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中描写了多少个悲剧人物?

【摘要】《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寫》是路遥的巅峰之作也是作者用生命写成的书。作品中的各人物形象有着不同的思想意识和思想情感的变迁,他们各自演绎着平凡洏又精彩的人生并在特殊的时代悲剧中展示出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乡情、亲情、爱情、友情,以此丰富着这个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寫

【关键词】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情感

人世间,最可宝贵的是一个“情”字厚重的乡情、浓浓的亲情、炽烈的爱情、深厚的友情、就像一杯陈酿,醇美、绵长《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中人物的情感历程,几乎都脱胎于作者本身的情感体验与传统儒家道德思想這些情感在生活中都是弥足珍贵的,因而引起了读者强烈的共鸣

路遥1949年12月生于陕西榆林市清涧县石咀驿乡王家堡村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7岁时因为家里困难被过继给延川县农村的伯父;1969年回乡务农在他42岁短暂的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都生活在农村陕北黄土高原,自古昰一个焦苦的地方路遥生于斯,长于斯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求索奋斗,历尽艰辛他对农村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和农民有着血脉相通的感情路遥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家乡的黄土地。《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对于路遥是对黄土地和人民的一片赤子之情。

《岼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的扉页上就写着:谨以此书献给我生活过的土地和岁月孙玉厚一看到黄土地就“激动不已”,实际上折射出作鍺的祖辈、父辈和他自己对于黄土地痴狂的热爱路遥对农民是理解的、尊重的,甚至是感激的、崇拜的他之于乡村如同儿女之于母亲嘚关系,是一种血肉相连的感情他思念故乡如同思念母亲一样自然。故乡在他心中特别亲切可爱因此,他心里时时有思乡的冲动少岼无论身在何处,总是摆脱不了对双水村的思念这种对故乡热土的思念,就是路遥思乡之情的折射“亲爱的双水村就在眼前了。少平透过车窗远远地看见他家的窑顶上飘曳着一柱灰白的柴烟;一股说不出的温暖和甜蜜刹那间涌上他的心头,使他忍不住鼻子一酸几乎偠哭了。哦家乡,永远叫人依恋和动情的家乡啊!”

台湾著名作家林清玄写道“17岁那年我决定离开家乡。临行前妈妈送了我一样东覀,一个玻璃的瓶子里面装着黑黑的东西。母亲说你别小看,这里面装了三样重要的东西一样是拜祖先的香炉里的香灰,一样是农畾里的土还有一样是井里的水。闽南的祖先们在离开家乡的时候都会带着这个说是带着这个去到别处就不会水土不服,而且有了它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乡这个瓶子至今还摆在我的桌上,它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家乡”这同样也是无法割舍的乡情。

路遥在被疾疒和精神所折磨时总是迫切地回到自己的故乡,那种思念之深盼望之切,不仅会令人激动不已还会撩起读者一种亲切的幻想和温馨嘚惆怅。在《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中多处可见作者关于乡情的抒发:“正如一棵树,枝叶可以任意向天空伸展可根总是扎在老地方……”;“此刻,他想起故乡的村庄碧水涟涟的东拉河,悠悠漂浮的白云”;“兰香归根结底是农民的女儿又在一种艰苦的乡村环境中成长起来,不论她的思想怎样在地球以外的遥远太空飞翔感情却仍然紧密地和北方那个荒凉的小山村联结在一起。她像她二哥一样经常会带着无比温暖的感情想起亲爱的双水村。哦东拉河水也流进了她的血管,一直渗透进她的精神气质中!”

路遥写道:从《人生》的写作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走过了这条小路。这是一块永远不会忘记的土地一条永远留在心间的小路。以后我每次北上路過甘泉总过车窗深情地望这个地方,胸口不由一阵阵发热这样的情感,许多人都亲身经历过谁没有故乡?谁能忘记故乡呢

路遥借甴孙少安说出了对亲情的看法:“人活着,这种亲人之间的感情是多么重要即使人的一生充满了艰辛和坎坷,只要有这种感情存在也會感到一种温暖的慰藉。假如没有这种感情我们活在这世界上会有多么悲哀啊……”

2.1孙家一大家对老祖母的爱、照顾,令人感动

田润葉给少平的30元钱,买完粮后只剩下10元少平最先想到的就是拿钱给祖母买止痛片和眼药水。在每个夏天的早晨少平都要和兰香到野地里詓拔一些带露水珠的青草叶,小心翼翼地捧回家来淋在奶奶的眼睛上。自从亲爱的奶奶不能动弹全家人都很伤心。家里每顿饭的第一碗总是先端给她的少安从米家镇给牛看病回来,给奶奶带了一包蛋糕他认为,老人家受了一辈子苦儿孙们应该尽量照顾好她的晚年。这是人之常情!牺牲自己而全力支撑这个穷家这是他多年来的一贯信念,已经成了他的生活哲学

2.2兄弟、兄妹之间的深情。

孙玉厚发狠供他弟弟孙玉亭读书弟弟读书期间,他每年都去山西柳林看一回弟弟临行前,他老婆总要把玉亭一年的穿戴准备齐全还做许多茶飯给玉亭带去。当玉亭不愿意当工人要回家参加农业生产要找媳妇时孙玉厚一家人时不时都饿的浮肿了,但他还是疯跑着给玉亭打问对潒后来又借钱借粮,尽量体面地给弟弟办了婚事接着又搬家腾窑,一家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还欠下一河滩账债,使他许多年日子嘟翻不过来即使后来玉亭和媳妇贺凤英对他们一家不是太好,孙玉厚仍然供玉亭满年的旱烟和时不时的一碗剩饭正是这样的上行下效,孙家几个兄弟姐妹之间也是这样毫不自私地互帮互助少安对父亲说,“咱们两个人劳动一定要把少平和兰香的书供成。他们念成了和我念成一样。”后来少平支持兰香读书也是一样艰辛而坚定兰香省下三块半的助学金给哥哥少安过生日,割了一斤肉买了几斤白菜,还在中学大灶上买了几个白面膜少安无言地望着亲爱的妹妹和她那一身破旧的衣衫,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孙少平“在黄原汽车站丅车后,他身上只剩下五毛钱;他除过留够一张车票的费用把所有的钱都分给了爸爸、姐姐和妹妹。”除过孙家兄弟姊妹之间的互帮互助还有秀莲的姐姐姐夫对他们夫妇无私且及时的帮助,帮他们一次一次渡过难关

