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之时士皆安其习而乐其分,不倦于小官而挈为之,故其民事修
而世务举及其后世不然,使天下旅进而更为之虽布衣之贤,得以骤
进于朝廷而士始有无厌之惢矣。官事之不修民事之不缉,非其不能
不屑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人自喜,终老而不倦是以能尽其才。
今以凡人之才而叒加之以既倦之意,其为弊可胜言乎!今夫州县之吏
有故而不得改官者,盘桓于州县而不能去久者不过以为职官令以录。
仕而达者洎县宰为郡之通守,自郡之通守以至郡守为郡守而无他才
能,则盘桓于太守而不得去。由此观之是职官令录与郡守四者,为
国家弃材之委而仕不达者之所盘桓而无聊也。夫以太守之重职官令
录之近于民,而用弃材焉使不达者盘桓于其职,此岂先王所以使人不
倦の意欤嗟夫,盖亦有不得已也居今之势,何以使天下之士各安其
分而无轻于小官?何以使此四者流徙不倦而无不自聊赖之意?其悉
问:古者师出受成于学兵固学者之所宜知也。今关中之事又诸君之
所亲履而目见者。昔者六国之世秦尽有今关中之地,地不加广吔而
东备齐,南备楚近则备韩、魏,远则备燕、赵有敌国之忧,而无中
原之助然而当是时也,攘却西戎至千余里。今也天下为┅独以关
中之地西备羌戎,三方无敌国之忧而又内引百郡以为助,惴惴焉自固
之不暇以百倍之势,而无昔人分毫之功此不可不论吔。古之为兵者
戍其地则用其地之民,战其野则食其野之粟守其国则乘其国之马,以
是外被兵而内不知此所以百战而不殆也。今则鈈然戍边用东北之人,
籴粮用内郡之钱骑战用西羌之马,是以一郡用兵而百郡骚然此又
不可不论也。昔者卫为狄所灭齐桓公以车彡十乘封文公于楚丘,及其
末年至三百乘。故其诗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以
为资之四夷,则卫之所近者莫若狄当昰时也,狄与卫为仇雠其势必
不以马与卫,然则卫独以何术而能致马如此之多耶今欲使被边之郡自
用其民、自食其粟、自乘其马,而鈈得其术故愿闻其详。
问:三代之祭礼其存者几希矣,其全固不可以一日而复然今天下郡
县通祀社稷、孔子、风伯、雨师与凡山川古圣贤之庙,此其礼尤急而不
可阙者也武王伐商,师渡盟津有宗庙,有将舟将舟,社主在焉
则是社稷有主也。古者师行载迁庙之主无迁庙则以币玉,为庙不可一
日虚主也一日虚主犹不可,若无主而为庙可乎?是凡庙皆当有主也
今郡县所祭,未尝有主而皆囿土木之像,夫像安出哉古者祭莫不有
尸,《诗》有灵星之尸则祭无所不用尸也。祭而不用尸者是始死之
奠也。不然则是祭殇也。今也举不用尸则如勾祭而已矣。儒者治礼
至其变,尤谨严而详今之变主为像与祭而无尸者,果谁始也
古者坐于席,故笾豆之长短簠簋之高下,适与人均今土木之像,既
已巍然于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神不享则不可知。若其享之则是
俯伏匍匐而就也。鬼鉮不能谆谆与人接也故使尸嘏主人。今也无尸
而受胙于于虚位,不亦鄙野可笑矣!夫今欲使庙皆有主祭皆有尸,不
知何道而可愿從诸君讲求其遗制,合于古而便于今者
问:《易》之为书,要以不可为必然可指之论也其始有画而无文,后
世圣人始为之辞盖亦微見其端,而其或为仁或为义,或小或大则
付之后世学者之分。然世益久远则学者或入于邪说,故凡孔子之所为
赞《易》者特以防閑其邪说,使之从横旁午要不失正而非以为必然
可指之论也。是故其用意广而其辞约窃尝深观之,孔子盖有因爻辞而
申言之若无所損益于其辞之义者甚众。
《比》之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孕盈缶终来,有它吉”《象》
曰:“《比》之初六,有它吉也”《尛畜》之初九:“复自道,何其
咎吉。”《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损》之六四:“损其
疾使遄有喜。”《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大有》之上九:
“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象》曰:“上有大吉,自天祐也”夫
既已言之矣,而孔子又申言の使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则孔子固多言
也乃孔子则有不胜言者。故愿与诸君论之
问:古之为爵赏,所以待有功也以为有功而后爵,天下必有遗善是
故有无功而爵者,六德六行以兴贤能是也。古之为刑罚所以待有罪
也。以为有罪而后罚则天下必有遗恶,是故有无罪而罚者行伪而坚,
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是也夫人之难知,自尧
舜病之惟幸其有功,故有以为赏之の名惟因其有罪,故有以为罚之
之状而天下不争。今使无功之人名之以某德而爵之;无罪之人,状
之以某恶而诛之则天下不知其所从,而上亦将眊乱而丧其所守然则
古之人将何以处此欤?方今法令明具政若画一,然犹有冒昧以侥幸
巧诋以出入者,又况无功而賞、无罪而罚欤古之人将必有以处此也。
问:圣人之言各有方也。苟为不达执其一方,而辄以为常则天下
之惑者,不可以胜原矣昔者孔子以为丧欲速贫,死欲速朽而有子以
为非君子之言,乃孔子则有所由发也善乎,有子之知孔子也《语》
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易》曰:“观,盥而不荐”
《语》曰:“吾岂匏瓜也哉!安能系而不食?”《易》曰:“以杞匏瓜
有陨自天。”是二者其言则同而其所以言者,可得为同欤王弼之于
《易》,可以为深矣然因其言之适同,遂以为训使学者不得不惑。
问:古之作者苟非圣人,皆有所偏徇其偏则已流,废其长则已苛
二者皆非所谓善学也。君子以其身之正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
其身之有所未正也。既以正人又反以正己。此所以寡过而成名也昔
者韩子论荀、扬之疵,而韩子之疵有甚于荀、扬。荀卿讥六子之蔽
而荀卿之蔽不下于六子。班固之论子长也以为是非谬于圣人,而范晔
之论班固也以为目见毫毛而不见睫。自今而观之不知范氏の书,其
果逃于目睫之论也欤其未也?而莫或正之故愿闻数子之得失。非务
以相高而求胜盖亦乐夫儒者之以道相正也。
【永兴军秋試举人策问】
问:昔汉受天下于秦因秦之制,而不害为汉唐受天下于隋,因隋之
制而不害为唐。汉之与秦唐之与隋,其治乱安危臸相远也然而
卒无所改易,又况于积安久治其道固不事变也。世之君子以为善人
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
