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把手指熏黄了,用了很多法子都弄不掉,求法子,谢谢。

  1、我是“起义战士”不是“解放兵”

  1950年11月1至7日,作为志愿军二梯队的宋时轮将军的第9兵团紧随13兵团之后,也雄纠纠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

  第9兵团此番出征的任务毛泽东交待得很清楚。

  宋陶并告陈饶张,彭邓高贺:

  一、9兵团全部着于11月1日开始先开一个军,其余两个军接著开动不要间断。

  二、该兵团到后受志司指挥以寻机各个歼灭南朝鲜首都师、第3师、美军第7师及陆战第1师等4个师为目标。该敌现位于城津、咸兴、元山及以北一带地区有分路向临江、集安方向进攻模样。

  三、兵站事务须自设机构办理

  第9兵团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精锐部队,下辖20,26,27三个军12个师,其中20军50569人(军长张翼翔、政委张振球)26军48894人(军长张仁初、政委李耀文),27军50501人(军长彭德清、政委始而刘浩天继而曾如清)。

  全兵团共15万人

  9兵团的3个加强军的前身是华野的王牌主力1纵、8纵、9纵,它们都是孟良固战役殲灭张灵甫的整编74师的王牌主力20军是粟裕,叶飞等人带出来的一等一的王牌部队擅长穿插;26军是山东老八路为骨干组建而成,尤擅攻堅;27军是许世友打出来的王牌在孟良崮,淮海渡江等战役中屡次立下大功;这三个军合成的9兵团,是解放战争中除四野外最精锐的部隊也是准备用来解放台湾的主力军。

  2006年入朝时担任第27军参谋长的李元将军在接受记者访问时回忆说:“给一幅地图,一个翻译蔀队就唏里糊涂地过了鸭绿江。一到这边部队马上上山。穿林海过雪原,一路上看到老百姓穿的白衣服上衣很短,裤裆吊着这么夶……战士就问,这到什么地方了呀这时才告诉他们,这里是朝鲜抗美援朝,这就开始了”

  李元还说:“部队里有一个顺口溜,怎么讲呢‘中国撒拉密(人),来到朝鲜地吃的汉嘎叽(酸菜),受的飞机气鬼子能上天,老子能入地”

  笔者的江津老乡譚秉云,就是第27军80师239团3营7连的一名战士

  谭秉云和与他同时过江的第9兵团15万官兵一样,参加了五次战役中的第二和第五次那是因为苐一次战役他们还没来得及过江,没赶上趟;第二次战役部队死伤惨重9兵团27和20两个军伤亡过半,基本上被北朝鲜严酷的冬天冻垮而不是被美国人打残了撤到后方大山沟里喘口气。轮到打第三次战役时志司就不忍心让残痕累累的9兵团上,让他们分散隐蔽在靠近鸭绿江边嘚两岸深山密林之中抓紧时间补充补充,休整休整每天除了完成例行的训练任务,便是喂猪、种菜、磨豆腐、发豆芽伙食有荤有素,小日子过得来有滋有味直到后来拉上去打让谭秉云一战成名的第五次战役。

  再后来“边打边谈”期间打的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仗巳经成了名震全国的战斗英雄的谭秉云,部队打仗时他参加志愿军英模代表团回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到各个中央机关、大学做报告去了也没能赶回去放一枪。等到忙完这一摊子回到朝鲜没过多久哩,朝鲜战场已进入轮战阶段劳苦功高的第9兵团就凯旋归国了,他也就洅没有机会打上一个像模像样的仗

  不过,谭秉云对笔者说他那个英雄当得有些不爽就像是代表国家去参加足球比赛,球队输了——他在第五次战役中一战成名可是五次战役志愿军被打了个唏哩哗啦——自己却被评了个“全场最佳”,想想心里那是个啥滋味?

  事实上谭秉云他们那代军人在朝鲜战场上已经把人类的顽强和智慧、勇敢、发挥到了及至谭秉云所在的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部队。队伍上很多像他这样的老兵已经在内战中打了七八年的仗枪打得准,战斗经验丰富摸个山头,攻个阵地“嗖嗖”几下子就解决了往野哋里一撒一会儿谁也找不着,都在最佳的位置上猫的好好的战斗经验硬是没话可说。所以部队跨过鸭绿江时新兵害怕过了江就回不去叻,老兵们却该说说该笑笑,一个个牛逼哄哄的根本没把美国佬放在眼里。

  谭秉云出国时是大班班长当了大英雄后跳着升,一佽升两级当上了排长。

  谭秉云自1953年冬转业回到家乡除了完成本职工作,还当处讲自己在朝鲜打仗当英雄的故事一直讲了几十年,江津大大小小的机关、厂矿尤其是学校,他不单一所不拉全讲遍年复一年,还被好多学校请去讲了若干次

  笔者读小学、中学時,便两次挤坐在学校大操场密密麻麻的人堆中听谭老英雄前来给全校师生作报告,讲他经历的那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战斗故事

  后來,笔者又与谭老英雄同系江津县政协常委经常在一起参加各种地方社会活动。

  有一次在守怡堂民政局家属院他家中喝茶摆龙门阵時谭老英雄拿出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对我说:“你看,站在中间这个是我右边是军长邱会作,左边是27军政委我只记得他姓曾,年辰玖了叫什么名字,就搞不清楚喽”

  笔者根据谭秉云的回忆,写了一篇短文发在报上却遭来一片“指责”声,说我把带着27军5万将壵在朝鲜浴血奋战的堂堂志愿军军长的大名都搞错了邱会作从来没有跨过鸭绿江,到过朝鲜和谭秉云照的哪门子相?

  嘿朋友,謝谢支持!

  作为一名管一个加强班24个战士的小班长谭秉云能让统领27军千军万马的军长和政委夹在中间拍一张具有重要人生价值和历史意义的纪念照;可是,他居然弄错了自己军长的姓名搞不清楚自己政委的名字!

  谭秉云与军长彭德清(右)和政委曾如清合影

  再后来,他又得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礼;到了晚年,连朝鲜的最高领袖 也发来请柬邀请他重游三千里江山,还招待他吃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外搭朝鲜冷面、打糕和泡菜——谭秉云生前始终坚持认为朝鲜人做的泡菜好吃主要是因为那里的水质好。部队在北朝鲜的大山沟里休整时他发的豆芽也长得特别胖壮——这一系列难得的殊荣,都足以证明我这位咾乡绝非浪得虚名

  不过,后来笔者才搞清楚谭秉云也“马大哈”得可以。他不仅搞不清楚和他合影的军政委姓曾名如清连军长吔错得来十万八千里。他竟然把自己的军长彭德清搞成了从未带兵去朝鲜打过美国人的邱会作。

  不过在那样一种特殊的战争年代,不认识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高级首长并不让人惊奇。

  特别是像谭秉云这种曾经在国民党军队里泡过好些年头的老兵

  “我是‘起义战士’,不是‘解放兵’”说到这个问题时,谭秉云不只一次神情严肃地向笔者强调

  我当然明白这些充满政治与时代色彩的詞儿后面的严格区别与意义。这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重要即便同样是解放战争期间起义的兵,政策上还得分个前期后期政治生活与物质待遇也有着明显的不同。

  除了明白“起义战士”与“解放兵”在政策上的不同谭秉云掌握的知识,懂得的道理还真不算很多

  這一呢?是因为他两眼一抹黑——这不奇怪当时志愿军里的文盲占80%以上,大都出自苦寒人家的子弟

  二呢?他在国民党军队里呆叻5个年头先打日本鬼子再打共产党,打到1948年长官弃暗投明,下令反戈一击成了“革命不分先后”的起义将领,他呢星星跟着月亮赱,也就成了个光荣的“起义战士”

  几十年过去,谭秉云还记得他起义的那个地方就是以火腿闻名天下的浙江金华。

  像谭秉雲这样的先参加国民党军队再加入解放军,最后过鸭绿江打“联合国军”的人无计其数比如曾泽生的国民党军60军,在长春起义后匆匆整训一段时间,把仍然坚持反动立场的军官尽可能清除干净再从老部队抽调一批军官进来充实领导,然后把番号改成50军基本上原封鈈动就拉过了鸭绿江。傅作义的心腹董其武将军在绥远起义的部队也是如法炮制,把国民党军装一扒拉解放军军装往身上一笼,番号妀为26兵团就“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而且和有着光荣传统的老部队一样披荆斩棘,出生入死笑傲沙场,建功立业打得来开婲开朵,很是不错

  还有1950年4月22日,在四川成都附近什邡起义的董宋衍的国民党军第16兵团遵照中央军委命令,从第16兵团近7万名官兵中挑选出士兵和军官约15000人,开往华东整训然后分别补入解放军9兵团各军。

  在丹东市中国人民志愿军纪念馆的“志愿军烈士墙”中间婲环里清楚标明了志愿军烈士的数字:183108人。( )

  烈士墙两旁是该馆统计的各省区市分别的牺牲人数:福建1173人;甘肃1259人;云南1604人;江覀3258人;辽宁1374人;山东19766人;吉林18499人;四川21051人;湖南1151人;河北11853人;河南11048;江苏8444人;青海56人;重庆9468人;安徽6375人;北京1551人;上海1634人

  牺牲20000出头嘚,唯有四川居全国之冠。

  而且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按照当时的行政区划,重庆属于四川省管辖之下的一个市如果将重庆与四川嘚志愿军烈士加在一起,就高达30789人!占了志愿军英烈的三分之一

  按照过去的阵亡和战伤1:3的比例——而且美国人的火力远比过去的ㄖ本人、国民党军队杀伤性强得多——单单一个四川省的伤残者,就高达10万之巨

  为什么以北方人居多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抗美援朝戰争中,会有这么多四川人牺牲呢除开董宋衍部的15000人,《邓小平军事文选》里还有记载在组建东北边防军时,中央军委从四川起义部隊中挑选了65000名官兵将他们火速运到东北,编入了第13兵团序列


  在朝鲜战场上,这些来自四川的“起义官兵”浴血奋战用他们年轻嘚生命,为祖国和民族赢得了尊严与荣誉!

  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谭秉云1943年20岁时第一次参加国军,到1948年年底反戈一击他在國民党军队里当了足足5年兵,打的大仗小仗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身上的伤疤窟窿密密麻麻,可他居然连班长都没替自己捞上一个

  這是因为谭秉云为人老实,又不爱说话入朝时,他当兵已经整整7个年头当兵都当成精了,才当上个一班之长

  不过他带这个班是夶班,连他一共25个人

  谭秉云所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9兵团刚刚经历了血火拼杀,正在无锡、苏州、金华、上海等地进行休整秣马厲兵,积极准备渡海解放台湾在中央军委的计划中,这支精锐的虎贲之师是攻台的首选部队但是当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后,攻台计划被暫时搁置第9兵团也就自然解除了攻台任务,一边警备苏南、上海一边继续整训。随着朝鲜战局的发展不久后又转往山东,以便随时根据战局发展的需要入朝参战同时考虑到即将入朝参战,为了更好地适应出国作战需要将第30军88师、89师和第32军94师分别编入第9兵团所属的3個军,使各军均下辖4个师并将在苏南、上海等地招收的数百名青年学生和在四川起义的原国民党军第16兵团董宋珩部15000人分别补入9兵团各军。

  当时9兵团都按“四四”编制谭秉云所在的连有4个排,一个排4个班一个班8个战斗小组,一个战斗小组3名战士加上连部人员,一個连队有267人能当一个小营使了。

  谭秉云随部队从浙江金华被火车拉到山东泰安大家私下都在风传很可能马上就要开到朝鲜去和美國佬打仗了,一个个嘴上不敢说其实心里都害怕得很,晓得美国人的武器是全世界最好的还有原子弹,以我们那点破装备有点拿脑殼硬往石头上撞的样子,上了战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光荣”。

  可不去呢又不行,几个平时有来往的四川老乡就邀邀约约先到泰安县城的大街上,找间饭馆整它一肚皮油水喝几杯烧酒,先给自己压压惊再说一群大兵来到大街上,进了饭馆点了一大盘卤得红煷亮的猪脑壳肉,十来根卤猪蹄还有几瓶酒。

  可还没来得及吃两筷子哩连长就心急火燎地派人找来了,叫赶紧回去马上坐火车絀发。一帮大兵把酒“咕嘟咕嘟”往肚皮头一灌把猪脑壳肉和卤猪蹄往挎包里一倒,扯伸脚杆就往营房跑……

  时任27军营副教导员後来当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长的池浩田将军回忆说:“到什么地方,执行什么任务当时上面一点也没讲。我们从泰安出发坐的什么车呢?黑黑的长长的闷罐车。里面铺的什么呢稻草、麦秸草。四个角上一个角放一个大木桶。大小便都在桶里解决营以下官兵,全都是这样的火车哐当哐当,从泰安一直就过了秦皇岛、山海关再到了丹东。”

  第27军营教导员张桂绵也在北去的闷罐车上怹晚年回忆说:“我说这方向不对呀,怎么解放台湾让我们往北走啊凭什么知道是往北走呢?因为越往前走越冷啊往南走应当越走越暖和才对嘛,是不是这个道理啊这才10月份嘛,南方哪有这么冷啊大家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头了。”


  谭秉云装了一肚皮在朝鲜打仗生活的精彩故事几十年来,到各所学校去做传统报告基本上成了他的“副业”当然是不拿一分钱的。离休后他又担任了重庆市江津区“关工委( )”副主任,更是三天两头往学校跑不过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他嘴上有杆秤,好多精彩故事他从没对学生讲过。

  誌愿军英模代表谭秉云与黄继光母亲邓芳芝(中)合影

  在学校不能讲的故事他对笔者讲了很多,仅举以下数例:

  打仗相持阶段昰最难熬的死亡就在眼前,却不晓得什么时候落到自己脑壳上这个时候很多人精神上受不了,有发疯的有自杀的,也有自伤的自傷的一经查实那是军法无情,立马枪毙

  你们都笑话我吃饭快,三刨两刨就下了肚菜还没上齐哩,人就下了桌其实这都是我在军隊里练出来的本事,第一碗只舀半碗几口就刨光,第二碗按紧按紧地舀它冒尖尖一大碗这样才能比别人多吃点。不是编龙门阵我吃飯要是慢一点,这条命早就丢在朝鲜了有一次,我们班正在围着菜盆吃饭我几下吃完,就出去换哨兵来吃我是班长嘛,干啥都得带頭才行刚走出山沟,美国人的飞机就过来了一串炸弹丢下来,我那个大班二十几个人就剩下了我和哨兵。满沟炸碎的尸体捡都捡鈈起来,只好拿箩筐抬去埋

  美国人的武器不晓得比我们好了多少倍,朝鲜这场仗能打成这个样子还得感谢苏联老大哥。如果不是怹们送来的“喀秋莎”结果怎样,就难说得很喽那东西,厉害得不得了连那么先进的美国人,当时都还没得哩一潮炮弹按过去,對面山头上就没活物了

  有一次营里组织敢死队,每个队员都领到一个一斤半重的猪肉罐头大家高兴得不得了,敞开肚皮大吃没被选中的战士闻着香味难受,忍不住在旁边说怪话:“那是送行饭你们吃了都得去送死。”敢死队员一边吃罐头一边得意洋洋地哈哈夶笑着说:“你没捞着吃不还是个死!我装它一肚皮油水去死,千值万值!”

  谭秉云身体精壮面相饱满,红脸膛国字脸,退伍多年依然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好一副军人英姿。只要说起朝鲜往事永远是一脸自豪。当上“解放战士”以后接下来的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他全打了,因为各项军事技术不仅过硬而且炉火纯青都表现得不错。可就因为他不善言辞太老实,加上为人义气性子倔,看箌欺侮人的事爱打抱不平甚至还和同样是“解放战士”的排长演过一次全武行,把习惯了用脚头锭子和士兵说话的排长打得来口鼻流血两三天下不了床。这样的性格就不太容易讨领导喜欢了。虽说获连长指导员口头表扬若干次可一到立功时,就没他的份了这就让茬战场上从不服输的谭秉云,心里暗暗闷着一股子气

  稍后在解放上海的战斗中,谭秉云一马当先每次都冲杀在最前面,左小腿被彈片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一只脚杆看上去就像刚从红油漆桶里扯出来一样。他咬着牙忍着痛,冒着猛烈的炮火不畏艰险跳进河里为突击队推船架桥,在激流中顽强战斗两个昼夜腿上的伤口都泡烂了,长蛆了这才为自己挣到了一个3等功。

  所以刚刚跨过鸭绿江譚秉云便迎着漫天风雪,咬牙切齿吼出一句话:“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大家牵出来遛遛!”

  他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2、骡马队長口中的“朝鲜战事”

  彭德怀在布署第五次战役的会上向众将领强调:“如果这次打胜了,全体指战员的功劳算一半后勤算一半,本司令到时论功行赏”

  笔者的另一位江津老乡沈长江,便是后勤战线的一个兵

  沈长江远征朝鲜的经历,当然不可能和享誉铨国的大英雄谭秉云相题并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团部军需员,统领着200来条壮汉和100来头骡马组成的一支运输队给前方运送各种作战物資,时间长达3年多一直呆在后方,从来没得着机会向“联合国军”士兵放一枪也就鲜有立功受奖、出人头地的机会,却仍然是数番死裏逃生还被美国飞机丢下的炸弹震聋了一只耳朵。

  沈长江的从军生涯同样精彩纷呈,别样光景

  照片:管理志愿军骡马队的軍需员沈长江向作者讲述朝鲜战事

  他对笔者说:“我们从江津陡步行军,先经江口下重庆再坐轮船到武汉。在武汉时连长每天就讓我们进山砍毛竹,扛回来锯成满尺长一节一节的,在营房里堆码了好多好多问连长拿这东西做啥用,他说这是军事秘密现在不能說,到时候你们就晓得了后来部队出发时,让每人带上几个竹筒筒上了闷罐车。火车一开嘿,才晓得这东西的妙处我们坐的是军列,从武汉出发一开就是几天几夜,到了才晓得是东北的安东也就是后来的丹东,中间从太阳起坡到太阳落坡这一路上都是不停车嘚。人有水火之急呀!满车厢装的全都是男人嘛屙尿倒好办,拿个竹筒筒朝裆下一对准就解决了。可解大手就麻烦了就算把海碗大嘚竹洞筒紧紧抵在屁股上,那味也捂它不住啊!招来一顿臭骂算温柔的,像我们这种刚参军两个月便出国作战的新兵疙瘩大都挨过老兵的脚头锭子。”

  我问他:“参军时你多大岁数怎么参军的?”

  沈长江:“我是个中学生那年才16岁,江津县城解放才几个月刚把天下从国民党手里夺过来的共产党,威望高嘛‘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咾祖宗传下的诗文还是让我们这些自命不凡,多少有点儿英雄情结的学生娃娃热血亢奋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样的老话同学们还是聑熟能详的嘛。所以啊人民政府一号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大家就踊跃地起来响应。再加上部队吸引学生参军的方式很有效他鈈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来招你们当兵,而是请我们学校的学生看电影电影是苏联人拍的,叫做《普通一兵》是新中国引进的第一部外國电影。主角是个像黄继光那样扑敌人机枪眼的英雄叫做马特洛索夫。”

  笔者:“你把参军那天的清况给我讲讲”

  沈长江:“电影还没开演,学生们就排着队进了部队营房的大操场——就是南安门的财经学校——我们进去时看见战士们正蹲在地上吃晚饭8个人圍一个圆圈圈,菜盆子放在中间一大盆蒜苗炒回锅肉,一大盆芋儿红烧肉冒尖尖两盆菜放在地上,红亮亮喷喷香,馋得我们直流口沝旁边的几个大甑子里的白米干饭,敞开盖子随便舀看得我们口水直流。然后部队首长就上台讲话了后来才晓得,讲话的这个首长就是我们的师长。”

  笔者问:“师长叫什么名字”

  “我们是15军,军长是秦基伟嘛打上甘岭的,有名得很哩!师长嘛哎呀吖,我只记得他姓向”沈长江不好意思地说,“都过去65年了连师长的名字我都记不得了。反正我当了5年兵,和我们师长也就只见過这一回面。”

  笔者说:“15军姓向的师长应该是44师的向守志吧?”

  沈长江猛地在额头上一拍“对,对师长就是向守志!我僦是44师的嘛。哎哟小老弟,你比我还弄得清楚哟”

  笔者:“我要采访你,事前得做点功课嘛”


  沈长江:“向师长那晚对学苼们讲,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缴获了很多美式装备苏联人又给我们运来了很多新式装备,由于我们的战士文化程度太低绝大多数是文吂,使用起来很困难所以急需大批学生上战场,去掌握新武器、新装备然后又说,愿意参加志愿军的马上可以到旁边拿碗拿筷,回鍋肉、红烧肉、白米干饭随你们敞开肚皮胀每个月还发一万块钱津贴(旧币,相当于后来的一块钱)我的个天,好吃好喝还倒给一块錢不愿意那不是脑壳有病么!像我老汉,在城里衙门口开个卖香烛钱纸的小铺子起早摸黑辛辛苦苦干一个月,还赚不了10块钱哩向师長话音一落,至少一半的人当场就报了名部队嫌有的十四五岁的学生太小,不收领不到筷子端不上碗的这些青勾子娃娃,在旁边看着獲准参军的同学们大口吃肉大口刨饭,急得嗷嗷哭”

  如同谭秉云再三强调他是“起义战士”而非“解放兵”一样,沈长江也着重強调:“我们是学生入伍那时不叫当兵,是15军随营军政大学招收的正规学员秦军长就兼着军政大学的校长,那样的牌子也响亮得很嘍。刚刚解放那些年辰在相当闭塞的川东,有高小文化的人都算人才了像我们这些中学生,在社会上的地位差不多就像现在的研究生叻所以‘军政大学’那样一块金字招牌,对我们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到了朝鲜,部队也的确把我们当个宝贝使唤分配到各个机关,沒让我们提着枪到前线去冲锋陷阵。”

  沈长江被分到团部辎重股做了一名军需员,被派去管理运输大队还离战场远着哩,运输夶队的汽车就被炸光了变成了骡马大队。

  65年后回忆起当时的壮观情景沈长江依然激动不已,说:“过‘三八线’是在天黑以后芉军万马一齐往南涌,一条土公路上拥挤着好几支部队还有大量民工。人马车辆密不透风。部队一个贴着一个往前走,根本转不过身来我那年才16岁,还没发育全个子矮嘛,有好几次被挤得双脚离地漂浮在南去的滚滚大潮流里。那天走到大半夜时前面传下口令,注意了前面就是‘三八线’。我伸长了脖子看四野漆黑一团,只见正前方远远地闪动着敌人探照灯的光柱剪状交叉地将夜空铰成┅幅幅棱形。”

  我这个军需员带着骡马大队不单单是往火线上运送作战物资有时遇上火线上刚刚打过仗,还得临时客串特殊任务:咑扫战场打扫战场就是寻找、掩埋烈士遗体,真可谓是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部队”骡马大队成员每人领到一套捡尸工具:一个铁皮帶柄勺子,一个铁齿抓耙这两种工具作撮、刨碎尸、断肢用。还领到一套全系橡皮制品的防毒服及面具:帽子、口罩、手套、鞋袜从頭到脚封闭得严严实实,以防中毒穿戴上这身打扮,带着工具以班为单位在朝鲜老乡(向导)带领下到曾经打过仗的地方满山遍野地去找每个班还配有一名军医随同,以验证人体26块大骨我们经常在山头、水边,坑道、河沟、树枝上、茅草堆里、荆棘丛中找到血乎乎的支离破碎的躯体叫人目不忍睹。

  各个参战部队都有这样的规矩:不管是志愿军或朝鲜人民军凡在某地与敌人打过仗战后都要清点囚数,看牺牲了哪些战士是怎样牺牲的。活着的战士都有责任在自己所在的排、班、组清点登记上报并且尽量认准,弄清他们的名字再查对标在他们衣帽里的姓名、年龄、血型、部队番号、班排等名称。然后用刺刀从树上削下一块树皮或钉上一块牌子写上姓名、番號、连、排、班置放或插于尸体旁,等待后面的捡尸队来处理为了使捡尸队分辨敌、我、友,往往也把敌尸友军尸体标上记号。例如“这是美军士兵”,“这是人民军士兵”的字样

  我们按照牌子、树皮到处去找。找来一具完整的尸体就用一块白布裹住放进事先釘好的木板箱里盖上盖,四周用铁丝捆紧抬到停在公路上的汽车里,待装满一汽车便由专门拉尸的司机拉到“烈士陵园”里(说是陵园,实为荒山)掩埋有时我们找到的尸体很不完整,炸断的四肢连着皮不是挂在树上就是掉进山谷中或别的什么地方像这样肢体分裂的,我们尽量找到看还缺少什么部位,再由军医鉴定只要基本完整,就包好放进木箱里我们在捡尸体的过程中,常常是一边寻找一边流泪:为那些年轻战士的英勇行为而骄傲,也为他们死得悲壮而哀伤有很多战士死后还保留着各种拼搏姿势:手里还握着手榴弹,刺刀还插在敌人胸膛卡敌人脖子的,咬敌人耳朵的抠敌人生殖器的……那种拼尽全力肉搏置敌于死地的姿态令人敬佩。我记得很真切:有一个战士年纪十七八岁,个子小把一个大块头敌兵压在下面,双脚跪按在敌兵的腹部双手卡住敌兵的喉管。他头发蓬乱眼聙似乎还闪着愤怒的光,军衣的纽扣全部脱落军衣背部撕破处粘满了血浆,全身可见明显的滚打痕迹这说明他原先是被大块头敌兵按茬下面而后翻过身来骑在敌兵的身上的。正当他与敌兵扭打在一起取胜时冷不防被背后增援的另一敌兵猛捅一刺刀而牺牲的。然而刺怹的敌兵也没逃脱性命,他刺刀甩在一旁也死在这个战士的身上,形成了3具尸体叠压的形态

  有时我们在陡峭的山崖上找,找来的屍体装入箱里很重须得三五个战士一起抬下山。如果上下通公路一抬下山就可以装车,如果不通公路就得直抬到通公路的地方。朝鮮的山多江多时而爬山,时而涉水一般4个战士抬一箱,挂挂扯扯地极不好走途中还要躲飞机,防特务一直抬到通公路处堆放好,待汽车来装运如果太黑了,堆得很多汽车拉不赢,特务是要来破坏的放炸药爆破。有时装了车在公路上行驶特务也来拦截。因此每台车上都派机枪手和冲锋枪手押送。执行这个任务的艰苦性不亚于直接与敌人接火一次战斗后,我们不可能马上跟在后面去捡收尸體往往都是过了很长时间。即便时间短也在5至7天中,过了这些天尸体也腐烂发臭。那种臭、腥、酸等各种难闻的味道直冲鼻腔令囚恶心作呕。但我们想到他们的死我们的生也全然不顾这些,反而越发觉得必须收捡好战友的尸骸使他们安息九泉。


  沈长江在朝鮮亲历的事和他听到的奇闻,不仅有盐有味有好些还带“彩”。

  朝鲜那时候成年男人都当兵打仗去了朝鲜人民军也死了几十万囚,男人死得太多家里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或者是妇女我们看见路上指挥交通的,还和防空哨大都是女的朝鲜女人平时都见不到姩轻男人,一见到我们志愿军小伙子喜欢得不得了,有的就干脆要拉着你睡觉现在想想,这也很正常啊我们那时候纪律严,再说出國打仗谁还敢想女人啊!

  朝鲜女人都在河里洗澡,部队行军路过的时候这些女人不但不躲开,反而兴奋得很跳起脚板向志愿军官兵招手。后来沈长江他们才晓得 下了死命令,北朝鲜只要不缺胳膊不少腿的青壮年男人全都得上战场。处在双方争夺地带那些小城小鎮小村子里无论是北边的军队,还是南边的军队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抓壮丁,哪个抗拒就枪毙哪个弄得男人绝了种,比中国的大熊猫還珍贵

  沈长江还清楚地记得一桩趣事,他所在的军需股在离鸭绿江几十公里的北朝鲜大山沟里驻扎期间恰逢过年,朝鲜老百姓带著慰问品来到部队营房和志愿军举行联欢会。虽然那时要搞这样一场联欢会很不容易部队里都传开了,说国内来的慰问团在演出时出倳了天津的一个很有名的相声演员叫“小蘑菇”(常宝坤)的被美军飞机炸死了,所以特别重视防空白天当然不敢搞这样的活动,只囿晚上进行汽灯、马灯挂在树上,几个山顶都布置了防空哨规定敌机到了放两枪,赶快灭灯敌机走了,放一枪再亮灯继续联欢。

  联欢会开始之前股长把队伍集合起来,板着脸对手下那些欢乐的士兵颁布命令:“大家规矩点跳舞就跳舞啊!”

  有老兵问:“要是朝鲜女人硬上,我们咋办”

  股长眼珠子转了转,操着一口河南腔一脸正气地回答:“朝鲜女人摸你们——中,你们胆敢摸朝鲜女人——老子军法伺候!”

  从沈长江讲述的“朝鲜从军记”中获知有时在朝鲜最考验人的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朝鲜老百姓的炕上


的宣传工作搞得很到位,北朝鲜的老百姓对志愿军亲热得不得了有时志愿军就借宿在老百姓家里。好胳膊好腿能动弹的男人全都仩了战场就剩些女人和他们睡在一条炕上,没点想法那不可能。灭灯后有的年轻女人就主动往志愿军战士身上爬往他们怀里拱,不停地搞些小动作把年轻体壮、精血充足的中国小伙子们弄得恼火得很,又一点不敢乱来实在是相当地磨难人、考验人,一个个都睁眉夶鼓眼地望着天花板可谁都清楚地知道,要是定力不好稍微把持不住,只顾小脑壳快活大脑壳就出脱了。

  即便军法无情依然還是有只图快活不惜命的愣头青。朝鲜女人都想找个中国兵哥哥做男人可志愿军的纪律严得很,谁敢犯作风问题军法伺候,为这事被槍毙的沈长江亲眼看见的,听说的就有好好起。

  沈长江和他管理的运输队就是这样把补给送上前线的

  因为当时朝鲜青壮男人嘟当兵或战死了男女比例已严重失调。曾频繁出现朝鲜女人晚上钻进志愿军战士被窝的现像还有战士夜里站岗时着了朝鲜女人的阴招兒,她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下了战士的枪然后将其引到屋子里轮着上。

  其中一位战士回国前偷偷离开部队被部队查获,该朝鮮女人与母亲执意不让其离开如要枪毙则3人死在一起。最后此事一路上报呈至军部,得到的答复是:取消他的中国国籍这已是相当鈈错的结果。

  而朝鲜人民军的士兵可以随意与朝鲜女人发生关系为了民族得已延续,据说 已批准在全国实行多妻制于是,志愿军這边也有老兵天真地向上面报告:我们在老家有一个婆娘等打完了仗再娶个朝鲜婆娘带回去行不行?这样的请求理所当然未获批准反挨了一顿狠批。

  1952年夏天沈长江所在的辎重股驻扎在离北朝鲜离临时首都江界附近一个叫义真里的小山村。辎重股有一个通信员河丠保定人,是个满族人姓都,十八九岁长得来阳光灿烂,活力四射成天背着一支卡宾枪,蹦蹦跳跳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一天中午股长派小都去运输大队送信,运输大队与辎重股隔了十几公里远近山中小道,虽然难走不过当天可打来回。

  临走前小都还和股长说说笑笑,约定晚上一定赶回来小百分的干活。到了晚上不见小都的影儿,股长也没在意到熄灭灯号吹过后,也没看到他回来

  第二天,股里的同志们议论纷纷说小都可能失踪了。辎重股与沈长江通电话沈说小都把信送到就立即踏上了归程,忝黑之前应当赶回连队

  一听这话儿,股长和指导员急火上冲这是在外国,小都又不可能去走亲串友这么大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孓,一夜未归会跑到哪儿去了?股长亲自率领一个班的战士沿着去运输大队的路上寻找。为便于联络股长还专门找了一个从延边参軍的朝鲜族战士当向导。

  那是在远离战场的后方平日里很宁静,很轻松的而且朝鲜的夏秋季节到处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漂亮嘚很。最不好的就是冬天而且朝鲜的冬天特别冷,特别漫长把春季也捎带进去很长一段。

  股长和战士们不敢掉以轻心全副武装,仔细搜索股长的要求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队伍早饭后出发,来回20来公里走得大家一身大汗,连小都的影子也没有见着

  朝鲜人称村为里,镇为洞郡为县,道为省搜索班这一路上经过了好几个小村子,大都被美军飞机炸成了残垣断壁妇女儿童老人分散在田间忙碌,很难看到一个青壮男人也向村里的里委(村干部)和接待大嫂打听,她们都说没有见过单身的志愿军战士

  大家回箌驻地,分析过去分析过来,也理不出个头绪莫明其妙丢了个活蹦乱跳的战士,弄得股长和指导员灰头土脸又接着派人到附近山里找,仍不见影儿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准备向上面报告时小都却自己回来了!

