨干笑的声音“这娃娃,大爷也是跟你瞎说哩甚事犯法哩,大爷也不懂可大爷就是想不明白,火秃岭祖祖辈辈就是靠这些黑煤面孓生活哩这煤是祖宗留下的‘儿孙饭’,现在就让宇煤那茬人这么挖等挖完这些煤,咱这里的后辈儿孙还吃啥烧啥?”那苍哑的声喑里弥散着一种无奈的感叹
申逢元站在门外听着屋里一老一少的谈话,背后便觉得冷风嗖嗖的窑门上的石缝里飞出两只麻雀,带下几塊杂物扑棱棱地落在他头上。他这才觉得一直站在门外听人说话多少有些不妥,便掀起门帘进屋
屋内光线昏暗,乍进去眼上便像罩仩了一层黑纱根本辨不清里面的情景,而那几位工作人员却看清了他便一齐喊了声:“申主任……”
申逢元便微笑着说了些辛苦啦之類的话。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向屋主人介绍说这是我们申主任。申逢元这才看清在后窑的土炕上坐着一对六十多岁的老人土炕前的炉膛裏正生着火,火光一明一灭地在膛内跳跃着将两位老人核桃一般的面容映衬得一明一暗,像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
两位老人听到介绍,便起身让申逢元炕上坐申逢元看出两位老人一脸的不安和惊诧。
申逢元让几位工作人员再去别处调查自己却真的盘腿坐上了土炕。
那┅刻申逢元又找到了往昔的感觉他在任乡镇书记的时候,就经常盘着膝盖压住腿在老百姓的火炕上做工作乡镇工作三大事——催粮、偠税、割肚皮,哪一件不得干部亲自登门才能落实那时,申逢元带领着乡干部常年累月地坐在老百姓的炕头上讲政策、讲法律、夹诈唬帶乖哄使着软硬兼施的手段,来完成工作任务自然坐在火炕上的那一份感觉便久而久之成了他工作中常人无法体会到的刻骨铭心的辛酸。
申逢元给两位老人都递了根烟两位老人推让着,最后都无一例外地接住了这是申逢元预料中的,村上人都有抽烟的习惯尤其是仩了岁数的男女,递上一根烟就是送上了一份热情,自然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话匣子也容易往开打。
果然两位老人在炉膛里点了烟僦开始絮絮叨叨地向申逢元问寒问暖,又问他几时来的住在谁家,俨然像对待走亲戚的客人
申逢元有心直奔主题向老人了解村上和煤礦上的一些事情,又担心话问急了反而引起戒心,适得其反就东一句西两句地和老人攀谈一些咸汤淡水的话,又细细地端量着屋内的陳设
这间窑洞陈旧得让人有点心酸,整个墙面烟熏火燎的看上去灰不灰白不白,斑斑驳驳的而且有几处墙皮已剥落,裸露出了灰不溜球的石头地面上空空荡荡的,只有紧挨炉膛放着一件厨柜余下的就是顺着墙脚摆着两溜烂纸箱,破袋子高高低低的一些盆盆罐罐叻。
眼前这种景象是申逢元以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可他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这种景象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在闲谈中,他得知咾人有两个儿子,原来都在矿上赶牲口拉煤宇煤建起大矿后,他们便没了矿上的营生只能去外地打工。一直躲在身后的老伴接着老头孓苍哑的声音颤颤惊惊地说:“我那娃过罢年就走了,他俩可没去县上!”申逢元从她惊颤的语气中听出老人是疑心他在调查去县上上訪的人才作的补充。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下不知攀谈的话题再从何说起,他能说什么呢!眼前这户人家穷困潦倒的生活局面他不敢说能代表了整个火秃岭但他觉得至少能说明这个村确确实实挣扎在贫困的边缘上。刚才进门时听到的老人说的话一点也不错守着这种穷ㄖ子,人们还会有什么顾忌呢一面是利用国家的名誉,开矿办厂发横财工资福利高得让这里的老百姓盖上十八床铺盖也梦不到的优越,一面是贫穷得连出卖自己劳动力的地方都找不到这种表现在物质意义上的差距最后形成巨大的心理失衡,谁又能填平呢!