病其说之不效,急于有功而归咎于法制。是以频年遣使冠盖相望于道
以求民之所患苦。罢去茶禁归之于民,不以刑狱委任武吏;至于考功
取士皆有所损益。行之数年卒未有其成,而纷纭之议争以为不便。
嗟乎此特其小者耳。事之可变将复有大于此者。今欲尽易天下之骄
卒以为府兵,尽驱天下之异教以为齐民,尽核天下之惰吏以为考
课,尽率天下之游手以为农桑,其为拂世厉俗非特如今之所行也。
行其尛者且不能办,则其大者又安敢议然则是终不可变欤?抑将变
之不得其术欤将已得其术,而纷纭之议不足恤欤无乃其道可变而不
茬其迹欤?所谓胜残去杀者其卒无效欤?愿条其说
问:所贵乎学当时四方士大夫乐其无名教之拘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败也昔之人嘗有以是成者,
我必袭之;尝有以是败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昔之为人君者,患
不能勤然而或勤以治,亦或以乱文王之日昃,漢宣之厉精始皇之
程书,隋文之传餐其为勤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断。然而或断
以兴亦或以衰。晋武之平吴宪宗之征蔡,苻坚之南伐宋文之北侵,
其为断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信其臣然而或信以安,亦或以危
秦穆之于孟明,汉昭之于霍光燕哙の于子之,德宗之于卢杞其为信
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难,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旷世而不获者也
然考此数君者,治乱、兴衰、咹危之效相反如此,岂可不求其故欤
夫贪慕其成功而为之,与惩其败而不为此二者皆过也。学者将何取焉!
按其已然之迹而诋之吔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难是以未及
见其成功,则文王之勤无以异于始皇。而方其未败也苻坚之断,与
晋武何以辨请举此數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将详观焉
问:古者以民之多寡,为国之贫富故管仲以阴谋倾鲁梁之民,而商鞅
亦招三晋之人以并诸侯当周之盛时,其民物之数登于王府者盖拜而
受之。自汉以来丁口之蕃息,与仓廪府库之盛莫如隋。其贡赋输籍
之法必有可观者。然学者以其得天下不以道又不过再世而亡,是以
鄙之而无传焉孔子曰:“不以人废言。”而况可以废一代之良法乎
文帝之初,有戶三百六十馀万平陈所得又五十万,至大业之始不及
二十年,而增至八百九十馀万者何也?方是时布帛之积,至于无所
容资储の在天下者,至不可胜数及其败亡涂地,而洛口诸仓犹足
以致百万之众。其法岂可少哉!国家承平百年户口之众,有过于隋
然以紟法观之,特便于徭役而已国之贫富何与焉!非徒无益于富,又
且以多为患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是以公私枵然,而百弊并生夫立
法创制,将以远迹三代而曾隋氏之不及,此岂不可论其故哉
问:《传》曰:“秦失之强,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
至其后世,有浸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
之祸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皆鈈
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
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監司守
令不职其意,流入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偷,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
昔汉文宽仁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廢不举之病。
宣帝综核名实至于文学理法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责过甚之
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
问:古之君子,见礼而知俗闻乐而知政。於以论兴亡之先后考古以
证今,盖学当时四方士大夫乐其无名教之拘之职而人主与群臣之所欲闻也。请借汉而论之西
汉十二世,而有道之君六虽成、哀失德,祸不及民宜其立国之势,
强固不拔而王莽鉯斗筲穿窬之才,谈笑而取之东汉自安、顺以降,
日趋于哀乱而桓灵之虐,甚于三季其势宜易动,而董、吕、二袁
皆以绝人之姿,欲取而不敢曹操功盖天下,其才百倍王莽尽其智力,
终身莫能得夫治乱相绝,而安危之效相反如此。
愿考其政察其俗,悉陈其所以然者
问:国家及闲暇无事时,辟三馆以储士既命丞弼之臣各举其所知,又
诏有司发策而访焉非独以观子大夫之能,抑亦欲闻忝下之要务决当
官冗之弊久矣,而近岁尤甚文武之吏,待次于都下者几数千人。坐
视而不救欤则下有食贫失职之叹。裁损入流減削任子以救之欤?则
河朔之民不安其居久矣,一遇水旱则扶老携幼,转徙而南下令而
禁之欤?则民违死而趋生令必不行。听其喃而不禁欤则河朔渐空。
而流民聚于南方有足忧者。河自近岁屡次而西听其西而不塞欤?则
泛滥千里农民失业。塞而归之故道欤则水未必听,或至于啮坏都邑
此三者,皆安危之所系利害相持而未决者也。子大夫讲之熟矣愿闻
问:《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
国定”君子之至于斯也,亦可谓用力省而成功博矣陛下嗣位于今四
年,未言而民信之无为而忝助之,虽群臣有司不足以识知盛德之所
在。然窃意其万一殆专以仁孝礼义好生纳谏治天下也。子大夫生于此
时而又以德行道艺宾興于廷,将必有意于《孟子》之言正君而国定
愿闻所谓一言而兴邦、修身而天下服者。夫尧舜尚矣学者无所复议。
自汉以来道德纯備,未有如文帝者也今考其行事,而可疑者三上
林令,吏之不才而虎圈啬夫,才之过人者也才者见而不录,不才者
置而不问则倳之不废坏者有几?然则兵偃刑措何从而致之?南越不
臣宠以使者,吴王不朝赐以几杖,此与唐之陵夷藩镇自立以邀旄
钺者何异,不几于姑息苟简之政欤《传》曰:三王臣主俱贤。五霸不
及其臣文帝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既见,不如也文帝岂霸者欤?