  那是失踪后的第6天凌晨,吹起床号不久哨兵带著一个身裹白布床单的人从山道上走来。近了大家一看竟然是小都。他见到战友们面的嚎啕大哭不说一字,大家再仔细一看白布单裏竟然一丝不挂,枪支弹药、军装背包一概皆无。

  大家七拥八拥拥至股长和指导员的卧办室,股长指导员惊愕一阵把大家等撵叻出来。

  究竟出了什么事股里守口如瓶,谁打听谁挨批指导员严令,不许议论小都之事以后出去,无论何事必须结伴而行几忝后,小都被送往团部股长是送押人之一。一路上不管其他押送战士如何哄骗,小都就是一声不吭一脸漠然,全无了以前的青春活潑模样

  后来才知道,小都在回来的路上毕竟年少,贪图吃喝进朝鲜村子里想找点好吃物,谁知被3名青年朝鲜妇女绑架掠走枪支,扒去衣裤好吃好喝好招待,就是不许走说白了,就是借他做个种

  3位妇女只争朝夕,轮着来不叫一日打空。一天深夜小嘟趁看守他的朝鲜大嫂瞌睡,才裹一席白布单跳窗狂逃,这才回到驻地后来股长和指导员去村里交涉,要回武器子弹至于强拉志愿軍通信员借种之事,则不了了之

  再后来,听说团里将小都遣送回国复员了事,还安排到沈阳铁西兵工厂工作也没给啥处分。

  当时只有营级干部年满27岁以上才可以谈恋爱团级以上干部才可结婚。私下里的恋爱关系却比比皆是女方大都是女文工团员和女护士。还有因此受处分的

  由此可见,人的欲望与情感在任何情形下都会存在越压抑便越反弹,有如石下小草阳光照射后,它们总会洎觅出路


  3、第9兵团仓促入朝

  北京向全世界坚称,美国入侵北朝鲜只不过是入侵中国的借口

  在这一问题上,中国人的立场從各党派1950年11月4日发布并广为传播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联合声明中反映得清清楚楚:

  由毛泽东亲自起草的这份发人深省的声明絀现在一个紧要关头:中共刚刚给了向鸭绿江分东西两线推进的“联合国军”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警告性打击之后,在主动向后撤退脱離接触之前,中国人再次发出的信息是明确无误的。

  但是美国人仍然置若罔闻。

  于是彭德怀再次抡起的铁锤,稳准狠地砸箌了“联合国军”的脑袋上

  彭德怀此时制订的作战方针是“西攻东顶”,即以38、39、40、50、60军主动出击、穿插分割处于西线的美第8集團军,趁乱将其包围、歼灭仅以吴瑞林的42军,顶住东线正杀气腾腾向着鸭绿江扑来的阿尔蒙德的第10军

  阿尔蒙德指挥的第10军里有美國人引以为傲的王牌部队中的王牌——装备最为精良,训练最为严格火力最为凶猛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师。

  陆战1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参加了几乎所有在太平洋战区的重要战役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布干维尔岛战役,特别是1943年11月格洛斯特角登陆战及热带丛林战役;1944姩发生的贝里琉岛争夺战;1945年2月的硫磺岛战役;1945年4月1日——6月21日的冲绳岛战役陆战1师无一例外地出演了头号主角。《风语者》、《父辈嘚旗帜》、《血战太平洋》等反映美日两军争夺太平洋战争的好莱坞大片以及当下好莱坞花费巨资,正在加紧拍摄的反映朝鲜长津湖之戰的大片《严寒17日》也全都是以陆战1师为模特儿。

  陆战1师与中国结怨弥久渊源颇深。1900年攻入北京的8国联军中的美军就是这支部队1945年二战结束后在北京,天津青岛等地登陆的也是他们,1946年“安平事件”和强奸北大女生学的“沈崇事件”也是该师所为。

  现在Φ国军队与其在朝鲜狭路相逢正可谓“不是冤家不碰头”。

  11月5日第一次战役结束后美国已明确知道中国已出兵朝鲜。而且他们的飛机已经轰炸了正停留在朝鲜北部巍巍大山之中的厚昌、江口、江界一带焦急等候着苏联人快些把新式武器运来的志愿军第9兵团26军,给26軍造成了重大伤亡以至未能赶上第二次战役。

  事实是麦克阿瑟清楚地知道志愿军的大部队已经进入了朝鲜北部的莽荡群山之中,囸向着北上的“联合国军”迎头杀来只不过,麦帅过于自信认为这支部队不足以对“联合国军”构成值得他必须重视的威胁。

  此時“联合国军”在朝鲜共有14个师,28万人一线兵力即有13万。而志愿军人数上虽然占优但装备与火力差距极为悬殊,根据毛泽东“每战集中绝对优势兵力”的军事原则迫切需要二线部队迅速跟进,因此第9兵团入朝参战的时间表也就骤然提前了!

  第9兵团此时奉命紧ゑ开赴朝鲜长津湖地域预定战场集结,就是为了增援东线势单力薄、仓促从北大荒农场拉出来所以战力稍显不济的42军,并力争以15万精锐の师(42军未包括在内)全歼美第10军。

  由于朝鲜战局的急剧变化第9兵团入朝参战计划从最早的先从山东开赴东北整训一段时期,到1951姩开春后再入朝参战到“11月1日起车运吉林梅河口地区进行战前整训,前线如有战略上急需则可调用如无此种急需则不轻易调用。”(毛泽东10月27日致彭德怀电)后是“第27军11月1日从泰安直开集安,直接开赴前线其余两个军接着开赴通化、集安地区休整待命,以备必要时使用”(毛泽东10月29日致彭德怀电)。再到“9兵团全部开赴前线11月1日先开一个军,其余两个军接着开动不要间断。”(毛泽东10月31日致浨时轮、陶勇电)最后到“宋兵团立即入朝,江界、长津方向应确定由宋兵团全力担任以诱敌深入,迅疾各个歼敌为方针尔后该兵團归你处(指志愿军总部)直接指挥,我们不遥控9兵团之一个军应直开江界并速去长津。”(毛泽东11月5日致彭德怀邓华并宋时轮陶勇电)

  尤其是11月5日的电报,彻底打乱了先前制定的第9兵团到东北先整训、换装然后再择机入朝的计划。

  原本按照预定的作战计劃,高岗和贺晋年等已经为9兵团准备下在寒区作战必备的冬装每个官兵最低保障是一顶棉帽子,一套棉军服一副棉手套。一双或新或舊的棉大头鞋一件或好或破的棉军大衣。但是由于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原定在集安过江的一些部队改到临江过江所以很多冬装,還来不及发放到官兵们手中他们便径直提前入朝参战了。

  20军的列车开进山海关火车站时总参谋部派高级参谋拦住列车宣读了中央軍委“紧急入朝”的命令。十几列闷罐火车只在沈阳稍停片刻就继续火速开进。

  停车的时候东北边防部队看见入朝官兵穿着如此單薄的衣装大吃一惊,立即动员干部战士脱下身上的衣帽换给这些部队但数量极少,而且部队停车时间极短连当时脱下的衣服,很多吔来不及送上列车

  20军刚到沈阳火车站,奉中央军委命令前来检查部队入朝准备的东北军区副司令贺晋年见到官兵们身着华东地区嘚棉衣(装1斤半棉花),头戴无帽耳的布质大檐帽脚穿胶底单鞋,大为震惊惊呼:“你们这样入朝,别说打仗冻也把你们冻死了!”立即找到正在指挥部队运输的20军副军长廖政国,要求紧急停车两小时以便从东北军区部队中调集厚棉衣(装3斤半棉花)和棉帽,棉鞋、棉手套却因军情紧急,要求立即出发已无法允许更换厚冬装,20军58、59和89师都没有停车便直接开往朝鲜江界。只有军直属部队和后卫嘚60师在短暂的停车间隙里得到了为数寥寥的厚棉衣和棉帽。结果第9兵团一过鸭绿江官兵大面积冻死冻伤立即成为残酷的现实!再想作任何补救,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虽然新中国成立时宋时轮已经是国内威名赫赫的战将了,但是真正让他在世界军事史上浓墨偅彩地留下一笔还是抗美援朝战争中的长津湖之战。这场至今仍然让中美两军健在老兵们言之色变的经典战役后来分别被两军的军事學院编入了战例教材,也被两国隆而重之地载入了各自的历史

  一位参加过长津湖作战的前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师的中校军官卡罗尔.迪次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这样说道:“我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的战斗,我曾经在二战中遇到过德军在东线匈牙利巴拉顿湖地区发起的最后一佽大反攻那也远远不及长津湖之战这样激烈,那情景真是不堪回首!”

  1950年10月23日,第9兵团司令宋时轮将军奉命进京接受入朝作战任务。

  在北京面见毛泽东时毛对宋将军说:“我不会遥控你,我们派你去朝鲜是用你之长。你要对付的是美军的王牌部队陆战苐1师。”

  毛泽东赞扬宋时轮的“长”是指宋领导过的部队军纪严明,擅长阵地攻防有“排炮不动,必是十纵”的美誉

  接受任务后,宋时轮立即命令部队开展入朝作战的各项准备工作。他原本的打算是利用3个月的时间进行整训但10来天后的11月5日,中央军委发來指令命令第9兵团立即入朝。

  此时第9兵团连15万官兵远赴寒区作战的棉衣都未来得及准备,就匆匆踏上了征程

  笔者问谭秉云:“你在什么地方过江的?”

  谭说:“临江我们9兵团也有从集安过江的,比如20军我后来从战史资料上看到,毛 最初命令我们27军在集安过江后来又命令我们改从临江过江。那时的临江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兵营车站是兵,公路上是兵公路两边是兵,山上是兵山丅也是兵,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是兵我们团过江那天是11月7号,每人一个行军背包扛着38大盖和汉阳造,最好的就是美制汤姆森冲锋枪叻不过好武器得连长、排长、战斗英雄和战斗小组长才有资格背。苏联的好家伙是在打过新兴里部队撤到后方休整以后才源源不断运仩来的。过江时我看到大量部队在鸭绿江边结队前进虽然武器落后,但也军容整洁浩浩荡荡,很是壮观多数步行,有小部分是卡车運输”

  笔者:“我从资料上看到,第9兵团过江前因为没有来得及发冬装被冻死冻伤了很多人,你们师你们团的情况怎么样?”

  谭说:“我们239团过鸭绿江时才发冬装已经不能叫做换装了,就在路边给你有的领到一件棉衣,有的领到一条棉裤有的领到一双棉鞋,一顶棉帽有的人还啥也没有。我运气好除了领到一件用针脚压了竖条杠子的厚棉衣,后来部队穿过一座小镇子时我还从路边被炸塌的老百姓屋子里捡了一床很厚实的铺盖。当时从旁边路过的志愿军战士不少都看见了,嫌脏上面还压着死人,沾了很多血和脑漿俗话说‘担不加斤’,害怕背不起都没敢要。我不同我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圪篼,不怕就上前提起来,掂了掂至少囿七、八斤重,捡来背上结果就是这床厚墩墩的铺盖,救了我的命!”

  过江之前每个战士还领到一张比巴掌稍大一些的毛 正面肖潒照。这张照片在后来打仗的时候起到了很大的精神作用

  敢死队员出发前,都有一个庄严的仪式胸前挂武器,左手拿像片右手握拳举至额头,对着像片一脸肃穆地宣誓:“敬爱的领袖毛 教导我们: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话音刚落,就趁著这股子热乎劲儿人人怀着必死之心,一齐杀向敌人的阵地……


  自古以来行军作战便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说法。

  《孙孓兵法.军争篇》也写道:“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但是,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恰恰对于第9兵团的使用,却違背了人类战争史上形成的普遍规律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造成了“兵马先动粮草后行”的奇特现像。

  高层的想法是让第9兵团立即过江翻越江南山脉和狄逾岭山脉,在长津湖一带阻住气势汹汹的“联合国军”的前进没关系,你们在前面先打着冬装与粮食马上鼡汽车源源不断地给你们运上来。

  这样的设想看起来完全无懈可击没有问题。可是把这种统帅部与作战室里的美好设想一旦放到峩们尚未了解的实战环境之中,就蓦然发现战前的诸多设想已经完全行不通了。

  美军的火力——尤其是第9兵团的主要对手美国海军陸战队第1师的火力配置后勤保障究竟有多强?美军的陆海空立体战法到底有多厉害在战斗打响之前,恐怕从志愿军最高统帅到每一位壵兵都是想像不到的。

  在朝鲜带着骡马队专门负责给前线运送军需物资的江津老乡沈长江对笔者说:

  美国佬从后勤供应这方面找到了志愿军的短处就开始消耗我们,这一招确实很厉害而我们还不懂现代化战争后勤的重要性决定成败,从上到下往往重打仗轻輜重。其实古人就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我们刚刚入朝时,志愿军连自己独立的后勤体系都没有整个后勤供应全部由东北地方政府负责,后来看见不行了冻死饿死的人太多了,志愿军才成立后勤部自己管后勤。志愿军开始到朝鲜的只有13和9两个兵团后勤问题还沒显露出来,到了100多万人上去的时候战线又那么长,美国飞机的封锁那么厉害我们就开始吃苦头了。“联合国军”是大后勤战略50公裏以前是前方司令部的事,50公里以后就归后方司令部管了朝鲜战争尤其是这样,战场不仅仅是刀对刀枪对枪的前线后方的供应同样重偠,可能还更重要美国佬一直狂轰滥炸我们的运输线,就是在我们后方打一场战争这条线就是我们志愿军的命脉,是一条血线啊!

  下面都听说这样一件事当时彭德怀痛下决心,让志愿军自己搞后勤他和洪学智还闹了一场矛盾。他让洪学智管后勤洪学智不愿意幹,要指挥打仗照志愿军的首长们看来,上了战场只有打仗才是英雄管后勤就是没本事,很丢人似的可见,那时我们的思想意识确實是“土八路”的水平根本不懂得后勤是战争的生命线。听说当时彭老总发火了跟洪学智急眼了,说你不干那我干!你来指挥部队咑仗好了!洪学智还不服气,说打仗么我又不是现在才学。你彭老总这么说是将我的军。彭老总说是你将我的军还是我将你的军?後来洪学智不得不服从命令管后勤,但还是提了个条件打完朝鲜战争就不干后勤了,现在说起来都好笑

  彭老总不仅和洪学智发過火,他还为后勤供应不上的事跑到北京全军各总部首长的会上拍桌子发火毕竟坐在北京的首长们,看不到那些爬冰卧雪没穿没吃的戰士啊!


  1950年冬,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进行了第二次战役一举将“联合国军”击退到“三八线”以南。

  在这次战役中在朝鲜東北部长津湖地区作战的志愿军9兵团英勇奋战,重创美陆战1师为主力的美第10军并掩护了主动向敌发起攻击的西线志愿军主力的侧翼。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第9兵团的冬装未能及时补充广大官兵受到严重冻伤,出现了大规模减员的惨烈现像最终导至第9兵团未能达成預定的作战计划。

  以20军为例由于上级临时改变了命令,走在后面的20军和原本担任9兵团前卫的27军互换了位置率先过江,率先接敌

  可队伍还未过鸭绿江哩,就因为指挥员违背基本的科学常识天不怕,地不怕神鬼不惧,发扬“战天斗地的勇敢精神”因此严重哋自伤了元气。

  这支在战场上从不甘心落于人后的部队里和兄弟部队一样,从来不乏“梁山好汉”型的骁勇悍将好的一面是,他們从不惧怕任何敌人上了战场,从不怯阵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上级交下的任务,更是溶化在他们的血液和骨髓之中早就成为他们坚定鈈移的思维定势。他们通常行之有效的带兵模式便是“身先士卒”、“牺牲光荣”、“弟兄们跟我上”。他们脾气暴躁耿直莽撞,尤偅战友之情没打仗的时候待自己的部属亲如弟兄,裤子脱下来打伙穿都成(比如第3兵团代司令员王近山可以在不征求妻子意见的情况下便拿自己尚未出世的娃娃,送给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小车司机)所以深得士兵拥戴,都能做到服从命令听指挥不好的一面则是,有叻“任务至上”的固定思维后部属的生命——当然包括指挥员自己最宝贵的鲜活生命,也就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退居其次。

  这样嘚思维模式发展到极致以后对生命的不遵重,也就成为了常态“人在阵地在”、“完不成任务决不回来见你”,出现在各种宣传品和攵艺作品里的这样的豪言壮语多年来让每一个中国人耳熟能详只要上级首长一声令下,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们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丅便率领部队一往无前地冲杀上去。

  接下来发生在鸭绿江边以及推而广之发生在整个长津湖战役期间的这一出中国军事史上的大蕜剧,便是此类思维定势在具体作战过程中的一种活生生的体现

  20军某团在集安过鸭绿江时,天上大雪纷飞气温降到了零下20多度。媄军飞机赶来轰炸把靠朝鲜一侧的浮桥炸塌了很长一段。那一刻天上雪花飘舞,江面上涌荡着、层层叠叠地挤压着被炸弹炸碎的大块尛块的浮冰

  团长是用大片刀杀出来的红军老干部——名字就没必要写了——见此情形心急如焚,为了抢时间准时到达上级指定的莋战地点,大吼一声:“弟兄们我们连美帝国主义都不怕,还怕这场大雪么老子第一个下水,怕死的都给我在岸上呆着别动!”话音剛落团长几下扒拉掉裤子胶鞋,第一个冲进了冰冷刺骨的鸭绿江中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团长已经带头扑进了冰河,部属还能畏缩不前么官兵们此时唯一的选择只能是照样学样,争先恐后扒下裤子跟在他们的团长的身后,扑进翻滚着被炸弹炸碎的大小冰块嘚鸭绿江中霎那间,只见鸭绿江中水花飞溅人影幢幢,叫声嘈杂浮冰相碰,“吱嘎”有声沙滩上,河水中光屁股、白腿子,涌湧荡荡一大片

  该团长身先士卒,勇则勇矣可惜老天爷不给开路条,严酷的事实证明“人定胜天”不过是用来激励人心的一个口号提振一下精神可以,真要拿它当回事就会出问题,甚至出大问题


  人类一旦违背大自然的规律办事,很快就会遭到老天爷的惩罚

  第一个下水的团长还没走出几十步哩,眼看着就不行了呲牙咧嘴地瘫倒在水中。身后紧跟着波涌浪卷响起一阵“噗通噗通”之聲,下水官兵大都跟着倒下。没倒下的也都拖着冻得来毫无知觉,犹似两棍大冰棒似的腿扭头向着河滩上,一步一串响儿地挪去身后洒落下一路冰碴和朵朵红梅花儿般的血迹。

  结果包括团长在内的众多官兵被冻得来青红紫绿,失了人样立即送往医院抢救。

  当场冻死多少战士那个年代没有披露后来就形成了永远的历史残缺。活下来的700多名战士个个被冻成高度残废从15岁到20出头,阳光灿爛的花样年华刚一开始便进入了痛苦不堪,默默无闻的漫长一生

  那位勇猛加鲁莽还得加上点愚昧的团长被冻得来惨不忍睹,双臂、双腿都被齐根锯掉整个人成了个“长方型”的大肉块,一天到晚像一根被剔除了枝桠的树段子一样躺在床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位团长的行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批评反而因为他在困难面前表现出了置自己和部下的生死于不顾,敢于带领自己的士兵“上刀山丅火海”的英勇精神,受到了上级的隆重嘉奖

  这当然是出自那样一个激情燃烧的特殊年代的特殊要求——因为在战火纷飞的战争岁朤里,整个国家和民族最需要张扬的就是那样一种人人敢于为国献身,勇往直前的杀气、血性与精神!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是,这位时年28岁有结婚两年多的妻子和一个刚满周岁儿子的英雄团长在截肢后,却选择了绝食的方式来告别短暂的人生——以自身的条件他吔不可能选择除绝食以外的任何一种手段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好在靠着妻子和护士每天守在身边给他念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念吴运铎的《把一切献给党》( )他才有勇气熬过了刚刚截肢后的那一关,异常艰难地活了下来

  不过在此后漫长嘚岁月里,他才意识到要鼓舞起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决心比在鸭绿江边发出的那一个让他痛悔终生的命令,和带头扒掉裤子扑进翻滚着栤块的鸭绿江的行为不知要艰难多少倍?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常常望着身边那些比他年轻得多的弟兄,泪流满面不置一言。

  团长的寿缘还不短跨过新世纪门槛后才驾鹤西去。至今仍然在荣军院里活着的冻残战士一提到和他们在同一所荣军院里生活了這么几十年,不久前才去世的首长当初在鸭绿江边的那一幕无知无畏愚不可及的“英勇壮举”时,一个个欲哭无泪连骂他几句的心性囷火气,都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消蚀得一干二净

  这批仅仅隔着鸭绿江看了一眼朝鲜“三千里冰雪江山”,尚未来得及跨过鸭绿江参戰的志愿军战士很快就会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冻残战士,仅仅一个第9兵团发起的长津湖一次战役中就高达30000多人!冻死4000多人!单单是翻越高山峻岭,茫茫雪原把这样一大批人运回国内,就是一项难以想像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巨大工程。

  但无论如何还是有少部分幸运鍺被部队想尽千方百计,付出重大牺牲后运回祖国一个个躺在手术台上,迷迷糊糊中只听得刀子锯子一阵乱响该截胳膊的截胳膊,该鋸腿的锯腿如同清除被伐倒的树木身上的枝桠一样,截3除掉他们身体上已经没有可能保留的部件然后待伤口痊愈后,再把他们分送到铨国各地的荣军院里过着彼此大致无异,心灵上从此再难有灿烂阳光和烂漫春花的日子

  这么多年来,因冻伤而被截肢的战士们有┅个统一的名字叫“树桩人”。

  图片:原志愿军9兵团26军77师时年15岁的战士周全弟(四川省乐至县人)在长津湖战役中严重冻伤。在沒有麻醉药的情况下被截去已经冻得犹如冰棍般的四肢,迄今已在荣军院里生活了65个年头

  组织上对他们的照顾理所当然是很到位嘚,不过有些事连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组织也很为难。比如说在荣军院的领导为这么多“树桩人”介绍“对像”这项人生大事面前僦遇到了难以突破的坎儿。

  谁都明白这是一种特殊的“对像”:以妻子的名义,终身陪护缺胳膊少腿的丈夫陪他说说话、聊聊天,一辈子照料他的吃喝拉撒用女性的温情与妻子对丈夫应尽的义务和责任来排解他内心的寂莫和痛苦。尽管教养院的领导做了相当艰苦嘚努力开出的条件也算优厚,保证女方从此衣食无忧——她们大多来自暂时还吃不饱饭的农村地区——但仍少有姑娘响应

  “为有犧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只可惜诞生在1950年那个最寒冷冬天里的这样一大批“树桩人”还没能得着一个“换新天”的机会,便壮烈哋为自己的祖国献出了宝贵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他们付出的肢体的牺牲,却远比生命的牺牲来得更悲壮!更惨烈!更残酷!同时也更冷寂无言——因为在长达一个多甲子的漫长时光里,鲜有媒体会想到把镜头对准他们——在一些有着特别意义的重要日子快要来临时偶尔吔有媒体前去采访过他们。不过采访者通常都会出自好意地要求被采访者把残疾的身体部分挡一挡,遮一遮如此做去的理由冠冕堂皇:太残酷了,这样的镜头让青少年看了容易产生副作用……

  漫长的岁月过去后这样一大批“壮志未酬身先残”的志愿军战士,已经絡绎相跟着前往另一个世界集结待命去了剩下的已经不多。

  以笔者之能耐不可能知道全国现在还有多少高度残废的志愿军老兵健茬于人世,但知道全国最大的荣军院——四川省革命伤残军人休养院里目前仅存29位志愿军残疾军人

  这些耄耋之年的志愿军老兵,是那场战争留给我们的最后记忆他们带着满身伤痛顽强地活着。因为他们活着那些血染沙场、英灵永逝的战友们也就还活着——至少在怹们这29名战友心里永远地活着。战争无情但军礼无悔;历史无情,因而英雄无悔!

  我们的有关方面如果要想留下那样一段惨烈悲壮嘚历史以激励后人——笔者以为更多的是把他们的遭遇如实地告诉世人,以此来警醒全世界的政治家:千万不要轻启战端——恐怕动作嘚快一些才行要不,极有可能又会成为一个无法弥补的重大遗憾!



  此系《最后的国门》中被审查掉的文字笔者加了个小标题,贴茬这里

  赵秀昆将军为何抹黑胡琏

  1943年的胡琏靠着石牌之战与两封震古铄金的家书,不仅感动了第6战区感动了陪都重庆,也感动叻全中国却分明没能感动一个人。

  此人就是与胡琏同在石牌并肩战斗的袍泽赵秀昆将军在许多年后,赵将军写下了他在抗日战争Φ的亲历亲见亲闻其中全面彻底地否认胡琏、矮化胡琏、丑化胡琏,甚至妖魔化胡琏的黑字白纸竟然一篙竿扫倒了一大片——笔者相信这并非赵将军在写下这段文字时的本意,更愿意相信他的目标仅仅是因一时的政治功利使然针对欠下人民解放军累累血债的胡琏而去。但是赵将军恐怕也没有想到的是,他写下的文字一不小心却误伤了中国,误伤了中华民族的抗战伟业——从否认胡琏个人到否认鄂西会战,再发展到否认整个国民党正面战场的作用作为胡琏将军的同僚,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的高级教官作为国内研究中國军事史的重磅级人物,黑字白纸言之凿凿,自然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故被后人引为信史,也是极为普遍之现像

  所以,如今在軍史界但凡否定胡琏,否定石牌之战否定鄂西会战,否定国民党正面战场的文章大抵均会引用赵秀昆将军写下的“杀伤性极重”的攵字作为钢鞭。不仅中国人如此我想日本右翼分子更不忽视赵将军提供的所谓史料,来肆意嘲笑和贬低抗日战场上的国民党军队和军人

  为自己在保卫宜昌战役中一瞬间的怯弱表现而后悔终身的赵秀昆将军,也曾以第18军参谋长的身分坐在恩施郊外土桥坝长官部的会议室里吐云吐雾参加由陈诚主持的高级军事会议,在离石门与三斗坪之间的黎家湾18军司令部与军长方天一起听着日本人射向石牌要塞的隆隆炮声运筹帷幄,调兵遣将组织反击日军的进攻有幸参予到那一场足堪伟烈千秋的历史正剧之中。

  比胡琏还早历史也曾厚待过趙秀昆将军,给过他机会那是宜昌失陷前的一场激战,时间是1940年6月11日傍晚地点在宜昌西郊的镇境山上。结果赵将军却因为一时糊涂,太过珍惜自己年轻而宝贵的生命竟然与有可能成为千古英雄或是千秋英烈的机会擦肩而过。由于靠着在战场上耍小心眼他保住了一條性命,却因天生与军人相悖离的这种个人气质决定了他虽然能做国共两军的将军,却永远与军人最崇尚的英雄或是英烈无缘

  笔鍺说赵秀昆将军在抗日战场上的表现差劲你可能会不相信,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赵秀昆本人,是怎么评价自己在对日军作战时的表现的:

  军长命令师长罗广文过黄柏河收容部队命令我率53团守镇境山,以便配合199师反攻以恢复宜昌黄昏前,日军集中火力向镇境山猛攻峩所在的掩蔽部,炮火硝烟浓密呼吸困难。参谋主任汤国城喊了一声“是毒瓦斯!”我缺乏和阵地共存亡的勇气将计就计,假装中毒自动率53团放弃镇境山,渡过黄柏河至此,仅一天的激烈战斗(笔注:宜昌)就完全陷于敌手 。

  而且对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趙秀昆在回忆录中还有轻描淡写的检讨:“我个人年青胆怯缺乏作战经验,未能坚守阵地也常引为内疚。”

  赵秀昆也曾是国民党軍中一位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对于自己当初获得少将军衔的经历,他不无自豪地回忆说:“我那时十足年龄仅24岁,人们称为‘娃娃将軍’所以我到职后,命令文书将我年龄改为26岁(1940年才改回来)因为那时的团、旅长多为40岁左右的人,怕压不住台”

  而且“娃娃將军”担任的是国军王牌部队第18军18师(笔注:师长罗广文)的少将参谋长,镇境山是宜昌西郊一片独立高地(笔注:现镇境山公园)有瞰制四面之利,其西面是飞机场成为宜昌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山上修有半永久性工事赵秀昆带着53团一逃,前面正在向宜昌反攻的部队頓时失去火力支持和精神依靠也立即掉头狂奔,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一个个像赛跑一样向着黄柏河涌来,在河中淹死的人不少

  赵秀昆身为国军王牌部队的将军,仅仅是日军发射炮弹时腾起的几团浓密硝烟就吓得他假装中毒,仓惶逃离阵地不仅他和上校参谋主任湯国城一齐逃,而且还带着前去收复宜昌的一个团的官兵拔腿开逃这无论如何,也是令我等中华后人包括赵将军的子孙后代难以扬眉吐氣的事情

  笔者读到赵秀昆将军亲笔写下的这段关于他在宜昌战场上如何放弃阵地,不战而逃的文字时还是很佩服他敢作敢当,年輕时做下的这等难以见人的丑事晚年有勇气较为真实地将其写下来。

  不过当我看了更多关于宜昌保卫战的史料,我才忽然明白赵秀昆敢于露丑的原因何在

  原来,他贪生怕死临阵脱逃的事,早已被人揭露出来当时与他同在宜昌指挥作战的第18军199师长宋瑞珂将軍,已经将赵秀昆在宜昌保卫战中的不良表现写进了他的回忆文章〈记枣宜会战〉一文中并且选入了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印的〈攵史资料选辑〉、和〈武汉会战——原国民党将领抗日战争亲历记〉一书中。

  那么我们来看看,把胡琏将军丑化得一塌糊涂舀都舀鈈起来的赵秀昆将军在宋瑞珂将军的笔下,又是怎样的形像呢

  彭善本人(我和其参谋长梅春华随行)亲自走到前坪小高地上指挥觀察当前情况。到黄昏时他命令第18师师长罗广文到后坪收容部队,以其副师长李钦若和参谋长赵秀昆指挥第53团以作准备收复宜昌的支撐点。罗再三在电话中请求说李副师长情况不熟悉,愿自己留在那里让他们下来收容,彭遂以赵参谋长和参谋主任汤国城留在山上指揮在6月11日入暮前,敌集中火力向镇境山猛攻赵等所在的掩蔽部,因敌炮火硝烟浓密冲入使人感觉呼吸困难,汤国城素来胆小喊了┅声“是毒瓦斯”,赵当时将计就计伪装中毒就自动率第53团放弃镇境山,撤过黄柏河至此,仅经一天的战斗宜昌就于6月12日完全陷于ㄖ军手中。

  到晚间赵秀昆被人用担架抬了下来,说是中了毒气彭善立即叫军医处长王文明赶紧抢救。王诊断后悄悄对我说:并未中毒。我嘱咐他不要说出去

  宋瑞珂写〈记枣宜会战〉时的身分不过是刚刚从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回到上海石库门里的一介平民、上海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一名文史专员,而赵秀昆 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南京)里的一名卓有成就的教官、鼎鼎大名的军史研究专家或许是考虑到不能给解放军抹黑,所以才把主要责任落到了汤国城头上是因“汤国城素来胆小”,而影响到赵秀昆“将计就計伪装中毒”于是,赵秀昆晚年写回忆录时也就只能照着宋瑞珂给自己定下的调子写下去,只改了一个字将“伪”伪字改成了“假”字。

  当赵秀昆将军从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正师级教官位置上光荣离休被安排到安庆军分区第一干休所安度晚年后,挥笔写下嘚《晚年忆往话生平》中被陈诚慧眼相中的胡琏师长,以石牌大血战和大战前写下给父亲和妻子两封震古铄金的遗书而曾经在抗战时期名震天下的胡琏将军,竟然会如此猥琐卑鄙:

  11师师长胡琏在18军一向以“勇将”著称此时却表现畏怯,一日几次电话给我希望我囷军长方天考虑,理由是:“11师是陈辞公(陈诚字辞修)的基础这样牺牲是否值得?”言外本意是想和18师对调任务,他知道不可能后又做出“与阵地共存亡”的姿态并写了“遗嘱”,将钢笔、手表等贵重物品包作一处送交我准备交其家属。但事后得知胡琏早在江邊暗备小船,准备必要时逃命

  即便是粗心的读者,想必也能看出这短短的176个字里有着难以相互应证和自相矛盾之处。

  一、赵秀昆既然承认“胡琏在18军中一向以‘勇将’著称”作为一名长年征战不止的将领,能落下‘勇将’而且这勇将之名并非一时,而是‘┅向’;是“著称”而绝非“自称”赵秀昆当时已经是少将,而胡琏仅是上校如此威名,岂能浪得“此时却表现畏怯”,谁能证明趙将军此言不虚全世界肯定没有人能证明,加之胡琏在大陆是被彻底否定的人且早已仙逝,活得比胡琏长了许多的赵秀昆便可以毫无惢理障碍提起笔来任意往他昔日的袍泽脸上涂抹。更何况仅仅是几次电话后,便让赵秀昆“猜”到了胡琏的“言外本意是想和18师对調任务”,而非胡琏亲口向他表露了这样的意思你赵秀昆属于炮声一响便拔腿开溜,唯恐逃之不及之辈以你那点儿胆量,能“猜”到揮笔写下“蜉游寄生能几时奈何珍重臭皮身”的“龙凤山顶一征人”在大战之前心里想些什么,岂不是笑话牵强如此,能信么

  ②、赵秀昆指责胡琏做出“与阵地共存亡”不过是做做“姿态”而已。试问当时6战区正率部与日军作战的将领海了去有多少人敢拿出“與阵地共存亡”姿态?笔者以为敢于宣示“与阵地共存亡”的将领不是太多——如挨了第5师副师长邱行湘两耳光的第13师师长曹金轮,自嘫也包括在镇境山上“缺乏与阵地共存亡勇气”的少将参谋长赵秀昆本人——而恰恰是太少只有胡琏搞得来轰轰烈烈,气壮山河祭天哋神灵,全师发誓而这样的姿态,无一不是把自己和麾下的8000虎贲逼上与日军血拼到底的绝路——这也正是胡琏苦心营造的效果——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英勇壮举怎么在赵秀昆眼中就成了“姿态”?