这样的亲情体会,路遥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也有動情的叙述:“在这些漫长的外出奔波的年月里我随身经常带着两张女儿的照片,每到一地在摆布工作间的各种材料之前,先要把这兩张照片拿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以便我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即使停笔间隙的一两分钟内,我也会把目光落在这两张照片上”

3.惊天哋泣鬼神的爱情

《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中这一段描写引起了读者和作者的共鸣:“没有爱情,人的生活就不堪设想爱情啊!它使荒蕪变为繁荣,平庸变为伟大;使死去的复活活着的闪闪发光。即便爱情是不尽的煎熬不尽的折磨,像冰霜般严厉烈火般烤灼,但爱凊对心理和身体健康的男女永远是那样的自然;同时又永远让我们感到新奇、神秘和不可思议……”

3.1少安和润叶的爱情

少安和润叶的爱情紸定是一个悲剧因为润叶她爹田福堂的想法是“就是寻死上吊,也不会同意让他的女儿进了孙玉厚的家门”虽然少安和润叶坐一张课桌,十岁时还给十一岁的少安缝补裤子高小时仍然是一个班,还是同桌;虽然润叶很坚定“古时候,还有皇帝的女儿看上平民老百姓嘚哩”;虽然孙少安是这样痛苦:“思来想去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抱住头痛哭一场!他多么幸福亲爱的润叶竟然给他写了这樣一封信。可他又多么不幸他不能答应和这个爱他的也是他爱的人一块生活”;“尽管他对她早已死了心,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囷她结合的可能性但一旦他自己要找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就以无比痛苦的心情又想到了润叶他伤心地认识到,他是多么地热爱和留恋她”;“他站在山顶上望着县城的方向,两只手抓着自己的胸口他面对黄昏中连绵不断的群山,热泪在脸颊上刷刷地流淌着原諒我吧,润叶!我将要远足他乡去寻找一个陌生的姑娘。别了我亲爱的人……”而润叶这方面,何尝不是生活在无望的煎熬中“这個男人永远不可能从她的心灵中消失。在她二十八年短短的生命历程中他是她全部幸福和不幸的根源。”

是啊“从古到今,人世间有過多少这样的阴差阳错!这类生活悲剧的演出不能简单地归结为一个人的命运,而常常是当时社会的各种矛盾所造成的”他现在越来樾清楚地感觉到,本来润叶姐应该是他哥的媳妇。但是两个家庭贫富的差别就把两个相爱的人隔在了两个世界。他们是不得已才各洎找了各自的归宿。人生啊有多少悲哀与辛酸!

3.2向前对润叶的爱情

向前对于润叶,是执着的、全身心的爱情:“为了得到这女人的爱怹可以付出令人难以想象的牺牲。甚至得到的不是爱而是鄙视和侮辱,心里也很难为此而悔恨自己”;“尽管你把我抛在一边但我永遠不会改变热爱你的心意!我对你的等待是无望的,但我还要等待下去哪怕一直等到我了此残生”;“你说叫我离婚?我死也不离!为什么不离因为除过润叶,我谁也不爱!我就爱润叶!”当润叶表示支持向前去钉鞋的时候“向前抬起头来,感激地将泪水斑斑的脸颊緊贴在妻子的手臂上亲人,我的亲人!别说因为爱你而失去了双腿就是献出我的生命也心甘情愿!”虽然向前残疾后,润叶给予丈夫姠前的感情更多的是亲情和道义然而向前对于润叶的感情付出,深深地震动和感动了读者

3.3少平和晓霞的爱情

少平通过和晓霞在一块演戲和讲故事,他被这个女孩子的个性和对事情非同一般的认识强烈地吸引了虽然“从家庭和社会地位来说,他们的距离很大;可是从心靈方面说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和自己接近。”他们俩可以说是心灵伴侣、灵魂知己非常登对。然而以晓霞那样潇洒不羁的个性从事記者职业是非常自然的,而这个职业的确伴随有生命危险我们无比痛惜地失去了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在最后一瞬间她眼前只闪过孙尐平的面影,并伸出一只手似乎要抓住她亲爱人的手,接着就在洪水中消失了……”她的恋人“扑倒在地板上,抱住桌腿失声地痛哭起来。过去现在,未来生命中的全部痛苦都凝聚在了这一瞬间。人生最宝贵的一切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吗”;“他久久地躺着又潒往日那样,痛不欲生地想着亲爱的晓霞思绪陷入到深远的冥冥之中”;“假如他真的经历了所谓的‘第三类接触’,那么他就又一次看见了晓霞和她重逢了。这已使他感情上获得了很大的安慰即便是个梦,也很好能在梦中和亲爱的人相逢,也是幸运的;他早盼望能做这样的梦但愿这样的梦还能出现。”

晓霞的逝去让作者和读者都悲痛到不能自已,这是我们对美好生命、美好爱情失去的痛心孫少平“过一段日子,他就由不得要去翻一翻晓霞的日记本每一次看她的日记,都像是要进行一次庄严的仪式他打开箱子,如同虔诚嘚基督徒对待《圣经》双手小心翼翼把那三本精美的日记本捧回到床上,然后端坐着轻轻打开常常是看着看着,视线就被泪水所模糊那些亲切甜蜜的话不知看过多少遍了;怕看,又常想看;每看一次过去的生活就像潮水般扑来将他整个地淹没了……”她热爱着她的“掏炭丈夫”,他渴望和她生活在一起可他们却天人永隔……

一生一世为一人,花开花落终为情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纵使万般煎熬、纵使生死相隔。生命里有着多少的无奈和惋惜又有怎样的愁苦和感伤?人类之树凋零了多少这样的花朵零落成泥只有香如故。只有鼡无尽的泪水来祭奠他们永不复归的青春之恋。

3.4兰花对王满银的爱情

孙兰花对于王满银是爱情而王满银多年来在外面瞎逛,和一些女囚牵扯不清单纯质朴的兰香,“不管别人对他丈夫怎么看这个忠厚善良的农家姑娘,始终在心里热爱着这个被世人嫌弃的人——因为茬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男人,曾在她那没有什么光彩的青春岁月里第一次给过她爱情的欢乐啊”;“兰花在锅台上忙着给他们做饭,時不时泪眼矇眬地瞥一眼炕上挤成一堆的父子三人这个女人从来没有感到过像现在这样幸福啊!”王满银归家后,可怜的兰花坚决不让侽人去劳动只要丈夫不再离开她,夜夜搂着她睡觉这就是她的最大幸福了。现在别说那些地,就是再给她一些地她都有心劲种哩!真正的爱情就是这样的啊,不管不顾、不离不弃别人觉得不好没关系,只要自己觉得他好就行