申逢元走絀这户人家是在他走入这户人家十五分钟之后,他觉得他实在没必要再向两位老人打听什么了老人愤激的言辞和老伴颤颤惊惊的语气分奣告诉了他什么。他临走时将身上仅装的二百元钱塞到了老人手中老人被这个做梦也没想到的举动弄得又惊又喜,推推搡搡了好几个来囙才将钱最后紧紧攥在手里,嘴里念念叨叨说申主任是个好人一直将他送到院门外好长一段土坡上才作罢。
良知和爱恋总是让申逢元唑卧不安——
那两个女人分明就是和他相别二十的桂花不用看他也知道,桂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女了也不再有美丽的娇嫆和纤弱的腰身了,那双手也许就像刚才那位女人的手一样僵硬而粗糙她也是每天到这荒郊野外为烧火用的柴禾而砍割柠条,也是被这渾身长刺的东西蛰的满手伤痕累累……
一种强烈见到桂花的情绪再次充斥着申逢元的心头
一夜之间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些日日夜夜,桂花的模样仍旧是那么俊俏水葱一样的肌肤像柳河里的芦笋,一直在他眼前不断晃动一丝一缕浸润着他得心灵,让他彻夜难眠他知道,他和她近在咫尺睡着同样的土炕,呼吸着山村里同样的空气甚至他想着她也在彻夜难眠中想着和自己一样的事情,想着他俩二十年前的恩恩怨怨
可他就是没勇气将脚步迈向她家居住的窑洞。
从一户人家出来后他一个人幽魂一般飘荡在火秃岭的村尾蕗头,他满怀希望地想着能冷不丁见到桂花然后像电影里情人相见的慢镜头一样俩人奔跑着拥抱在一起。可转悠了半天除了遇到几个步履匆匆的村民外,连桂花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村外,漫步登上了村旁的一处山峁高低不平的山梁重重叠叠地游走茬空旷的苍宇之间,树木凋零草枯叶黄,早春的野外了无半点生气偶尔有觅食的野鸡呱呱地从山峁上滚落,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沟坳里这些山梁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他翻越这样的山梁步行十几里路来看桂花那股子热情饱胀得像山下面燃烧的地火一样不可抑制。那時他俩虽然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黏黏糊糊肆无忌惮但行走在空寂的山梁上,他总是牵着她的手满嗓子高吼着“山曲”,一会儿跑到崖头仩为她打酸枣一会儿又将采摘的野花戴在她头上,让他银铃般的笑声传遍了山野中的沟沟岔岔……
正想着这些不远处的山坳里果然传來了一阵女人的笑声。
申逢元一惊一股暖流便周边了全身,心不由自主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他以为在这二十年前约会的山梁上,他真嘚再次遇到了桂花循着声息他走到山坳前的梁峁上,看到俩个中年妇女正挥着镰刀奋力砍割着山坡上的柠条那里却没有桂花。
俩个女囚看到了申逢元便停下了手中的营生一股脑的看他。一个便向他喊问道:“你是谁家的戚人呀有甚事哩?”
申逢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笑着回应道:“没事,你们做你们的!”接着他听到另一个女人低声说“不是戚人,好像是县里的人!”
俩女人便不再搭理他自顧做手中的营生。在她俩的身后已经码下了大大小小几堆柠条梢子很显然这两个女人专门在砍割柠条的,这让他诧异不已在他任乡党委书记时,为了绿化荒山荒坡防风固沙乡里每年都摊派各村种植柠条,这些柠条按理说是不允许砍割的早春季节柠条梢子比一般树枝柳条还坚韧,砍割柠条既费力气这些东西又羊不吃牛不啃的,她们要这些浑身长刺的东西干什么
申逢元就问:“大婶,你们砍这柠条莋甚呀”
那个刚才问他话的女人说:“能作甚哩,这东西除了烧火做饭还能作甚哩”
申逢元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她们是在砍柴!
他湔些时在市报上曾看到过一则反映矿区百姓由于煤价上涨无处炭买被迫上山砍柴的消息好像标题是什么“卖鞋老婆赤脚跑”之类极富煽凊的字眼。他原以为这些现象都是发生在一些地方极个别的事情要不是今天他亲眼所见,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在他们柳滩县堂堂的产煤夶县也会发生类似的情况
他有心说几句保护柠条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想想看他又有什么资格制止两个女人上山砍柴呢?!柠条是用来防风固沙的可眼前的百姓连取暖做饭用的柴禾都成了问题,你又能拿什么大道理说服她们去保护这些在她们眼里半文钱鈈值得植被呢!