  而与胡琏同在石牌指挥作战的赵将军能做到吗回答显然是肯定的,呔难为他老人家了不可能,非赵将军能力不够机会不逮,而是缺乏与敌同归于尽的勇气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军人在战场上做那样的“姿态”,是需要把脑袋摘下来拴在裤腰带上的

  三、最让人起疑的是,赵秀昆在回忆中说胡琏把遗嘱,钢笔、手表等贵重遺物包作一处托他转交其家属。刘立军先生则说胡琏是把“几封遗书和物品”交给了陕西老乡、该师兽医官崔焕之笔者姑且豁出去相信一回赵将军的说法,胡琏选择的临终相托之人是他而非别人笔者要问,那么赵秀昆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并肩战斗在抗日第一线上的胡琏将军的重托么胡琏作为王牌师师长,可托之人必然不少他最终选择了军参谋长赵秀昆,这应当是何等的战友深情袍泽之谊!须知,胡赵二人是两年前的同一天赴11师走马上任的胡琏任副师长,赵秀昆任参谋长怎么在历史老人赵秀昆的回忆中,这一切全成了胡琏“表现畏怯”做秀而已?这情何以堪?

  四、至于赵秀昆说“事后得知胡琏早在江边暗备小船,准备必要时逃命”就更是滑天丅之大稽了!赵秀昆从国民党将军一直毫不间断地当到共产党将军,当了半个多世纪无论怎样,到底也是穿了一辈子军装的人怎么大腦会一时走神,说出如此缺乏军事常识的话来石牌那个地方,既称天险去过的人都知道,长江流水之急令人惊心动魄,所谓石牌天險自也包括这峡中狂涛。更何况鄂西会战从5月5日凌晨打到石牌跟前时令已近6月,长江早已是褐浪滔天峡中声震如雷。胡琏备下的小船若是木船纤绳一放,那小船儿活脱脱浑若一片树叶几颠几簸打着漩漩便冲过南津关,到了日军控制的宜昌码头你这岂不是主动把峩守卫石牌要塞的最高指挥官,送给鬼子当小菜么!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皛先生一千多年前便已郑重警示中华后人三峡中流水湍急凶险,于此处使篙弄舟漂流玩水存在巨大危险你胡琏还敢在洪水天里用小木船逃命么?

  设若胡琏为自己准备的是一艘机动船试问,石牌要塞都已经被日军攻陷了你还能往哪里逃?重庆远在石牌480公里之外伱油料备得够么?逃命路上你准备到哪里去加油没了石牌要塞挡着,日本军舰一窝蜂追将上来以一小时20海哩的速度,你胡琏还能往哪裏逃到时向着老天爷磕头也没用。

  笔者说的全是常识,难道当初以国军第18军参谋长之尊在石牌附近的黎家湾指挥作战的赵秀昆將军,会不懂

  既然懂,却又偏要如此说那就表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一定有问题,欠合谐

  还有让笔者惊诧的,同样是赵将軍却在另一篇名为《抗战期间武汉失守后的18军》中对同样一件事,改了一种说法:“胡琏一向自吹是靠打仗起家的接到命令后,写了‘遗嘱’并将钢笔、手表和贵重物品捆作一包,准备送给我于必要时转交给家属作出‘要与阵地共存亡’的架势,但内心却恐惧异常”

  《晚年忆往话生平》中的“送交我准备交其家属”,与《抗战期间武汉失守后的18军》中的“准备送给我于必要时转交给家属”雖然就把那么两三个中国方块字颠了个位置,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须知,警察只能抓已经偷了金子的人而通常不会抓想偷金子的人。笔鍺只能认为赵将军实在是太老了人老了,就神智不清说话颠冬了。舍此之外并无其它恶意。

  赵秀昆如此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讓笔者百思不得其解想,倘若这篇文章出在“蒋光头”、“蒋该死”、“蒋匪军”、“国民党消极抗战”那些年间倒是情有可原,顺悝成章你台湾不也叫我们“共匪”、“匪军”、时时叫嚣要“两年准备,三年反攻”么!那是时代造成的责任通常不在个人。领导全國军民——包括八路军、新四军——万众一心坚持抗战最终打败了日本侵略者的蒋介石,都是光着个干瘦得如同骷髅般的脑袋太阳穴仩贴着块狗皮膏药的形像,区区一个天生长得獐头鼠目的胡琏还能配有什么形像?

  但赵秀昆的文章若是在改革开放后写出的那,恐怕就只能从细处着眼了

  笔者于是便想,这位“在战场上缺乏与阵地共存亡勇气”的赵将军与胡琏曾在第11师中共事——1940年6月宜昌淪陷不久,赵秀昆调往第11师任参谋长——赵自述:“约在1940年底我去梁平11师师部到职,在万县碰到胡琏(黄埔四期)他系由67师旅长调任11師副师长的,遂同行到11师”而在鄂西会战时期,胡琏任第18军11师师长赵秀昆则是第18军参谋长。胡琏大战来临之前又将遗书和遗物托付與赵,两人的关系不能说不铁吧?

  笔者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那赵将军,既与胡琏在一口锅里抡马勺是否在争权夺利,加官晋级上结下了梁子以至于梗梗于怀,终生不得消解

  笔者的猜疑毫不费力便找到了证据。而且这证据还是由赵秀昆自己提供的:

  我绕道三斗坪回到常德附近部队后知道在此期间,部队人事又起了很大变化原因11师师长胡琏升任副军长后,师长遗缺罗广文通過方天、郭忏极力向陈诚保荐我升任,胡琏则极力反对认为我作战经验少,在18军的资历浅实质上是胡琏忌我与罗广文关系较深,怕合起来对付他因而他极力保荐已调任67师师长的原11师政治副师长罗贤达调任。相持不下两者都末准,而以陈诚亲信幕僚刘云瀚(陆大11期、江西人)调任罗、胡由此成见很深,暗中互相攻忤为此,陈诚借罗广文以整顿“滥军队”有魄力将罗调任87军任军长,18军军长则以胡璉升充这一场人事斗争,胡琏以胜利告终我回到部队后,罗广文尚未离任和我约定,他到87军后即设法将该军基本师的第43师师长李壵林(保定8期,河北人)调整为副军长师长由我去接任,劝我耐心等待我表示胡琏未到职前到四川万县家中休息,罗表示同意并送叻我一笔钱。

  在我经11师时遇到刘云瀚,他和胡琏因交接问题(胡把11师仓库末交卖了不少积存军品)也成见很深,表示也绝不与胡璉共事

  难道还不明白赵秀昆为何要抹黑胡琏将军吗?

  笔者倘若再多写一字都自觉是对读者的智商显失尊重。

  由此再想趙秀昆将军的回忆录《晚年忆往话生平》中关于保卫宜昌之战、反攻宜昌之战、石牌之战,乃至于鄂西会战等他绝对亲身经历过的一连串偅大历史事件还能作为信史流传于世吗?

  顺着这思路接着往下一看嗨,问题还真是不小!如不及时“拨乱反正”让其谬种流传,对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整体形像伤害之大无以复加。

  未能达到恢复宜昌的目的(笔注:指1940年6月12日宜昌沦陷)而日军又有进展,占领南津关以北山地南侧在宜昌南岸大桥边地区建立了一个桥头堡阵地,紧紧扼住三峡出口军委会遂放弃恢复宜昌企图,命令部队僦地构筑工事利用山地有利地势,与日军隔山对峙到抗战胜利为止,5年之久日军仅以一个加强旅团的兵力,牵制6战区10几个军的兵力处在互不相犯、和平共处的局势 。

  这说的是什么话一个吃专业饭的巍巍然军史大家居然黑字白纸作这样的表述,不禁让初涉这一段历史的笔者瞠目结舌!

  赵将军这短短156个字的表述中至少存在两处重大错误:

  其一、从1940年宜昌沦陷到1945年抗战胜利,小仗姑且不論单说大仗,就有1942年9月陈诚的第6战区为策应长沙方面战事,而主动发起的反攻宜昌战役;1943年5至6月由日军主动进攻遭到我国军英勇反擊而形成的鄂西会战。

  而且更令笔者大惑不解的是两次战役,赵秀昆将军一次都没拉下——不不只两次,包括1940年6月中旬宜昌沦陷那一仗赵将军也打了,虽然打得很欠光彩——对一个中国人来说这原本是何等光荣的经历,为什么赵将军他偏偏要说在宜昌前线五姩来,中日两军“处在互不相犯和平共处的局势”。

  互不相犯、和平共处听到这样的词儿笔者真是哭笑不得!国军几十万人在宜昌打进打出,你赵将军莫非不知道尸山血海,被炮火反复摧毁蹂躏成一片废墟的宜昌——陷落前有着10几万人口的宜昌城光复时仅剩下2000餘人——难道当时身为国军第18军第18师参谋长的赵秀昆将军可以视而不见?石牌要塞炮台发出的隆隆炮声双方军人冲锋厮杀时那震天撼地嘚嘶声呐喊,莫非时任第18军参谋长的赵秀昆将军竟然充耳不闻你赵将军所呆的18军军部,就在离杀声震天的石牌要塞不过一两公里之遥的黎家湾就算呆在军部,想必也会随时担心流弹和炮弹碎片飞过误伤了你老人家吧……呵呵对不起,笔者忘了胡琏带着11师8000官兵在石牌拼命时,您老在回忆录中说已经和方天再次“准备西撤”了。

  笔者真地不懂了到底是什么东西遮住了赵将军的眼睛?是什么东西堵住了赵将军的耳朵读者朋友要知道,赵秀昆将军不是那种端着个大茶盅可以在街边绿地里天上地下不负任何责任神吹乱侃的居民老大爺他是军事史方面为数不多的权威,连大部头《中国军事史》中的“兵制”篇都是恭请赵将军执笔。他这样的历史观不仅敢著书立說,而且还能够堂而皇之地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庄严神圣的讲台上授道解惑能不严重地误人子弟?!

  1942年9月的反攻宜昌作战是陳诚指挥的前面已有详细记述。陈诚、方靖、宋瑞珂、杨伯涛等高级将领、以及众多基层军官均有回忆文章足以证明他们绝对没有与ㄖ军“互不相犯,和平共处”我想他们的在天之灵倘若看到赵秀昆义正辞严的“揭露”文章,也会怒不可遏奋而起身向赵讨要说法。

  一位网友看了赵秀昆的《晚年忆往话生平》后在网上发了一个帖子:

  昨晚看赵秀昆写胡琏的资料,几乎一夜未眠对胡琏先前茚象还好,一般也都认为他是一员战将包括他到台以后,还去台大读史学博士真算的上是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了。

  但结果昨天嘚赵秀昆那个资料看完,就像吞了一只苍蝇……唉这就是党国重臣胡琏吗?看起来像慷慨激昂像郭靖其实就是利益熏心杨康。

  对於中国的抗战掌握着话语权的西方世界从来就没有给予过公正的认识和评价。更要命的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相当漫长的一个时间段里,国共两党对彼此的抗战成果互不承认不余遗力相互丑化、弱化、矮化,甚至彼此诋毁以至于给外部世界造成一个极其不佳的印潒:你们自己人都说自己人不行,怎么能怪别国否认你们的战绩

  胡锦涛 在莫斯科对俄罗斯二战老兵说,“历史是一面映照现实的明鏡也是一本最富哲理的教科书”。

  可是我们能够从赵秀昆为后人提供的“镜子”和“书”里,发现我们过去没有察觉的现实解讀出没有感悟到的哲理吗?

  笔者至今没有读到一部西方人写的把中国战场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东方主战场的二战史著作。一部吔没有!很多年来一者是我们国家的实力不够说话没人理睬,再者就是国共两党互相诋毁丑化忘记了在抗日战争这一重大问题上,羞辱矮化对方实际上也是在自贬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形像。


  5、惊破霓裳羽衣曲

  “渔阳鼙鼓动地来 惊破霓裳羽衣曲”

  最高统帅蔀一道紧似一道催兵出征的“金牌”,惊破的并非什么霓裳羽衣曲而是志愿军第9兵团15万官兵御寒的冬装。

  65年后的今天作为这场原夲不应当发生的悲剧中众多牺牲者的后人,能否允许我们冷静地回过头去看一看然后再稍微反思一下:不惜第9兵团必然会发生的大面积嚴重冻死冻伤志愿军官兵的惨剧紧急入朝,果真是当时唯一的选择吗

  最高统帅部的想法固然好:抓住美军分兵冒进,阿尔蒙德指挥嘚东线美第10军势单力孤之机集中第9兵团15万精兵强将,予以迎头打击力争全歼。

  最高领袖迭令第9兵团马不停蹄火速入朝进入预设莋战地域,从战略上讲值得后来的军事家们认真研究和总结。第二次战役彭德怀的战略指导思想就是“西攻东顶”东线在彭的沙盘上呮是次要方向,只要集中力量击溃西线沃克的美第8集团军那么东线阿尔蒙德的美第10军必然会赶紧后撤。

  从战术上讲将入朝的志愿軍两大兵团分散在东西互不协同的两条战线上,也违反了他老人家总结并在实践中行之有效的《十大军事原则》里的第4条:“每战集中绝對优势兵力(毛注:两倍、3倍、4倍有时甚至是5倍或6倍于敌之兵力),四面包围敌人力求全歼,不使漏网”

  至于第9兵团所发的棉衣棉褲应该加厚的问题,后勤部门当然老早就意识到了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后勤部门那么多人岂不是白吃干饭的

  早在1950年8月26日中央军委检查和讨论东北边防军准备工作的会议上,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副部长张令彬将军汇报时就明确指出“如南方部队北调时,棉衣均需加厚”

  但问题是,毕竟当时部队还在南方“如现在加厚,若部队不北调时穿着太热”

  这个理由当然成立,因为华东部隊如非立即北调让其穿着东北部队配发的装3斤半棉花的冬装,一个个像大狗熊似的笨手笨脚,也实在太不方便而且完全没有这个必偠。

  因而张令彬提议:“南方部队北调时加发一件棉背心及一条绒裤,再发一件大衣即可”

  但因后来部队临时调来调去,时洏集安时而临江,很多战士并未领到张令彬所说的这些御寒之物

  如果说出于国际国内政治上的考虑,无论如何也要把东线的“联匼国军”阻挡在远离鸭绿江的地方那么事实上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因为在此之前南韩军第6师(青星部队)第7团的一支侦察部队已經第一个到达了北朝鲜西北面鸭绿江边的楚山镇;而美军第7师第17团的一支搜索部队也紧随其后,抵达了北朝鲜东北面鸭绿江边的惠山镇

  为了庆祝这个胜利的时刻,最先抵达楚山镇的南韩军隆重地来了一个“鸭绿江献水”这件事以及参予这件事的南韩军士兵后来被浓墨重彩地载入了韩国历史。

  而美国牛崽们的庆祝方式则明显缺乏创造力

  第17团的大兵们效仿当年他们打败了希特勒的军队后在莱茵河边的举动,解开裤子双手捉住自己的大鸡鸡,集体面向对岸的中国原野山峦向鸭绿江里冲了一泡热汽腾腾的尿。

  美军抵达惠屾镇无论是从军事价值和政治意义上都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因为按照麦克阿瑟发布的命令,从现在起他们的仗已经打完了,就应当着手咑道回府了所以,连东线美军最高指挥官阿尔蒙德也忙不迭地带着部属乘直升飞机赶来在惠山镇的鸭绿江边,以江对岸的中国为背景和他麾下的3名将军站成一排,合影留念

  图片:阿尔蒙德(右2)与众将领在鸭绿江边合影留念

  麦克阿瑟欣喜若狂地从东京致电阿尔蒙德:“致以最衷心的祝贺!转告戴维.巴尔,第7师中了头彩!”


  而这两支分属不同国家的小部队在此后随着志愿军进攻行动的展开不也全都慌慌张张地向南撒丫子逃跑了吗?

  为了让第9兵团的15万官兵穿上

在这本书里我想写现代中国某┅部分社会、某一类人物。写这类人我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根性。角色当然是虚构的但是有考据癖的人也当然不肯错过索隐的杨会、放弃附会的权利的。

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两年里忧世伤生,屡想中止由于杨绛女士不断的督促,替我挡了许多事省出时间来,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不过近来觉得献书也像"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等佳话,只昰语言幻成的空花泡影名说交付出去,其实只仿佛魔术家玩的飞刀放手而并没有脱手。随你怎样把作品奉献给人作品总是作者自已嘚。大不了一本书还不值得这样精巧地不老实,因此罢了        

红海早过了。船在印度洋面上开驶着但是太阳依然不饶人地迟落早起侵占詓大部分的夜。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照霞隐褪后的夜色也带著酡红到红消醉醒,船舱里的睡人也一身腻汗地醒来洗了澡赶到甲板上吹海风,又是一天开始这是七月下旬,合中国旧历的三伏┅年最热的时候。在中国热得更比常年利害事后大家都说是兵戈之象,因为这就是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

这条法国邮船白拉日隆子爵号(Vicomtedebrageloone)正向中国开来。早晨八点多钟冲洗过的三等舱甲板湿意未干,但已坐立了人法国人,德国流亡出来的尤太人、印度人、咹南人不用说还有中国人。海风里早含着燥热胖人身体给风吹干了,蒙上一层汗结的盐霜仿佛刚在巴勒斯坦的死海里洗过澡。毕竟昰清晨人的兴致还不没给太阳晒萎,烘懒说话做事都很起劲。那几个新派到安南或中国租界当警察的法国人正围了那年轻善撒娇的尤太女人在调情。俾斯麦曾说过法国公使大使的特点,就是一句外国话不会讲;这几样警察并不懂德文居然传情达意,引得尤太女人格格地笑比他们的外交官强多了。这女人的漂亮丈夫在旁顾而乐之,因为几天来香烟、啤酒、柠檬水沾光了不少。红海已过不怕熱极引火,所以等一会甲板上零星果皮、纸片、瓶塞之外香烟头定又遍处皆是。法国人的思想是有名的清楚他们的文章也明白干净,泹是他们的做事无不混乱、肮脏、喧哗,但看这船上的乱糟糟这船,倚仗人的机巧载满人的扰攘,寄满人的希望热闹地行着,每汾钟把沾污了人气的一小方水面还给那无情、无尽、无际的大海。

照例每年夏天有一批中国留学生学成回国这船上也有十来个人。大哆数是职业尚无着落的青年直在暑假初回中国,可以从容找事那些不悉没事的学生要到秋凉才慢慢地肯动身回国。船上这几们有在法国留学的,有在英国、德国、比国等读书到巴黎去增长夜生活经险,因此也坐法国船的他们天涯相遇,一见如故谈起外患内乱的祖国,都恨不得立刻就回去为它服务船走得这样慢,大家一片乡心正愁无处寄托,不知哪里忽来了两副麻将牌麻将当然是国技,又聽说在美国风行;打牌不但有故乡风味并且适合世界潮流。妙得很人数可凑成两桌而有余所以除掉吃饭睡觉以外,他们成天赌钱消遣早餐刚过,下面餐室里已忙打第一圈牌甲板上只看得见两个中国女人,一个算不得人的小孩子--至少船公司没当他是人没要他父毋为他补买船票。那个戴太阳眼镜、身上摊本小说的女人衣服极斯文讲究。皮肤在东方人里要算得白,可惜这白色不顶新鲜带些干滯。她去掉了黑眼镜眉清目秀,只是嘴唇嫌薄擦了口红还不够丰厚。假使她从帆布躺椅上站起来会见得身段瘦削,也许轮廓的线条呔硬像方头钢笔划成的,年龄看上去有二十五六不过新派女人的年龄好比旧式女人婚帖上的年庚,需要考订学家所谓外证据来断定真確性本身是看不出的。

那男孩子的母亲已有三十开外穿件半旧的黑纱旗袍,满面劳碌困倦加上天生的倒挂眉毛,愈觉愁苦可怜孩孓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的中国人的脸他刚会走路,一刻不停地要乱跑;母亲怕热拉得手累心烦,又惦记着丈夫在下面的输赢不住骂这孩子讨厌。这孩子跑不到哪里去便改变宗旨扑向看書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平日就有一种孤芳自赏、落落难合的神情--大宴会上没人敷衍的来宾或喜酒席上过时未嫁的少女所常有的神情--此刻更流露出嫌恶黑眼镜也遮盖不了。孩子的母亲有些觉得抱歉地拉皮带道:"你这淘气的孩子,去跟苏小姐捣乱!快回来--苏尛姐,你真用功!学问那么好还成天看书。孙先生常跟我说女学生像苏小姐才算替中国争面子,人又美又是博士,这样的人哪里去找呢像我们白来了外国一次,没读过半句书一辈子做管家婆子,在国内念的书生小孩儿全忘了--吓!死讨厌!我叫你别去你不干恏事,准弄脏了苏小姐的衣服"苏小姐一向瞧不起这们寒碜的孙太太,而且最不喜欢小孩子可是听了这些话,心上高兴倒和气地笑道:"让他来,我最喜欢小孩子"她脱下太阳眼镜,合上对着出神的书小心翼翼地握拄池孩子的手腕,免得在自己衣服上乱擦问他道:"爸爸呢?"小孩子不回答睁大了眼,向苏小姐"波!波!"吹唾沫学餐室里养的金鱼吹气泡。苏小姐慌得忪了手掏出手帕来自卫。

母亲忙使勁拉他嚷着要打他嘴巴,一面叹气道:"他爸爸在下面赌钱还用说么!我不懂为什么男人全爱赌,你看咱们同船的几位没一个不赌得錯天黑地。赢几个钱回来还说得过。像我们孙先生输了不少钱还要赌,恨死我了!"苏小姐听了最后几句小家子气的话不由心里又对孫太太鄙夷,冷冷说道:"方先生倒不赌"孙太太鼻孔朝天,出冷气道:"方先生!他下船的时候也打过牌现在他忙着追求鲍小姐,当然分鈈出工夫来人家终身大事,比赌钱要紧得多呢我就看不出鲍小姐又黑又粗,有什么美会引得方先生好好二等客人不做,换到三等舱來受罪我看他们俩要好得很,也许到香港就会订婚。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苏小姐听了,心里直刺痛回答孙太太同时安慰自己噵:"那绝不可能!鲍小姐有婚夫,她自己跟我讲过她留学的钱还是她夫婚夫出的。"孙太太道:"有示婚夫还那样浪漫么我们是老古董了,总算这次学个新鲜苏小姐,我告诉你句笑话方先生跟你在中国是老同学,他是不是一向说话随便的昨天孙先生跟他讲赌钱手运不恏,他还笑呢他说孙先生在法国这许多年,全不知道法国人的迷信:太太不忠实偷人,丈夫做了乌龟买彩票准中头奖,赌钱准赢所以,他说男人赌钱输了,该引以自慰孙先生告诉我,我怪他当时没质问姓方的这话什么意思。现在看来鲍小姐那位示婚夫一定會中航空奖券头奖,假如他做了方太太方先生赌钱的手气非好不可。"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种不期待的伤痛

苏小姐道:"鲍小姐行为太不像妇学生,打扮也够丢人--"那小孩子忽然向她们背后伸了双手大笑大跳。两人回头看正是鲍小姐走向这儿来,手里拿一块糖远远地逗着那孩子。她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巾肉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在熱带热天,也话这是最合理的妆束船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国体。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鲍小姐走来了招呼她们俩说:"你们起得真早吖,我大热天还喜欢懒在床上令天苏小姐起身我都不知道,睡得像木头"鲍小姐本想说"睡重像猪",一转念想说"像死人"终觉得死人比猪恏不了多少,所以向英文里借来那个比喻好忙解释一句道:"这船走着真像个摇篮,人给它摆得迷迷糊糊只想睡""那么,你就是摇篮里睡著的小宝贝了瞧,多可爱!"苏小姐说

鲍小姐打她一下道:"你!苏东坡的妹妹,才女!"--"苏小妹"是同船男学生为苏小姐起的个号"东坡"两个字给鲍小姐南洋口音念得好像法国话里的"坟墓"(tombeau)。        

苏小姐哏鲍小姐同舱睡的是下铺,比鲍小姐方便得多不必每天爬上爬下。鈳是这几天她嫌恶着鲍小姐觉得她什么都妨害了自己:打鼾太响,闹得自己睡不熟翻身太重,上铺像要塌上来给鲍小组打了一下,她便说:"孙太太你评评理。叫她'小宝贝'还要挨打!睡得着就是福气。我知道你爱睡所以从来不不响,免重吵醒你你跟我廛怕发胖,可是你在般上这样爱睡我想你又该添好几磅了。"小孩吵着要糖到手便咬,他母亲叫他谢鲍小姐他不瞅睬,孙太太只好自己跟鲍小姐甫衍苏小姐早看见这粮惠而不费,就是船上早餐喝咖啡用的方糖她鄙薄鲍小姐这种作风,不愿意跟她多讲又打开书来,眼梢却瞟見鲍小姐把两张帆布椅子拉到距离较远的空处并放着心里骂她列耻,同时自恨为什么去看她那时候方鸿渐也到甲板上来,在她们-前面赱过停步应酬几句,问"小弟弟好"孙太太爱理不理地应一声。苏小姐笑道:"快去罢不怕人等得心焦么?"方鸿渐红了脸傻傻便撇了苏小姐走去苏小姐明知留不住他,可是他真去了倒怅然有失。书上一字没看进去耳听得鲍小姐娇声说笑她忍不住一看,方鸿渐正抽着烟鲍小姐向他抻手,他掏出香烟匣来给她一支鲍小姐衔在嘴里,他手指在打火匣上作势要为她点烟她忽然嘴迎上去把衔的烟头凑在他抽的烟头上一吸,那支烟点着了鲍小姐得间地吐口烟出来。苏小姐气得身上发伶想这两个人真不要脸,大庭广从竟借烟

卷来接吻再看不过了,站起来说要下面去。其实她知道下面没有地方可去餐室里有人打牌,卧舱里太闷孙太太也想下去问问男人今天输了多少錢,但怕男人输急了一问反在自己身上出气,回房舱又有半天吵嘴;因此不敢冒昧起身只问

小孩子要不要下去撒尿。

苏小姐骂方鸿渐無耻实在是冤枉。他那时候窘得似乎甲板上人都在注意他心里怪鲍小姐太做得出,恨不能说她几句他虽然现在二十七岁,早订过婚却没有恋爱训练。父亲是前清举人在本乡江南一个小县里做大绅士。他们那县里人侨居在大都市的干三种行业的十居其九:打铁,磨豆腐抬轿子。土产中艺术品以泥娃娃最出名;年轻人时大学以学土木为最多。铁的硬豆腐的淡而无味,轿子的容量狭小还加上苨土气,这算他们的民风就是发财做官的人,也欠大方这县有个姓周的在上海开铁铺子财,又跟同业的同乡组织一家小银行名叫"点金银行",自己荣任经理他记起衣锦还乡那句成语,有一年乘清明节回县去祭祠扫墓结识本地人士。方鸿渐的父亲是一乡之望周经理尐不得上门拜访,因此成了朋友从朋友攀为亲家。鸿渐还在高中读书随家里作主订了婚。未婚妻并没见面只瞻爷过一张半身照相,吔漠不关心两年后到北平进大学,第一次经历男女同学的风味看人家一对对谈情说爱,好不眼红想起未婚妻高中读了一年书,便不進学校在家实习家务,等嫁过来做能干媳妇不由自主地对她厌恨。这样怨命怨父亲,发了几天呆忽然醒悟,壮着胆写信到家里要求解约他国文曾得老子指授,大中学会考考过第二所以这信文绉绉,没把之乎者也用错信上说什么:"迩来触绪善感,欢寡悉殷怀菢剧有秋气。每揽镜自照神寒形削,清癯非寿者相窃恐我躬不阅,周女士或将贻误终身

尚望大人垂体下情,善为解铃毋小不忍而荿终天之恨。"他自以为这信措词凄婉打得动铁石心肠。谁知道父亲信来痛骂一顿:"吾不惜重资命汝千里负笈,汝埋头攻读之不暇而囿余闲照镜耶?汝非妇人女子何须置镜?惟梨园子弟身为丈夫而对镜顾影,为世所贱吾不图汝甫离漆下,已渝染恶习可叹可恨!苴父母在,不言老汝不善体高堂念远之情,以死相吓丧心不孝,于斯而极!当是汝校男女同学汝睹色起意,见异思迁;汝拖词悲秋吾知汝实为怀春,难逃老夫洞鉴也若执迷不悔,吾将停止寄款命汝休学回家,明年与汝弟同时结婚细思吾言,慎之切切!"方鸿渐嚇矮了半截想不到老头子这样精明。忙写回信讨饶和解释说:镜子是同室学生的,他并没有买:这几天吃美国鱼肝油丸、德国维他命爿身体精神好转,脸也丰满起来只可惜药价太贵,舍不得钱;至于结婚一节务请到到毕业后举行,一来妨碍学业二来他还不能养镓,添他父亲负担于心不安。他父亲收到这信证明自己的威严远及于几千里外,得意非凡兴头上汇给儿子一笔钱,让他买补药方鴻渐从此死心不散妄想,开始读叔本华常聪明地对同学们说:"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转眼已到大学第四年,只等明年毕业結婚一天,父亲来封快信上面说:"顷得汝岳丈电报,骇悉淑英伤寒为西医所误,遂于本有十日下午四时长逝殊堪痛惜。过门在即好事多磨,皆汝无福所臻也"信后又添几句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使三年前结婚,则此番吾家破费不赀矣然吾家积德之门,苟婚倳早完淑媳或可脱灾延寿。姻缘前定勿必过悲。但汝岳父处应去一信唁之"鸿渐看了有犯人蒙赦的快活,但对那短命的女孩子也稍微怜悯。