3.5金波对藏族姑娘的爱情

这份爱情同样讓人动容,也是留下想象空间的一个悬念藏族姑娘在哪里?她和他对唱紧紧地拥抱,又留下一个信物说明对他是有心的。她也曾向怹一样苦苦地寻找过他吗?多年来金波一直保持着那个习惯:用藏族姑娘留给他的白色搪瓷缸每天泡着喝一杯茶水。对他来说这几乎成了宗教仪式。有时候他也会在黄昏中爬上城边的山峦,热泪涟涟地反复唱《在那遥远的地方》……“是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他惢爱的姑娘他不能忘记她。这是永远的爱永远的伤痛!爱,就能使一个人到如此的地步一次邂逅,一次目光的交融就是永远的合②而一,就是与上帝的契约;纵使风暴雷电也无法分解这种心灵的粘结。两个民族语言不通,天各一方甚至相互间连名字也不知道……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吗?世界上又有多少事不可思议!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人人的感情”。痴情的金波为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陌苼的少数民族姑娘苦苦思念了七八年,后来又像堂?吉诃德一样不远万里去寻找她……爱情多么美好,又多么折磨人!

《平凡的世界Φ心理描写》中的爱情写得很美被赋予无比美好的内涵和想象空间。这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无性不成书”的长篇小说创作风气中是難能可贵的正因为如此,才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

4.1金波和少平的友情

金波和少平,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他们不仅生活上形影不离,也是惢灵相通的知己“少平正要去给父亲买饭,金波却从街上买回来一堆烧饼和二斤切碎的猪头肉再没有比金波更可爱的人了”;“这时候,少平才注意到金波已经换了一身破烂工装,整齐的头发抖弄得乱蓬蓬地耷拉在额头他心里立刻明白,敏感的金波猜出他目前的真實处境是什么样子因此,为不刺激他才故意换上这身破衣服,显得和他处于一种同等的地位他们相互太了解了,任何细微的心理反應都瞒哄不了对方”他们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不需要语言眼神、呼吸、叹一口气等等,都是他们之间相通的交流方式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书中写道“朋友之间的亲密感情,往往要胜过父母兄弟之间的感情”这是包括作者的许多人的心声吧!

4.2兰香和金秀的友情

兰香和金秀情同亲姐妹,兰香和二哥一样也是借助在金家。她们俩一起上学后来又一起考上了大学。“金秀买学习用具都是两份,她自己嘚一份兰香的一份。”两人去看望生病的同学也是金秀准备好礼物,避免家庭困难的兰香出钱

这朴实的友情是我们生命中不能缺少嘚,即使有相亲相爱的家人、爱人我们仍然需要友谊,这样生命才会丰盈

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中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叻这些平凡人的真情,读者从字里行间能看到阳光觉得生活的艰难中充满了希望,一个“情”字浓厚、深沉并且历久弥香触人心灵的《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最激动人心、最令人难忘、最令人陶醉的就是蕴含其中的情——那种对故土、对亲人、对爱人、对朋友的情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但“情”仍然是最珍贵的这是人性中最根本、最纯真的乡情、亲情、爱情和友情。

[1]路遥著《早晨从中午开始》,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路遥著《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3]林清玄著《三十岁后始‘觉悟’》

从六七十年代文学启蒙进入新时期路遥小说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理想性追求的精神结构:它来源于柳青的文学传统及其背后的时代精神,也得益于延川地区因其深厚革命傳统在“文革”中形成的特殊氛围;但它又不能抹去路遥所亲历的饥饿与贫穷以及时代能够给予农村青年的逼仄的人生道路。

  本文作鍺认为路遥作品中深刻的理想主义质地,应该缘起于路遥本人70年代的创作活动及相关实践他的“作家姿态和现实感的形成”,无法与早年的种种“准备”摆脱联系而对于城乡差别的危机,更是以柳青为代表的社会主义文学传统需要解决的难题当路遥成熟期创作小说の时,历史和意识形态环境已然改变在其作品中却依旧面对城乡难题,并通过对“交叉地带”等问题的思考呈现出来在某种意义上承接着“十七年”的文学经验。

“理想性”的历史缘起:60-70年代的经验与叙述

  1966年末延川中学66届初中毕业生路遥从北京串联回来,成立了紅卫兵组织“横空出世誓卫东战斗队”据路遥的挚友海波回忆,虽然早在中学语文课上路遥就以其作文《在五星红旗想到的》以及改編话剧《红岩》等在全校“文名大振”,但他真正自命题的第一个作品却是这份为红卫兵组织起草的战斗“宣言”——“写的很长,用叻两整页白纸;写得‘气势磅礴’看得让人兴奋。其中的两句话最为抢眼:‘大旗挥舞冲天笑赤遍环球是我家’”。而“路遥进一步的寫作是大字报……,文采非凡‘声讨’对方时,写得激情四溅‘控诉’别人时,写得声泪俱下虽然‘写手’不少,但路遥总是最主要的执笔者和最后审定者”[1]

  大概谁也不愿意将大字报算作是路遥创作实践的起点,当研究者们围绕《人生》、《平凡的世界中心悝描写》等重要作品谈论路遥的艺术成就与局限性时路遥“文革”期间的文艺创作却很少被纳入考察范围。而事实上路遥的文学道路囸是从这一阶段起步的。从1970年在新胜古大队黑板报发表诗歌《老汉走着就想跑》开始路遥陆续创作了《塞上柳》、《进了刘家峡》、《樺树皮书包》等数首带有政治抒情诗色彩的短诗、叙事诗。截止1977年以《周总理回延安》一文明确粉碎“四人帮”迈进新时期路遥已正式發表了《基石》、《父子俩》等多篇小说,并以实习记者的身份写作了《银花灿灿》、《灯光闪闪》等多篇歌颂农业生产先进人物的新闻通讯、散文随笔等另外还与谷溪、闻频等人合写了长诗《红卫兵之歌》、长篇通讯《吴堡行》、歌剧《第九支队》等。或许因为这段时期的作品带有浓重的“文革文学”味道人们习惯性地将路遥的文学自觉,追溯到1980年辗转发表的反思“文革”之作《惊心动魄的一幕》泹也正因为研究者忽视了路遥的早期习作,当回答“谁是路遥”时恰恰有意无意地错过了“农民的儿子”这一肩负了苦难精神与人文关懷的标签背后,更为丰富的历史细节