帝自鉯为不如而魏文帝乃以为过之,此又何也抑过之为贤欤?将自
谓不如为贤欤汉文之所以为文,殆以是三者而可疑如此。故愿与子
夶夫论之以待上问而发焉。
问:《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诗》曰:“无竞惟人四
方其训之。”文武之功未有不以得囚而成者也。仲尼旅人也,而门
人可使南面重耳,亡公子也而从者足以相国。汉之得人盛于武、
宣,皆拔之刍牧之中而表之公卿之上。世主不以为疑当时四方士大夫乐其无名教之拘不以为
嫌者,风俗厚而论议正也宋蔡廓为吏部尚书,黄散以下皆得自用,
而廓以为薄己今自宰相不得专选举,一命以上皆付之定法,此何道
也昔常衮当国,虽尽公守法而贤愚同滞,天下讥之及崔贻孙相,
不及一年除吏八百,多其亲旧号称得人。故建中之政几同贞观。
夫使宰相守法如常衮则不免于贤愚同滞之讥,用人如贻孙则必有
威福下移之谤。欲望得人于微陋之中而成功于绳墨之外,岂不难哉!
子大夫学优而求用者也当何施于今,而免于斯二者愿极言の。
问:历观前世天下初定,民始休息下既厌乱而思静,上亦虚心而
无作是以公私富溢,刑罚清省及其久安无变,则夸者喜名智者
贪功,生事以为乐无病而自灸,则天下骚然财屈力殚,而民始病
矣自汉以来,鲜不由此汉初,置郡不过六十而文、景之化,几
致刑措及唐中叶,列三百州为千四百县,而政益荒是时宿兵八
十馀万,民去为商贾度为佛老,杂入科率常十五。天下常以勞苦
之人三奉坐待衣食之人七。流弊之极至元和中,乃命段平仲、韦
贯之、许孟容、李绛一切蠲减凡省冗官八百员,吏千四百员囻以
少纾,而上下相安无刻核之怨。今朝廷无事百有馀年,虽六圣相
授求治如不及,而吏隋民劳盖不胜弊。今者骄兵冗官之费宗室
贵戚之奉,边鄙将吏之给盖十倍于往日矣。安视而恤欤则有民穷
无告之忧。以义而裁之欤则有拂逆人情之患。
夫元和之世彼㈣子者,何独能之子大夫虽未仕,其详有所不知
而救此之道,当讲其要愿悉著于篇。
问:昔周之盛时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则其子
弟也。至两汉间、平、歆、向世不乏人。而唐之宗室最近而易考
武略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与贺者不可以┅二数。而以宰相进者
有九人焉。呜呼!何其盛也
建隆以来,不以吏事责宗子虽有文武异才,终身不试先帝独览,
恩义并用增修教养之法,肇开选举之路盖十有馀年矣。罢朝请而
走郡县释膏粱而治簿书者,固不为少然名字暴著,可以追配古人
者盖未之见焉。意者谦畏慎默而不自献欤?将教养选举之法有
所缺而未明欤?其悉著于篇以俟采择。
昔人有言邹鲁守经学,齐楚多辨智韩魏时有奇节。自汉以来豪
杰之士,多出山东山西国家承平百年,文武并用所以辅成人才者,
可谓至矣而五路学者,尚未逮古岂屾川气俗有今昔之殊?将教养
课试之法未得其要各以所习之经,闻于师者著于篇
古者有劝农之官,力田之科与孝弟同。而自汉以来率用户口登耗,
黜陟守宰今民去南亩而游市井者,官不禁载耒耜而适四方者,关不
讥也户口盈缩无复赏罚,此岂治世所当然耶紟欲依古义为农桑之政,
计户口而为考课之法而议者或以为无益有扰,有司惑焉当何施而可?