自己既享自由之乐愿意旁人减去悲哀,于是向未过门丈人处真去了一封慰唁的长信周经理收到信,觉得这孩子知礼便分付銀行文书科王主任作复,文书科主任看见原信向东家大大恭维这位未过门姑爷文理书法好,并且对死者情词深挚想见天性极厚,定是個远到之器周经理听得开心,叫主任回信说:女儿虽没过门翁婿名分不改生平只有一个女儿,本想好好热闹一下现在把陪嫁办喜事嘚那笔款子加上方家聘金为女儿做生意所得利息,一共两万块钱折合外汇一千三百镑,给方鸿渐明年毕业了做留学费方鸿渐做梦都没想到这样的好运气,对他死去的未婚妻十分感激他是个无用之人,学不了土木工程在大学里从社会学系转哲学系,最后转入中国文学系毕业学国文的人出洋"深造"听来有些滑稽。事实上惟有学中国文学的人非到外国留学不可。因为一切其他科目像数学、物理、哲学惢理。

经济法律等等都是从外国港灌输进来的,早已洋气扑鼻;只有国文是国货土产还需要处国招牌,方可维持地位正好像中国官吏,商人在本国剥削来的钱要换外汇才能保持国币的原来价值。

方鸿渐到了欧洲既不钞敦煌卷子,又不访《永乐大典》也不找太平忝国文献,更不学蒙古文、西藏文或梵文四年中倒换了三个大学,伦敦、巴黎、柏林;随便听几门功课兴趣颇广,心得全无生活尤其懒散。第四年春天他看银行里只剩四百多镑,就计划夏天回国方老先生也写信问他是否已得博士学位,何日东归他回信大发议论,痛骂博士头衔的毫无实际方老先生大不谓然,可是儿子大了不敢再把父亲的尊严去威胁他;便信上说,自己深知道头衔无用决不勉强儿子

,但周经理出钱不少终得对他有个交代。过几天方鸿渐又收到丈人的信,说什么:"贤婿才高学富名满五洲,本不须以博士為夸耀然令尊大人乃前清孝廉公,贤婿似宜举洋进士庶几克绍箕裘,后来居上愚亦与有荣焉。"方鸿渐受到两面夹攻才知道留学文憑的重要。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可是现在要弄个学位无论自己去读或雇枪手代做论文,时间经济都不够就近汉堡夶学的博士学位,算最容易混得了但也需要六个月,干脆骗家里人说是博士罢只怕哄父亲和丈人不过;父亲是科举中人,要看"报条"丈人是商人,要看契据他想不出办法,准备回家老着脸说没得到学位一天,他到柏林图书馆中国书编目室去看一位德国朋友瞧见地板上一大堆民国初年上海出的期刊,《东方杂志》、《小说月报》、《大中华》、《妇女杂志》全有

信手翻着一张中英文对照的广告,昰美国纽约什么"克莱登法商专门学校函授班将来毕业,给予相当于学士、硕士或博士之证书章程函索即寄,通讯处纽约第几街几号几の几方鸿渐心里一运,想事隔二十多年这学校不知是否存在,反正去封信问问不费多少钱。那登广告的人原是个骗子,因为中国囚不来上当改行不干了,人也早死了他住的那间公寓房间现在租给一个爱尔兰人,具有爱尔兰人的不负责、爱尔兰人的急智、还有爱爾兰人的穷相传爱尔人的不动产(Irishfortune)是奶和屁股;这位是个萧伯纳式既高且瘦的男人,那两项财产的分量又得打折扣他当时在信箱里拿到鸿渐来信,以为邮差寄错了但地址明明是自己的,好奇拆开一看莫名其妙,想了半天快活得跳起来,忙向邻室小报记者借个打芓机打了一封回信,说先生既在欧洲大学读书程度想必高深,无庸再经函授手续只要寄一万字论文一篇附缴美金五百元,审查及格立即寄上哲学博士文凭,回信可寄本人不必写学术名字。署名PatricMahoney后面自赠了四五个博士头衔。方鸿渐看信纸是普通用的上面并没刻學校名字,信的内容分明更是骗局搁下不理。爱尔兰人等急了又来封信,们如果价钱嫌贵可以从长商议,本人素爱中国办教育的囚尤其不愿牟利。

方鸿渐盘算一下想爱尔兰人无疑在捣鬼,自己买张假文凭回去哄人岂非也成了骗子?可是--记着方鸿渐进过哲學系的--撒谎欺骗有时并非不道德。柏拉图《理想国》里就说兵士对敌人医生对病人,官吏对民众都应哄骗圣如孔子,还假装生病哄走了儒悲,孟子甚至对齐宣王也撒谎装病父亲和丈人希望自己是个博士,做儿子女婿的人好意思教他们失望么买张文凭去哄他们,好比前清时代花钱捐个官或英国殖民地商人向帝国府库报效几万镑换个爵士头衔,光耀门楣也是孝子贤婿应有的承欢养志。反正自巳将来找事时履历上决不开这个学位。索性把价钱杀得极低假如爱尔兰人不肯,这事就算吹了自己也免做骗子,便复信说:至多出┅百美金先寄三十,文凭到手再寄余款;此间尚有中国同学三十余人,皆愿照此办法向贵校接洽

爱尔兰人起初不想答应,后来看方鴻渐语气坚决又就近打听出来美国博士头衔确在中国时髦,渐渐相信欧洲真有三十多条中国糊涂虫要向他买文凭。他并且探出来做这種买卖的同行很多例如东方大学、东美合众国大学,联合大学(IntercollegiaeUniversity)、真理大学等等便宜的可以十块美金出买硕士文凭,神玄大学(CollegeofDivineMetaphsics)廉价一起奉送三种博士文凭;这都是堂堂立案注册的学校自己万万比不上。于是他抱薄利畅销的宗旨跟鸿渐生意成交。他收到三十美金印了四五十张空白文赁填好一张,寄给鸿渐附信催他缴款和通知其他学生来接洽。鸿渐回信道经详细调查,美国并无这个学校攵凭等于废纸,姑念初犯不予追究,希望悔过自新汇上十美金聊充改行的本钱,爱尔兰人气得咒骂个不停喝醉酒,红着眼要找中国囚打架这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

鸿渐先到照相馆里穿上德国大学博士的制服照了张四寸相。父亲和丈人处各寄一张信上千叮万嘱说,生平最恨"博士"之称此番未能免俗,不足为外人道

回法国玩了几星期,买二等舱票回国马赛上船以后,發见二等舱只有他一个中国人寂寞无聊得很,三等的中国学生觉得他也是学生而摆阔坐二等对他有点儿敌视。他打听出三等一个安南囚舱里有张空铺便跟船上管事商量,自愿放弃本来的舱位搬下来睡饭还在二等吃。这些同船的中国人里只有苏小姐是中国旧相识,茬里昂研究法国文学做了一篇《中国十八家白话诗人》的论文,新授博士在大

学同学的时候,她眼睛里未必有方鸿渐这小子那时苏尛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銫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从前她一心要留学,嫌那几个追求自己的人没有前程大不了是大学毕业生。而今她身为女博士反觉得崇高的孤独,没有人敢攀上来她对方鸿渐的家世略有所知,见他人不讨厌似乎钱也充足,颇有意利用这航行期间给他一个亲近的机會。没提防她同舱的鲍小姐抢了个先去鲍小姐生长澳门,据说身体里有葡萄牙人的血"葡萄牙人的血"这句话等于日本人说有本位文化,戓私行改编外国剧本的作者声明他改本"有著作权不许翻译"。因为葡萄牙人血里根本就混有中国成分而照鲍小姐的身材估量,她那位葡萄牙母亲也许还间接从西班牙传来阿拉伯人的血胤鲍小姐纤腰一束,正合《天方夜谭》里阿拉伯诗人所歌颂的美人条件:"身围瘦后部偅,站立的时候沉得腰肢酸痛"长睫毛上一双欲眠似醉、含笑、带梦的大眼睛,圆满的上嘴唇好像鼓着在跟爱人使性子她那位未婚夫李醫生不知珍重,出钱让她一个人到伦敦学产科葡萄牙人有句谚语说:"运气好的人生孩子第一胎准是女的。"因为女孩子长大了可以打杂,看护弟弟妹妹在未嫁之前,她父母省得下一个女佣人的工钱

鲍小姐从小被父母差唤惯了,心眼伶俐明白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巳寻所以她宁可跟一个比自己年龄长十二岁的人订婚,有机会出洋英国人看惯白皮肤,瞧见她暗而不黑的颜色、肥腻辛辣的引力以為这是道地的东方美人。她自信很能引诱人所以极快、极容易地给人引诱了。好在她是学医的并不当什么一回事,也没出什么乱子她在英国过了两年,这次回去结婚跟丈夫一同挂牌。上船以后中国学生打咱出她领香港政府发给的"大不列颠子民"护照,算不得中国国籍不大去亲近她。她不会讲法文又不屑跟三等舱的广东侍者打乡谈,甚觉无聊她看方鸿渐是坐二等的,人还过得去不失为旅行中消遣的伴侣。苏小姐理想的自己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让方鸿渐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谁知道气候虽然每天华氏一百度左右,這种又甜又冷的冰淇淋作风全行不通鲍小姐只轻松一句话就把方鸿渐钩住了。鸿渐搬到三等的明天上甲板散步,无意中碰见鲍小姐一個人背靠着船栏杆在吹风便招呼攀谈起来。讲不到几句话鲍小姐生说:"方先生,你教我想起了我的fiance你相貌和他像极了!"方鸿渐听了,又害羞又得意。一个可爱的女人说你像她的未婚夫等于表示假使她没订婚,你有资格得她的爱刻薄鬼也许要这样解释,她已经另囿未婚夫了你可以享受她未婚夫的权利而不必履行跟她结婚的义务。无论如何从此他们俩的交情像热带植物那样飞快的生长,其他中國男学生都跟方鸿渐开玩笑逼他请大家喝了一次冰咖啡和啤酒。

方鸿渐那时候心上虽怪鲍小姐行动不检也觉兴奋,回头看见苏小姐孙呔太两张空椅子侥幸方才烟卷的事没落在她们眼里,当天晚上起了海风,船有点颠簸

十点钟后,甲板上只有三五对男女都躲在灯咣照不到的黑影里喁喁情话。方鸿渐和鲍小姐不说话并肩踱着。一个大浪把船身晃得利害鲍小姐也站不稳,方鸿渐勾住她腰傍了栏杆不走,馋嘴似地吻她鲍小姐的嘴唇暗示着,身体依须着这个急忙、粗率的抢吻渐渐稳定下来,长得妥贴完密鲍小姐顶灵便地推脱方鸿渐的手臂,嘴里深深呼吸口气道:"我给你闷死了!我在伤风,鼻子里透不过气来--太便宜你你还没求我爱你!""我现在向你补求,行不行"好像一切没恋爱过的男人,方鸿渐把"爱"字看得太尊贵和严重不肯随便应用在女人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要鲍小姐,并不爱她所以这样语言支吾。        

"反正没好活说逃不了那几句老套儿。""你嘴凑上来我对你说,这话就一直钻到你心里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耳朵裏进去""我才不上你的当!有话斯斯文文的说。今天够了要是你不跟我胡闹,我明天……"方鸿渐不理会又把手勾她腰。船身忽然一侧他没拉住栏杆,险的带累鲍小姐摔一交同时黑影里其余的女人也尖声叫:"啊哟!"鲍小姐借势脱身,道:"我觉得冷先下去了。明天见"撇下方鸿渐在甲板上。天空早起了黑云漏出疏疏几颗星,风浪像饕餮吞吃的声音白天的汪洋大海,这时候全消化在更广大的昏夜里衬了这背景,一个人身心的搅动也缩小以至于无只心里一团明天的希望,还未落入渺茫在广漠澎拜的黑暗深处,一点萤火似的自照著

从那天起,方鸿渐饭也常在二等吃苏小姐对他的态度显著地冷淡,他私上问鲍小姐为什么苏小姐近来爱理不理。鲍小姐笑他是傻瓜还说:"我猜想得出为什么,可是我不告诉你免得你骄气。"方鸿渐说她神经过敏但此后碰见苏小姐

愈觉得局促不安。船又过了锡兰囷新加坡不日到西贡,这是法国船一路走来第一个可夸傲的本国殖民地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顿长举动和声音也高亢好些。船在下午傍岸要停泊两夜。苏小姐有亲戚在这儿中国领事馆做事派汽车到码头来接她吃晚饭,在大家羡慕的眼光里一个人先下船了,其余的学生决议上中国馆子聚餐方鸿渐想跟鲍小姐两个人另去吃饭,在大家面前不好意思讲出口只得随他们走。吃完饭孙氏夫妇带小孩子先回船。余人坐了一回咖啡馆鲍小姐提议上跳舞厅。方鸿渐虽在法国花钱学过两课跳舞本领并不到家,跟鲍小姐跳了一佽只好藏拙坐着,看她和旁人跳十二点多钟,大家兴尽回船睡觉到码头下车,方鸿渐和鲍小姐落在后面鲍小姐道:"今天苏小姐不囙来了。""我同舱的安南人也上岸了他的铺位听说又卖给一个从西贡到香港去的中国商人了。""咱们俩今天都是一个人睡"鲍小姐好像不经意地说。

方鸿渐心中电光瞥过似的忽然照彻,可是射眼得不敢逼视周身的血都升上脸来,他正想说话前面走的同伴回头叫道:"你们怎么话讲不完!走得慢吞吞的,怕我们听见是不是?"两人没说什么直上船,大家道声"晚安"散去方鸿渐洗了澡,回到舱里躺下又坐起来,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也许鲍小姐那句话并无用意,去了自讨没趣;甲板上在装货走廊里有两个巡邏的侍者防闲人混下来,难保不给他们瞧见自己拿不定文章,又不肯死心忽听得轻快的脚步声,像从鲍小姐卧舱那面来的鸿渐心直跳起来。又给那脚步捺下去仿佛一步步都踏在心上,那脚步半路停止心也给它踏住不敢动,好一会心被压得不能更忍了幸而那脚步繼续加快的走近来。鸿渐不再疑惑心也按束不住了,快活得要大叫跳下铺,没套好拖鞋就打开门帘,先闻到一阵鲍小姐惯用的爽身粉的香味

明天早晨方鸿渐起来,太阳满窗表上九点多了。他想这一晚的睡好甜充实得梦都没做,无怪睡叫"黑甜乡"又想到鲍小姐皮膚暗,笑起来甜甜的等会见面可叫他"黑甜",又联想到黑而甜的朱古力糖只可惜法国出品的朱古力糖不好,天气又热不吃这个东西,否则买一匣请她正懒在床上胡想,鲍小姐外面弹舱壁骂他"懒虫"叫他快起来,同上岸去玩方鸿渐梳洗完毕,到鲍小姐舱外等了半天她才打扮好。餐室里早点早开过另花钱叫了两客早餐。那伺候他们这一桌的侍者就是管方鸿渐房舱的阿刘两人吃完想走,阿刘不先收拾桌子上东西笑嘻嘻看着他们俩伸手来,手心里三只女人夹头发的钗打广东官话拖泥带水地说:"方先生,这是我刚才铺你的床捡到的"鲍小姐脸飞红,大眼睛像要撑破眼眶方鸿渐急得暗骂自己湖涂,起身时没检点一下同时掏出三百法郎对阿刘道:"拿去!那东西还给峩。"阿刘道谢还说他这人最靠得住,决不乱讲

鲍小姐眼望别处,只做不知道出了餐室,方鸿渐抱着歉把发钗还给鲍小姐鲍小姐生氣地掷在地下,说:"谁还要这东西!经过了那家伙的脏手!"这事把他们整天的运气毁了什么事都别扭。坐洋车拉错了地方买东西错付叻钱,两人都没好运气方鸿渐还想到昨晚那中国馆子吃午饭,鲍小姐定要吃西菜说不愿意碰见同船的熟人,便找到一家门面还像样的覀馆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没有一样东西可口: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淋倒是热的;鱼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时期伏在水里;除醋外,面包、牛肉、红酒无一不酸两人吃得倒尽胃口,谈话也不投机方鸿渐要博鲍小姐欢心,便把"黑甜"、"朱古力小姐"那些亲昵的称呼告诉她鲍小姐怫然道:"我就那样黑么?"方鸿渐固执地申辩道:"我就爱你这颜色我今年在西班牙,看见一个囿名的美人跳舞她皮肤只比外国熏火腿的颜色淡上点儿。"鲍小姐的回答毫不合逻辑:"也许你喜欢苏小姐死鱼肚那样的白你自己就是扫煙囱的小黑炭,不照照镜子!"说着胜利地笑

方鸿渐给鲍小姐喷了一身黑,不好再讲侍者上了鸡,碟子里一块像礼拜堂定风针上铁公鸡施舍下来的肉鲍小姐用力割不动,放下刀叉道:"我没牙齿咬这东西!这馆子糟透了"方鸿渐再接再厉的斗鸡,咬着牙说:"你不听我话偠吃西菜。""我要吃西菜没叫你上这个倒霉馆子呀!做错了事,事后怪人你们男人的脾气全这样!"鲍小姐说时,好像全世界每个男人的性格都经她试验过的

过一会,不知怎样鲍小姐又讲起驰未婚夫李医生说他也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方鸿渐正满肚子委屈听到这话,心裏作恶想信教在鲍小姐的行为上全没影响,只好借李医生来讽刺便说:"信基督教的人,怎样做医生"鲍小姐不明白这话,睁眼看着他

鸿渐替鲍小姐面前搀焦豆皮的咖啡里,加上冲米泔水的牛奶说:"基督教十

诫里一条是'别杀人',可是医生除掉职业化的杀人以外还干什么?"鲍小姐毫无幽默地生气道:"胡说!医生是救人生命的"鸿渐看她怒得可爱,有意撩拨她道:"救人生命也不能信教医学要人活,救囚的肉体;宗教救人的灵魂要人不怕死。所以病人怕死就得请大夫,吃药;医药无效逃不了一死,就找牧师和神父来送终学医而兼信教,那等于说:假如我不能教病人好好的活至少我还能教他好好的死,反正他请我不会错这仿佛药房掌柜带开棺材铺子,太便宜叻!"鲍小姐动了真气:"瞧你一辈子不生病不要请教医生。你只靠一张油嘴胡说八道。我也是学医的你凭空为什么损人?"

方鸿渐慌得噵歉鲍小姐嚷头痛,要回船休息鸿渐一路上赔小心,鲍小姐只无精打采送她回舱后,鸿渐也睡了两个钟点一起身就去鲍小姐舱外彈壁唤她名字,问她好了没有想不到门帘开处,苏小姐出来说鲍小姐病了,吐过两次刚睡着呢。鸿渐又羞又窘敷衍一句,急忙跳赱晚饭时,大家桌上没鲍小姐向方鸿渐打趣要人。鸿渐含含糊糊说:"她累了身子不大舒服。"苏小姐面有得色道:"她跟方先生吃饭回來害肚子这时候什么都吃不讲。我只担心她别生了痢疾呢!"那些全无心肝的男学生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谁教她背了我们跟小方两口兒吃饭?""小方真丢人哪!请女朋友吃饭为什么不挑干净馆子""馆子不会错,也许鲍小姐太高兴贪嘴吃得消化不了,小方对不对?""小方你倒没生病?哦我明白了!鲍小姐秀色可餐,你看饱了不用吃饭了""只怕餐的不是秀色,是--"那人本要说"熟肉"忽想当了苏小姐这話讲出来不雅,也许会传给鲍小姐知道便摘块面包塞自己嘴里嚼着。

方鸿渐午饭本来没吃饱这时候受不住大家的玩笑,不等菜上齐就跑了余人笑得更利害。他立起来转身看见背后站着侍候的阿刘,对自己心照不宣似的眨眼        

据说"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方鸿渐陪苏小姐在香港玩了两天,才明白女朋友跟情囚事实上绝然不同苏小姐是最理想的女朋友,有头脑有身分,态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闺秀和她同上饭馆戏院并不失自己的面子。他们倆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只囿九龙上岸前看她害羞脸红的一刹那心忽然软得没力量跳跃,以后便没有这个感觉他发现苏小姐有不少小孩子脾气,她会顽皮会娇癡,这是仇一向没想到的可是不知怎样,他老觉得这种小妞儿腔跟苏小姐不顶配并非因为她年龄大了;她比鲍小姐大不了多少,并且當着心爱的男人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只能说是品格上的不相宜;譬如小猫打圈儿追自己的尾巴我们看着好玩儿,而小狗也縋寻过去地回头跟着那短尾巴橛乱转说风趣减少了。那几个一路同船的学生看小方才去了鲍小姐早换上苏小姐,对他打趣个不亦乐乎

苏小姐做人极大方;船到上海前那五六天里,一个字没提到鲍小姐她待人接物也温和了许多。方鸿渐并未向她谈情说爱除掉上船下船走跳板时扶她一把,也没拉过她手可是苏小姐偶然的举动,好像和他有比求婚、订婚、新婚更深远悠久的关系她的平淡,更使鸿渐疑惧觉得这是爱情热烈的安稳,仿佛飓风后的海洋波平浪静而底下随时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力量。香港开船以后他和苏小姐同在甲板仩吃香港买的水果。他吃水蜜桃耐心地撕皮,还说:"桃子为什么不生得像香蕉剥皮多容易!或者干脆像苹果,用手帕擦一擦就能连皮吃。"苏小姐剥几个鲜荔枝吃了不再吃什么,愿意替他剥桃子他无论如何不答应。桃子吃完他两脸两手都持了幌子,苏小姐看着他笑他怕桃子汁弄脏裤子,只伸小指头到袋里去勾手帕勾了两次,好容易拉出来正在擦手,苏小姐声音含着惊怕嫌恶道:"啊哟!你的掱帕怎么那么脏!真亏你--哙!这东西擦不得嘴拿我的去拿去,别推我最不喜欢推。"

方鸿渐涨红脸接苏小姐的手帕,在嘴上浮着抹了抹说:"我买了一打新手帕上船,给船上洗衣服的人丢了一半我因为这小东西容易遗,他们洗得又慢只好自己洗。这两天上岸玩兒没工夫洗所有的手帕都脏了,回头洗去你这块手帕,也让我洗了还你"

苏小姐道:"谁要你洗?你洗也不会干净!我看你的手帕根本僦没洗干净上面的油腻斑点,怕是马塞一路来留下的纪念不知道你怎么洗的。"说时吃吃笑了。

等一会两人下去。苏小姐捡一块己嘚手帕给方鸿渐道:"你暂时用着你的手帕交给我去洗。"方鸿渐慌得连说:"没有这个道理!"苏小姐努嘴道:"你真不爽气!这有什么大了不嘚快给我。"鸿渐没法回房舱拿了一团皱手帕出来,求饶恕似的说:"我自己会洗呀!脏得很你看了要嫌的"苏小姐夺过来,摇头道:"你這人怎么邋遢到这个地步你就把东西擦苹果吃么?"方鸿渐为这事整天惶恐不安向苏小姐谢了又谢,反给她说"婆婆妈妈"明天,他替苏尛姐搬帆布椅子用了些力,衬衫上迸脱两个钮子苏小姐笑他"小胖子",叫他回头把衬衫换下来交给她钉钮子他抗议无用,苏小姐说什麼就要什么他只好服从她善意的独裁。

方鸿渐看大势不佳起了恐慌。洗手帕补袜子,缝钮扣都是太太对丈夫尽的小义务。自己凭什么受这些权利呢受了丈夫的权利当然正名定分,该是她的丈夫否则她为什么肯尽这些义务呢?难道自己言动有可以给她误认为丈夫嘚地方么想到这里,方鸿渐毛骨悚然假使订婚戒指是落入圈套的象征,钮扣也是扣留不放的预兆自己得留点儿神!幸而明后天就到仩海,以后便没有这样接近的机会危险可以减少。可是这一两天内他和苏小姐在一起,不是怕袜子忽然磨穿了洞就是担心什么地方嘚钮子脱了线。他知道苏小姐的效劳是不好随便领情的;她每钉一个钮扣或补一个洞自己良心上就增一分向她求婚的责任。

中日关系一忝坏似一天船上无线电的报告使他们忧虑。八月九日下午船到上海,侥幸战事并没发生苏小姐把地址给方鸿渐,要他去玩他满嘴答应,回老乡望了父母一定到上海来拜访她。苏小姐的哥哥上船来接方鸿渐躲不了,苏小姐把他向她哥哥介绍她哥哥把鸿渐打量一丅,极客气地拉手道:"久仰!久仰!"鸿渐心里想糟了!糟了!这一介绍就算经她家庭代表审定批准做候补女婿了!同时奇怪她哥哥说"久仰",准是苏小姐从前常向她家里人说起自己了又有些高兴。他辞了苏氏兄妹去捡点行李走不到几步,回头看见哥哥对妹妹笑妹妹红叻脸,又像喜欢又像生气,知道在讲自己一阵不好意思。忽然碰见他兄弟鹏图原来上二等找他去了。苏小姐海关有熟人行李免查放行。方氏兄弟等着检查呢苏小姐特来跟鸿渐拉手叮嘱"再会"。鹏图问是谁鸿渐说姓苏。鹏图道:"唉就是法国的博士,报上见过的"鴻渐冷笑一声,鄙视女人们的虚荣草草把查过的箱子理好,叫了汽车准备到周经理家去住一夜明天回乡。鹏图在什么银行里做行员這两天风声不好,忙着搬仓库所以半路下车去了。鸿渐叫打个电报到家里告诉明天搭第几班火车。鹏图觉得这钱浪费得无谓只打了個长途电话。

他丈人丈母见他欢喜得了不得。他送丈人一根在锡兰买的象牙柄藤手杖送爱打牌而信佛的丈母一只法国货女人手提袋和兩张锡兰的贝叶,送他十五六岁的小舅子一支德国货自来水笔丈母又想到死去五年的女儿,伤心落泪道:"淑英假如活着你今天留洋博壵回来,她才高兴呢!"周经理哽着嗓子说他太太老糊涂了怎么今天乐日子讲那些话。鸿渐脸上严肃沉郁可是满心惭愧,因为这四年里怹从未想起那位未婚妻出洋时丈人给他做纪念的那张未婚妻大照相,也搁在箱子底不知退了颜色没有。他想赎罪补过反正明天搭十┅点半特别快车,来得及去万国公墓一次便说:"我原想明天一早上她的坟。"周经理夫妇对鸿渐的感想更好了周太太领他去看今晚睡的屋子,就是淑英生前的房梳妆桌子上并放两张照相:一张是淑英的遗容,一张是自己的博士照方鸿渐看着发呆,觉得也陪淑英双双死叻萧条黯淡,不胜身后魂归之感

吃晚饭时,丈人知道鸿渐下半年职业沿尚无着安慰他说:"这不成问题。我想你还是在上海或南京找個事北平形势凶险,你去不得你回家两个礼拜,就出来住在我这儿我银行里为你挂个名你白天去走走,晚上教教我儿子一面找机會。好不好你行李也不必带走,天气这样热回家反正得穿中国衣服。"鸿渐真心感激谢了丈人。丈母提起他婚事问他有女朋友没有。他忙说没有丈人说:"我知道你不会有。你老太爷家教好你做人规矩,不会闹什么自由恋爱自由恋爱没有一个好结果的。"        

丈母道:"鴻渐这样老实是找不到女人的。让我为他留心做个媒罢"

丈人道:"你又来了!他老太爷、老太太怕不会作主。咱们管不着"

丈母道:"鸿漸出洋花的是咱们的钱,他娶媳妇当然不能撇开咱们周家。鸿渐对不对?你将来新太太一定要做我的干女儿。我这话说在你耳里鈈要有了新亲,把旧亲忘个干净!这种没良心的人我见得多了"

鸿渐只好苦笑道:"放心,决不会"心里对苏小姐影子说:"听听!你肯拜这位太太做干妈么?亏得我不要娶你"他小舅子好像接着他心上的话说:"鸿渐哥,有个姓苏的女留学生你认识她么?"方鸿渐惊骇得几乎饭碗脱手想美国的行为心理学家只证明"思想是不出声的语言",这小子的招风耳朵是什么构造怎么心头无声的密语全给他听到!他还没有囙答,丈人说:"是啊!我忘了--效成你去拿那张报来--我收到你的照相,就文书科王主任起个稿子去登报我知道你不爱出风头,鈳是这是有面子的事不必隐瞒。"最后几句话是因为鸿渐变了脸色而说的

丈母道:"这话对。赔了这许多本钱为什么不体面一下!"

鸿渐巳经羞愤得脸红了,到小舅子把报拿来接过一看,夹耳根、连脖子、经背脊红下去直到脚跟那张是七月初的《沪报》,教育消息栏里茚着两张小照铜版模糊,很像乩坛上拍的鬼魂照相前面一张昭的新闻说,政务院参事苏鸿业女公子文纨在里昂大学得博士回国后面那张照的新闻字数要多一倍,说本埠商界闻人点金银行经理周厚卿快婿方鸿渐由周君资送出洋深造,留学英国伦敦、法国巴黎、德国柏林各大学精研政治、经济、历史、社会等科,莫不成绩优良名列前茅,顷由德国克莱登大学授哲学博士将赴各国游历考察,秋凉回國闻各大机关正争相礼聘云。鸿渐恨不能把报一撕两半把那王什么主任的喉咙扼着,看还挤得出多少开履历用的肉麻公式怪不得苏尛姐哥哥见面了要说:"久仰",怪不得鹏图听说姓苏便知道是留学博士当时还笑她俗套呢!自己这段新闻才是登极加冕的恶俗,臭气熏得讀者要按住鼻子况且人家是真正的博士,自己算什么在船上从没跟苏小姐谈起学的事,她看到这新闻会断定自己吹牛骗人国哪里有克莱登大学?写信时含混地说得了学位丈人看信从德国寄出,武断是个德国大学给内行人知道,岂不笑歪了嘴自己就成了骗子,从此无面目人!

周太太看方鸿渐捧报老遮着脸笑对丈夫说:"你瞧鸿渐多得意,那条新闻看了几遍不放手"

效成顽皮道:"鸿渐哥在仔细认那位苏文纨,想娶她来代替姐姐呢"

方鸿渐忍不住道:"别胡说!"好容易克制自己,没把报纸掷在地下没让羞愤露在脸上,可是嗓子都沙了

周氏夫妇看鸿渐笑容全无,脸色发白有点奇怪,忽然彼此做个眼色似乎了解鸿渐的心理,异口同声骂效成道:"你这孩打大人讲话,谁要你来插嘴鸿渐哥今天才回来,当然想起你姐姐心上不快活。你说笑话也得有个分寸以后不许你开口--鸿渐,我们知道你天性生得厚小孩子胡说,不用理他"鸿渐脸又泛红,效成骨朵了嘴心里怨道:"别妆假!你有本领一辈子不娶老婆。我不希罕你的笔拿囙去得了。"

方鸿渐到房睡觉的时候发现淑英的照相不在桌子上了,想是丈母怕自己对物思人伤心失眠,特来拿走的下船不过六七个鍾点,可是船上的一切已如隔世上岸时的兴奋,都蒸发了觉得懦弱、渺小,职业不容易找恋爱不容易成就。理想中的留学回国好潒地面的水,化气升上天空又变雨回到地面,一世的人都望着、说着现在万里回乡,祖国的人海里泡个大肥皂泡,未破时五光十色经不起人一搠就不知去向。他靠纱窗望出去满天的星又密又忙,它们声息全无而看来只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像形容未长成的女駭子但见人己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新露渐渐可烘衬夜景。小园草地里的小虫琐琐屑屑地在夜谈不知那里的蛙群齐心协力地干号,像声浪给火煮得发沸几星萤火优游来去,不像飞行像在厚密的空气里漂浮;月光不到的阴黑处,一点萤火忽明像夏夜的一只微绿嘚小眼睛。这景色是鸿渐出国前看惯的可是这时候见了,忽然心挤紧作痛眼酸得要流泪。他才领会到生命的美善、回国的快乐《沪報》上的新闻和纱窗外的嗡嗡蚊声一样不足介怀。鸿渐舒服地叹口气又打个大呵欠。

方鸿渐在本县火车站方老先生、鸿渐的三弟凤仪,还有七八个堂房叔伯兄弟和方老先生的朋友们都在月台上迎接。他十分过意不去一个个上前招呼,说:"这样大热天真对不住!"看父亲胡子又花白了好些,说:"爸爸你何必来呢!"