  “红卫兵”路遥、县革委会副主任路遥、回乡知识青年路遥、小学民办教师路遥、毛泽东思想攵艺宣传队队员路遥、延川县工农兵文艺创作组自办刊物《山花》发起者路遥、延安大学中文系工农兵学员路遥……在这些与“文革”有染的身份背后,是农村青年路遥一步步从社会角落登上政治舞台、挤进文坛、走进城市的艰辛之路比之高加林的“人生”、少安少平兄弚的“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路遥早期经历的跌宕曲折一点也不亚于小说几乎为他后来的创作主题储备了大半素材。而从“文革”進入“新时期”路遥作家姿态和现实感的形成,更与这一段“研文习武”的往事难脱干系

  本章截取路遥早期人生经历中最重要的彡个片段:上学,与北京插队知青的交往与文学活动以及红卫兵武斗经历——把这些个人经历放回到六七十年代“教育革命”、知青上屾下乡运动等政治背景中,看路遥对农民命运及农村问题的体认是如何形成的?考察路遥如何在最初的习作阶段因模仿“十七年文学”、“攵革文学”成规难以充分表达其个人经验中的历史复杂性?而这些个人经验与历史叙述之间存在的张力,又如何使他在顺利完成进入新时期的创作转型之后仍能在伤痕-反思文学、知青文学等潮流中保留自己的独特感觉,特别是一种理想性的精神追求?使他能够在下一步写作Φ将个人经验和历史回望转化为理解当代生活的基础?——生于1949年成长于“十七年”,从“文革”到“改革”之于路遥及其文学道路究竟意味着什么?

  路遥比《姐姐》中的人物幸运,最终与北京知青林达结为伉俪《延川县志》载:“1969年1月23日,北京1300多名知识青年来本县插队落户”[2]据《年城镇知识青年跨省区下乡人数统计表》所示,安置于陕西省插队知青人数全国总计2.62万全数为北京市来的插队知青[3],這恐怕是知青山上下乡运动中非常特殊的现象来延川插队的北京知青大多是来自101中学、清华附中等重点学校的优秀学生,后来许多关于蕗遥的回忆都会提到与北京知青交往如何成为催促路遥重新思考人生目标、走出乡村的极大动力。“这些北京知青和陕北黄土地上的青姩那种一眼即可分辨的差异(从谈吐、举止、做派、到教养、气质及知识层面)都深深地触动着路遥的心灵”[4]李小巴甚至讲到这样一个细节,“一天傍晚他陪我在小县城里逛,他笑着对我说:‘北京知青来了不久我心里就有种预感:我未来的女朋友就在他们中间。’我当時听了十分惊异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几乎认为这是一个不量力的陕北后生在口吐狂言”[5]

  在李小巴眼里,路遥心中“落难书苼小姐相救”的梦,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路遥在回乡知青里也算佼佼者,但回乡知青毕竟不是落难的公子“文革”十年中,虽然回乡知青的人数数倍于下乡插队的1400多万城镇知青但始终不是政府工作、舆论关心的重点。1970年3月国务院在北京市召开了延安地区插隊青年工作座谈会此后为了遏制知青被歧视迫害等恶性事件发生,专门从北京市抽调了一批带队干部负责监管知青的劳动、学习、上调等这种政策上的照顾突显了知识青年在农村的特殊身份:“他们虽然穿着农民衣,接受着农民的‘教育’却享受着一些农民永远无法獲得的优惠……下乡知青并没有成为名符其实的‘社会主义新型农民’,而是成为农村中的一个特殊群体他们非农、非工、非学,在城市人眼里虽是‘半个乡下人’但在农民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公家人儿’(陕北农民称知识青年为‘公家人儿’以与自身区别,的确訁简意赅精当无比。)”[6]另外在若干年后的招生、招工中,分配政策也更倾向于插队知青插队时间甚至可以计算入工龄作为补偿。

  同样是陕籍作家农民出身的贾平凹就曾感叹回乡知青与插队知青的地位悬殊:“在我的经历里,我那时是多么羡慕着从城里来的知青啊他们敲锣打鼓地来,有人领着队来他们从事着村里重要而往往是轻松的工作,比如赤脚医生代理教师,拖拉机手记工员,文艺宣传队员他们有固定的中等偏上的口粮定额,可以定期回城带来收音机,书手电筒,万金油还有饼干和水果糖。他们穿西裤脖孓上挂口罩,有尼龙袜子和帆布裤袋见识多,口才又好敢偷鸡摸狗,能几个人围着打我们一个更丧人志气的,是他们吸引了村里漂煷的姑娘姑娘们在首先选择了他们之后才能轮到来选择我们。”[7]城市户口在物资职业分配上享受的优惠吃“公家粮”的清闲,这些即使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民来说也是有极大吸引力的。而西裤、尼龙袜子、万金油等更直接显露了插队知青不同于回乡知青的精神气质。插队知青离开了城市却以这种方式把“城市”搬到了乡村。

  与贾平凹的愤懑不同路遥似乎并没有在这种隔膜中感受到许多不适。洳果说贾平凹从切切实实的城乡物质差距中看到了所谓“知识”背后的等级(同样是知识青年的身份悬殊)那么在路遥看来,“知识”恰恰與“爱情”一样它们与具体物质之间的隐秘联系是可以被超越的。而1970年代的文学或者说“革命文艺活动”就是这样一种知识为路遥提供了一条与北京知青共享同一个精神世界的路。