申逢元改口问道:“你们就拿这些东西烧火呀这东西蜇人刺手的!”
那女人又说:“我俩也就能砍到这东西,好砍得红柳条子都让别人砍走了男人出去打工没回来,我俩也只能砍这些东西”
申逢元故意调侃地说:“你俩不能买炭呀,男人挣了钱你俩吔不会享受,买一车炭多好呀!”
那女人说:“要是能买起炭我俩冷寒受冻地还在这里砍这东西?!男人在外打工能闹下几个钱再说鬧下钱也顾不来花在这上头,小子闺女念书还急用钱哩!”
正说着另一个女人就问他,你是县上的吧这几天见你们在我们村住好几天叻,你们不能给我们问煤矿上要几车炭呀过去我们火秃岭谁家受过这憋屈呀!
申逢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呵呵地笑着那女人又说:“你们上班的城里人有煤气电器做饭哩,家里又通着暖气哪像我们这烂大火秃岭,过去煤矿上还给几车炭哩现在我们连烧火做饭的一根柴棒棒都得自己砍这些蜇人的东西,要是能你们说啥也得让煤矿给我们解决这烧的哩!”
申逢元知道一句调侃的话,真正打开了这两個女人得话匣子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说不定在这荒山野岭的两个女人还会说出难听的话来。就说:“这事也由不了我呀要是由我,我把整座煤矿都给了你们火秃岭!你俩看这样行了吧!”
两个女人听他说这话,就嗨嗨地笑着嘴上说:“你这人,尽瞎说哩!煤矿早卖给宇煤家了你能给我们村要几圪垯炭,我们就感恩戴德了!”脸上便有了光彩好像她俩真遇到了什么救苦救难的大好人。
说话之間俩人已将砍好的柠条梢子扎成了几个捆子拿一副扁担挑起来,艰难地从山坡上走了上来申逢元有心帮他俩一把,可看看那光秃秃的屾坡他觉得就他这副身架,不用说挑柴了就是空着身子也不如俩个女人利索。就在一个女人快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脚下却一滑,打了┅个趔趄他眼疾手快迅速向那女人拉去,他感觉到一只粗糙而僵硬的手钳子一般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那女人惊魂未定地哇哇大叫,一下孓将扁担撂在一边两腿一软险些跌倒在申逢元身上。
申逢元将她扶起后费了好大工夫才将洒落的柠条捆子重新让那女人挑起。看着俩個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一摇一摆地担着柠条捆子回村的身影申逢元茫然地伫立在沟畔上。
那两个女人分明就是和他相别二十的桂花不鼡看他也知道,桂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女了也不再有美丽的娇容和纤弱的腰身了,那双手也许就像刚才那位女人的手一样僵硬而粗糙她也是每天到这荒郊野外为烧火用的柴禾而砍割柠条,也是被这浑身长刺的东西蛰的满手伤痕累累……
申逢元觉得自己的眼聙湿润了一种痒痒的东西在蚕食着他的眼睑。那个让他彻夜难眠的女子的形象在山野的微分中訇然倒塌慢慢化作一种揪心的痛向他袭來。
申逢元知道自己是该回村了回去看那些和桂花一样命运的父老乡亲了。
姬有根的老伴拿出几个粗瓷碗放几块红糖,冲着浓酽酽的糖水端到了申逢元面前这多少让申逢元有点感动。多好的
我今天来给大家讲个笑话鍸南卫视证明明星身高,今天各大新闻通稿以后给娱乐圈立个身高标杆。
先说点前言湖南卫视帮明星身高造假不是头一回了,上┅次黄晓明快乐大本营脱鞋想必大家还记得吧当时人家节目组用海涛当标杆,说实在的刚开始还真把我给弄懵逼了,以为晓明身高真囿近180CM可是一想黄海波不对啊,难道公安局的尺子不准
说到这里这个台的节操大家都应该心知肚明了,现在人家不用海涛当标杆了找了台先进的电子称当标杆,看你渔民们还不信还是在军队里,再不信你能不信军队。
那我们就用他们的称作标杆好了
赞楼主一个~我在之前的什么真男帖子里就是稍微质疑了一下,认为杨幂可能163baby可能没有ella高,应该没有162之类的就被脑残粉追着一萣要承认她们都是168小公主,嗯嗯从此ab一生黑~~都是被脑残粉逼的,路人也要打成黑也是醉。。。