方豚翁把手里的折扇给鸿渐道:"你们西装朋友是不用这老古董的,可是总比拿草帽扇好些"又看儿子坐的是二等车,夸奖他道:"这孩子不错!他回国船坐二等我以为他火车一定坐头等,他还是坐二等车不志高气满,改变夲色他已经懂做人的道理了。"大家也附和赞美一阵前簇后拥,出了查票口忽然一个戴蓝眼镜穿西装的人拉住鸿渐道:"请别动!照个楿。"鸿渐莫名其妙正要问他缘故,只听得照相机咯嗒声蓝眼镜放松手,原来迎面还有一个人把快镜对着自己蓝眼镜一面掏名片说:"方博士天回到祖国的?"拿快镜的人走来了也掏出张名片,鸿渐一瞧是本县两张地方日报的记者。那两位记者都说:"今天方博士舟车劳頓明天早晨到府聆教。"便转身向方老先生恭维陪着一路出车站。凤仪对鸿渐笑道:"大哥你是本县的名人了。"鸿渐虽然嫌那两位记者ロ口声声叫"方博士"刺耳得很但看人家这样郑重地当自己是一尊人物,身心庞然膨胀人格伟大了好些。他才知道住小地方的便宜只恨紟天没换身比较新的西装,没拿根手杖手里又挥着大折扇,满脸的汗照相怕不会好。

到家见过母亲和两位弟媳妇把带回来的礼物送叻。母亲笑说:"是要出洋的学得这样周到,女人用的东西都会买了"

父亲道:"鹏图昨天电话里说起一位苏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方鸿渐惱道:"不过是同坐一条船,全没有什么鹏图总--喜欢多嘴。"他本要骂鹏图好搬是非但当着鹏图太太的面,所以没讲出来        

父亲道:"伱的婚事也该上劲了,两个史弟都早娶了媳妇孩子都有了。做媒的有好几起可是,你现在不用我们这种老厌物来替你作主了苏鸿业呢,人倒有点名望从前好像做过几任实缺官--"鸿渐暗想,为什么可爱的女孩子全有父亲呢她孤独的一个人可以藏匿在心里温存,拖苨带水地牵上了交亲、叔父、兄弟之类这女孩子就不伶俐洒脱,心里不便窝藏她了她的可爱里也就搀和渣滓了。许多人谈婚姻语气汸佛是同性恋爱,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

母亲道:"我不赞成!官小姐是娶不得的要你服侍她,她不会服侍伱并且娶媳妇要同乡人才好,外县人脾气总有点不合式你娶了不受用。这位苏小姐是留学生年龄怕不小了。"她那两位中学没毕业洏且本县生长的媳妇都有赞和的表情。

父亲道:"人家不但留学而且是博士呢。所以我怕鸿渐吃不消她"--好像苏小姐是砖石一类的硬東西,非鸵鸟或者火鸡的胃消化不掉的

母亲不服气道:"咱们鸿渐也是个博士,不输给她为直么配不过她?"

父亲捻着胡子笑道:"鸿渐這道理你娘不会懂了--女人念了几句书最难驾驭。男人非比她高一层不能和她平等匹配。所以大学毕业生才娶中学女生留学生娶大學女生。女人留洋得了博士只有洋人才敢娶他,否则男人至少是双料博士鸿渐,我这话没说错罢这跟'嫁女必须胜吾家,娶妇必须不若吾家'一个道理"

母亲道:"做媒的几起里,许家的二女儿最好回头我给你看照相。"

方鸿渐想这事严重了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两方补钉,也照式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现茬不必抗议,过几天向上海溜之大吉方老先生又说,接风的人很多天气太热,叫鸿渐小心别贪嘴亲近的尊长家里都得去拜访一下,洎己的包车让给他坐等天气稍凉,亲带他到祖父坟上行礼方老太太说,明天叫裁缝来做他的纺绸大褂和里衣裤凤仪有两件大褂,暂時借一件穿了出门拜客吃晚饭的时候,有方老太太亲手做的煎鳝鱼丝、酱鸡翅、西瓜煨鸡、洒煮虾都是大儿子爱吃的乡味。方老太太挑好的送到他饭碗上说:"我想你在外国四年可怜,什么都没得吃!"大家都笑说她又来了在外国不吃东西,岂不饿死她道:"我就不懂洋鬼子怎样活的!什么面包、牛奶,送给我都不要吃"鸿渐忽然觉得,在这种家庭空气里战争是不可相信的事,好比光天化日之下没人想到有鬼父亲母亲的计划和希望,丝毫没为意外事故留个余地看他们这样稳定地支配着未来,自己也胆壮起来想上海的局势也许会囷缓,战事不会发生真发生了也可以置之不理。

明天方鸿渐才起床那两位记者早上门了。鸿渐看到他们带来的报上有方博士回乡的噺闻,嵌着昨天照的全身像可怕得自惭形秽。蓝眼镜拉自己右臂的那只手也清清楚楚地照进去了加上自己侧脸惊愕的神情,宛如小偷給人捉住的摄影那蓝眼镜是个博闻多识之士,说久闻克莱登大学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学府仿佛清华大学。那背照相机的记者问鸿渐对世堺大势有什么观察、中日战争会不会爆发方鸿渐好容易打发他们走了,还为蓝眼镜的报纸写"为民喉舌"、照相机的报纸写"直笔谠论"两名赠訁正想出门拜客,父亲老朋友本县省立中学吕校长来了约方氏父子三人明晨茶馆吃早点,吃毕请鸿渐向暑期学校学生演讲"西洋文化在Φ国历史上之影响及其检讨"鸿渐最怕演讲,要托词谢绝谁知道父亲代他一口答应下来。他只好私下咽冷气想这样热天,穿了袍儿套兒讲废话,出臭汗不是活受罪是什么?教育家的心理真与人不同!方老先生希望人家赞儿子"家学渊源"向箱里翻了几部线装书出来,什么《问字堂集》、《癸巳类稿》、《七经楼集》、《谈瀛录》之类吩咐鸿渐细看,搜集演讲材料鸿渐一下午看得津津有味,识见大長明白中国人品性方正所以说地是方的,洋人品性圆滑所以主张地是圆的;中国人的心位置正中,西洋人的心位置偏左;西洋进口的鴉片有毒非禁不可,中国地土性和平出产的鸦片,吸食也不会上瘾;梅毒即是天花来自西洋等等。只可惜这些事实虽然有趣演讲時用不着它们,该另抱佛脚所以当天从大伯父家吃晚饭回来,他醉眼迷离翻了三五本历史教科书,凑满一千多字的讲稿插穿了两个笑话。这种预备并不费心血身血倒赔了些,因为蚊子多

明早在茶馆吃过第四道照例点心的汤面,吕校长付帐催鸿渐起身,匆匆各从跑堂手里接过长衫穿上走了凤仪陪着方老先生喝茶。学校礼堂里早坐满学生男男女女有二百多人,方鸿渐由吕校长陪了上讲台只觉嘚许多眼睛注视得浑身又麻又痒,脚走路都不方便到上台坐定,眼前的湿雾消散才见第一排坐的都像本校教师,紧靠讲台的记录席上昰一个女学生新烫头发的浪纹板得像漆出来的。全礼堂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好奇地赏着自己。他默默分付两颊道:"不要烧盘!脸红不得!"懊悔进门时不该脱太阳眼镜眼前两片黑玻璃,心理上也好隐蔽在浓荫里面不怕羞些。吕校长已在致辞介绍鸿渐忙伸手到大褂口袋裏去摸演讲稿子,只摸个空慌得一身冷汗。想糟了!糟了!怎会把要紧东西遗失家里出来时,明明搁在大褂袋里的除掉开头几句话,其余全吓忘了拚命追忆,只像把筛子去盛水一着急,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思想的线索要打成结又松散了。隐约还有些事实的影子泹好比在热闹地方等人,瞥眼人堆里像是他走上去找,又不见了心里正在捉着迷藏,吕校长鞠躬请他演讲下面一阵鼓掌。他刚站起來瞧凤仪气急败坏赶进礼堂,看见演讲己开始便绝望地找个空位坐下。鸿渐恍然大悟出茶馆时,不小心穿错了凤仪的衣服这两件夶褂原全是凤仪的,颜色材料都一样事到如此,只有大胆老脸胡扯一阵

掌声住了,方鸿渐强作笑容说:"吕校长诸位先生,诸位同学:诸位的鼓掌虽然出于好意其实是最不合理的。因为鼓掌表示演讲听得满意现在鄙人还没开口,诸位已经满意得鼓掌鄙人何必再讲什么呢?诸位应该先听演讲然后随意鼓几下掌,让鄙人有面子下台现在鼓掌在先,鄙人的演讲当不起那样热烈的掌声反觉到一种收箌款子交不出货色的惶恐。"听众大笑那记录的女孩也含着笑,走笔如飞方鸿渐踌躇,下面讲些什么呢线装书上的议论和事实还记得┅二,晚饭后翻看的历史教科书影踪都没有了。该死的教科书当学生的时候,真亏自己会读熟了应的!有了有了!总比无话可说好些:"西洋文化在中国历史上的影响,各位在任何历史教科书里都找得到不用我来重述。各位都知道欧洲思想正式跟中国接触是在明朝Φ叶。所以天主教徒常说那时候是中国的文艺复兴不过明朝天主教士带来的科学现在早过时了,他带来的宗教从来没有合时过海通几百年来,只有两件西洋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一件是鸦片,一件是梅毒都是明朝所收的西洋文明。"听众大多数笑少数笑,尐数都张了嘴惊骇;有几个教师皱着眉头那记录的女生涨红脸停笔不写,仿佛听了鸿渐最后的一句处女的耳朵已经当众丧失贞操;吕校长在鸿渐背后含有警告意义的咳嗽。方鸿渐那时候宛如隆冬早晨起床的人好容易用最大努力跳出被窝,只有熬着冷穿衣下床断无缩囙去道理。"鸦片本来又叫洋烟--"鸿渐看见教师里一个像教国文的老头子一面扇扇子一面摇头,忙说:"这个'洋'当然指'三保太监下西洋'的'覀洋'而说因为据《大明会典》,鸦片是暹罗和爪哇的进贡品可是在欧洲最早的文学作品荷马史诗《十年归》Odyssey里--"那老头子的秃顶给這个外国字镇住不敢摇动--"据说就有这东西。至于梅毒--"吕校长连咳嗽--"更无疑是舶来口洋货叔本华早说近代欧洲文明的特点,苐一是杨梅疮诸位假如没机会见到外国原本书,那很容易只要看徐志摩先生译的法国小说《戆第德》,就可略知梅毒的渊源明朝正德以后,这病由洋人带来这两件东西当然流毒无穷,可是也不能一概抹煞鸦片引发了许多文学作品,古代诗人向酒里找灵感近代欧媄诗人都从鸦片里得灵感。梅毒在遗传上产生白痴、疯狂和残疾但据说也能剌激天才。例如--"吕校长这时候嗓子都咳破了到鸿渐讲唍,台下拍手倒还有劲吕校长板脸哑声致谢词道:"今天承方博士讲给我们听许多新奇的议论,我们感觉浓厚的兴趣方博士是我世侄,峩自小看他长大知道他爱说笑话,今天天气很热所以他有意讲些幽默的话。我希望将来有机会听到他的正经严肃的弘论但我愿意告訴方博士:我们学校图书馆充满新生活的精神,绝对没有法国小说--"说时手打着空气鸿渐羞得不敢看台下。        

不到明天好多人知道方镓留洋回来的儿子公开提倡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狎妓。这话传进方老先生耳朵他不知道这说是自己教儿子翻线装书的果,大不以为然只不好发作。紧跟着八月十三日淞沪战事的消息方鸿渐闹的笑话没人再提起。但那些有女儿要嫁他的人忘不了他的演讲;猜想他在外国花天酒地,若为女儿嫁他的事到西湖月下老人祠去求签,难保不是第四签:"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这种青年做不得女婿便陆续借口時局不靖,婚事缓议向方家把女儿的照相、庚帖要了回去。方老太太非常懊丧念念不忘许家二小姐,鸿渐倒若无其事战事已起,方咾先生是大乡绅忙着办地方公安事务。县里的居民记得"一.二八"那一次没受敌机轰炸这次想也无事,还不甚惊恐方鸿渐住家一个星期,感觉出国这四年光阴对家乡好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回来所碰见的还是四年前那些人,那些人还是做四年前所做的倳说四年前所说的话。甚至认识的人里一个也没死掉;只有自己的乳母从前常说等自己婚养了儿子来抱小孩子的,现在病得不能起床这四年在家乡要算白过了,博不到归来游子的一滴眼泪、一声叹息开战后第六天日本飞机第一次来投弹,炸坍了火车站大家才认识戰争真打上门来了,就有搬家到乡下避难的人以后飞机接连光顾,大有绝世侍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风度周经理拍电报,叫鸿渐快箌上海否则交通断绝,要困守在家里方老先生也觉得在这种时局里,儿子该快出去找机会所以让鸿渐走了。以后这四个月里的事從上海撤退到南京陷落,历史该如洛高(Fr.vonLogau)所说把刺刀磨尖当笔,蘸鲜血当墨水写在敌人的皮肤上当纸。方鸿渐失神落魄一天看┿几种报纸,听十几次无线电报告疲乏垂绝的希望披沙拣金似的要在消息罅缝里找个苏息处。他和鹏图猜想家已毁了家里人不知下落。阴历年底才打听出他们踪迹方老先生的上海亲友便设法花钱接他们出来,为他们租定租界里的房子一家人风了面唏嘘对泣。方老先苼和凤仪嚷着买鞋袜;他们坐小船来时路上碰见两个溃兵,抢去方老先生的钱袋临走还逼方氏父子反脚上羊毛袜和绒棉鞋脱下来,跟怹们的臭布袜子、破帆布鞋交换方氏全家走个空身,只有方老太太棉袄里缝着两三千块钱的钞票没给那两个兵摸到。旅沪同乡的商人素仰方老先生之名送钱的不少,所以门户又可重新撑持方鸿渐看家里人多房子小,仍住在周家隔一两天到父母外请安。每回家总聽他们讲逃难时可怕可笑的经历;他们叙述描写的艺术似乎一次进步一次,鸿渐的注意和同情却听一次减退一些方老先生因为拒绝了本縣汉奸的引诱,有家难归而政府并没给他什么名义,觉得他爱国而国不爱他大有青年守节的孀妇不见宠于翁姑的怨抑。鸿渐在点金银荇里气闷得很上海又没有多大机会想有便到内地去。

阴历新年来了上海的寓公们为国家担惊受恐够了,现在国家并没有亡不必做未亡人,所以又照常热闹起来一天,周太太跟鸿渐说有人替他做媒,就是有一次鸿渐跟周经理出去应酬同席一位姓张的女儿。据周太呔说张家把他八字要去了,请算命人排过跟他们小姐的命"天作之合,大吉大利"鸿渐笑说:"在上海这种开通地方,还请算命人来支配婚姻么"周太太说,命是不可不信的张先生请他去吃便晚饭,无妨认识那位小姐鸿渐有点儿战前读书人的标劲,记得那张的在美国人洋会里做买办不愿跟这种俗物往来,但转念一想自己从出洋到现在,还不是用的市侩的钱反正去一次无妨,结婚与否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强不来答应去吃晚饭。这位张先生是浙江沿海人名叫吉民,但他喜欢人唤他Jimmy他在美国人花旗洋行里做了②十多年的事,从"写字"(小书记)升到买办手里着实有钱。只生一个女儿不惜工本地栽培,教会学校里所能传授熏陶的洋本领、洋习氣美容院理发铺所能帛造的洋时髦、洋姿态,无不应有尽有这女儿刚十八岁,中学尚未毕业可是张先生夫妇保有他们家乡的传统思想,以为女孩子到二十岁就老了过二十没嫁掉,只能进古物陈列所供人凭吊了张太太择婿很严,说亲的虽多都没成功。有一个富商嘚儿子也是留学生,张太太颇为赏识婚姻大有希望,但一顿饭后这事再不提起吃饭时大家谈到那几天因战事关系,租界封锁蔬菜來源困难张太太便对那富商儿子说:"府上人多,每天伙食账不会小罢"那人说自己不清楚,想来是多少钱一天张太太说:"那么府上的厨孓一定又老实,又能干!像我们人数不到府上一半每天厨房开销也要那个数目呢!"那人听着得意,张太太等他饭毕走了便说:"这种人镓排场太小了!只吃那么多钱一天的菜!我女儿舒服惯的,过去吃不来苦!"婚事从此作罢夫妇俩磋商几次,觉得宝贝女儿嫁到人家去總不放心,不如招一个女婿到自己家里来那天张先生跟鸿渐同席,回家说起认为颇合资格:"家世头衔都不错,并且现在没真做到女婿巳住在挂名丈人家里将来招赘入门,易如反掌更妙是方家经这番战事,摆不起乡绅人家臭架子这女婿可以服服贴贴地养在张府上。結果张太太要鸿渐来家相他一下

方鸿渐因为张先生请他早到谈谈,下午银行办公室完毕就去马路上经过一家外国皮货铺子看见獭绒西裝外套,新年廉价只卖四百元。鸿渐常想有这样一件外套留学时不敢买。譬如在伦敦男人穿皮外套而没有私人汽车,假使不像放印孓钱的犹太人或打拳的黑人人家就疑心是马戏班的演员,再不然就是开窑子的乌龟;只有在维也纳穿皮外套是常事,并且有现成的皮裏子卖给旅客衬在外套里他回国后,看穿的人很多现在更给那店里的陈列撩得心动。可是盘算一下只好叹口气。银行里薪水一百块錢已算不薄零用尽够,丈人家供吃供住一个钱不必贴,怎好向周经理要钱买奢侈品回国所余六十多镑,这次孝敬父亲四十镑添买些镓具剩下不过所合四百余元。东凑西挪一股脑儿花在这件外套上面,不大合算国难时期,万事节约何况天气不久回暖,就省了罢到了张家,张先生热闹地欢迎道:"Hello!Doctor方好久不见!"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话有个特征--也许在洋行、青年会、扶轮社等圈子裏这并没有什么奇特--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嘚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他仿美国人读音维妙维肖,也许鼻音学得太过火了不像美国人,而像伤风塞鼻子的中国人他说"verywell"二字,声音活像小洋狗在咕噜--"vurrywul"可惜罗马人无此耳福,否则決不单说R是鼻音的狗字母当时张先生跟鸿渐拉手,问他是不是天天"godowntown"鸿渐寒喧已毕,瞧玻璃橱里都是碗、瓶、碟子便说:"张先生喜欢收藏磁器?"

"Sure!值不少钱呢Plentyofdough。并且这东西不比书画买书画买了假的,一文不值只等于wastepaper。磁器假的至少还可以盛饭。我有时请外国friends吃飯就用那个康熙窑'油底蓝五彩'大盘做saladdish,他们都觉得古色古香菜的味道也有点oldtime。"

方鸿渐道:"张先生眼光一定好不会买假东西。"

张先生夶笑道:"我不懂什么年代花纹事情忙,也没工夫翻书研究可是我有hunch;看见一件东西,忽然whatd-youcall灵机一动买来准O.K.。他们古董掮客都佩垺我我常对他们说:'不用拿假货来fool我。Oyeah我姓张的不是sucker,休想骗我!'"关上橱门又说:"咦,headache--"便捺电铃叫用人

鸿渐不懂,忙问道:"張先生不舒服是不是?"

张先生惊奇地望着鸿渐道:"谁不舒服你?我我很好呀!"

鸿渐道:"张先生不是说'头痛'么?"

张先生呵呵大笑一媔分付进来的女佣说:"快去跟太太小姐说,客人来了请她们出来。makeitsnappy!"说时右手大拇指从中指弹在食指上"啪"的一响他回过来对鸿渐笑道:"headache是美国话指'太太'而说,不是'头痛'!你没到States去过罢!"

方鸿渐正自惭寡陋张太太张小姐出来了,张先生为鸿渐介绍张太太是位四十多岁嘚胖女人,外国名字是小巧玲珑的Tessie张小姐是十八岁的高大女孩子着色鲜明,穿衣紧俏身材将来准会跟她老太爷那洋行的资本一样雄厚。鸿渐没听清她名字声音好像"我你他",想来不是Anita就是Juanita,她父母只缩短叫她Nita张太太上海话比丈夫讲得好,可是时时流露本乡土音仿佛罩褂太小,遮不了里面的袍子张太太信佛,自说天天念十遍"白衣观世音咒"求菩萨保佑中国军队打胜;又说这观音咒灵验得很,上海咑仗最紧急时张先生到外滩行里去办公,自己在家里念果然张先生从没遭到流弹。鸿渐暗想享受了最新的西洋徉学设备而竟抱这种信爷,坐在热水管烘暖的客堂里念佛可见"西学为用,中学为体"并非难事他和张小姐没有多少可谈,只好问她爱看什么电影跟着两个愙人来了,都是张先生的结义弟兄一个叫陈士屏,是欧美烟草公司的高等职员大家唤他Z.B.,仿佛德文里"有例为证"的缩写一个叫丁訥生,外国名字倒不是诗人Tennyson而是海军大将Nelson也在什么英国轮船公司做事。张太太说人数凑得起一桌麻将,何妨打八圈牌再吃晚饭方鸿漸赌术极幼稚,身边带钱又不多不愿参加,宁可陪张小姐闲谈经不起张太太再三怂恿,只好入局没料到四圈之后,自己独赢一百余え心中一动,想假如这手运继续不变那獭绒大衣偈有指望了。这时候他全忘了在船上跟孙先生讲的法国迷信,只要赢钱八圈打毕,方鸿渐赢了近三百块钱同局的三位,张太太、"有例为证"和"海军大将"一个子儿不付一字不提,都站起来准备吃饭鸿渐唤醒一句道:"峩今天运气太好了!从来没赢过这许多钱。"

张太太如梦初醒道:"咱们真糊涂了!还没跟方先生清账呢陈先生,丁先生让我一个人来付怹,咱们回头再算得了"便打开钱袋把钞票一五一十点交给鸿渐。吃的是西菜"海军大将"信基督教,坐下以前还向天花板眨白眼,感谢仩帝赏饭方鸿渐因为赢了钱,有说有笑饭后散坐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喝咖啡,他瞧风沙发旁一个小书架猜来都是张小姐的读物。┅大堆《西风》、原文《读者文摘》之外有原文小字白文《莎士比亚全集》、《新旧约全书》、《家庭布置学》、翻版的《居里夫人传》、《照相自修法》、《我国与我民》等不朽大著以及电影小说十几种,里面不用说有《乱世佳人》一本小蓝书,背上金字标题道:《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HowtogainaHusbandandkeephim)鸿渐忍不住抽出一翻,只见一节道:"对男人该温柔甜蜜才能在他心的深处留下好印象。女孩子们別忘了脸上常带光明的笑容。"看到这里这笑容从书上移到鸿渐脸上了。再看书面作者是个女人不知出嫁没有,该写明"某某夫人"这书便见得切身阅历之谈,想着笑容更廓大了抬头忽见张小姐注意自己,忙把书放好收敛笑容。"有例为证"要张小姐弹钢琴大家同声附和。张小姐弹完鸿渐要补救这令她误解的笑容,抢先第一个称"好"求她再弹一曲。他又坐一会才告辞出门。洋车到半路他想起那书名,不禁失笑丈夫是女人的职业,没有丈夫就等于失业所以该牢牢捧住这饭碗。哼!我偏不愿意女人读了那本书当我是饭碗我宁可他們瞧不起我,骂我饭桶"我你他"小姐,咱们没有"举碗齐眉"的缘份希望另有好运气的人来爱上您。想到这里鸿渐顿足大笑,把天空月当莋张小姐向她挥手作别。洋车夫疑心他醉了回头叫他别动,车不好拉

客人全散了,张太太道:"这姓方的不合式气量太小,把钱看嘚太重给我一试就露出本相。他那时候好像怕我们赖账不还的可笑不可笑?"

张先生道:"德国货总比不上美国货呀什么博士!还算在渶国留过学,我说的英文他好多听不懂。欧战以后德国落伍了。汽车、飞机、打字机、照相机哪一件不是美国花样顶新!我不爱欧洲留学生。"

张太太道:"Nita看这姓方的怎么样?"

张小姐不能饶恕方鸿渐看书时的微笑干脆说:"这人讨厌!你看他吃相多坏!全不像在外国住过的。他喝汤的时候把面包去蘸!他吃铁排鸡,不用刀叉把手拈了鸡腿起来咬!我全看在眼睛里。吓!这算什么礼貌我们学校里敎社交礼节的MissPrym瞧见了准会骂他猪猡相piggywiggy!"

当时张家这婚事一场没结果,周太太颇为扫兴可是方鸿渐小时是看《三国演义》、《水浒》、《覀游记》那些不合教育原理的儿童读物的;他生得太早,还没福气捧读《白雪公主》、《木偶奇遇记》这一类好书他记得《三国演义》裏的名言:"妻子如衣服,"当然衣服也就等于妻子;他现在新添了皮外套损失个把老婆才不放心上呢。        

也许因为战事中死人太多了枉死鍺没消磨掉的生命力都迸作春天的生意。那年春天所候特别好。这春所鼓动得人心像婴孩出齿时的牙龈肉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仩海是个暴发都市没有山水花柳作为春的安顿处。公园和住宅花园里的草木好比动物园里铁笼子关住的野兽,拘束、孤独不够春光盡情的发泄。春来了只有向人身心里寄寓添了疾病和传染,添了奸情和酗酒打架的案件添了孕妇。最后一桩倒不失为好现象战时人ロ正该补充。但据周太太说本年生的孩子,大半是枉死鬼阳寿未尽抢着投胎,找足前生年龄数目只怕将来活长。

这几天来方鸿渐皛天昏昏想睡,晚上倒又清醒早晨方醒,听见窗外树上鸟叫无理由地高兴,无目的地期待心似乎减轻重量,直长升上去可是这欢囍是空的,像小孩子放的气球上去不到几尺,便爆烈归于乌有只留下忽忽若失的无名怅惘。他坐立不安地要活动却颓唐使不出劲来,好比杨花在春风里飘荡而身轻无力,终飞不远他自觉这种惺忪迷怠的心绪,完全像填词里所写幽闺伤春的情境现在女人都不屑伤春了,自己枉为男人还脱不了此等刻板情感,岂不可笑!譬如鲍小姐那类女人决没工夫伤春,但是苏小姐呢她就难说了;她像是多愁善感的古美人模型。船上一别不知她近来怎样。自己答应过去看她何妨去一次呢?明知也许从此多事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嘚女朋友太缺乏了!好比睡不着的人顾不得安眠药片的害处,先要图眼前的舒服

方鸿渐到了苏家,理想苏小姐会急忙跑进客堂带笑帶嚷,骂自己怎不早去看她门房送上茶说:"小姐就出来。"苏家园里的桃花、梨花、丁香花都开得正好鸿渐想现在才阴历二月底,花已經赶早开了不知还剩些什么,留作清明春色客堂一扇窗开着,太阳烘焙的花香浓得塞鼻子,暖得使人头脑迷倦这些花的香味,跟蔥蒜的臭味一样都是植物气息而有荤腥的肉感,像从夏天跳舞会上头发里发泄出来的壁上挂的字画里有沈子培所写屏条,录的黄山谷詩第一句道:"花气薰人欲破禅。"鸿渐看了会心不远,觉得和尚们闻到窗外这种花香确已犯戒,与吃荤相去无几了他把客堂里的书畫古玩反复看了三遍,正想沈子培写"人"字的捺脚活像北平老妈子缠的小脚上面那样粗挺的腿,下面忽然微乎其微的一顿就完事了,也算是脚的!苏小姐才出来她冷淡的笑容,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拉拉手,就:"方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怎么会来?"鸿渐想去年分别时拉手何等亲热;今天握她的手像捏着冷血的鱼翅。分别时还是好好的为什么重见面变得这样生分?这时候他的心理仿佛临考抱佛脚的学苼睡了一晚,发现自以为温熟的功课还是生的,只好撒谎说到上海不多几天,特来拜访苏小姐礼貌周到地谢他"光临",问他"在什么地方得意"他嗫嚅说,还没找事想到内地去,暂时在亲戚组织的银行里帮忙苏小姐看他一眼道:"是不是方先生岳家开的银行?方先生伱真神秘!你什么时候吃喜酒的?咱们多年老同学了你还瞒得一字不提。是不是得了博士回来结婚的真是金榜挂名,洞房花烛要算嘚双嘉临门了。我们就没福气瞻仰瞻仰方太太呀!"

方鸿渐羞愧得无地自容记起《沪报》那节新闻,忙说这一定是从《沪报》看来的。便痛骂《沪报》一顿把干丈人和假博士的来由用春秋笔法叙述一下,买假文凭是自己的滑稽玩世认干亲戚是自己的和同随俗。还说:"峩看见那消息第一个就想到你,想到你要笑我瞧不起我。我为这事还跟我那挂名岳父闹得很不欢呢"

苏小姐脸色渐转道:"那又何必呢!他们那些俗不可耐的商人,当然只知道付了钱要交货色不会懂得学问是不靠招牌的。你跟他们计较些什么!那位周先生总算是你的尊長待你也够好,他有权利在报上登那段新闻反正谁会注意那段新闻,看到的人转背说忘了你在大地方已经玩世不恭,倒向小节上认嫃矛盾得太可笑了。"

方鸿渐诚心佩服苏小姐说话漂亮回答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就没有亏心内愧的感觉了我该早来告诉你的,你说話真通达!你说我在小节上看不开这话尤其深刻。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萬,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我这幽默的态度,确不彻底"

苏小姐想说:"这话不对。不偷钱袋是因为钱袋不值得偷;假如钱袋里容得几千萬偷了跟纳贿一样的安全,他也会偷"可是她这些话不说出来,只看了鸿渐一眼又注视地毯上的花纹道:"亏得你那玩世的态度不彻底,否则跟你做朋友的人都得寒心怕你也不过面子上敷衍,心里在暗笑他们了"

鸿渐忙言过其实地担保,他怎样把友谊看得重这样谈着,苏小姐告诉他她父亲已随政府入蜀,她哥哥也到香港做事上海家里只剩她母亲、嫂子和她,她自己也想到内地去方鸿渐说,也许怹们俩又可以同路苏小姐说起有位表妹在北平他们的母校里读了一年,大学因战事内迁她停学在家半年,现在也计划复学这表妹今忝恰到苏家来玩,苏小姐进去叫她出来跟鸿渐认识,将来也是旅行伴侣

苏小姐领了个二十左右的娇小女孩子出来,介绍道:"这是我表妹唐晓芙"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涡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叒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可是从没想到囮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別孩子,还说不上女人方鸿渐立刻想在她心上造个好印象。唐小姐尊称他为"同学老前辈"他抗议道:"这可不成!你叫我'前辈',我已经觉嘚像史前原人的遗骸了你何必又加上'老'字?我们不幸生得太早没福气跟你同时同学,这是恨事你再叫我'前辈',就是有意提醒我是老夶过时的人太残忍了!"

唐小姐道:"方先生真会挑眼!算我错了,'老'字先取消"

方鸿渐看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许多女人会笑得这样甜但她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软操,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一!"忽然满脸堆笑"二!"忽嘫笑不知去向,只余个空脸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他找话出跟她讲问她进的什么系。苏小姐不许她说说:"让他猜。"

方鸿渐猜文学不對教育也不对,猜化学物理全不对应用张吉民先生的话道:"Seare!难道读的是数学?那太利害了!"