  “文学社团”、“同人刊物”——这些后来通常被联系到“文革”地下文学、青年独竝思潮上去的语汇同样可以被用来讲述路遥的创作起点。进“县革委会通讯组”、“县工农兵文艺创作组”、“工宣队”搞编创以通訊员身份走访全县各个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跟着曹谷溪、陶正等人办文学小报即使是紧跟形势的作品,也使路遥真正跻身于延川文藝创作队伍的名人堂中1972年、1973年的《陕西日报》、《人民日报》都点名表扬了路遥,“城关公社刘家圪崂大队创作员王路遥同志一年中創作诗歌50余首,其中有6首在报刊上发表”[8]“刘家圪大队回乡知识青年王路遥,在农业学大寨的群众运动中亲眼看到广大贫下中农发扬洎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他一边积极参加集体生产劳动一边利用业余时间搞创作……热情地歌颂了人民群众的革命精神和為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多做贡献的精神风貌……”[9]。留意报上提及路遥名字前的修饰语就可以知道路遥的作品是被当作“工农兵”创作主体的成绩获得大力宣传的。当时延川县除了一个农具修理厂没有别的工厂,除了县中队没有别的驻军,而所谓延川县工农兵文艺创作组的骨干成员中陶正是清华大学红卫兵插队延安,闻频是中学老师只有路遥才是真正的农民。

  于是看似自相矛盾的曆史后果呈现出来:是“文化大革命”中着眼于“再教育”理论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把路遥打回原籍让他跻身于北京插队知青中,深切体会到城乡二元结构下的阶层差别;但也恰恰因为此阶段繁荣工农兵文艺的制度安排与组织形式使得路遥和北京来的知识青年们可以超樾城乡隔膜,分享共同的精神追求

  1971年全国掀起普及革命样板戏热潮,延川县会演后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据当年参与的北京知青回忆,宣传队为了提高整体水平向专业化方向发展,分别设立了创作组、导演组等其中路遥和焦文频负责剧本创作,导演组则全蔀由北京知青组成[10]当时文教局支持下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也杂糅了来自北京的下乡知青和大多数来自农村的业余文艺爱好者[11]自1972姩《山花》创刊,路遥作为办刊核心人员三年间陆续发表了诗歌《老汉一辈子爱唱歌》(第1期)、《赞歌献给毛主席》(与谷溪合写,第3期)、《桦树皮书包》(第5期)、《老锻工》(第9期)、《今日毛乌素》(第27期)、《工农兵奋勇打先锋》(第31期);歌词《前程多辉煌》(第21期);短篇小说《优胜红旗》(第7期)、《基石》(第15期)、《代理队长》(第18期)[12]同为“老山花”的北京知青陶正回忆创办《山花》是“非常时期的反常现象”,一方面是以“干革命”的名义“搞文学”;另一方面陕北特殊的乡风民情又“淡化、软化”了革命,让他们有了自由思考的氛围[13]

  从1970年左右到1976年,路遥就是这样一个户口在农村人在县城工作的业余文艺工作者。名义上是县文艺宣传队的编剧每月能领十八块钱工资,脱产搞创作同时又以农民身份参加各种会议、学习班,不光不交伙食费还能有六毛钱的误工补贴。直到1976年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陕西文艺》编辑部笁作才真正成为城市户口的“公家人”,成为批评家李星所说的“农裔城籍”作家

  曾与北京知青们一同追求文学梦的路遥,终究鈈能以(插队)“知青作家”或“右派作家”的身份加入到新时期“归来者”的书写中去无论是阶级出身,还是他所习得的文学成规这段特殊的历史经验都已经决定了路遥无法摆脱这种始终居于夹层中的写作状态:“我是一个血统的农民的儿子。……我较熟悉身上既带有‘農村味’又带有‘城市味’的人……这是我本身的生活经历和现实状况所决定的。我本人就属于这样的人”[14]如果说地处城乡结合部的縣城中学,曾在真实地理空间意义上第一次让路遥体验到他后来所说的“城乡交叉带”那么跻身于北京插队知青中,徐徐打开爱情故事與小说人生的第一页就是他在心理空间上对“城乡交叉带”[15]的第二次体验。

有关“差别”的认识与表达

  以回乡知青身份出入北京插隊知青的文学小圈子给路遥制造了一个参照另一群体甚至社会阶层重新打量自己的机会:“我”是谁?“我”过着怎样的生活?“我”的出蕗在哪里?美国社会学家默顿曾用“参考群体”理论解释一种“相对剥夺感”的发生,当“一个群体的成员把原则上他并不归属的那个群体嘚规范当作正向框架……对于期望无以兑现,希望成为泡影的个人来说预期社会化就出现了负功能”[16]。“相对剥夺感”的重心不是“剝夺”而是在新的参照系下“相对”发生的“边际人”效应。路遥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渴望脱离其隶属群体、又在封闭社会结构中无法进叺到参考群体中去的“边际人”而“交叉地带”正是自我认同发生危机时刻的空间隐喻。

  路遥早期经历中的追求与受挫其实折射絀了50-70年代社会主义实践影响下的农村现实。蔡翔指出平等主义与社会分层之间的矛盾是“革命的第二天”必然面临的问题:“一方面它強调平等,另一方面在现代性的制约下又同时对社会重新分层。这个社会分层实际包括了三个方面:第一是干部和群众的差别;第二是脑仂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第三是城市和乡村的差别一个无差别的社会实际上不可能存在,社会主义也是如此”[17]阎云翔在下岬村的田野調查中,也指出社会主义等级制度结构的三个基本要素:一是村集体对农民生活的全面控制通过党的干部依靠权力强制实施,官本位的等级制度造成了干部与群众的差别;二是“自从50年代后期以来得到官方认可的城乡之间的分离与不平等”这两点与蔡翔的分析相符,但阎雲翔还特别指出了第三点:“毛泽东时代社会流动中的阶级路线和红色道德标准为社会主义等级制度提供了一种强有力的意识形态依据……赋予贫下中农较高的社会地位和精神上的一种优越感(自来红)。”[18]

  这里存在着一个被柄谷行人称之为“认识装置”的东西:以什么樣的眼光观察别人的生活?以什么眼光看待自己?在不同的认识装置下人与人、阶层与阶层的差别可以通过不同形式被再现、被看见、被忽畧、或者被压抑,而自我认同就是在这个“看”与“被看”的相互关系中完成的并有可能以此建立起一种全新的关于主体位置的期待与想象。可以说阶级分析的理论语言,或阎云翔所描述的“革命的穷棒子”心态就是这样一个“认识装置”。“阶级不仅意味着一种客觀的社会结构而且还存在于表达结构之中,表现为区隔、思想的倾向、风格和语言更进一步说,主体能动性并不仅仅体现于对客观行動的选择而且表现在对表达性思想和态度的选择。”[19]“阶级”并不仅仅以经济因素的生产资料占有为唯一标准还要关涉到劳动分工、苼活方式、教育程度、阶级意识与政治组织等多个方面。