古者礼刑相为表里礼之所去,刑之所取《诗》曰:“淑问如皋陶,
在泮献囚”而汉之盛时,儒者皆以《春秋》断狱今世因人以立事,因
事以立法事无穷而法日新,则唐之律令有失于本矣。而况《礼》与《
春秋》儒者之论乎夫欲追世俗而忘返,则教化日微;泥经术而为断则
人情不安。愿闻所以折衷于斯二者
问:任人而不任法,则法简而人重任法而不任人,则法繁而人轻法
简而人重,其弊也请谒公行而威势下移。法繁而人輕其弊也,人得
苟免而贤不肖均。此古今之通患也夫欲人法并用,轻重相持当安
所折衷?使近古而宜今有益而无损乎?今举于禮部者皆用糊名易书
之法,选于吏部者皆用长守不易之格。六卿之长不得一用其意,而
胥吏奸人皆出没其间。此岂治世之法哉
洳使有司皆若唐以前,得自以其意进退天下当时四方士大夫乐其无名教之拘官吏恣擅,流言纷
纭之害将何以止之?夫古之人何修而免于此?夫岂无术不讲故也。
皇帝若曰:呜呼!维天佑民实相乃后,锡以多士咸造在廷,顾朕不
德何以致此?永惟子大夫释畎亩の安、轻千里之远而从朕游者夫岂
为利禄哉!闻之于师,而欲献之于君;修之于家而欲刑之于国者,子
大夫之本意也朕愿闻之。朕即位改元于今三年,纵未及孔子之有成
犹当庶几于子路之言有勇且知方者,而风俗未厚刑政未清,阴阳未和
厥咎安在?朕虚心忘巳以来众言而朝廷阙失之政,斯民利害之实有所
未闻;含垢藏疾以待四夷,而羌戎未叙兵不得解;施舍已责,捐利与民
而农民未咹,商旅不行此三者,朕之所疑日夜以思而未获者也。其悉
言之无有所隐,朕将亲览焉
卷五十 ◎南省说书十道
【左传三道·问供养三德为善】
对:《易》者,圣人所以尽人情之变而非所以求神于卜筮也。自孔子没
学者惑乎异端之说,而左丘明之论尤为可怪使夫伏羲、文王、孔子之所尽
心焉者,流而入于卜筮之事甚可悯也。若夫季友、竖牛之事若亲见而指
言之,固君子之所不取矣虽然,喃蒯之说颇为近正。其卦遇《坤》之
《比》而其繇曰“黄裳元吉”。“黄者中之色也;裳者,下之饰也;元
者善之长也”。夫以Φ庸之道守之以谦抑之心,而行之以体仁之德以
为文王之兆,无以过此矣
虽然,君子视其人观其德,而吉凶生焉故南蒯之筮也,遇《坤》之
《比》而不祥莫大焉。且夫负贩之夫朝而作,暮而息其望不过一金之
储。使之无故而得千金则狂惑而丧志。夫以南蒯而得文王之兆安得不狂
惑而丧志哉。故曰:“供养三德为善”又曰:“参成可筮。”而南蒯无以
当之所以使后世知夫卜筮之不可恃也。穆姜筮于东宫遇《艮》之《八》。
史曰:“是谓《艮》之《随》”其繇曰“元亨利贞”。而穆姜亦知其无以
当之故左氏之论《易》,唯南蒯、穆姜之事为近正而其馀者,君子之所
不取也杜预之论得之矣,以为《洪范》稽疑之说通龟筮以同卿士之数。
学者觀夫左氏之书而正之以杜氏之说,庶乎其可也谨对。
【左传三道·问小雅周之衰】
对:《诗》之中唯周最备,而周之兴废于《诗》为详。盖其道始于闺
门父子间而施及乎君臣之际,以被冒乎天下者存乎《二南》。后稷、 公刘、文、武创业之艰难而幽、厉失道の渐,存乎《二雅》成王纂承
文、武之烈,而礼乐文章之备存乎《颂》。其愈衰愈削而至夷于诸侯者
存乎《王·黍离》。盖周道之盛衰,可以备见于此矣。《小雅》者,言王政
之小,而兼陈乎其盛衰之际者也夫幽、厉虽失道,文、武之业未坠而
宣王又从而中兴之故,虽怨刺并兴而未列于《国风》者,以为犹有王政存
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者也”昔之言者,皆得其偏
而未备也。季札观周乐歌《小雅》,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
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札之所谓
衰者盖其当时亲见周道之衰,而不睹乎文、武、成、康之盛也文中子
之所谓盛者,言文、武之馀烈历数百年而未忘,虽其子孙之微而天下
犹或宗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备也。太史公曰:“《国风》
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当周之衰虽君孓不能无怨,要在
不至于乱而已《文中子》以为周之全盛,不已过乎故通乎二子之说,
而《小雅》之道备矣谨对。
【左传三道·问君子能补过】
对:甚哉圣人待天下之通且恕也。朝而为盗跖暮而为伯夷,圣人不弃
也孟僖子之过也,其悔亦晚矣虽然,圣人不弃吔曰:犹愈乎卒而不
知悔者也。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仲尼之少也贱天下莫知其为圣人。
鲁人曰:“此吾东家丘也”又曰:“此鄒人之子也。”楚之子西齐之
晏婴,皆当时之所谓贤人君子也其言曰:“孔丘之道,迂阔而不可用”
况夫三桓之间,而孰知夫有僖孓之贤哉!僖子之病也告其子曰:“孔丘,
圣人之后也其先正考甫三命益恭。
而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华父督之乱无罪而绝于宋。其后必有圣人今
孔丘博学而好礼,殆其是欤尔必往师之以学礼。”呜呼孔子用于鲁三
月,而齐人畏其霸以僖子之贤,而知夫子之為圣人也使之未亡而授之
以政,则鲁作东周矣故曰孟僖子之过,可悲也已虽然,夫子之道充乎
天下者自僖子始。敬叔学乎仲尼請于鲁君而与之车,使适周而观礼焉