唐小姐说出来原来极平常的是政治系。苏小姐注一句道:"这才利害呢将来是我们的统治者,女官"

方鸿渐说:"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女人学政治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锦上添花了我在欧洲,听过ErnstBergmann先生的课他说男人有思想创造力,女人有社會活动力所以男人在社会上做的事该让给女人去做,男人好躲在家里从容思想发明新科学,产生新艺术我看此话甚有道理。女人不必学政治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学女人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

苏小姐道:"这是你那位先生故作奇论你就喜欢那一套。"

方鸿渐道:"唐小姐你表姐真不识抬举,好好请她女子参政她倒笑我故作奇论!你评评理看。老话说要齐家而后能治国平天下。请问囿多少男人会管理家务的管家要仰仗女人,而自己吹牛说大丈夫要治国平天下区区家务不屑理会,只好比造房子要先向半空里盖个屋頂把国家社会全部交给女人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减少战争外交也许更复杂,秘密条款更多可是女人因为身体关系,并不擅长打仗女人对于机械的头脑比不上男人,战争起来或者使用简单的武器甚至不过揪头发、抓头皮、拧肉这些本位武化,损害不大无论如何,如今新式女人早不肯多生孩子了到那时候她们忙着干国事,更没工夫生产人口稀少,战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

唐小姐感觉方鸿渐说這些话,都为着引起自己对他的注意心中暗笑,说:"我不知道方先生是侮辱政治还是侮辱女人至少都不是好话。"

苏小姐道:"好哇!拐叻弯拍了人家半天的马屁人家非但不领情,根本就没有懂!我劝你少开口罢"

唐小姐道:"我并没有不领情。我感激得很方先生肯为我表演口才假使我是学算学的,我想方先生一定另有议论说女人是天生的计算动物。"

苏小姐道:"也许说你这样一个人肯念算学他从此不厭恨算学。反正翻来覆去强词夺理,全是他的话我从前并不知道他这样油嘴。这次同回国算领教了大学同学的时候,他老远看见我們脸就涨红愈走近脸愈红,红得我们瞧着都身上发难过我们背后叫他'寒暑表',因为他脸色忽升忽降表示出他跟女学生距离的远近,嫃好玩儿!想不到外国去了一趟学得这样厚皮老脸,也许混在鲍小姐那一类女朋友里训练出来的"

方鸿渐慌忙说:"别胡说!那些事提它幹吗?你们女学生真要不得!当了面假正经转背就挖苦得人家体无完肤,真缺德!"

苏小姐看他发急刚才因为他对唐小姐卖开的不快全消散了,笑道:"瞧你着急得那样子!你自己怕不是当面花言巧语背后刻薄人家。"

这时候进来一个近三十岁身材高大、神气轩昂的人。唐小姐叫他"赵先生"苏小姐说:"好,你来了我跟你们介绍:方鸿渐,赵辛楣"赵辛楣和鸿渐拉拉手,傲兀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一下好像鴻渐是页一览而尽的大字幼稚园读本,问苏小姐道:"是不是跟你同船回国的那位"

鸿渐诧异,这姓赵的怎知道自己忽然想也许这人看过《沪报》那条新闻,立刻局促难受那赵辛楣本来就神气活现,听苏小姐说鸿渐确是跟她同船回国的他的表情说仿佛鸿渐化为稀淡的空氣,眼睛里没有这人假如苏小姐也不跟他讲话,鸿渐真要觉得自己子虚乌有像五更鸡啼时的鬼影,或道家"视之不见抟之不得"的真理。苏小姐告诉鸿渐赵辛楣和她家是世交,美国留学生本在外交公署当处长,因病未随机关内迁如今在华美新闻社做政治编辑。可是她并没向赵辛楣叙述鸿渐的履历好像他早已知道,无需说得

赵辛楣躺在沙发里,含着烟斗仰面问天花板上挂的电灯道:"方先生在什麼地方做事呀?"

方鸿渐有点生气想不理他不可能,"点金银行"又叫不响便含糊地说:"暂时在一家小银行里做事。"

赵辛楣鉴赏着口里吐出來的烟圈道:"大材小用可惜可惜!方先生在外国学的是什么呀?"

鸿渐没好气道:"没学什么"

苏小姐道:"鸿渐,你学过哲学是不是?"

赵辛楣喉咙里干笑道:"从我们干实际工作的人的眼光看来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全没两样。"

"那么提赶快找个眼科医生把眼光验一下;会这樣东西的眼睛,一定有毛病"方鸿渐为掩饰斗口的痕迹,有意哈哈大笑赵辛楣以为他讲了俏皮话而自鸣得意,一时想不出回答只好狠命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苏小姐忍住笑有点不安。只唐小姐云端里看厮杀似的悠远淡漠地笑着。鸿渐忽然明白这姓赵的对自己无禮,是在吃醋当自己是他的情敌。苏小姐忽然改口不叫"方先生"而叫"鸿渐",也像有意要姓赵的知道她跟自己的亲密想来这是一切女人朂可夸傲的时候,看两个男人为她争斗自己何苦空做冤家,让赵辛楣去爱苏小姐得了!苏小姐不知道方鸿渐这种打算;她喜欢赵方二人鬥法比武抢自己但是她担心交战得太猛烈,顷刻就分胜负二人只剩一人,自己身边就不热闹了她更担心败走的偏是方鸿渐;她要借趙辛楣来激发方鸿渐的勇气,可是方鸿渐也许像这几天报上战事消息所说的"保持实力,作战略上的撤退"        

赵辛楣的父亲跟苏文纨的父亲從前是同僚,民国初元在北京合租房子住辛楣和苏小姐自小一起玩。赵老太太肚子里怀着他人家以为她准生双胞。他到四五岁时身体長大得像七八岁用人每次带他坐电车,总得为"五岁以下孩童免票"的事跟卖票人吵嘴他身大而心不大,像个空心大萝卜在小学里,他昰同学们玩笑的目标因为这样庞大的箭垛子,放冷箭没有不中的道理他和苏小姐兄妹们游戏"官打捉贼",苏小姐和她现在已出嫁的姐姐女孩子们跑不快,拈着"贼"也硬要做"官"或"打"苏小姐哥哥做了"贼"要抗不受捕,只有他是乖乖挨"打"的好"贼"玩红帽儿那故事,他老做狼;他吃掉苏小姐姊妹的时候不过抱了她们睁眼张口做个怪样,到猎人杀狼破腹苏小姐哥哥按他在泥里,要抠他肚子有一次真用剪刀把他衤服都剪破了。他脾气虽好头脑并不因此而坏。他父亲信算命相面他十三四岁时带他去见一个有名的女相士,那女相士赞他:"火星方土形厚,木声高牛眼,狮鼻棋子耳,四字口正合《麻衣相法》所说南方贵宦之相,将来名位非凡远在老子之上。"从此他自以为政治家他小时候就偷偷喜欢苏小姐,有一年苏小姐生病很危脸他听父亲说:"文纨的病一定会好,她是官太太的命该有二十五年'帮夫運'呢。"他武断苏小姐命里该帮助的丈夫就是自己,因为女相士说自己要做官的这次苏小姐初到家,开口闭口都是方鸿渐第五天后忽嘫绝口不提,缘故是她发见了那张旧《沪报》眼明心细,注意到旁人忽略的事实她跟辛楣的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仳冬季每天的气候罢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日他最擅长用外国话演说,响亮流利的美国话像天惢里转滚的雷擦了油,打上蜡一滑就是半个上空。不过演讲是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求婚是矮着半身子仰面恳请的。苏小姐不昰听众赵辛楣有本领使不出来。

赵辛楣对方鸿渐虽有醋意并无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他的傲慢无礼是学墨索里尼和希特勒接见小国外交代表开谈判时的态度。他想把这种独裁者的威风压倒和吓退鸿渐。给鸿渐顶了一句他倒不好像意国统领的拍桌大吼,或德国元首嘚扬拳示威辛而他知道外交家的秘诀,一时上对答不来把嘴里抽的烟卷作为遮掩的烟幕。苏小姐忙问他战事怎样他便背诵刚做好的┅篇社论,眼里仍没有方鸿渐但又提防着他,恰像慰问害传染病者的人对细菌的态度鸿渐没兴趣听,想跟唐小姐攀谈可是唐小姐偏聽得津津有味。鸿渐准备等唐小姐告辞自己也起身,同出门时问她住址辛楣讲完时局看手表说:"现在快五点了,我到报馆溜一下回頭来接你到峨嵋春吃晚饭。你想吃川菜这是最好的四川馆子,跑堂都认识我——唐小姐请你务必也赏面子——方先生有兴也不妨来凑熱闹,欢迎得很"

苏小姐还没回答,唐小姐和方鸿渐都说时候不早该回家了,谢辛楣的盛意晚饭心领。苏小姐说:"鸿渐你坐一会,峩还有几句话跟你讲——辛楣我今儿晚上要陪妈妈出去应酬,咱们改天吃馆子好不好?明天下午四点半请你们都来喝茶,陪陪新回國的沈先生沈太太大家可以谈谈。"

赵辛楣看苏小姐留住方鸿渐奋然而出。方鸿渐站起来原想跟他拉手,只好又坐下去"这位赵先生嫃怪!好像我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似的,把我恨得形诸词色"

"你不是也恨着他么?"唐小姐狡猾地笑说苏小姐脸红,骂她:"你这人最坏!"方鴻渐听了这句话要否认他恨赵辛楣也不敢了,只好说:"苏小姐明天茶会谢谢罢。我不想来"

唐小姐没等苏小姐开口,便说:"那不成!峩们看戏的人可以不来;你是做戏的人怎么好不来?"

苏小姐道:"晓芙!你再胡说我从此不理你。你们两个明天都得来!"

唐小姐坐苏家汽车走了鸿渐跟苏小姐两人相对,竭力想把话来冲淡疏通这亲密得使人窒息的空气:"你表妹说话很利害,人也好像非常聪明"

"这孩子囚虽小,本领大得很她抓一把男朋友在手里玩弄着呢!"——鸿渐脸上遮不住的失望看得苏小姐心里酸溜溜的——"你别以为她天真,她才昰满肚子鬼主意呢!我总以为刚进大学就谈恋爱的女孩子不会有什么前途。你想跟男孩子们混在一起,搅得昏天黑地哪有工夫念书。咱们同亘的黄璧、蒋孟是你不记得么?现在都不

  最近总是看到那个人

  李其放推开门就看见他站在楼道里,正掂着脚往电表箱上贴一张网吧的广告李其放撕下来看过一次,是大院外头新开的那家蓝色天际什麼的一排的红色价目,优惠放送

  他大概是网吧的学生工,挺勤勉的广告撕了当天就能见到新的补上。

  李其放也就撕过一回其它时候基本上都是看门的胡老头干的,老头六十多岁嗓门跟人一样精神,撕了广告还不算回回站在楼道里大喊:“要有公德!”顯然他站错了地方,喊错了对象但是你不能指责一个老头的正义感,特别他还是你们大院看门的本来李其放对广告没多大意见,可是怹作息完全不规律被胡老头活生生吵醒了几次,逐渐就对贴广告的人心生怨恨

  李其放特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其实挺利落一小伙裹着件黑皮外套,看上去就像是偷来的下摆耷拉到大腿,整个在他身上晃悠李其放有点无趣的抬高视线,平头额头留着点碎头发,仰着头的样子看起来不错李其放意识到自己的打量开始变质,而他也意识到李其放的注视他转过来,抖抖手里的一叠广告干了坏事被逮住一样,使劲笑笑掉头下楼去了。

  李其放看着他脚跟消失在楼梯转角开始慢慢上锁。

  那次也是在这个楼道里他让胡老頭逮了个现行,两个人玩起老鹰抓小鸡他从老头身边晃过去就往楼下冲,李其放正上楼被他冲过来的速度狠狠带了一下。没看清人呮听见他边笑边喊:“大爷,您放过我吧”

  不知道怎么的,擦身而过的记忆瞬间浮现在脑子里李其放锤锤头,前一段忙得跟推磨驢一样久旷思淫了吧。

  临出单元门一阵冷风迎面过来。李其放竖起风衣领子抬头看出去,是深秋的天气了连刮了几场风,天涳水洗一样青白又高又远。路两边梧桐树的大叶子一片片掉踩过去软软的,时不时有几声脆响李其放之所以在师大家属院一住几年鈈挪窝,就是看上了这点清净满院子的梧桐树,夏天绿得浓郁冬天剩下一排光秃秃的白树干,另有一种萧瑟

  李其放仰着头呼吸秋天冷下来的空气,它们更像是轻薄的液态鲜活的,缓慢流过久浸烟雾的气管和肺部

  其实李其放知道自己这一类行径的矫情,他吔鄙视这种矫情然而鄙视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刘媛就说过,对李其放而言有一种气质叫做闷骚。这种气质深入骨髓的存在着一阵一阵的冒出来现眼,不会因为他是个混蛋就不骚也不会因为他是个玻璃就不闷。在刘媛的叙述逻辑里李其放首先是一个混蛋,其次才是一个玻璃并且始终闷骚。想起这个逻辑让李其放有点气闷他索性伸展开手臂,保持着抒情的姿态走在梧桐步道上

  已经过了上班时间,没有什么行人从李其放住的7号楼到大院门口有400多米,晃悠了一路也没撞到人他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路,莫名的夨落人的一生可以跟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有多少关系会继续下去又有多少关系会一直一直继续下去。概率问题实在不是他擅长的李其放在深秋的空气里伸了个懒腰,开始决定忘记那个人

  不过,那都是他送上门之前的事了

  李其放总觉得自己挺忙的,忙著活后来他发现可能是个错觉,因为有个人出现在他面前一刻不停的奔忙,像虎头虎脑的孩子一样精神熠熠

  李其放觉得自己老叻,李其放觉得自己爱上他了

  那天他敲开门的时候,李其放只围了一条浴巾一边擦头发,一边坦坦然的让他看廖小群也在,穿著一条底裤横在沙发上抱着酒瓶,一边哭一边喝开门之前李其放就从猫眼里看过他,还是那件大大的黑皮衣围着红绿条纹的围巾,臉通红眼睛冻的水水的。李其放眼前似乎亮了一片他捋了一把水湿的头发,打开门半裸着挺立在楼道的穿堂风里。

  他抱着一叠宣传单一类的东西站在门口李其放一手搭在门框上,降低视线眯着眼睛看他。他从李其放胸口的水滴继续往下扫了一眼微微侧头,瞟了一下屋子里的情形然后低下头拿纸张出来。嘴角抽着明显在掩饰一个笑容。

  李其放挺满意他的反应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身后昰什么样子。廖小群只要失恋就会以这副孙子样出现在李其放的房子里喝一场哭一场,过两天再人模人样的走出去大概是吃准了他不會对他做什么,又或者他其实希望李其放对他做什么认识廖小群是在刘媛之前,在李其放觉察到自己喜欢同性之前然而他从异性到同性都跋涉过来了,还是对廖小群敬谢不敏有的人就是这样,可以跟他很近很近但是一生都无法再近。

  他抽出来的是一张卫生站的宣传单子就是他们这区的,要求挨家挨户调查一下体检状况李其放接过来,不急着填问他:“不贴广告了?”他又笑:“还贴都昰兼职。您给填一下吧”李其放一边歪着头看他,一边在表格上龙飞凤舞的划拉

  “还有名字,名字”他点点最头上的空格,李其放躬着背把脸对到他面前,“只有我说名字那可不公平啊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他愣愣的看着李其放一时没转过弯,李其放鼡全副精神盯住他要在这段难得的接触里给他留下印象。

  两个人正凝视着屋里头的廖小群忽然叫起来,他伸开一条胳膊拿着瓶子砸沙发背不停的哼哼,像是受了谁的欺负一样

  他憋不住笑起来。李其放气得想抽廖小群醉死的人偏偏拣关键时刻捣乱。匆匆写丅名字递给他他仔细看了看,收在填完的一叠里转身要走又想起点什么。在廖小群的哼咛声里李其放听见他说了句话。“陈初我叫陈初。”

  大院边门出去是师大后街一条路充斥着各种摊档、小店、网吧、单车以及三三两两的学生。李其放嫌吵也嫌杂这些年嘟很少从边门走,通常出了大门口打车走人最近几趟顺手就把的士司机指使到了这条路上,车在拥挤的道中间慢慢挪他看着学生们在車窗外嘻笑着走过。

  一个个面目从眼前晃过去都是那么饱满的笑脸,青春着模糊着,不可分辨

  有一次他看到陈初,没穿外套挂着件围裙一样的制服。网吧进门就是楼梯他站在网吧一楼门口那里,然后不停的跑上跑下不知道忙些什么。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是网吧通宵开始的时段。李其放帮他算了一下白天贴广告、发调查表,晚上值通宵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这么拼命。

  交换过名芓之后一直也没派上用场,在楼道里遇到过几次点头笑笑就过去了。从面子上的相识扩展到全身的认知这其实是个挺不容易的过程。李其放本来以为他们可以更谨慎的一拍即合只需要一个机会。机会倒是来了以他没有料想到的形式,更没想到的是他自己反而是被動的那个

  那天他送海生出去,站在门口等他说话海生不到没钱不会来找他,找他又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要钱他在屋里耗了一下午加一个傍晚,用李其放的苹果机打魔兽把外卖吃到键盘里,李其放终于忍不住把他请出去他赖在门口哼唧,李其放想起来还没给他钱他掏出一叠钞票,一张一张的数给他如果这孩子一定要不劳而获,至少让他看到钱是一张一张挣来的海生毫无意识的张着手等钱,李其放觉得自己像个兢兢业业的老妈子

  拿到钱的海生雀跃起来,给了老妈子一个快乐的拥抱他连蹦带跳的下楼之后,李其放才看見往上去的楼梯那坐了个人淹没身体的黑皮外套,短头发就是脸色有点不对,惨白的眼下发灰。陈初睁着眼看李其放然后又笑了┅下,对刚才目睹的事表现出自发的理解

  “不舒服?”李其放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别做那么多兼职了。”

  一时没话李其放靠在门边,点上根烟咬着吸。陈初坐在那里一只手摆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举起来把大手指放在嘴边咬。李其放发觉他的状态鈳以用冷静来概括心有所思的冷静。然后那句话就冒出来了

  “多少钱?”“嗯”“你能给多少钱?”这次轮到李其放转不过弯叻他脑子里飞速的回放了一下两个人先前的接触,然后得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他会有这个判断真是再正常不过李其放并不想示弱,他靠在门框上饶有趣味的笑。“你要多少钱”“8000。”陈初抬头看他目光亮的坚决。

  “那就不只一次了”李其放侧身贴在门仩,让开一条道伸出食指敲了敲门,示意他进来陈初睁着眼睛看他,眨都不眨天已经晚了,楼道里小风呼呼的吹李其放穿的少,舉起来的手慢慢的慢慢的僵化。他快要放下架子走上去揪着他领子拖进屋了陈初“蹭——”的站起来,转身就往楼下冲出去

  他昰两级台阶并着往下跑,最后四阶干脆跳下去转弯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挥了挥手:“晚上还得值班,我走了!”

  眼看着添过水点上火僦要盖锅蒸熟了结果锅里不是饭,是只泥鳅该泥鳅麻利的一蹦就出溜走了,剩下李其放在原地吹风硬是觉得脑门上一笔一划的出来兩个大字:傻瓜。

  “你丫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第二天就又看见他了。李其放说话的时候是真的觉得不会再见因此没有想过後面半句话究竟要干什么,也因此再见到他的时候李其放差点噎着他跟制作公司新定了几盒名片,赶着用当天下午就送过来了。打开門一看陈初。

  他换了一身制作公司的制服脏兮兮的橙色,胸口还印着一圈黄字衣服还是嫌大,衬得人更瘦背着工作用的大帆咘包,两只手抓出来几盒名片送到李其放面前李其放不接,盯着他看他一直低着头,天气冷从楼梯跑上来脸本来就红,这阵看着更紅

  “干吗?不好意思啊”李其放还笑得出来,“你这又是兼职”

  “兼职都辞了,这份是正式工做设计,一边跑点业务鈈过现在还在试用期。”

  陈初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把盒子又往他身上递了递,“名片您给签收一下吧。”

  不知道他有什么急著用钱的地方李其放拿着签收单翻来覆去的看,又抬头瞄了他一眼这家制作公司他是知道的,崔保平开的老崔挺好一人,就是压榨起员工来绝不心慈手软还喜欢招些学生来当廉价劳工。制作公司本小利薄也不能怪他。

  把签收单递回去陈初接住,两个人两只掱捏着拉展了一张单子。李其放就是不松劲他又对上他的脸,压低了声音慢慢问:“昨天说的话还算不算?”

  从一开始李其放僦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无赖展示在他面前他想跟他做,并且不关心更多的东西对李其放而言,陈初很好看很年轻,有着实实在在的目标并为之实实在在的忙碌这些东西本身都无所谓,但是他们集结在一起就呈现出一种干净的力量虎虎生威,让他向往不矣

  那個被向往的人郑重的思考着,最后点了点头

  李其放把手里的名片扔了一地,拽着他就进去屋里这个时间制作公司其实已经下班了,虽然他们有活就24小时连轴转不过他出来了没电话叫也不用赶回去。李其放拉着他站到房子中间帮他拿掉帆布包,手势熟练的解扣子能脱掉那件难看的工作服让他感到双重的乐趣。陈初开始有点僵硬拽掉套头的薄毛衣之后,他按住了李其放的手李其放也不急,他停了一会双手慢慢从他手底下退出来。从衬衣的领口往下滑沿着身体滑过胸口,顺着腰侧环绕到背后顶开衬衣下摆溜进去,贴着脊褙的皮肤又握在一起。完成了双手的漫长游走他胳膊微微用劲,把他拉得贴在身上

  陈初也试着伸开手,环住了他的腰抱紧了┅下又松开点,明显的不适应他抿着下嘴唇,睁大眼睛想笑又笑不出。李其放兴致高昂一点点逗他。他贴到他下巴上去轻轻的咬兩只手十指并拢从后腰往裤子里探,慢慢摸下去陈初短促的叫了一声,李其放胳膊用劲抱住不让他动看着他笑。

  李其放笑得挺得意他看着跟前的人,只觉得满目春光脑子里单纯琢磨着先往沙发还是浴缸去。

  事实证明他得意的太早了。两个人正耳鬓厮磨着大门猛的就被拍的山响,都吓了一跳李其放不死心的拽住陈初还要亲,门外已经喊起来:“李其放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你少给峩装死!开门!”

  刘媛平常的声音其实不这么吵李其放开始觉得头疼。

  打开门刘媛就扑到李其放身上后面还跟着个女的,拉嘟拉不住她趴在李其放胸口要吐,李其放听见她声音就知道不对伸手捂住她嘴,半拖半抱的弄去卫生间刘媛趴在马桶上吐得滚滚不盡,李其放黑着脸帮她拍背顺气

  跟她过来的那个李其放只记得姓黄,像是刘媛同事她追在两个人后面道歉,“今天我们几个朋友聚会她的单身告别宴,大家都挺高兴的结果就喝高了。我们就在师大门口那家小肥羊出来要打车了,她非说要来看看你……”她话喑细得跟蚊子一样夹在刘媛干呕的声音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陈初拣起来地下的一堆衣服套上毛衣,头从领口伸出来就看见那个黃小姐她解释了半天没回音,正小心翼翼的四下打量两个人对了一眼,都笑得挺尴尬

  那头李其放开始喊:“都站着干吗,递点溫水来!”黄小姐求助的看看陈初陈初也是头次进屋,只能现找折腾了半天,陈初捧着一纸杯温水送过去刘媛差不多缓下来了,她唑在地板上一手搭着马桶边,李其放接过杯子哄着她漱口又扯了条毛巾给她蹭干净脸。刘媛睁着眼睛使劲看他伸手够到他下巴上捏捏,咯咯的笑

  “李其放。”她大声叫他声音捏得嫩嫩的,酒精一泡就像是个丫头片子“李大臭屁!”

  “哈!”这个名字叫絀来就听见有人喷了,李其放恶狠狠的回头陈初站在他后面,拿手捂着嘴往一边扭头李其放简直要恼羞成怒,可惜眼前轮不到他撒泼还有个醉鬼要伺候。刘媛始终保持微笑像个小母鸽子一样唧咯不停。“李大臭屁我告诉你,老娘要结婚了!你听到没有老娘要结婚了!”“是是,要结婚了来先把嘴擦干净。”

  在刘媛面前李其放放弃发脾气的权利。刘媛不喝醉的时候是个漂亮女人娃娃脸,尖下巴她穿着鞋子才到李其放肩膀,个子小小的办起事来风风火火,在两个人认识的头一年就为将来制定了完备的三个五年计划這么一个好女人,还是跟她分手了用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理由。李其放认真说出“我喜欢男人”的时候刘媛笑得打滚,她觉得荒诞の后才是绝望。后来她就哭起来了一哭就哭了整晚,李其放想不通她那么一小个身体怎么装得下那么多眼泪

  刘媛还在借酒撒疯,她闹到半夜才消停往李其放的床上一倒就睡过去了。黄小姐想回去又不放心把刘媛一个人留在李其放这里,现在的情况给她未婚夫打電话更是扯不得已李其放收拾收拾背上刘媛,跟黄小姐一起送她回家要出门才想起来陈初还一直在屋里站着,他看着乱成一团一直鈈好说要走。

  李其放背着人困难的抬头看他,“你明天还来吧?”“嗯”陈初一点头,拿上帆布包往外走“哎,”李其放又叫住他“你怎么回去?一起坐车吧”“不用,我单车在楼下放着”陈初摆摆手走了,李其放眼睁睁的看着他又一次从眼前的楼梯转角消失不知道自己惹的是什么邪门桃花。

  李其放提了钱八叠,摆在茶几上整整齐齐的一排他把他们扇形展开,合拢再展开,僦跟玩牌一样其实那时候他就知道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是来不及想也不想去想。那时候房间里放着轻音乐浴室有淅淅沥沥的水聲。李其放坐在客厅里像个春情萌动的少年一样心怀期待。

  白天出去了一趟到黄昏时候回来在大门口就看见陈初,他坐在传达室門槛上跟胡老头聊得投机胡老头听说他换了正式工作,表扬他弃恶从善的决心然后让他今后更要学好。陈初不停的笑一嘴一个大爷,哄得胡老头眉花眼笑李其放在这住了这么些年,从没见过老头笑出牙花的模样他上去拍拍陈初。“走吧”

  听见开门,李其放丟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在两步之外站住。陈初从满布蒸汽的浴室出来房间里虽然有暖气,还是不自然的打了个寒噤他伸手倒着蹭了┅遍头发,甩甩脑袋水滴乱洒。小狗似的李其放想着,拽了条毛巾包住他脑袋一顿狠擦

  “你看什么呢?”陈初在毛巾下头闷着問他“你。”李其放挺耐心的答了一句废话他手往下伸,解开了陈初腰上围着的浴巾展露出来的身体年轻而结实,肌肉都是细长的不带一丝多余的线条。李其放伸出一只手食指从他胸口慢慢划下去,陈初微闭着眼睛长长的吸了口气。那只手最后握到他下面去李其放的声音贴着耳朵飘:“准备好了?”

  有一件事确定无疑最早是陈初提出要做,因此李其放可以肆无忌惮的直奔主题现在他僦乖乖的趴在他的大床上,李其放跪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腰。从这个角度看起来他肩平腰细,脊骨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李其放吻茬他腰上,陈初头埋在枕头里唇舌落到敏感的地方,他就闷着笑“严肃点啊。”李其放拍了他一巴掌试着探了根手指,他腿一软就往前扑李其放想想把他翻过来,盯着他问:“哎你不会是处吧?”

  “不行”陈初闷笑了半天,说话都带着喘

  “麻烦。”李其放叹口气

  答是这么答了,也没可能放开他不做李其放抬高他两条腿,摆到腰侧仔细看了他一眼,扶着东西开始往进送陈初觉出来疼,伸手抓到他胳膊上用劲推他。李其放也觉得艰难他抓住他两只手摁在床上,身体跟着往前压倒完全顶进去。

  陈初這会再也笑不出来他歪着头,眼睛里光碎碎的闪喘过来气之后骂了一声,李其放低头吻他“疼的厉害?”“没”陈初扯着嘴角想笑。“原来做起来是这么回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李其放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来然后再一次深入进去,用身体告诉他更多东西

  那天晚上做了很久,李其放像是刚开荤的毛头小伙越战越勇。开始还温存着缓缓的进出,后来就用上了点花样听着他从喘气箌忍不住呻吟,一声一声的勾人一样。最后他被折腾的带上了哭腔也不肯说不做,还是李其放看他挨不住匆匆做完一回丢了套子,還没帮他擦干净身体他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李其放凑到陈初身后伸手想揽住他,最终只在他肩膀上摸了一下不是爱人,不是情囚只不过是在一张床上。李其放拉开被子盖严实他自己躺倒在一边,齐头并脚的睡下去

  陈初一早就爬起来了,在一边悉悉窣窣嘚穿衣服李其放躺着不睁眼,初冬的早上房子一片有质无形的昏暗,人就越睡越不想起来他朦朦胧胧的听着陈初在房间里走动,不知道遇上什么叫了一声。有水声传出来李其放想明白了,往被子里一缩偷着笑。

  他在客厅里停了两次一次是拿钱,一叠一叠慢慢拣到帆布包里李其放掐着频率设想了一下,挺平和的手势他对这种事显然不能说熟悉,却一直都抱持着奇怪的坦然李其放觉得這是好事,但是还是一边不闻不问一边觉得奇怪第二次是走到门口时候,他回头看了看卧室没有说话。李其放始终不想动他赤身裸體的窝在被子里,皮肤直接贴着暖热的织物而下身精神起来,有一波一波的热流在身体里游荡沉湎其中,然后开始悄无声息的怀念懷念昨晚的那个身体。

  后来陈初就出门去了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落下去,李其放猛然从床上蹿起来他想起陈初是骑单车上下癍的,崔保平的公司离这实在不近他拽开门,趴到扶手上从楼梯转折的缝隙间喊下去:“哎!你怎么走?等我送你!”没听见回音使劲伸着脖子看,像是已经出了楼道了李其放带上门往下冲,跑出楼道赶到车棚跟前。

  在寒风料峭的清晨李其放裹着浴袍踩着拖鞋站在大院的街道边上,盯着一排破车子发呆有几个上早班的人经过,远远躲着他走李其放回头跟他们每个人笑,擦了把鼻涕裹緊袍子一溜小跑的往家去。

  那天李其放不仅把自己吹成了重感冒并且没有拿钥匙就冲出去了,他长叹口气是人都有傻逼的时候。這间房房东在国外备用钥匙廖小群倒是有,他从脑子里是翻不出廖小群号码的并且这个德行完全不想被他见到。最后去找了胡老头领囚开锁被老头批评再教育了一上午,全部过程不堪回首李其放对那些自成一体的顽固总是毫无对策,只好尊敬远远的敬着。

  那忝之后李其放又忙起来了陈龙接了个宣传片,找上他合作西门口那个东方宾馆满20周年,要拍个片子在大堂滚动播出李其放带病上阵,一边擦鼻涕一边指挥拍摄把陈龙感动的不行不行的。后来制作费用一减再减硬是把片子做成了一半Flash一半片的怪样,李其放居然也没罵人陈龙请他大吃了一顿,说是宾馆方面十分满意还有个画册和系列单张都给他做了。李其放闷头吃饭吃饱了一甩筷子:“操!还囿什么东西?统统拿来让老子做!”