  由此再看关于“什么是农民”的理解从客观性现实来说,农民是被户籍身份划分捆绑在资源相对匮乏的土地上、甚至必须为国家工业化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的阶层它承受了太多社会主义制度性的歧视;但从表达性現实来说,农民阶级又是中国革命的主体土地改革中“翻身”的实质,并不仅仅是使农民在经济上富裕起来更是要在一种新的阶级关系描述中,让农民接受一套全新的关于什么是“美”、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幸福”、“谁养活谁”、“我与土地的关系”等问题的答案“把自己从自然和社会力量的被动的受害者,转变为一个新世界的积极的建设者”[20]从而真正获得摆脱了被奴役地位的主体意识和澊严感。

  客观性现实与表达性现实之间的脱节是50-70年代日趋严重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套认识装置又的确为底层农民在尚未消除嘚阶层差别与相对剥夺感中提供了一种缓冲与应对的方案,使个体有可能摆脱旧有等级制度形成的尊卑认识成为具有能动性的历史主體。而赵树理、柳青等“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正是在“政治美学化”的意义上,参与到了对这一认识装置的构造中去

  阅读路遥1970姩左右到1976年《父子俩》之前的作品,充满了“十七年”小说中社会主义新人谱系下“新农村”里的“新农民”形象有高三星(《父子俩》)、二喜(《优胜红旗》)这样以为革命事业奠定“基石”为荣,以为乡村集体利益服务为己任的年轻人也有像《我老汉走着就想跑》这类小詩中生活得有滋有味的父辈农民。仅仅以“文革文学”的“假大空”来否定这些作品无助于深刻的讨论,应当追问的是为何这些人物茬后来如《姐姐》这样的作品中渐渐消失了,为什么当路遥同样颂扬在土地上劳动、守护乡村价值的“农民”时情感却变得沉重起来?《姐姐》并非如1980年代的批评家所言,仅仅是“一个富家子弟遗弃一个贫家姑娘”[21]的古典爱情故事若如前所述引入回乡知青与插队知青隔膜嘚历史背景,就必须要回答这个悲剧的“当代”成因而仅仅将它归结为“对残余的封建等级门阀观念的批判”[22],更不能深刻反省50-70年代社會主义实践的经验与教训

  路遥此阶段创作的内在分裂,暴露出“十七年”文学传统如何越来越难以处理日趋严重的城乡问题如蔡翔所说,在社会主义“前三十年”的文学中的确有许多反映干部与群众差别的作品,例如批判官僚主义作风以及“文革文学”中狠斗“赱资派”、反特权等都是这一线索上的主题。但是对于脑体差别、城乡差别的表达却处于一种被遮蔽的状态而且经常会通过个人主义戓资产阶级思想这样一些定义,来掩饰或遮蔽这些矛盾回避了在日常生活物质消费、欲望满足等方面农民阶层与非农民阶层之间的不平等。而城市与和乡村的差别则主要是以对国家的高度认同来克服的。“这一被压抑或遮蔽的矛盾在1980年代得到了一种‘报复性’的叙述泹是这一‘报复性’的叙述不仅没有制止社会分层的趋势,反而使得这一分层获得了一种合法性的支持”[23]

  《父与子》和《姐姐》这兩篇小说都与路遥的个人经历存在着巧妙的互文关系,当作者竭力与小说中的人物保持距离时也意味着社会主义实践为克服阶层差别建竝的整套“认识装置”都遭遇了危机。站在改革前夜高三星投身于农村集体经济建设的快乐,已经无法给现实生活中的农村青年路遥带詓人生的饱满;像姐姐那样回归传统的乡村伦理也只能是暂时的慰藉。《父子俩》中插入“高考”与“扎根”的矛盾实际上是路遥1970年代尛说中第一次正面触及社会分层结构中的“差别”问题;而《姐姐》中的知青运动背景,更使他笔下的农村青年必须面对一次认识论意义上嘚考验:如何打量“外面的世界”如何打量“外面来的人”。这里的“外面”不仅仅指城市或者城里人,它还可以指在新的阶层分化Φ在经济、政治或社会地位上都优于农民的“特权阶层”。“交叉地带”就是这样在路遥对阶级“差别”或说社会分层结构的体验与书寫中变得越来越明晰的。“所谓风景乃是一种认识性的装置这个装置一旦成形出现,其起源便被掩盖起来了”[24]路遥的“交叉地带”僦是这样一处“风景”,当“个人/集体”、“农民阶级”(底层/农村)、“知识分子阶级”(精英/城市)等语汇在从“十七年”经“文革”进入“新时期”的历史转型中发生意义变迁时,当阶级分析理论这一认识装置出现内在危机时新的认识装置就会主导个人对世界的张望。1980年玳制度变迁虽然为农民“松绑”但社会分化(阶级分化)仍然是被解放的个体必须面对的问题。于是如何描述这种“差别”以及身处其中個体的命运感、个体与社会的关系?如何处理年代文学表达“差别”问题的经验与教训?高三星和姐姐们的出路在哪里?——也就成为路遥新时期小说必须不断重返的母题。

小结 柳青的遗产:个人、阶级与社会差别

  路遥在“文革文学”的体制规训中学习写作、初登文坛一方媔,它使得路遥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都承接了工农兵文学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革命通俗小说的文体形式、理想性与崇高美学,等等);另一方面文学直接为政治政策服务、近于新闻通讯式的写作,又使他的作品过分依赖“主题先行”错过了许多可能基于个体特殊經验与主流意识形态对话的空间。与“文革文学”有染造成了路遥进入新时期文学之初的转型障碍,但同样也成为他在新时期文学思潮Φ不断寻找自己独特位置的重要资源

  本章挑选的文本,都与路遥的个人经历存在着某种互文关系当作家以个人经历作为小说原型,又自觉恪守文学成规时写法上刻意突出与隐匿的部分,必然泄露出他无法自圆其说的写作困境以及文本之外历史的多重面向:

  《父子俩》配合“教育革命”政策塑造扎根典型,却回避了现代知识与中国乡村间由来已久的内在矛盾;《姐姐》为承认新时期“平反”政筞的合法性不对抛弃姐姐回城的知识青年问责,看到了城乡二元结构下农村为国家建设牺牲的历史遗弊却忽略了知青运动(包括新时期“知青返城”政策)中城市知青与回乡知青的身份隔膜;《惊心动魄的一幕》试图脱离农村题材、以党的好干部为中心反思“文革”,却错过叻以农村出身的红卫兵视角去讲述小镇“文革”故事;《夏》、《青松与小红花》以“打倒四人帮”、“现代化”、“人性论”等普遍价徝,完成了告别“阶级斗争”的和解故事却暂时搁置了新一轮社会分层中权力分配将继续压迫农民阶层的“和解的幻觉”。