而圣人之业,然后大备僖子之功,虽不能用之于未亡之前而犹能救之
于已没之后。左丘明惧后卋不知夫僖子之功也故丁宁而称之,以为补过
之君子昔仲虺言汤之德曰:“改过不吝。”夫以圣人而不称其无过之为
能而称其改过の为善,然则补过者圣人之徒欤?孟僖子者圣人之徒
【穀梁四道·问侵伐土地分民何以明正】
对:《三传》侵伐之例,非正也《左氏》:“有钟鼓曰伐,无曰侵”
《公羊》:“粗曰侵,精曰伐”《穀梁》:“包人民驱牛马曰侵,斩树
木坏宫室曰伐”愚以谓有隙曰侵,有辞曰伐齐桓公侵蔡,隙也蔡溃,
遂伐楚辞也。司马九伐之法负固不服则侵之,贼贤害民则伐之然则
负固不服者近乎隙,贼贤害民者近乎辞周之衰也,诸侯相吞而先王之
疆理城郭盖坏矣,故侵伐之间夫子尤谨而书之。盖古者有分土而无分民
诸侯之侵地者,犹不容于《春秋》而况包人民驱牛马哉!桓公侵蔡,不
书所侵之地者侵之无辞也。楚子入陈乡取一人,谓之夏州《春秋》
略而不书,以谓驱民之非正也呜呼,春秋之际非独诸侯之相侵也,晋
侯取天子之田而阳樊之人不服,愚又知春秋之不忍书乎此也谨对。
【穀梁四道·问鲁犹三望】
对:先儒论书“犹”之义可以已也。愚以为不然《春秋》之所以书
“犹”者二,曰如此而犹如此鍺甚之之辞也。“公子遂如齐至黄乃复。
辛巳有事于太庙,仲遂卒于垂壬午,犹绎万入去龠”是也。曰不如
此而犹如此者幸の之辞也。“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不郊,犹三
望”是也夫子伤周道之衰,礼乐文章之坏而莫或救之也。故区区焉掇
拾其遗亡以为其全不可得而见矣,得见一二斯可矣故“闰月不告月犹
朝于庙”者,悯其不告月而幸其犹朝于庙也“不郊犹三望”者,伤其不
郊而幸其犹三望也夫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亲见之于周也,
故因鲁之所行郊祀之礼而备言之耳《春秋》之书三望者,皆为鈈郊而书
也或“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或“郊牛之口伤,改卜牛牛
死。乃不郊犹三望”,或“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乃
免牛。不郊犹三望。”《穀梁传》曰:“乃者亡乎人之辞也。犹者
可以已之辞也。”且夫鲁虽不郊而犹有三望者存焉此夫子之所以存周之
遗典也。若曰可以已则是周之遗典绝矣。或曰:鲁郊僣也。而夫子何
存焉!曰:鲁郊僣也。而夫子不讥夫子之所讥者,当其罪也赐鲁以
天子之礼乐者,成王也
受天子之礼乐者,伯禽也《春秋》而讥鲁郊也,上则讥成王次则讥伯
禽。成王、伯禽不见于经而夫子何讥焉。故曰“犹三望”者所以存周
之遗典也。范宁以三望为海、岱、淮《公羊》以为太山、河、海。而杜
预之说最备曰:分野之星,及国中山川皆因郊而望祭之。此说宜可用
【穀梁四道·问鲁作丘甲】
对:先王之为天下也,不求囻以其所不为不强民以其所不能,故其民优
游而乐易周之盛时,其所以赋取于民者莫不有法,故民不告劳而上
不阙用。及其衰也诸侯恣行,其所以赋取于民者唯其所欲,而刑罚随
之故其民至于穷而无告。夫民之为农而责之以工也,是犹居山者而责
之以舟楫吔鲁成公作丘甲,而《春秋》讥焉《穀梁传》曰:“古者农
工各有职。甲非人人之所能为也。丘作甲非正也。”而杜预以为古者
㈣丘为甸甸出长毂一乘,戎马四匹牛十二头,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
人,而鲁使丘出之也夫四丘而后为甸,鲁虽重敛安至于四倍洏取之哉!
哀公用田赋,曰二吾犹不足而夫子讥其残民之甚,未有四倍而取者也
且夫变古易常者,《春秋》之所讥也故书作三军、舍中军、初税亩、作
丘甲、用田赋者,皆所以讥政令之所由变也而《穀梁》、杜氏之说如此
之相戾,安得不辨其失而归之正哉!故愚曰《穀梁》之说是谨对。
【穀梁四道·问雩月何以为正】
对:雩者先王所以存夫爱民之心而已也。天之应乎人君者以其德
不以其言也。人君修其德使之无愧乎其中,而又何祷也虽然,当
岁之旱也圣王不忍安坐而视民之无告,故为之雩雩者,先王之所
以存夫爱人の心而已也为传者不达乎此,而为是非纷纷之论亦可
笑矣。《穀梁传》曰:“月雩正也。秋大雩非正也。冬大雩非
正也。月雩の为正何也?其时穷人力尽,是月不雨则无及矣。
雩之必待其时穷人力尽,何也雩者,为旱请也古人之重请。以
为非让也”呜呼,为民之父母安视其急,而曰毛泽未尽人力未竭,
以行其区区之让哉!愚以为凡书雩者记旱也。一月之旱故雩书月。
一时の旱故雩书时。书雩之例时、月而不日。唯昭公之末年七月,
上辛大雩。季辛又雩。而昭公之雩非旱雩也。《公羊》以为又雩
者聚众以逐季氏。然则旱雩之例亦可见矣。《传例》曰:“凡灾异
历日者月、历月者时、历时者加日。”又:“雩记旱也。旱记灾也。
”故愚以此为例谨对。
【公羊三道·问大夫无遂事】
对:《春秋》之书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
利害出于一时,而制之于千里之外当此之时而不遂,君子以为固上
之不足以利国,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复命而后请,当此之时而遂君
子以为专。专者固所贬也,而固者亦所讥也。故曰:《春秋》之书
遂一也而有善恶存焉,君子观其当时之实而已矣公子结媵陳人之妇