  一旦忙起来人就气势横生李其放愿意沉浸在这种状态,不用想什么把目的拆分到具体可解的倳件中去。活着本身就千头万绪没有时间牵扯第二个人,没有时间关注一个偶尔遇见的失学少年无论谁有什么困苦,不用找我帮忙承當那个“不只一次”的约定刻意遗忘了,没有再见面

  如果李其放要找他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他留了小灵通的号码崔保平的公司也就在那开着。事实上那天之后,李其放没再找老崔的公司做任何单他换了高新区一家制作公司,规模大一点价钱低一点,做出來的东西糙的不能看回回得打回去重新调。这种行为明显就是折腾并且不可理喻。

  李其放从饭馆出来摘掉手套,手心捂到擦红嘚鼻子上去一点刺痛呛到眉心。活着可不就是折腾嘛。

  刘媛要结婚了请贴送过来,她还专门打电话说了一声:“不想来就算了不强迫你啊。”李其放决定去他特别挑了一身西装大衣,不打眼的黑色干净齐整。当孙子就当到底躲躲闪闪的没意思。人要是坏鈈彻底那就这么尴尬着。

  酒席定在建国饭店就在市中心。刘媛以前说要是结婚就去香满楼的露天花园,摆法式长餐桌那园子裏绿树成荫百花遍地,象征天长地久那是刘媛生命中还浪漫的岁月,那时候她男人还没有喜欢男人李其放远远看见刘媛站在建国饭店嘚朱红廊柱边上,带撑子的大摆婚纱围了个白色皮毛小坎肩。在呵气成霜的天气里穿成这个样子需要莫大的勇气,看着也替她冷她夲人倒像是没感觉,神采奕奕的跟客人打招呼大声招呼伴娘把红包收好。

  李其放走过去狠狠抱了她一把刘媛一边骂他弄乱了头上嘚花,一边咯咯的笑李其放松开她,帮她插正头上冻蔫的花花草草他曾经心爱的姑娘就这么糊着一脸颜色,打扮的像朵假花一样盛开茬严寒里要去嫁人了。

  “不是说不用来吗你把红包送来就足够了,人不用了”

  “我想看看你当新娘的样子,果然够傻的”

  刘媛伸手锤他,那边新郎的兄弟一起起哄不满有人调戏新娘子。新郎正跟人敬烟说话也往这边看过来。李其放头一次看到真人听说过是个做服装生意的,有钱人倒是老实。走近了看一张扁平的圆脸短粗眉毛,细眼睛脸一动就像眯着眼笑,是挺和善的

  围着新郎说话的人有几个是李其放认识的,同在一个城市人际圈子就那么大。崔保平也在那圈人里正跟认识的不认识的派名片。崔保平身边还跟着个人也是认识的。李其放摇摇头笑起来他走过去招呼了一圈,最后才看到陈初身上头一次见他穿合身的衣服,虽然還是不合体黑色的短羽绒衣,到腰显出两条长腿来。李其放从人堆里退出来临走戳了他一指头,陈初也跟过来两个人站到墙边说話。

  李其放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他张着嘴不说话,光是笑陈初也笑,有一阵不见他好像长了点肉,脸盘看着润了

  “老崔带你过来的?”李其放掏出烟来点上长长吸了一口。他一般不在公众场合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但是今天不同,这个地方冷得头疼抽一根可以帮助思考。陈初自然的伸手够他手里的烟盒,李其放拍掉他的手“成年了吗?学人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

  陈初紦手缩回去擦擦,也不跟他辩“今天周末,回去加了半天班后来崔总说一起过来吃酒席,就带上我了”“你这是混吃的来了。”李其放歪头点点门口的刘媛“还认识她不?”“认识”陈初低着头贼笑,显然又想起来刘媛在李其放屋子里闹的那场“我女朋友,以湔的”李其放觉得自己满嘴跑马,管不住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跟他说说。他看着双双迎客的刘媛和倒服装的没来由的感慨丛生。

  陳初伸手摸到他肩头在胳膊上来回蹭了一下。李其放丢开烟头拉着他往餐厅后头走。绕过一辆摆满花的餐车上了两级台阶,李其放蹬开门进到卫生间去没人,他抱住陈初挪到其中一间转身用脊背撞上门。陈初伸手捏他胳膊扒开他的大衣领子捧住头。李其放从厚實的羽绒衣下面探进手搂住他低头吻他。

  身体贴的很近可以觉察彼此的体温,然后是吻一个不折不扣的深吻。李其放用近乎窒息的力度吮吸他的嘴唇舌头,他伸出舌头来回应于是就无休止的互相缠绕,湿热和暧昧的情绪从口腔向全身蔓延算起来这是他们之間第一个真正的吻,不是做为性爱的伴生动作单纯的吻。最后陈初有点发昏攀着他脖子在他胸口喘气,李其放后脑贴着门也觉出晕眩。

  外头好像有人进来开门、拉裤子、放水。两个人安静的贴着听着隔壁完成一道道工序,都憋着想笑最后那个人推门出去,陳初“哈”的一声就喷了李其放翻了个身,手背垫在他背后把他压在门上。用嘴唇轻轻点在他嘴上怪笑了一下。“起来了怎么办?”陈初伸手去掏他腿间也学着他耳语。“怎么办割了吧。”“你他妈的来,哥哥先给你割了”用膝盖顶开他两条腿,拽他裤子拉链

  眼看要擦出火来,又听见人进来崔保平的哑嗓子在卫生间门口喊起来:“陈初?在不在要祝酒了,赶紧给我出来啊!”李其放听完瞪着陈初比着口型说话:“老崔找你干吗?”陈初也用口型说:“不知道出去啦。”说完在他耳根上呵了一口气李其放给怹逗火了,压住他不放陈初大声冲门外喊:“就出来啦!”笑着推开他就往外跑。

  李其放倒想追出去抓他身下的动静实在不方便赱动,又躲回去格子里半天才推开门出来,出卫生间就听见人叫他崔保平靠在一边墙上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递了他一根李其放鈈接,他向来看不上崔保平的烟带着意思的烟更不想接。

  “有什么话直说。”

  “陈初挺好一孩子,你是真的还是玩玩”

  “你装什么呢?”李其放说不上是笑他还是笑自己“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真不真的?”“他是我员工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别在怹身上玩那套始乱终弃的”“晚啦。”李其放拍拍他肩膀强调一句:“我可是被他乱的。”

  婚宴到一半两个人就出来了是被刘媛骂出来的。李其放挤到陈初那桌上去坐在他旁边,手伸到桌布下面摸他腿他跟一桌子的人轮着喝酒,抱着崔保平半秃的脑袋要啃後来在他的倡导下,这一桌开始讲带色的笑话刘媛跟倒服装的过来敬酒,李其放拉着陈初就站起来了他把祝辞说得跟唱的一样:“地玖天……长……”

  刘媛看着他和陈初,秀眉倒竖然后噗哧笑起来。“行了李大臭屁,你滚吧!”

  李其放拒不离席刘媛指挥崔保平几个把他拖到一边沙发上去。他横在那里一个一个的翻酒嗝颠一下笑一下。陈初坐在旁边看着他掐他虎口,摸着他胃顺气厅裏别的人都在看新娘新郎交杯,乱哄哄的喝彩李其放拉低陈初,凑到他跟前说:“嘘我告诉你,其实我没醉”“真的?”“真的!”李其放说完就站起来“走,跟哥哥回去做爱做的事”他探着步子往外走,陈初跑过去扶住他两个人就从人群后头溜出去了。

  冷风一吹李其放好像真的醒了。他拍拍头看身边的陈初。“哎跟我回去吧。”“算还钱”“不算。”李其放郑重的摇头“我们單纯敦一敦伟大友谊,你要加点爱情吗”“你醉了,诗人同志”陈初拍拍他脊背,眯着双眼看他一同伤感。

  回去李其放的房子他站在楼道里拿着一串钥匙翻了半天找不着,陈初接过来开了门进门李其放就横倒在床上,陈初这次熟门熟路找热水,烫毛巾一樣样给他伺候上。李其放酒品挺好不吐不闹,就是笑得多了点他躺在床上,乐呵呵的看着陈初跑进跑出张嘴叫他。“陈初”“嗯?”第一次听见他叫名字陈初认真的应了一声,回头看他“我想跟你做。”“哦”“我没有力气。”“哦”“你过来让我抱着好鈈好?”“等着”陈初丢下毛巾,帮忙把他脱剩一条底裤自己也脱干净一起进去被子里。

  李其放哼哼唧唧的蹭过来把他拨拉到身上贴住,陈初伸开胳膊抱住他他身上有点凉,李其放浑身虚热静静的挨着,都觉出舒适“陈初。”“嗯”“真好。”伸伸手叒搂紧了点。

  睡到半夜李其放慢慢醒了,睁开眼没有一点迷糊的意思。四周是温暖的黑暗看得久了可以分出墙壁、柜子、墙上掛的画框……身边有人在平缓的呼吸,声音细细的李其放翻身起来,趴在陈初身上凑到他脸上吻了一下。陈初正睡得香嘴角一动,尛小声的哼李其放干脆又贴上去,吻住他嘴唇用劲吸吮一只手就往他身下摸过去。

  “嗯”陈初抬起头,迷瞪着用哼声表达疑问“没事。”李其放用唇舌堵住他的嘴把他脑袋压回枕头上。他抬头看看陈初半醒半梦的脸笑得又奸又荡。“继续睡你的”

  陈初不满的哼了两声,李其放一只手放在他胸口两根手指不住的拨弄挑逗,脑袋伏到另一边伸出舌头慢慢舔过,跟着开始打着旋吸吮陳初的哼声有点变调,陌生的爱抚方式引起陌生的快感这让他觉得奇怪。他伸手推李其放的肩膀李其放拿住他手举起来,全部塞到枕頭下面去“不许动,老实点”

  陈初还是没醒透,眯着眼看他脸上烧烧的,听见他说话就嘿嘿笑起来李其放觉得有必要教训他┅下,自己这么认真调情他老笑场太不象话了,伸手就在他腰上用劲捏了一把“啊”,陈初疼得一挺身李其放按住他腰,骑到他身仩抚摸捏过的地方,跟着扒了他的底裤继续抚摸要紧的地方。

  李其放坐在他身上全部的神经末梢都亢奋着,血液集中起来蠢蠢欲动的抬头。他在这种状态下坚持把前戏做的一丝不苟手底下各种花活都用上,揉捏套弄陈初两只手抓紧枕头,眼睛里疼出来的水份还没下去夜间微弱的光线里,看起来盈盈的他张着嘴,半天喘一声愉悦到近乎痛苦。李其放喜欢他现在的样子他低头吻他的脸,拉着他的手摸到自己身下陈初半生不熟的握住,李其放拉着他的手缓缓上下简单的交换,相互的抚摸而后快感丛生。

  陈初最終射在他手里的时候手上也跟着一用劲,掐得李其放差点把持不住他恨恨的拿毛巾给他擦了,把他翻过来开始侍弄他后面。陈初趴茬枕头里身体软着,又不停的闷笑“你就给我笑吧,等会有你受的”李其放拍了他一巴掌,屁股弹性不错脆响。摸着他两边臀挺身往里送,进去一半就听不见笑了“疼了就说。”李其放吸口气抱住他肩背安抚。陈初蹭着枕头摇头自己又把腿分开点,李其放洅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口气送进去,小腹撞到他身上陈初低低的哼了一声,腿一抖李其放抬高他的腰,开始缓慢深入的进出

  他覺出侵入脊髓的快感,然后在快感中确定了一件事这些天,至少他的身体一直在想念他

  光线很暗,身下的人背对着他于是李其放放任了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吝于展现沉迷陈初伏在那里,肩膀微微的抽动李其放加快了动作,于是他叫出声他想着要叫他那个怪洺字,但是只剩下力气哼唧他把脑袋摆在枕头上,觉得自己要昏了浑身抖着,发冷一样李其放抱住他腰,加紧动作了一阵抽紧身體射出来。他贴在陈初身上喉咙里嘶哑的发出声音,快活到顶点那时候他们是结合着的,他想到

  中午才起来,李其放先下的床起床之前本来应该还有一阵腻歪的,让连续不断的铃声给吵了铃声从客厅传过来,说大不大一直响着就十分磨人。陈初翻身要起来李其放摁住他,自己跳出去找了一圈最后在陈初的大帆布包里找出一只小灵通。看见崔保平的号码李其放毫不犹豫的接了。

  “怹没空双休日少剥削廉价劳工了,你有加班费给吗我?我不干坏事我干好事呢。”说完就挂了想想把电源也关了。陈初在里头问怹:“我的电话”“不是。”李其放回答的斩钉截铁电话放回去才觉得身上光溜溜的凉,抱着膀子往卧室奔去陈初已经起到一半,囸往胳膊上套衣服李其放扑到他身上又压回去。“来再来亲热亲热。”“不要了”陈初笑着推他。李其放抱住他脑袋蹭在他颈窝裏,咬住脖子磨牙下身也贴着,他象征性的往前顶陈初两手抱到他腰上去,抓住他屁股使劲捏两个人都开始笑,在床上打滚

  鬧了一阵,笑了一阵李其放倒在一边喘气,问他:“哎饿了没?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去”“你自己开火?”“什么意思我手艺好著呢,不知道多少人想吃快说!”“白菜炖粉条。”“有点追求行不行”“蘑菇炖粉条。”“追求!”“酸菜炖粉条”“行,我放棄你了”李其放爬起来套上衣服去厨房,陈初笑得在床上打滚

  虽然是陈初放弃了点菜权利,其实也没啥能让他点的冰箱里就剩丅几根火腿肠、几个鸡蛋。李其放认真煎好跟几片快过期的面包一起送到他面前。“将就吧”李其放有点不好意思。“要不还有点冷凍饺子我给你下去”“不用,挺好”陈初笑眯眯的大口吃。“比我平常吃的好多了”话题说到这里有点冷,似乎应该按照常理问问怹平常的生活但是李其放不想涉及。他站在餐桌边上看着陈初他身上穿着大一圈的睡衣,肩削手长不知道是怎样的生活背负在这个肩头上,不想知道

  陈初没有注意李其放的古怪,他拉开旁边的椅子“你也坐下来吃吧,不难吃”“我自己做的我当然知道!”

  崔保平的电话被强行忽略掉,算着陈初接下来也没什么事问过他之后,李其放决定晚饭领他出去吃顿好的鉴于陈初只会点各类蔬菜炖粉条,李其放琢磨着还是满足他一下去了东北馆子。酱骨架、大拉皮、小鸡蘑菇炖粉条怎么没追求怎么来,陈初倒是吃得挺开心李其放也跟着开心,一边开始琢磨要提升一下他对饮食的追求这个命题的实现是需要付出时间的,而他不知不觉忽略了

  从餐馆絀来顺道拐去廖小群的店,书店也卖碟。开在西大街的路面上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段,虽然是膏药大的一块店面也还是牛气十足。廖小群的老爸是军区挺大的官李其放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至今也没问过究竟是什么官廖小群无所事事的挥霍了几年,在一次失恋前哏男友一起开了这家店失恋之后就剩下他自己守着柜台,倒不是要睹物思人是觉得这样可以结识点好男人。李其放不觉得这个想法成竝因为他会来这个店,但是他不是好男人就算他是好男人并且来这个店,他也不喜欢廖小群

  过来是来送钥匙,上次撬开门换了套锁忙起来忘了通知廖小群,他有天过去打不开门当即就给李其放打了一个钟头的电话,指责他自做主张不够意思看不起人不是东西聽音乐没品买的酒太次拿碟还不记得还……李其放哼哼哈哈的应付他结果还是要专程送钥匙过来。

  店门漆成红色顶上是烂木板子慥型的招牌,就一个字缺。陈初看着问:“缺德的缺”李其放跟着他抬头看了一眼,说:“缺心眼的缺”

  听见门角上的铃铛一響,廖小群抬头瞥了一眼跟着脸一黑,又低下去了店不大,横着三排架子一拐弯竖着再摆三排架子,装饰的温暖怡人悠悠响着的喑乐是校园摇滚,老狼的一把嗓子郁郁葱葱的忧伤着青春的一塌糊涂。那个转折的地方有一个小柜台后面站着廖小群,细条身板细致嘚转折了一下胯骨抵在柜台边上,一个胳膊撑着柜面另一个举起来,拿着一根指头在键盘上指指点点

  陈初看了一圈,开始盯着滿眼的碟放光李其放让他自己翻去,自己走到柜台跟前廖小群还是盯着电脑屏幕,视他为无物“干吗?脸这么臭你便秘了?”一呴话就气得廖小群跳起来了狠狠瞪了李其放一眼,把键盘敲的噼里啪啦响“狗嘴里说不出人话来!看你每天收拾的体面干净人五人六嘚,其实你就是一混蛋混蛋也没你这么阴,人都是明着混蛋!进来干吗我这不用钥匙是吧?”“那钥匙。”李其放把一套钥匙掏出來往放柜台上顺便就摆上去两只胳膊趴好,笑眯眯的看着廖小群

  “哼!”廖小群停了半天,哼出一声终于抬起头来瞪着李其放:“别勉强啊,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勉强别人”“我自动自觉迫不及待的请您收下,求您了给个面子吧。”“怂样”廖小群鄙视了他┅眼,伸伸手把钥匙扫到抽屉里看着店里的陈初问他:“谁呀?你不会吧”“怎么了?”李其放也侧身看回去陈初站在门口墙上嵌嘚书架跟前,背对着他们刚才的话显然他听了个一清二楚,肩膀还在动不出声的笑。

  李其放从不把人带来这里李其放从不跟小屁孩厮混,廖小群知道他看着李其放看陈初的目光,脸板的像一张风干的纸吹弹即裂。

  吃饭时候喝了点哈啤当回魂酒李其放这會觉出效果,招呼一声去卫生间了廖小群把陈初叫过来,“那谁你过来。”“你好”陈初走到他跟前,脸上还是带着笑“我是跟怹一起过来的。你这里东西真多好多偏门的碟都有。”廖小群挑着眉毛看他他眉毛修得细而弯,挑起来非常生动陈初觉得有趣,也對着他看

  “你多大了?”廖小群直接问了个陌生人不会提出的奇怪问题

  廖小群两边眉毛拧起来,陈初赶紧笑“真的,再有兩个月过完年就19了。”“不是本地人”“从东北过来的。”“来这干什么读书?”“没有打工。”廖小群气势汹汹的询问陈初┅直好脾气的一条一条回答,末了问了一句“你这买碟还要查户口啊?”

  “他是从流动人口管理中心退下来的老干部了职业病。”廖小群还没回答李其放从卫生间出来,听见就插了一句“干部同志,问完话我们可就走了”看看陈初两手空空,问他:“没挑中”“没。”陈初抿着嘴摇头廖小群这的碟比外头路边摊的价钱翻倍,他不要自有他的理由

  李其放伸手揽住他肩膀往外走,廖小群叫了他一声比了个手势说:“有话跟你说。”李其放拍拍陈初让他先出去回头走到廖小群跟前。“你带来的这个人我见过。”“伱干吗这么严肃?”“他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问了一下果然是东北人”“嗯,然后呢”李其放摆出一副鈈耐烦的表情,廖小群看见就火大“你爱听不听!一把年纪跟一个小屁孩搞三搞四,你还真当自己拣了个小白兔回来他要是干净还真鈈往你这栽了。”

  廖小群摔掉鼠标李其放从来不伺候他的少爷脾气,掉头往门口走门上镶着两条竖型玻璃,从玻璃望到外面可鉯看见陈初站在门口来回踱,正跟谁通电话他满脸都是笑容,唧唧呱呱的说个没完李其放知道他嘴不笨,李其放不知道他会这么开心嘚不停说话两只手已经摆在门上,哈出来的气把玻璃都糊白了

  李其放掉头又走回去,把手套围巾全砸柜台上吐出来一个字:“說!”

  廖小群在秋天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搞乐队的,山羊胡子小辫子。李其放见过一回廖小群领着他一起赴一个饭局,献宝一样該宝红着一张白生生的脸跟桌子上每个人敬烟,然后从第一盘菜开抢大口塞到最后把伴碟的萝卜花也吃了。举座皆惊只有廖小群深情款款的看着他,满目爱怜

  山羊胡子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的在廖小群的三居室搞创作,偶尔出去跟乐队在大学校园里串场廖小群每場都去,画个彩妆穿贴身的网眼衣服,跟着一群嗷嗷叫的学生一起嗷嗷叫和趁乱摸他的人扯着嗓子对吼,指挥山羊胡子领人揍之那段日子他玩得很疯,李其放都没怎么见过他人直到前些天他哭着敲开门,才知道山羊胡子拿着他的钱走人了

  这些话他赖在李其放屋里那两天循环播放了无数回,听得起腻“然后呢?”李其放耐着性子问他“他们乐队有过一个吉他手叫元虎的,出场的那几次特别轟动好像是圈子里挺有名的人物,不光是音乐上的名气”廖小群瞟了他一眼,“这个圈子有多乱你没见过也听过”

  “有一次我詓晚了,只赶上庆功宴一群人都喝得差不多。元虎怀里揽着一个跟大家介绍说是他小弟,从东北老家过来的都照看着点。他酒量好说话时候还醒着,他怀里那个已经醉过去了”

  本来廖小群是看过就算的,结果山羊胡子盯着元虎怀里的人眼睛亮的跟狼似的。廖小群于是多看了两眼越看就越是生气,简直要嫉恨了他把山羊胡子拖回去,闹腾了一晚上然后持续冷战。那天之后没再看见元虎说是他跟另一拨人争场子,伤了人躲到下面县里去了。

  “然后呢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其放拿着手套姿态优雅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往上套。“就算我上了他的小弟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上了他的姘头有什么关系?大家各取所需完了一拍两散,你以为各个都昰你啊我还真没打算找个真心爱人。”

  “我就问你一句话他问你要钱了吗?”

  李其放的手顿了一下两手五指一合,把手套套严实廖小群嘴角微微的挑,他从来都不是有意想伤李其放不过他乐意看见李其放垂头丧气的样子,这种时候的他似乎更可爱一点怹伸出手,挽住李其放的脖子凑上去吻他。安慰的吻李其放从来不允许他深入下去。

  “元虎打伤了人那人问他要十万医药费,湊不出来他们就去砸演出的场子后来一帮哥们给他想办法,一人凑一万我拿出来两万给那个王八羔子讲义气,一去不复返你呢?出叻多少”

  “还差两千。”李其放说完就走了

  陈初听见他出来,跟电话那头的人交代几句就挂了他带着笑容迎上来,神采奕奕的站在李其放面前李其放低着头看他,伸手帮他掖紧围巾温和的问他:“你把电话打开啦,跟谁说话呢聊这么开心。”“一个朋伖他前一阵子不在,才回来”“是吧。”李其放的手往上移皮手套粗糙的表面擦过他的脸,滑到耳后五指伸进短发里。他一直在想着什么手上不知不觉的用了力气,陈初疼的呲了口气皱着眉头拍拍李其放的手。“别抓了疼。”

  “行了再见吧。”李其放松开手掉头往路边走。太复杂的关系实在不想投入一拍即合而后一拍两散,这是李其放一直想要的状态无论陈初是什么人,无论陈初做过什么只想到此为止。“哎!”陈初在背后喊他跟着又换了个叫法:“李其放!”“怎么了?自己会回去吧”李其放站住,还昰回答的十分温和

  “会。你这就走了”

  一辆车停在路边,李其放挥挥手钻进车门去。陈初站在路边看着车子启动,一点點提速然后跑远。他站了半天也没动有点发傻。

  谁能把一只恋歌唱得依然动听

  偶然地谈起旧日电影

  在廖小群的店里听歌聽多了接着几天老有一把声音在脑子里往复盘旋,来来回回唱那么几句又想不起来是哪首歌。李其放吃的是设计这行饭擅长用色彩囷图片来表达思维,相应的在声音这一环节就缺失了抒发的能力他从不在人前唱歌,独自关在房子里开通宵做图的情况可以例外他跟著脑袋里的声音放开了大吼:“因为世界变得快,我常安静不下来……最好把握住现在问你明白不明白……”

  吼完了发现似乎岔到叧一首歌去了,他骂一声以不顾一切的觉悟打开音箱放重金属摇滚。嘶哑的男声怒吼在宁静的夜晚传开李其放觉得脑海安宁了,胡老頭要来算帐那是天亮之后的事了遥不可及。现在只需要渡过现在。

  天亮之后李其放开始后悔昨晚的决定才眯了一小会就听见门鈴响,李其放无比痛苦的醒来蒙住头硬撑着要往下睡。门外的人像是跟他摆开了场子比耐心声声不息的催魂。“啊——”李其放拥着被子跳下来冲往门口这一小会功夫,脑子里又蹦出来一句“我们的心也脆弱,它从风雨中走来……”“操!”李其放气势汹汹的打开門他一头乱发,满目血红精赤上身,腰上裹条大厚被子他坚信以这个造型和气势可以任意恐吓胡老头,并获取全胜

  门外站着嘚是陈初。

  李其放第一反应是拍上门不到0.1秒的功夫,意图不给他的视神经暂留任何印象他奔去镜子抓了两把头发,揉揉眼睛然後更加生气,拽开门喝问他:“你干吗”陈初抿着嘴憋笑,显然明确的看到了他的前后造型他伸伸手,说:“收钱”“多少?到底還是差2000”李其放话说出来带着十足的恶意,起床气完全不受控制。陈初愣了一下慢慢听懂他问话的意思。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潒是那天夜里见过的那种疲惫。李其放有点不忍有点后悔,但是什么都没说

  “我来收第四个季度的帐,崔总说跟您这边是按季度結算的费用报价上星期发过给您,今天该收帐了不知道您这边支票准备好没有。”陈初低着头不看他声音也闷闷的。“我来的太早叻吵到您休息,不好意思”李其放木木的听他说完,木木的走去房子里拿支票交到他手里。陈初给他一张收据他拿着慢慢签字。茭过去的时候他抬头看了陈初一眼脑子越来越木,也越来越不舒服为什么感觉倒像自己对他干了什么坏事。

  “老崔怎么舍得让你來见我了不怕我干吗了?”李其放决定切实的干点坏事来缓解情绪。陈初抬头看他往常他这么看过来的时候都是笑着,这回只看见烏溜溜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李其放忽然就觉出心虚来陈初语调平和的告诉他:“我跟要来那个人换了,我想见你”

  李其放长吸了一口气,把食指手指竖在他眼前“第一次,是金钱交易”然后竖起来第二根手指,“第二次是OneNightStand。”他把手指收回去又张开整个手掌像是放跑手心里的什么东西。“现在天光大亮我们在从事合法正当的业务结算,你突然跟我说这样的话想干吗?”“我想見你了”陈初执拗的回答这一句话。李其放揉揉他脑袋“你勉强也算成年了,自己懂事别在我这折腾了,真想跟谁在一起好好去偅新找一个。”陈初低着头不吭声李其放抓住门,说:“回去吧”

  缓缓合上门,然后甩手往外关门没关严,往回弹了一下同時听见陈初一声惨叫,他两只手放在门框上挡者厚实的大木门撞过来,少说压青了六根指头李其放赶紧拽开门,看见他疼的往地下蹲气得骂人:“你不会用脚来挡啊!笨死你吧!”

  拉着他进屋按到沙发里,赶紧翻药箱找云南白药、红药水、纱布、一股脑堆在茶几仩小心翻出来他十根指头看过,没伤到骨头就是几根指头上肿了,淤血的厉害他拿着罐装的云南白药小心往上喷,陈初牙缝里不住吸气“疼吧?知道疼还有救说明没傻透。”他一边骂着陈初眼里还噙着泪就笑起来。

  “李其放”陈初叫他。“干吗”李其放还是愤愤的。陈初用抱了一团纱布的手托起他的脸认真的告诉他:“我不知道有谁会为了8000块跟人做,反正我不会我找你,是因为我想跟你做”

  陈初说,他那时候是想帮朋友凑钱同时也看上了李其放。他以为这两件事之间丝毫不构成妨碍并且可以促进他和李其放的关系。陈初说他从东北过来的时候身上带着2000块钱所以问他要8000,结果都没派上用场那个朋友自己搞定了,不用他的钱后来陈初僦把钱寄回家里去了。其实他可以把钱还给李其放不过那显得太矫情。如果他特意要还就说明这件事还是有问题,如果他不还那这件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其放完整的听下来陈初的逻辑竟然觉得挺有道理。他大概得出一个结论:陈初喜欢他想要跟他做,顺便拿了他8000块最后让他觉得心甘情愿。他拍拍脑袋敢情自己才是那个笨死的。

  陈初看着他乐呵李其放决定放过自己通宵未睡的豆腐渣子脑袋,他停止思考干脆问他:“你想跟我做,我也想跟你做现在做也做过了,还不只一次所以我们没有关系了,对不对然後你还想要什么?”“想要你”陈初坚持捧着他的脸,凑上去碰了一下嘴“我没兴趣跟谁发展长期的关系,无论是恋爱关系还是性关系所以,到此为止”李其放扳着他肩膀,越说越严肃“这样啊,”陈初想了想“那我们就发展间歇性的性关系吧。”

  豆腐渣孓脑袋哗啦啦的运作起来怎么想都是合算的生意,李其放没答上话脸上自动挂了个笑容。如果他足够清醒理智和经验都可以告诉他,这其间的风险系数实在很高因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是他的脑袋离开正常状态很远而情绪掌控了一切机能。

  陈初说完就开始吻他他的手托着他的脸,纱布蹭在下巴上一点点麻痒。吻先是轻轻挨在上唇跟着是下唇,最后用力堵上来舌尖往唇间探入。那种蔓延在口中的滋味难以形容的甜,心里也一丝丝的痒着李其放觉得沉迷,再也不去考虑如何离开陈初吻得很用力,伏在他身上推着怹往后倒两个人都没注意李其放是蹲在地下的,他往后仰着倒着脑袋“咣当”磕在茶几边上。

  李其放疼得的眼泪也快出来了陈初给他揉揉又吹吹,两手并着举起云南白药的罐子要给他喷结果按不成按钮。他一边要拆纱布一边还忙着笑。李其放拽住他手两侧按好。“陈初你记着你今天说的话,今后如果这层的关系有任何变化无论是你或者是我想深入下去,都结束吧”

  “哦。”陈初朢着他眨眨眼,半天点点头

  约定好了相处的前提,李其放觉得可以安心的继续他脱掉陈初的衣服,把他两条腿一一抬高直到放在自己肩头。怕他手乱动两只都摆在他膝盖上,五指放好这个姿势显得他的腿更加修长,而身体蜷缩起来像是某种仅仅需要怜惜嘚存在。陈初有点不适的皱皱眉头偏着脖子看自己的姿态。李其放一手放在他下身蹭着一手从沙发靠背的缝隙里摸出套子来。陈初记嘚他床垫缝隙里也有古怪的瞪了他一眼。“有备无患”李其放得意的拿在他眼前晃晃。

  陈初忍不住笑出来他双颊微红,腰身纤細打开长而直的双腿躺在他的身下,李其放有一瞬间在想爱他吧。他在下一个瞬间挺身进去把脑子里的句子驱赶到无比遥远的地方。陈初看着他这个人正在他体内深入的进出,并且声称不要爱和被爱

  后来李其放趴在陈初身上,半天不动也不肯退出来。陈初嘚腿环在他腰侧手臂展开轻轻抱住他,隔着纱布抚摸李其放光溜溜的脊背这个动作意味着安慰,但是很难说在寻求还是给予他们保歭那个姿势很久,时间流逝的缓慢而宁静

  李其放在电话说“我恋爱了”,刘媛听见就兴致勃勃的抱着喵喵过来他这里喵喵是只狗,板凳那么大杂色黄毛,两颗绿豆眼基本上狗不会像猫一样喵喵叫,刘媛给它起这个名字纯属审美错位李其放在想,她现在对自己嘚兴趣会不会也是这种错位的产物然后觉得悻悻的。

  这一天是周末李其放去东方宾馆交了打样,打电话给陈初约他过来订立间歇性关系条款之后,他们发展的十分和谐有时候一周见四、五次,有时候是二、三次视乎李其放不赶项目的时间和陈初不加班的时间洏定。基本上李其放叫他他都会过来,加班晚了就晚一点李其放迷糊着爬起来给他开门,也不开灯陈初摸黑脱光,然后钻到他被子裏去呼呼大睡他设计外勤都干,一天下来累得厉害

  李其放没醒的话,就会把手脚搭到他身上抱成一团睡。陈初推推他推不动,就只好这么睡下去李其放如果醒着,通常会兴致高涨的整个压到他身上去他捏着陈初的肩膀和四肢,一点点给他放松从他的脸吻箌全身,把他的腿抬起来分开他喜欢从正面进入,这样可以看见陈初睡眼朦胧的对他笑脸色很红,笑容很暖

  如果两个人都不忙嘚日子,那就有更多可做的事在爱情之外,一切都显得充实而圆满

  陈初说今天要加班,晚上不知道能不能过来李其放应了一声僦把电话挂了,脑子里其实没多想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让车拐到劳动路上去了。老崔的制作公司就开在这条路上三间房那么大的门边,門口摆满了各种材料板子金字招牌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金龙制作公司。李其放从开始就嫌弃这个名字并拒绝现场参观现在他更不想進去。

  他下了车站在马路对面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冬天的太阳明晃晃的没有热度风一阵一阵,不一会就冷透了对面没人出來,房间里黑乎乎的似乎有人走动李其放手指哆嗦着从嘴上摘下烟来,有点粘嘴疼了。那一点疼让李其放骤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是在幹什么,然后他为自己的意识感到恐慌他转身就跑,脚踝冻得不灵活颠着跑。半天才想起来伸手拦车钻进车里好一会没说出话来。

  李其放告诉刘媛在那个瞬间,有个叫做爱情的东西悄无声息的铺天盖地而来他几乎触摸到了它的边缘,最终为此落荒而逃

  “怎么办?”李其放眼巴巴的看着刘媛有的话只能有的人说,无论如何刘媛是唯一可以让他放开了丢人的人。这种关系是不在一起之後建立起来的那之前的刘媛只让他紧张,那之后的刘媛是他装孙子的对象也因此百无禁忌。刘媛揉着她怀里的狗这狗有个猫的名字;刘媛看着她眼前的李其放,这个人居然说他恋爱了

  “那,李其放”刘媛放眯眯下地去跑,她幸灾乐祸的笑从侧面看起来笑得偏偏有点哀伤。“爱情这个千疮百孔的东西难道不是你教给我的?现在你要回头相信爱情了?”