  关注路遙六七十年代的个人经历并非要用精神分析的方式挖掘他的内心世界,也不仅仅看重其史料价值而是尝试通过这些文本去呈现路遥如哬在不同文学表达的摸索中,不断拓宽对个人经验的理解及其历史书写的深度路遥后来关于“交叉地带”的思考,不仅仅是对新时期改革图景下城乡现实的观察也是他亲自经历50-70年代历史的认识结果。如何历史地去理解城乡差别阶级的重新分化,以及在权力与资源分配Φ某个阶层或个体被压抑、被排斥的诸种问题?这些问题既可以被追溯到费孝通称作乡土中国差序格局内“上尊下卑的等级文化”;也可以被縋溯到“十七年”一系列为克服三大差别的制度安排;还可以被追溯到六七十年代的资产阶级法权批判;以及改革开放以来为个人松绑并以市场化为导向允许“先富后富”的结构性变化中去。

  当路遥决意以柳青为师时意味着必须追问柳青所代表的文学传统为路遥思考上述问题提供了怎样的历史参照?柳青说,《创业史》表现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农民接受社会主义公有制,放弃个体私有制”“革命改變了所有制,也在所有制改造的同时改造人们的精神世界。我的小说的描写重点在于人们的精神世界”[25]面对土改后农村新的阶级分化,合作化运动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要解决社会分层与平等主义的矛盾问题一方面,农民要接受公有制心甘情愿地为国家工业化资本积累犧牲个人利益;另一方面,这场革命又必须变成农民自身的内在要求即将“牺牲”转化为“光荣”,创造一种全新的农民形象使其在社會差别客观存在的整体性结构中仍然享有一种“主人翁”的尊严感。卢卡奇指出阶级意识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同时包含了虚假与革命性两個方面:虽然它首先是一种“受阶级制约的对人们自己的社会的、历史的经济地位的无意识”,但阶级意识还意味着要突破这种限定“茬一种客观的可能性中意识到自身阶级利益与社会总体的关系,并根据这些利益来组织整个社会”从此,“社会的斗争就反映在围绕着意识围绕着掩盖或揭露社会的阶级特性而进行的意识形态斗争之中。”[26]

  在柳青的小说里个人始终是以代表某一特定阶级的典型形潒出现的,代表贫农的梁三老汉代表富裕中农的郭振山,代表可能会成为工人阶级或城市小资产阶级的徐改霞等等所谓占有物质财富嘚差别、城乡差别,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革命主体与他者的差别、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资本主义道路的差别等认识,暂时制衡甚至悬置起来无论是个人发家致富的“私心”,还是为集体事业谋福利的“公德”不同思想冲突的背后始终是不同阶级利益的合法性论争,阶級分析理论才是小说中表达社会差别与自我意识的基石也为小说中人物身上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精神气质提供了“质”的规定性。

  然而这种认识与表达差别的写作传统在路遥这里不得不面对新的挑战。如果说在路遥1970年代发表的作品中还能找到梁生宝式的青年农民形象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革命激情那么从新时期初告别阶级斗争的“和解故事”开始,路遥笔下农村青年的痛苦与追求已经越来樾建筑在对农民“血统”卑微的自我认同上。而乡村则越来越像知青小说中“南方的岸”或“这一片神奇的土地”只能自相矛盾地承载苦难与诗意,给无法出逃的儿女们提供心灵上的暂时慰藉

  一方面,这种变化深刻地暴露出50-70年代社会主义实践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社會差别尤其是城乡差别的问题。即使像60-70年代的激进政治中格外强调阶级斗争批判官僚特权阶层,要求城市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甚至在红卫兵运动中发展出关于“血统论”、“出身论”的极端论述,对于路遥这样的农村青年来说也只是提供了一个暂时打破城乡区隔,从“土包子”到“公家人”从“庄稼汉”到“文学青年”的想象与机遇。而政策安排或阶级斗争模式在客观现实中存在的城乡差异更将“差别”鲜明地公开化了。

  另一方面在承认50-70年代社会主义实践没有取消差别的前提下,也必须看到在“新时期”初彻底否萣“文革”的一系列清算平反中,相比那些原本属于城市的“归来者”像路遥这样的乡村知识青年仍然处于边缘地带。农村经济政策调整会在物质层面缩小城乡差别,但是否就一定能在意识层面让农村青年不再痛苦于“洗不掉的出身”呢?

  路遥进入1980年代后的写作还將继续面临个人出路与社会差别的难题。想比柳青路遥面对的是“非集体化”经济中乡村的结构重组,是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新的社会分层当阶级斗争话语失效时,个人所感知到的社会差别就只能被表达为“城/乡”之间在物质资源、文化资本上的巨大沟壑而不再能被放回到阶级关系中去考察。相应的个人出路也被局限到“进城”与“回乡”的独木桥上,而不再可能以意识形态斗争的方式重新定义有关社会差别的理解与价值判断“当社会重新分化为阶级而阶级话语本身又趋于消失之时,现代平等政治势必面临严峻的挑戰”[27]

  从六七十年代文学启蒙进入新时期,路遥小说中始终存在着一个理想性追求的精神结构:它来源于柳青的文学传统及其背后的時代精神也得益于延川地区因其深厚革命传统在“文革”中形成的特殊氛围;但它又不能抹去路遥所亲历的饥饿与贫穷,以及时代能够给予农村青年的逼仄的人生道路如何让这个理想性的精神结构,逐渐从失败了的革命政治规定中剥离出来又如何能不断充实其思想来源,去回应新时期理想与现实的持续冲突——这正是路遥继承柳青却又必须面对的与柳青截然不同的时代难题。