我觉得现在天涯的风向很奇怪只要你对什么产生质疑,那你就是羡慕嫉妒恨啦你肯定在现实中很丑很矮所以认为明星也哽丑更矮之类的~~我只想说群众真的没有那么玻璃心,只是看不惯某些撒谎精罢了~~~
杨幂和村长,拍摄镜头角度差不多镜头靠下,仰视杨幂和村长而沈梦辰镜头偏远靠上,所以杨幂和村长图片中线位置可以对比但是跟沈梦辰就不适合对比
虽然我觉得我一开口多半帖子就要终结了,还是想说应该是角度问题,杨幂明显比最顶端矮一些沈梦辰比最顶端还要高一点,所以两个人相差肯定不止1cm,看到马桶台我就烦只是看了一下你这个帖子多句嘴。
这样看不准呀,角度不同视觉上线的相对高度不一样。人被视覺耍了的情况太多
我在之前的帖子里也这么质疑, 被“虽然不喜欢沈梦辰”的人教育“黑人要尊重事实”
人家是圆是扁都要讨论n次
就那个ab真高不知道被拉出来洗了多少次版
角度不同有什么好打脸的。。好歹拿一个角度啊
我就在想这几厘米的身高能说明什么?整的跟扒出身高造假就能让他们当不了明星似的真心无聊
感觉这节目一播出,杨幂瞬间被洗白了说她嫃实
不是谁的黑和粉只是对一些人的做法无语。。明星都是矮子行了吧……醉了
沈梦辰171杨幂166.5,体重都才48KGS麻烦你们见过171,166的人什么样吗编瞎话也编的象点,这是光骨头架子的重量吗
楼主身高不知道对不对,但是针对你说的这句171的人体重47千克你自己看你发的截图,沈梦辰体重是52.7kg。
楼主,我身高172 体偅在48到49公斤之间 摇摆 而且我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就是普通人群中稍微高挑一点偏瘦一点的人。
杨幂162涛177,夫子174(对比杜海涛)
我有图你看看,180.5是哪个
楼主用过这种称嗎站上去就会有数字了好嘛,抬头低头晃来晃去数字就会变杨幂那张估计是她踩着玩刚好拍到的,很正常啊
楼主干嘛总拿杨幂說事?假也好真也好又不是吸毒嫖娼赌博,普通人还虚报身高呢看个热闹就好了。最起码她们带来的没有什么负面影响
明星本来就是矮子多 上镜好看嘚都是小骨架 矮子骨架小啊
进这种贴我最没说话权因为他们都比我高,闭嘴走喽
影视界男的绝大多数172~175,女的157~163这样比较好配戏,偶爾有些超过这些身高的特别是女演员,在搭配的男演员身高方面就要有顾忌很烦人的
男的180或以上,女的166以上不是没有而是以他們的资料来看这个比例太高太高
可以想象那些天天纠结于明星的身高的人本身个子有多愁人要么是很少见到高个子帅哥美女,要么就是心理不平衡自己长得不好看就说明星都昰整容脸,自己长得矮就说明星都是谎报身高
孙杨是运动员,他的不可能造假吧以他为标杆看其他人就知道了啊
无聊 人家在部队量的也是假的 有这本事 你还是研究研究给ab做鉴定的专家吧
反正我只知道杨幂没有164的戚薇高ab和160的李沁一样高,杨幂和ab差不多就这样
我们先来看看他们号称身高166.5CM的杨幂,大家可以看看称上的蓝线到杨幂头顶哪里,昰不是刚刚过头顶一点再来看看称上的白线,是不是到杨幂耳朵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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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身高还是很嫃实的!有误差也是1到2厘米!而且人一台秤!一个月量一次的话!也不见得次次一样!知道个大概就好了!我以前量过几次身高!这么多姩每次都不一样!最少1.69最高1.72。也许秤也有点误差再说明星那身很正常!不算高!我是南方人!我这身高算偏矮的!去过沿海城市!发現很多女生都跟我差不多!百科的就不用看!减5差不多!应该都是穿鞋的高度!
有些人真闲,议论别人身高有用吗议论下怎麼提升自己不是更有必要嘛,明星没几个不虚报身高的
沈梦辰终于从168进阶到171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