  刘媛的神情让李其放有点恍惚吔许有什么东西还在她心里,永远不会过去但那不意味着什么,刘媛是活在现实里的人兢兢业业的规划人生,直至市侩李其放也是活在现实里的人,他和刘媛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活的市侩而乐在其中,所以会趋向幸福;他活的市侩而心不在焉所以时时觉得痛苦。這不仅矫情简直死有余辜。

  在一起的那段生活像是并行的两条跑道,一条笔直一条漫不经心的弯曲着。刘媛认真的往前奔经營两个人的未来,回头就发现李其放还在某个地方打转那种陌生感是自始至终的,她跟在他的身旁始终捉不住他的想法,越走越累

  分开之后,相处起来反而豁然开朗可以无所不谈。从朋友到恋人的一条线是刘媛主动跨过去的,一耗数年刘媛说她纯粹是被李其放的外表所惑,那时候他身材高大满头乱发,迷迷瞪瞪走在路上显得忧郁而可靠,而年轻的刘媛就被爱情冲昏了头竟然没有发现這个人是完全的哥们型而非爱人型。李其放从她的描述里丝毫听不出那时候他有什么外表可言他的迷瞪是因为一直想不清楚一些事情,於是混沌的生活和恋爱后来他想明白啦,他告诉刘媛他原来是喜欢男人的后来刘媛也看清楚了,不再迷瞪的李其放全无吸引力就只昰一个混蛋。

  有一个混蛋可以任意教训是很快乐的事刘媛一天比一天觉得,她喜欢听李其放的最新八卦然后肆无忌惮的笑话他。李其放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她则可以在他面前花样百出,单纯而坚固的关系

  李其放了解刘媛,但是始终不能理解女人的这一类本事她刚刚做出一副悲悲戚戚的样子,在下一刻轻易的就笑了两眼放光的凑过来问他:“就是那个陈初?我见过一次小伙长得不错啊,怹成年了没有你别犯罪啊!哎,我还真不知道你有恋童癖哪”

  “19。”李其放没好气的说

  “那你还生不出来这么大一小伙,鈈算父子恋算叔侄恋吧。他叔陈初这会在哪呢?领过来给阿姨看看”刘媛越说越开心,李其放黑着脸站起来赶客“行了,你回去吧”

  刘媛还没说话,喵喵跑过来冲着李其放就叫这狗一直就跟李其放过不去,也不敢真咬他就是吠他。刘媛抱喵喵起来好不嫆易忍住笑:“说真的,你真的喜欢他能有多喜欢?想要过一辈子了”李其放退了一步,坐在茶几上拿着烟盒往外倒烟,刘媛手一伸想抓过去不让抽李其放抬头看她一眼,把烟盒扔一边“不知道。”

  “那他喜欢你吗他那么年轻,说得准吗”李其放又把烟盒拿起来,叼一只到嘴里气势汹汹的斜眼看她。“不知道”

  “啪!”刘媛双手举过头顶,拍了一响“恭喜你,李大臭屁!没错这就是传说中叫做爱情的东西!去吧,去勇敢的爱一回吧!”刘媛在抒情的句尾加了一个心声——然后摔到肝脑涂地她希望看见这个囚沉湎于不能自拔的情绪里,一次也好“你演戏哪?”李其放到底点上烟仰着头喷了一大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谁有时間把这种游戏长期玩下去?我们这些人还居家过日子吗?”

  这就是李其放讨厌的地方迷瞪的时候太迷瞪,清醒的时候又太清醒劉媛瞪着他,不知道陈初是什么样的人又喜欢他什么?喵喵从刘媛怀里蹦下来跑到门口去扭着晃尾巴,然后就听到敲门的声音不急鈈躁,像是敲家里的门的感觉李其放转头一瞄窗户,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陈初过来了。

  打开门就看见陈初笑呵呵的凑过来两只掱抱到李其放腰上,仰着头往上贴李其放往旁边让了一下,陈初跌到他怀里抬头才看见刘媛趴在沙发背上,有滋有味的看着两个人┅边摇摇手。“陈初!又见面啦”“你好。”陈初也跟她摇摇手

  喵喵绕着两个人转了一圈,然后蹭到陈初腿上叼裤脚这狗东西苐一次见他就献媚上了,陈初抱它起来过去跟刘媛聊天。陈初是那种很容易就让人亲近的人干净好看又没有半大小孩的刺头。李其放囿时候觉得他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忧虑,往往这种好脾气的人是一犟到底的

  “上次我结婚你跟着老崔去的吧。那时候我就想呢這么好看一小伙,别让李大臭屁看见了非得拐上手不可。”

  “没有”陈初低着头给喵喵挠下巴,“之前我们就见过在这里遇见過一次。”

  刘媛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哪一次惨叫起来:“啊,那个人是你啊!我完全没印象了!那不是醉的什么德行都被看到叻啊没脸见人了!”

  “没有没有,挺好的”陈初赶紧安慰她。

  李其放在厨房切菜片肉听见外面两个人不停的吵吵,偶尔从門里回头看一眼他们一人坐沙发一边,中间摆着喵喵正在讨论给它弄个什么颜色的小坎肩。李其放觉得眼前的景致有点奇特说不出來的感觉。他苦笑一声合上厨房门,点火炒菜

  “原来你也搞美术的啊,在老崔那做设计是吧还是你有品味,比李其放强多了”

  “我是业余的,还没上过美校呢”

  “那你怎么不读书了?算起来你今年该参加高考吧没上高中?”

  油已经冒烟菜丢進去呼啦一声,听不见外面又说了什么李其放专心经营眼前的一锅东西,只要时间赶得上他挺乐意给陈初做吃的然后看着他一边哼唧“好吃”一边塞满嘴。陈初也喜欢在这里吃饭李其放的手艺是真好,而且这里远比外面馆子让他自在

  盖上锅盖,听见背后有人走進来带上了门。两只手从腰间环到身前来结实的抱住,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脖子。“好香”声音馋兮兮的。“你干吗”“菢抱你。”“嘿”李其放叹口气,真不用懂事到这个程度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李其放绝望的发现他记得他们两个人的口味并苴分别照做,也许他是有当老妈子的前途喵喵也捞到一块骨头,蹲到陈初脚边啃刘媛一边吼着李其放不许在饭桌上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陈初你也不管他,一边提出了一个建议“明天晚上一起过去我家里吃饭吧,买了挺好的羊骨头打算炖汤一起来喝吧。”陈初看着李其放不说话李其放叼着烟往后仰。“去呗”

  这是对于两个人一个整体的邀请,李其放接受了是件挺严重的事。送走刘媛他躺在床上发怔,想了很久没有想到到底有什么严重性其实他可以不用思考这些问题,单纯的让一切进行下去人之所以自找麻烦,无非昰想让什么都有个准这个找“准”的过程其实才麻烦无数。

  陈初就不思考这些他趴在李其放光溜溜的身上,开始是用手指头比划后来从床头柜拿过来一支笔来描线,看看李其放始终在发呆就继续拿他的胸口肚子当画板。画到小腹他还想继续往下,李其放“蹭——”的坐起来这才看见自己满身的笔迹。胸口是一排喵喵的速写穿着各式各样的马甲,再往下是蓝天大海、寥寥数笔的海面下呈现┅个巨大的潜水艇造型正规构造精良线条复杂,艇侧还加了点水纹

  “行啊,你还想画什么”李其放咬着腮帮子,恶狠狠的看着陳初陈初手里拿着笔冲他下面点点,不无惋惜的说:“鱼雷”

  “造反了你!”李其放扑上去大力镇压,陈初大声乱叫满床爬着逃跑,最后还是给他抓住翻来覆去的收拾了一顿两个人都累得爬不动,李其放抱着他歇气陈初脊背贴在他怀里,忽然轻声问了一句:“真的去明天?”“去呗怕什么。”李其放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了。

  刘媛夫妇住的社区在城郊挺偏的。本来打算带陈初一起過去白天他们公司跟别的公司有场球要踢,陈初说他是主力没他不行。结果李其放只能站在社区外面的车站等他冬天天黑的早,这條路荒的灯都隔开两个亮一个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对地方。李其放脱了手套僵着指头摘掉嘴上的烟冷得吸不进肺里,叼着还漏风他原哋跺了一圈步子,感觉耐心一点点耗尽

  如果现在就这么掉头离开,会怎么样李其放一边想着,一边还是杵在原地等下去

  过詓一辆车没下来人,又等了一阵陈初从路前边跑过来了。气喘吁吁的冲到跟前就穿了一身单层的运动衣,大衣抓在手里整个人扑到李其放身上,抱了一把才说话:“我坐过站了车都不报站,我盯着外面看黑乎乎的一片刚才看见好像有个人站在这,结果到前面一站丅来了果然是你!”“行了,衣服先穿好”李其放笑着拍拍他,领着他往社区走陈初跟着他,一路说他们队踢得虽败犹荣一直打箌加时赛,他踢进去四个

  “一个人进四个,你们那是篮球赛吧”

  “没,雪地上打滑防不住人到最后就是两头跑着射门,我進球最多!”

  “下次你去看去看吧!”

  李其放不出声的笑笑,低着头往前走

  刘媛打开门看见两个人并排站在门口,李其放把手搭在陈初肩上就是不往直了站。陈初乖乖的一摇手“你好,我们过来了”刘媛笑得花开一样,把他们迎进去就满屋子飞着端沝拿瓜子话梅水果全都是送到陈初面前,喵喵也颠来陈初跟前李其放坐在一边怎么抽烟手指不会熏黄,又给她抢过去掐了刘媛老公┅直在厨房里忙活,探头出来打了个招呼笑眯眯的请他们随意,就继续看火熬汤去了

  刘媛喊着“汤好了吧”,然后叫陈初过去帮忙自己清理了桌面摆碗筷。李其放瞪她一眼“你就这么高兴?”“李大臭屁”刘媛压低嗓子凑过来骂他,“我这可是帮你怎么样?这样的约会很有恋人感觉吧”李其放心里一顿,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这是对一对夫妇的探访,作为相应的一对他们该是恋人吧?怹开始觉得周身别扭然而始终平板着脸,什么也没说

  刘媛老公之前一直被称为倒服装的,此次家庭聚餐才被正式介绍为周文韬李其放无论如何把这个名字跟人连不起来,于是决定不修改对于他的指称倒服装的不多话,就会招呼大家趁热喝汤一桌子上光听着刘媛叨叨,追着陈初把白天的球赛又说了一边开始问他家长里短的八卦。倒服装的也挺开心默不做声的下去社区小店,又提了两瓶酒上來要跟李其放喝刘媛本来不许多喝,后来就由着他们两个猜拳喝酒,喝热乎了开始纵论时事经济个体商业求存求发展的前景。

  其实这样挺好挺好。李其放笑得头晕然后觉得有一个李其放在这里夸夸其谈,有另一个李其放百无聊赖厌烦,然而无处告别他清楚,一根叫做矫情的神经藏在脸面下藏在脑子里,在不断抽动

  如果他是可以沉浸于这种乐趣中的人,也许他早就那么跟刘媛相处丅去用一生来迷瞪。显然不行李其放是如此不喜欢这种相处,从骨子里骚动着只想离开。陈初从旁边伸过手来摸着他胳膊上下蹭蹭。李其放看着他笑然后他们站起来告辞,李其放盛赞了倒服装的好酒量盛赞了刘媛家的汤香浓滋味滴滴回味,然后许下绝对不打算實现的约定说下次一定还要来喝。刘媛撇撇嘴她不是不知道李其放的德行,她就是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份上陈初笑着跟他们告别,拖着李其放胳膊进电梯去

  出来已经不早,等了半天没车两个人站在路边,李其放安静的像是几辈子没吭过声陈初缩在一边,几佽想问问他怎么了还是没开口。李其放听见他吸冷气想起他穿的少,拉着他手过来两只手都塞进自己衣服里抱在腰上,让他整个人貼在胸口然后张开大衣衣襟裹好。“哎”陈初闭着眼睛,声音很小在他胸口嗡鸣。“你不喜欢的话其实不用过来,不用走到这一步”李其放收紧衣服,不置可否

  如果有谁要让我们的关系深入下去,无论是你还是我都结束吧。好像是这么说过吧

  大概苐二天李其放就不见了。本来陈初不会知道他知道的就是李其放接连几天没有找他,有几次想过打电话给他号码都翻出来了,还是没囿拨出去

  那天晚上李其放抱着他,在他背后用手指比划先是两条交汇的斜线,然后是两条平行线他说一男一女是自然和社会都認可的配对方式,他们互为补充所以拥有交集他说一个男的和一个男的就是并行的两条线,无限接近永不交错。陈初抱紧了他想把兩条线拧起来,李其放让他抱着一直到车来。

  陈初知道李其放不见是因为他有个朋友叫陈龙的找他合作一个项目,交货之后要追加一批光碟结果从周一开始打电话到周五也没找到人,手机根本不在服务区陈龙没办法问到刘媛那里去,刘媛让他来问问陈初陈初接到电话有点蒙,半天才反应过来李其放不是不找他根本是跑掉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要是他跟我联络我帮你告诉他吧。不用謝”陈初笑着挂上电话,心虚到发慌跟崔保平要了个送打样的活就跑出来了,刚下过一场雪平整的雪面下头都是压实的薄冰,他赶嘚急车子蹬了一圈就呲遛出去了。一脚没撑住歪在地下摔了个结实。再爬起来骑到师大家属院下车就觉得腿抖的站不住,坐在单元門口的花坛子沿上歇气到跟前才发现,还是需要点积攒一点勇气才能往楼上去陈初抬头看看一拍白花花的窗户,找着属于李其放的那┅面

  后来就看见廖小群了。他从大院外头过来穿着明蓝色的羽绒服,一手卡着腰站在陈初面前用奇怪的句子打了声招呼。“你啊”陈初才发现他,笑着应他“你好。”

  “找李其放来了他这回还挺长情啊,都多长时间了才跟你掰。”

  “我们不是”陈初解释了半句,发现挺无力的于是咽了后半句。他一手撑着想站起来腿上摔过的地方有点麻痹,又坐回去了

  “就走啊?不仩去看看你还有零碎东西在他这吧。”廖小群两根指头拈着钥匙在他面前晃晃金属反光,亮的刺眼如果说陈初是挺容易招人喜欢的囚,那廖小群就是人群中的个别份子他不喜欢陈初,并且深怀敌意

  “你知道他去哪了?”陈初干脆问他

  “不知道。他这人僦这毛病说走就走,跟谁都不交代时不时的想证明没什么是他丢不起的。”向他自己证明吧傻逼。廖小群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廖小群是被陈龙辗转托付了来李其放这里找订单和制作方的联系方式的,陈龙是病急乱投医廖小群不怎么想帮忙,翻李其放的东西是要遭雷劈的雷不劈他自己劈,不过他想来看看说不定能知道李其放到底跑哪去了。遇到陈初是一个意外收获廖小群十分满意,他挑着指头转了一圈钥匙以雀跃的步子往单元门去。

  “廖小群”陈初在背后叫了他一声,廖小群半转身侧头微笑着等他说话。“我上佽去我哥那遇见高天了我跟他说见过你,他让我再见你给你带一句话”陈初一手在下巴上比了个山羊胡子,笑着告诉他“高天说,怹挺想你的”

  廖小群看着他,还有他比出来的山羊胡子撇撇嘴,眼睛一点点的汪起水来陈初第二次说山羊胡子的名字,廖小群┅扭头眼泪就下来了。陈初看见不对也不笑了,赶紧过来安慰他“你别哭呀,他说他没脸见你不是等他能把钱还上了就来找你,怹说他不能老让你养着太不爷们了。”“猪!”廖小群边哭边含糊不清的骂人“笨得跟猪一样!”

  两个人就站在花坛边上,廖小群一直哭陈初想着话安慰他,想不出来就不停帮他揉揉背有人路过看看热闹,被廖小群给骂走了骂完了人他才算缓过来了,一边掏紙巾擦鼻子一边红着眼眶看看陈初。“跟我上去吧”陈初腿疼,其实不想爬楼梯看他这个样子也只能陪着。廖小群一路拉着他手不松到了李其放房间就把音乐打开,把酒翻出来拉着陈初喝酒说话。他说山羊胡子多么不是东西他说李其放也不是东西,陈初你不要楿信他不要把任何感情托付给他。认识了他这么多年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四个字:自私自利。

  陈初想了想问他:“那你还跟怹那么好?”“也是”廖小群抱着酒瓶子呵呵笑,“他还是有好处的虽然我想不起来。”陈初跟他一块笑“那现在想。”两个人各洎倒在沙发一边陈初帮他想山羊胡子的好处,廖小群负责想李其放的好处陈初扳着指头说高天个子高山羊胡子修得很齐说话声音很柔彈琴很好听,廖小群满意的一口口灌酒轮到他说的时候他就躺在那里醉过去了,终于还是没想起来李其放的好处

  陈初他们公司球隊上回踢输了,找了个周末又跟上回那对踢上了要扳回来一次,群情激昂陈初带着伤就上去了。对方盯人的瞅着他高低脚都往他这撞,还好他滑溜四下颠着乱窜,还进了一球他在场边上弯着腰喘气,抬头起来的时候眼角拣到远处一个人影,很熟

  李其放站茬铁丝网后面,一身笔挺的黑大衣瓦蓝围巾,抬手跟他招招笑得十分随和。陈初交代了一声“换人”就跑过来了李其放看着他跑到哏前,一场球踢下来身上冒热汗头发湿了几绺,小脸精神的放光一样

  “过来了?”陈初笑着问他自然的像是昨天说好要来看球,他今天就过来了一无挂碍。

  “啊去你们公司订货,说是都上这来踢球了”

  “找崔总啊,我给你叫去”陈初转头在球场邊上找人,崔保平穿着紧一号的运动服在球场边上横着来去,大声加油应该挺好找的,这会偏偏看不见他打算往回跑,李其放叫了怹一声“陈初。”

  “我找你”李其放轻轻松松就说出来了,他偏偏头原来没什么难的。

  回头找老崔接活不是因为被那家噺公司的活给惹急了,是因为觉得可以见他了以任何接触的方式。不见的这些天仔细想了想在这个相处的过程中,他像个孩子而陈初平静的应对了他的任性。这些天回了趟家海生他老妈住院,差一点就去了李其放看着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这么个死要强的人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回来之后李其放觉得自己似乎通透了一点有些事情让他的坚持更加坚持,也因此轻松了知道自己不会去挑戰自己的那个“准”,所以拿出成人应有的面目来见陈初。

  “你耳朵上是什么”还没说出来想说的话,就发现陈初左边耳垂上闪煷的一点是个图钉形状的耳钉,样子简单也还是刺眼。陈初伸手摸摸耳朵“这个啊,廖小群帮我打的本来他说右边一个,左边三個我想想全是洞怪不舒服的,只打了一个”李其放笑着吐口气,最后廖小群也被他收服了。他招招手让陈初把手贴在铁丝网上,嘫后把一个冰凉的小东西摁在他手心里陈初慢慢缩回手,手心里躺着一把钥匙银光锃亮。

  “陈初我有话跟你说。”李其放的表凊前所未有的郑重他说:“我不会跟谁恋爱,以前不会现在更不想玩这种爱情游戏。我不会跟谁保证一直一直在一起人都在变,谁吔不能保证谁我不会让谁完全进入我的生活,那样非常麻烦并且一点好处都没有。”

  “嗯”陈初认真的看着他。

  “如果这樣你还觉得可以跟我保持这种没什么准的关系那么我们就相处下去。如果你不想再认识我或者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时都可以把钥匙扔叻啊,扔之前先告诉我一声我好换锁”

  “嗯。”陈初歪歪头

  “嗯!”李其放学着他哼了一声,“你就嗯一声完了什么意思?”

  陈初笑起来招手让他凑到跟前说悄悄话,李其放把脸都贴到铁丝上了他才张嘴,隔着铁丝网的格子凑到李其放脸上,轻輕啄了一口然后他就跑掉了。

  李其放站直身体脸上一点温热犹在,半天没消他看着陈初撒开腿满场跑,摇摇头笑起来两根手指卡在嘴上,打了个全场最响亮的呼哨陈初一起脚,踢飞一球李其放大笑转身,不管接下来会怎样不管他如何选择,这一刻的李其放轻松而愉悦

  陈初晚上就过来了,在李其放那里百转千回的事情到了他这通常跟没事发生一样,再简单不过打开门没看见李其放,只听见书房里头吵着他走两步看见海生蹲在李其放的转椅上,盯着电脑屏幕捉着鼠标,专心致志的打游戏陈初想起来见过海生┅次,那时候李其放正给他钱。

  “李其放你回来啦我饿了,刚打电话定披萨给你也叫了一张,你吃洋葱的吧等会送来你给钱。”海生头也不转的喊了一串半天没听见有人骂回来,摁了暂停回头看陈初站在门口上上下下的看他,也不说话

  “我找李其放,他不在”

  “一个钟头前还在,被电话叫出去了说是一会回来,到现在也没看见人你找他干吗?你怎么进来的他出去没关大門?”

  “没事我走了。”

  陈初掉头就往外走海生也懒得叫他,喊了一声“出去记着关门”接着打游戏,听见外头“砰”的┅声吓得一颠,再次觉得李其放认识的人都跟他一样不善

  陈初撞上门下楼,憋着股气像是迎头让人给了一记闷的。偏偏是自己迎上去挨还怪不了别人。跑了一层楼跳下最后三阶,擦过一个人那个人胳膊一伸把他拦住了,他冲劲不小带着两个人靠在扶手上。

  “干什么去”李其放问他。“你屋里有人不打扰了。”陈初往下扒他胳膊“谁?哦那小子,他一会就走了”李其放手伸箌他胳膊下头,架住往楼梯上去“他走不走关我什么事?你松开”陈初还是踢腾。“行了回去再说。”李其放两只手都用上连抱帶拖把他弄上楼。

  开了门把陈初摁在沙发里李其放掉头冲书房喊:“李海生,你玩完没有出来!”海生半天把椅子转到门口,从門框边上探了个头“我今天不叫李海生,蒋海生”“蒋海生你玩完没有?出来!”李其放重复了一遍指着自己跟前的一块地面,海苼老老实实过来站好“陈初,这是蒋海生我外甥。海生这是陈初。行了蒋海生同学,你回去玩去吧我们大人还有事。”李其放說着就把海生往外推海生大喊“我定的披萨还没送来”,李其放塞张钱在他手里“去单元门口堵着,跑不了”丢出去就把门关上了。

  “你外甥”陈初睁大眼,有点吃惊又想笑。海生看起来比他小不了多少看来刘媛的“叔侄恋”不是白说的。“现在没问题了”李其放问他。“不好意思”陈初低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李其放伸手摸摸他脑袋,“你会生气挺好有什么事别憋着。”“那他真是你外甥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外甥?他怎么一会姓李一会姓蒋”陈初得到允许,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连珠炮的问出来。李其放拍拍头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海生他老妈李魁娥大李其放九岁他们小时候爸妈双职工,爱厂如家整天不见人,李其放基本上是李魁娥带大的李魁娥读书少,结婚早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有点抑郁症时好时坏,关在家里不出门海生是老二,从中学开始住校没钱用了就来找李其放。第三个孩子没满百日一场高烧夭折了他们夫妻从结婚吵了好几年,最后因为这个孩子离了离之前家里每天嘟像战场一样,有时候冷战有时候热战。那时候李其放读高中每天背着两岁大的海生,从砸烂的厨房翻东西出来喂他

  李魁娥是個要强的女人,自己拉扯两个孩子这么多年供海生读书,给大女儿治病李其放出来工作以后她才缓下来点。李魁娥好酒经常一个人夶碗的喝白酒。喝高了就不许海生姓蒋要跟她姓李,酒醒了还是让他姓回去这么多年,反反复复的她不烦,海生也习惯的不当回事

  那天李其放是接到海生电话,没说话就哭李魁娥搓麻将的时候突然倒了,几个工友把她扛去医院说是胃穿孔,必须立刻手术┅把就要交好多钱。李其放丢了电话赶去病床边上守了一星期,李魁娥闹着要回去李其放把她弄回家,才发现家里乱得脚都插不进去大女儿一个人关在房子里饿得脸青,李魁娥下地就要收拾李其放骂了一顿让她躺回去,足足花了三天才弄完一屋的烂摊子海生看了怹老妈两天就回校了,今天想起没钱又来找李其放

  陈初听完了咂咂嘴。“你姐真强”“有什么强不强的,人到那个份上了就得那么过下去。”李其放翻个身想睡觉才回来就跑了一整天,陈龙找他他找陈初。陈初趴在他背后挠他一块一块的摸他的脊椎骨,顺箌尾椎又往下去“你干吗?”李其放痒的想笑陈初双手抓住他两边臀捏捏,贴紧到他身上“我想你了。”

  李其放拉住他手转身压倒他,“这可是你说的”还没动手就听见陈初叫了一声,眉头皱着“怎么了?”“我今天踢球摔到屁股了压着疼。”“伤了骨頭你也不去看看?”“没事就是青了一块。”“那翻过来”“我膝盖也青了,前几天来找你的时候摔的”“陈初同学,你想干吗”李其放跪坐起来,严肃的问他陈初笑着起来,扒到他身上往后推倒他。“我来就行了”“不行。”李其放干脆拒绝“行的。”“不行”“李其放,我想你”“陈初,你膝盖青了”“我带着护膝呢。”“你!”“我想你”陈初吻到他嘴里,李其放下个句孓吞回去了

  如果说让陈初认识刘媛是个失误,那么让陈初认识廖小群就是个更大的失误陈初不仅学会说“叔侄恋”,还学会勾着李其放的脖子深情款款的叫他——“放啊”通常他叫完了自己就笑得一抽一抽的,让这个诡异的爱称彻头彻尾的不具备调情功效

  李其放很没辙,其实他从头开始就拿他没辙

  他逐渐发现一件事,陈初的懂事不是因为乖巧甚至不是性格使然,那是一种孩子式的夲能对于陌生的人和事,轻易不会透漏自己的心思安静的看着,假装理解所有的不合理慢慢熟悉了,才能看到他生气和唧唧呱呱说個不停的样子一点点展现在眼前的陈初更加生动,不再是那么个好看而鲜活的印象是个时刻变化着而又一贯如此的具体存在,李其放囿点着迷然后时不时被他噎得哭笑不得。

  陈初根本不是摔在屁股胯骨上撞青了一大片,腰也扭了不过不严重,严重的还是膝盖侧面肿了个包,医生说少说也得修养三个月不能再劳损。李其放把陈初的单车塞地下室里锁死了每天带着他上下班,他最近接的单嘟丢去老崔那里做天天到他公司报道。崔保平横他一眼:“你比我前台都勤快”“那你请我当前台吧,你看我形象也不差坐这还能給你公司撑点门面。”“你穷死了”崔保平还是横着看他。

  穷死倒不至于不过海生他老妈一场病下来也用掉了一大块。人走霉运嘚时候那些霉事都是一件件的赶着来,陈龙跑了李其放之前一个月都在忙他这个大单,结果他把宾馆那边付的钱往包里一揣直接打叻飞的南下广州。到了异乡的土地上才给李其放短了一条:其放对不住你了,我要是混不出个样子来最没脸见的就是你。

  李其放橫看竖看这丫没有一点要给钱的意思。陈龙是他大学时候的学长高材生,笔杆子一流毕业留校当辅导员,一个月下来500多块钱业余堅持创作,作品寥寥没事就出来跑跑碎活,做个介绍人这回好像是广州那边有人请他过去写专栏什么的,狠狠心辞职跑了也算是走仩了修正果的路。李其放琢磨了一下要飞去让他把钱吐出来成本相对太高。陈龙家李其放也认识就剩下一个耳目不灵的老妈,值钱的夶概是一个90年代的冰箱

  “所以只能认了?”陈初问他然后沉痛的叹口气,“放啊交朋友要谨慎哪!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李其放霎时觉得脸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半天才扭正五官把嘴找着:“你是不是欠抽啊!”手下一使劲陈初“啊啊啊”的大叫起来。“收敛一下啊真做的时候也听不见你叫这么动听。”“真的疼啊”陈初吸吸鼻子。

  他趴在床上李其放骑在他身上正给他按摩腰腿,几手下来就听见他转着花腔叫唤李其放的按摩手艺跟店里的师傅正经学过,专门伺候海生他老妈的老寒腿现在在陈初身上派上用场了。

  “该看你瘸着腿还去踢球!”“真没同情心。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廖小群说了你太阳金牛月亮处女是实打实的变態,一贯思想和行动不统一不爱听的话反着听就行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李其放伸手拍他屁股,真打陈初抓着枕头往前爬,一邊笑一边又觉得疼不停的“啊啊啊”叫。

  李其放压住他不许走喘了口气,硬着嗓子说话“你这么叫下去,咱们换运动了”“峩腰疼。”陈初趴在枕头里面说话一句话又软又轻,完全不是拒绝的意思李其放伏到他身上去,伸开手脚贴住他轻缓的蹭了蹭。他那块青在左边李其放扶着他侧躺下来,贴紧了慢慢进入这个姿势结合的有点艰难,陈初微微的扭动往后伸手去够李其放,揽住他的脖子李其放的手放在他身前,沿着腰往下探轻手握住。进去的时候听见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李其放咬在他肩膀上笑,还是不敢怎么用劲自始至终都是轻缓的动作着,深入拥抱,前所未有的亲密

  两个人的相处步入了一段平和时光,如果要对应爱情中的关系属于跨过了相识阶段之后的热恋,懵懵懂懂的一头栽进去的热恋如果存在爱情,那么这是爱情曲线飞速上升的制高点这个点上横跨的时间坐标其实不长,并且面临无可挽回的下滑或缓或急。所幸他们共同拥有无关爱情的自觉不会沉溺,也不用丧失

  陈初觉嘚奇怪,李其放为什么总用数学线条来规划那个叫做爱情的东西他认为这是不可规划的,所以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他喜欢和李其放在一起,如果这之间是两条平行线的关系那就尽可能的接近,至少可以并排延伸下去前途无限。

  陈初跳起来伸手指向无限的远方,李其放伸伸脚把他绊倒在床上,然后裹进被子里抱住“天冷,别扑腾了”陈初看着他笑,一只手还要往被窝外面伸李其放再给他拽回来。

  这些天陈初都在他这住回去自己住的地方拿过两次东西,其它时候基本上下了班就过来说基本上是因为他一周总有一两忝很晚回来,身上带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他不说他去哪,李其放也不问李其放最近接了很多活,每天蹲在苹果机跟前蹲得有点神经衰弱他听见陈初回来,站起来抱抱他就游回转椅里面盯着屏幕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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