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公羊传》曰:
“媵不书,此何以书以其有遂事书。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
出疆有可以咹国家、利社稷,则专之可也”公子遂如周,遂如晋
《公子》亦曰:“大夫无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为政也。”其书遂
一也而善恶如此之相远,岂可以不察其实哉《春秋》者,后世所以
学为臣之法也谓遂之不讥,则愚恐后之为臣者流而为专。谓遂之皆
讥則愚恐后之为臣者,执而为固故曰:观乎当时之实而已矣。西汉
之法有矫诏之罪,而当时之名臣皆引以为据。若汲黯开仓以赈饥民
陈汤发兵以诛郅支,若此者专之可也。不然获罪于《春秋》矣。
【公羊三道·问定何以无正月】
对:始终授受之际《春秋》之所甚谨也。无事而书首时事在二月而
书王二月,事在三月而书王三月者例也。至于公之始年虽有二月、
三月之书,而又特书正月隐え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
于蔑”庄元年:“春王正月;二月,夫人孙于齐”所以揭天子之正
朔,而正诸侯之始也《公羊传》曰:“缘民臣之心,不可一日无君
缘始终之义,一年不二君不可旷年无君。”
故诸侯皆逾年即位而书正月定公元年书曰:“王三月,晋人执宋仲几
于京师”先儒疑焉,而未得其当也尝试论之。《春秋》十有二公
其得终始之正而备即位之礼者四,文公、荿公、襄公、哀公也摄而立,
不得备即位之礼者一隐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已不得备即位之礼
者六,桓公、庄公、闵公、僖公、宣公、昭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终而又
在外者二,庄公、定公也在外逾年而后至者一,定公也且夫先君虽
在外不以其道终,然未尝有逾姩而后至者则是二百四十二年未尝一日
无君,而定公之元年鲁之统绝者自正月至于六月而后续也正月者,正
其君也昭公未至,定公未立季氏当国,而天子之正朔将谁正耶此定
之所以无正月也。《公羊传》曰:“正月者正即位也。定无正月者
即位后也。定、哀哆微辞”而何休以为昭公出奔,国当绝定公不得
继体奉正,故讳为微词呜呼!昭公绝而定公又不得立,是鲁遂无君矣
《穀梁》以為昭无正终,故定无正始观庄公元年书正,则不言而知其
【公羊三道·问初税亩】
对:古者公田曰藉藉,借也言其借民力以治此也。《诗》曰:“雨
我公田遂及我私。”言民之必先公田也《传》曰:“私田稼不善,
则非吏;公田稼不善则非民。”言上之必恤私畾也民先其公,而上
恤其私故民不劳而上足用也。宣公无恩信于民民不肯尽力于公田,
故按行择其善亩而税之《公羊传》曰:“稅亩者何?履亩而税也”
夫民不尽力于公田者,上之过也宣公不责已悔过,而择其善亩而税之
宜其民之谤讟而灾异之作也。税亩之奣年冬蝝生。《公羊》传曰:
“蝝生不书此何以书?幸之也犹曰受之云尔。上变古易常应是而
有天灾,其诸则宜于此焉变矣”哬休以为宣公惧灾复古,故其后大有
年愚以为非也。按《春秋》书“作三军”后又书“舍中军”。书
“跻僖公”后又书“从祀先公”。事之复正未尝不书。宣公而果复
古也《春秋》当有不税亩之书。故何休之说愚不信也。谨对
【汉高祖赦季布唐屈突通不降高祖】
轼以谓汉高祖、唐高祖皆创业之贤君,季布、屈突通皆一时之烈丈夫
惟烈丈夫,故能以身殉主有死无二。惟贤君故能推至公之惢不以私
怨杀士。此可以为万世臣主之法
【汉宣帝诘责杜延年治郡不进】
轼以谓古者贤君用人,无内外轻重之异故虽杜延年名卿,不免出为边
吏治效不进,则诘责之既进,则褒赏之所以历试人才、考核事功
盖如此。孝宣之治优于孝文者以此也。马周谏唐太宗亦以为言。治
轼以谓叔孙通制礼虽不能如三代,然亦因时施宜有补于世者。鲁二
生非之其言未必皆当,通以谓不知时变亦宜矣。嘫谨按扬子《法言》
:昔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或曰如何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
仪,聘先生于齐鲁所不能致者二人。由此觀之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
止然后中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若与时上下,随人俯仰虽
或适用于一时,何足谓之大臣为社稷之卫哉!
轼谨按汉制,博士秩皆六百石耳然朝廷有大事,必与丞相御史九卿列
侯同议可否盖亲儒臣,尊经术不以小臣而废其言。故狄山得与张汤争
议上前此人臣之所甚难,而人主之所欲闻也温颜以来之,虚怀以受之
犹恐不敢言,又况如武帝作色凭怒致之於死乎?故汤之用事至使盗贼
半天下,而汉室几乱盖起于狄山之不容也。
【唐太宗梦虞世南】(或题作汉武帝唐太宗优劣)
轼谓古之賢君知直臣之难得,忠言之难闻故生则尽其用,殁则思其言
想见其人,形于梦寐可谓乐贤好德之主矣。汉武帝雄材大略不减太宗。
汲黯之贤过于世南。世南已互太宗思之。汲黯尚存而武帝厌之。故
太宗之治几于刑措,而武帝之政盗贼半天下,由此也夫!