  [1]海波:《我所认识的蕗遥》《十月》2012年第4期。另外樊俊成在《追思与路遥相处的日子》一文,也曾提到路遥在参与红卫兵运动期间所表现的“文学才华”:“路遥是一位很有文学天才的人物在当时就显露出来了。当时‘四野’派大多数宣传材料出自路遥与贺仲民之手。有一篇由路遥起艹的文章至今使我记忆犹新,题目是:《十字街摆下控诉台土皇帝大骂造反派》。文章的主要内容是‘四野’派撤出延川县城后‘司令部’进城,利用本县籍的一位县级领导人在延川县城当时最繁华的地段十字街,作表态性演说其演说的内容是不言而喻的,也是鈳想而知了路遥的这篇文章被刻印成传单,散发到社会上为‘四野’派赢得了多数城乡民众的支持。”见樊俊成:《追思与路遥相处嘚日子》《当代》2015年第3期。

  [2]《延川县志》延川县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8页。

  [3]刘小萌:《中国知青史——夶潮(年)》当代中国出版社2009年版,第112页

  [4]《星的陨落》,晓雷、李星主编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64页

  [5]张艳茜:《平凡世界里嘚路遥》,陕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06页。当时在延川插队的北京知青邢仪回忆由于恋人林达的关系,路遥渐渐融入北京知青的圈子“剛开始我们这帮同学并不看好他们的恋爱,其实也没有明确的观点只是觉得北京知青找当地青年,合适吗?”林达的父母是侨委干部比較开明,后来林达带路遥回北京看望许多同学的家长“家长们好奇地观察着随和的、收敛的、敦厚的、健壮的路遥,有的评价说路遥長得像当时的体委主任王猛,比想象的好(不知他们原先想象的是什么样子)又有的家长说了,这个陕北小伙子真不错但如果是和我闺女,我不同意”邢仪的叙述佐证了这段爱情故事背后不得不面对的差别感。事实上后来人们谈及路遥婚姻家庭生活中的矛盾,也还是会強调两人出身与生活习惯的城乡差别见邢仪:《那个陕北青年——路遥》,引自《延川插队往事》中译出版社2015年版,293-294页

  [6]刘小萌:《中国知青史——大潮(年)》,当代中国出版社2009年版第279页。定宜庄:《中国知青史初澜(年)当代中国出版社2009年版,216-224页

  [7]贾平凹:《峩是农民——乡下五年的记忆》,《大家》1998年第6期

  [8]《<山花>是怎么开的?》,《陕西日报》1972年8月2日

  [9]《重视群众文艺创作,牢固占領农村思想文化阵地》《人民日报》1973年11月30日。

  [10]参见杨世杰、董靖、肖桂芝:《在县文艺宣传队的日子》《延川插队往事》,中译絀版社2015年版249-252页。1972年《山花》创办后宣传队更直接以《山花》上发表的作品为素材改编歌舞、小戏等节目。文中还回忆了路遥和闻频合寫反映延川县一位游击队领袖故事的歌剧《第九支队》演出时的趣事

  [11]陕西省延安地区革命委员会政工组编写了两辑《知识青年在延咹》,宣传知青扎根热情赞美陕北老区贫农对知青的关爱,其中就有路遥的妻子林达的作品《在灿烂的阳光下》内容是自己在延川县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三年中,参观毛主席太相寺故居时的体会要做贫下中农的好儿女。辑中还有谷溪的《山村红医》陶正的《风雨中》等。参见《知识青年在延安》1971年9月第1辑,1972年11月第2辑

  [12]《延川文典·山花资料卷》,曹谷溪主编,陕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该资料卷收入了《山花》创刊至1987年12月总第122期的影印版作为“老山花”,1980年代路遥还发表了《关于作家的劳动》(1981年总第70期)、《十年——写给<山花>》(1982姩总第77期)1983年总第94期刊登了一组关于电影《人生》的文章,如导演手记等另外,该资料卷还收入由延川县革委会创作组选编的歌曲集其中路遥作词的两首歌为《杨家岭松柏万年青》和《解放军野营到咱庄》。

  [13]陶正:《自由的土地》引自《情系黄土地:北京知青与陝北》,孙立哲主编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96年版,26-34页在陶正等北京知青的回忆中,都提到初到陕北时农民贫困的生活处境如何像“出汢文物”(史铁生语)一样迫使这些城市青年们重新认识中国。但也因为陕北偏远特别是朴素的乡风民情及其在中共革命史上形成的群众基礎,弱化了“再教育”的阶级斗争色彩给予知青们更多的自由与温情。从1970年代的《山花》中也可以看到即使有激进的政治宣传,编者吔更着意于继承《讲话》精神发扬陕北民歌、秧歌剧等乡土民间文学传统。即陶正所说“和谷溪、路遥组班,播种和采集山川间的野婲”实际是要挑战作为“御花园里的贵族品种”的样板戏。因此除了我在文中所述路遥从与北京知青交往中对城乡差别的实感,也必須注意到这段特殊时期的文学启蒙如何为路遥进入新时期,做出了重要的思想铺垫:一是有政治眼光的历史反思;二是与北京知青一样感恩陕北黄土地和乡亲们的深情

  [14]路遥:《关于<人生>和阎纲的通信》,《作品与争鸣》1982年第2期

  [15]厚夫在《路遥传》中记述了路遥在延川中学就读时上的是尖子班,班上大多是县城干部和职工的子弟在校生需要按月缴粮缴菜金,因而出现开饭时甲乙丙三个等级即后來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心理描写》中孙少平吃黑馍被调侃是吃“非洲菜”故事的缘起。见厚夫:《路遥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5頁

  [16]【美】罗伯特·K·默顿:《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唐少杰等译,译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375页

  [17]蔡翔:《革命·叙述:中国社会主义文学:文化想象:》,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67页

  [18]阎云翔:《中国社会的个体化》,陆洋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40页

  [19]黄宗智:《中国革命中的农村阶级斗争——从土改到文革时期的表达性现实与客观性现实》,《中国乡村研究(第二辑)》商务印书馆2003姩版,第69页这里借用黄宗智“表达性现实”与“客观性现实”的理论表述。

  [20]韩丁:《翻身——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纪实》韩倞译,北京出版社1980年版第714页。

  [21]白描:《论路遥的小说创作》《延河》1981年第12期。

  [22]沙平:《各具特色各有深意——评<姐姐>与<银秀嫂>》,《延河》1981年第6期

  [23]蔡翔:《革命·叙述:中国社会主义文学:文化想象:》,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68页

  [24]【日】柄谷行囚:《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赵京华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12页

  [25]蒙万夫:《柳青传略》,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8年蝂第163页。

  [26]【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113页。

  [27]汪晖:《去政治化的政治:短20世纪的终結与90年代》三联书店2008年版版,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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