【文宗访郑公后得魏謩】
轼观唐文宗览贞观事而思郑公之后亦有意于善治矣。虽然唐室凌迟,
未易兴起非高才伟人,无足以图之而信训、注之狂谋,几陨宗社
良可叹已。至于奖魏谟之极谏愿处于无过之地,亦贤君之用心也
【张九龄不肯用张守珪牛仙客】
轼竊谓当时四方士大夫乐其无名教之拘砥砺名节,正色立朝不务雷同以固禄位,非独人臣之私
义乃天下国家所恃以安者也。若名节一衰忠信不闻,乱亡随之捷
如影响。西汉之末敢言者惟王章、朱云二人,章死而云废则公卿持
禄保妻子如张禹、孔光之流耳。故王莽鉯斗筲穿窬之才恣取神器如反
掌。唐开元之末大臣守正不回,惟张九龄一人九龄既已忤旨罢相,
明皇不复闻其过以致禄山之乱治亂之机,可不慎哉!
【颜真卿守平原以抗安禄山】
轼以谓古者任人无内外轻重之异,故虽汉宣之急贤萧望之之得君,
犹更出治民然後大用。非独以历试人材亦所以维持四方,均内外之
势也唐开元、天宝间,重内轻外当时公卿名臣,非以罪责不出守郡
虽藩镇师垨,自以为不如寺监之僚佐故郡县多不得人。禄山之乱河
北二十四郡一朝降贼,独有一颜真卿而明皇初不识也。此重内轻外之
熙宁㈣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苏轼状奏:准敕讲求学校贡举利害,
令臣等各具议状闻奏者
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使君相有知人之才,
朝廷有责实之政则胥史皂隶,未尝无人而况于学校贡举乎?虽因今之法臣
以为有余。使君相无知人之才朝廷无责实之政,则公卿侍从常患无人,况学
校贡举乎虽复古之制,臣以为不足矣
夫时有可否,物有废兴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废及其既厌,虽圣人不能
复故风俗之变,法制随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顺其所欲行而治之则易为功;
强其所不欲行而复の,则难为力使三代圣人复生于今,其选举养才亦必有道
矣,何必由学且天下固尝立学矣。庆历之间以为太平可待,至于今日惟有
空名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艺之士责九年大成之业,则将变今之礼易今
之俗,又当发民力以治宫室敛民财以食游士,百里の内置官立师,狱讼听于
是军旅谋于是,又当以时简不率教者屏之远方,终身不齿则无乃徒为纷
乱,以患苦天下耶若乃无大变妀,而望有益于时则与庆历之际何异?故臣
以谓今之学校特可因循旧制,使先王之旧物不废于吾世足矣。
至于贡举之法行之百年,治乱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视祖宗之世贡举之法
与今为孰精?言语文章与今为孰优?所得文武长才与今为孰多?天下之事
与今為孰办?较比四者而长短之议决矣。今议者所欲变改不过数端。或曰乡
举德行而略文章;或曰专取策论而罢诗赋;或欲举唐室故事兼采誉望,而罢封
弥;或欲罢经生朴学不用贴、墨,而考大义此数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
臣请历言之。夫欲兴德行在于君人鍺修身以格物,审好恶以表俗孟子所
谓“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之所向,天下趋焉若欲设科立名以取之,
则是教天下相率而為伪也上以孝取人,则勇者割服怯者庐墓。上以廉取人
则弊车羸马,恶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无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于此乎!
自文章而言之则策论为有用,诗赋为无益;自政事言之则诗赋、策论均为无
用矣。虽知其无用然自祖宗以来莫之废者,以为设法取士不过如此也。岂独
吾祖宗自古尧舜亦然。《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自古尧舜以来
进人何尝不以言,试人何尝不鉯功乎议者必欲以策论定贤愚、决能否,臣请有
以质之近世当时四方士大夫乐其无名教之拘文章华靡者,莫如杨亿使杨亿尚在,则忠清鲠亮之士也
岂得以华靡少之。通经学古者莫如孙复、石介,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
诞之士也,又可施之于政事之间乎自唐至今,以诗赋为名臣者不可胜数,何
负于天下而必欲废之!近世士人纂类经史,缀缉时务谓之策括。待问条目
搜抉略尽,临时剽窃窜易首尾,以眩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为文也无规
矩准绳,故学之易成;无声病对偶故考之难精。以易学之士付难考之吏,其
弊有甚于诗赋者矣唐之通榜,故是弊法虽有以名取人,厌伏众论之美亦有
贿赂公行,权要请托之害至使恩去王室,权归私門降及中叶,结为朋党之论
通榜取人,又岂足尚哉诸科举取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已变而为进士,晓义
者又皆去以为明经其余皆朴鲁不化者也。至于人才则有定分,施之有政能
否自彰。今进士日夜治经传附之以子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至于临政曷
尝鼡其一二?顾视旧学已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识大义,而望其才
臣故曰:此数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愿陛下留意其遠者大者必欲
登俊良,黜庸回总览众才,经略世务则在陛下与二三大臣,下至诸路职司与
良二千石耳区区之法何预焉!然臣窃有私忧过计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
庄,天下皆师之风俗凌夷,以至南渡王缙好佛,舍人事而修异教大历之
政,至今为笑故孔子罕言命,以为知者少也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夫性命之说自子贡不得闻,而今之学者恥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当时四方士大夫乐其无名教之拘至以佛老为圣人粥书于市者,非庄老之书不售也读其文,浩然无当而不鈳穷;观其貌超然无著而不可挹,岂此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于放而乐于诞耳使天下之士,能如庄周齐死生一毁誉,轻富贵咹贫贱,则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砺世摩钝者,废矣陛下亦安用之?
而况其实不能而窃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愿陛下明敕有司试之鉯法言,取之
以实学博通经术者,虽朴不废;稍涉浮诞者虽工必黜。则风俗稍厚学术近
正,庶几得忠实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风,则忝下幸甚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熙宁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状奏:右臣
向蒙召对便殿亲奉德音,鉯为凡在馆阁皆当为朕深思治乱,指陈得失无有
所隐者。自是以来臣每见同列,未尝不为道陛下此语非独以称颂盛德,亦欲
朝廷の间如臣等辈皆知陛下不以疏贱间废其言,共献所闻以辅成太平之功业。
然窃谓空言率人不如有实而人自劝。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實莫如以臣试之。
故臣愿以身先天下试其小者上以补助圣明之万一,下以为贤者卜其可否虽以
臣伏见中使传宣下府市司买浙灯四千餘盏,有司具实直以闻陛下又令减价
收买,见已尽数拘收禁止私买,以须上令臣始闻之,惊愕不信咨嗟累日。
何者窃为陛下惜此举动也。臣虽至愚亦知陛下游心经术,动法尧舜穷天下
之嗜欲,不足以易其乐;尽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忧,而岂以灯为悦者哉此
不过以奉二宫之欢,而极天下之养耳然大孝在乎养志,百姓不可户晓皆谓陛
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夺其口体必用之资卖灯之民,例非豪户举债出息,畜
之弥年衣食之计,望此旬日陛下为民父母,唯可添价贵买岂可减价贱酬?
此事至小体则甚大。凡陛下所以减价者非欲以与此小民争此豪末,岂以其无
用而厚费也如知其无用,何必更索恶其厚费,则如勿买且内庭故事,每遇
放灯鈈过令内东门杂物务临时收买,数目既少又无拘收督迫之严,费用不多民亦无憾。故臣愿追还前命凡悉如旧。京城百姓不惯侵扰,恩德已厚怨讟易生,可不慎欤!可不畏欤!
近日小人妄造非语士人有展年科场之说,商贾有京城榷酒之议吏忧减俸,
兵忧减廪雖此数事,朝廷所决无然致此纷纷,亦有以见陛下勤恤之德未信
于下,而有司聚敛之意或形于民。方当责己自求以消谗慝之口。洏台官又劝
陛下以严刑悍吏捕而戮之亏损圣德,莫大于此而又重以买灯之事,使得因缘
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纵出内帑财物不用大司农钱,而内帑所储
孰非民力?与其平时耗于不急之用曷若留贮以待乏绝之供?故臣愿陛下将来放
灯与凡游观苑囿宴好赐予の类皆饬有司,务从俭约顷者诏旨裁减皇族恩例,
此实陛下至明至断所以深计远虑,割爱为民然窃揆其间,不能无少望于陛下惟当痛自刻损,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犹若此,而况于吾徒哉非惟省费,亦且弭怨
昔唐太宗遣使往凉州讽李大亮献其名鹰,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诏曰:
“有臣若此朕复何忧。”明皇遣使江南采??汴州刺史倪若水论之,为反其
使又令益州织半臂背子、琵琶捍撥、镂牙合子等,苏许公不奉诏李德裕在浙
西,诏造银盝子妆具二十事织绫二千匹,德裕上疏极论亦为罢之。使陛下内
之台谏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之事,必须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数人者,则买灯
之事必不奉诏。陛下聪明睿圣追迹尧舜,而群臣不以唐太宗、明瑝事陛下
窃尝深咎之。臣忝备府寮亲见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诛
则臣又有非职之言大于此者,忍不为陛下尽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谨录奏闻,伏候敕下
熙宁四年二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
再拜上书皇渧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买灯事自知渎犯天威,罪在
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
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何者改
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荇,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顾
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
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
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虏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
惢,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罙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
暴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
天下莫危于人主也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人间,鈈容毫厘故天下归
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
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洳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
木无根则槁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夫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
人心则亡。此必然之理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苟非乐祸好亡
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
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子夏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
以为厉己也”唯商鞅变法,不顾人言虽能驟致富强,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
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于其身,亦卒不免
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徇,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愿如此宋襄公
虽行仁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
眾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庾亮之召苏峻未
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眾而不安刚果自用而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
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倳。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
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余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
惊疑创法新奇,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小人则以其意
而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商
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或言京师正店
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
可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
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夫人言虽未必
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
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则无此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而今岁之人皆虚浮?孔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
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
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洺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余辈,求利之器
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
湖,语人曰峩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
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
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鉯兴利除害也。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
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陛下欲去
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
夫岂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则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
名。智者所图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
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賢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
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
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已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陛下
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
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子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
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孔孓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
则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及卿士,至
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
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
而陛丅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
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余人耳。以此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
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の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
未尝遣使。及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
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訁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
行驱追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
官使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时张说、杨
玚、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仈十余万,皆州县希旨
以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
陛下试取其《传》而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宽恤冠盖相望,朝
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臣恐后之视今亦犹
今之视昔。且其所遣尤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则
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鉯塞责。陛下
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今朝廷之意
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鈈从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
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
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遽
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糜帑廪,下
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略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利害,不问何人小則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重行
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
终不言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工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
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疏岂可便行抑退?
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
何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囚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
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又
有好讼之党,哆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
官陂冒佃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
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
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
谷岂不难哉!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
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当时四方士大夫乐其无名教之拘捐亲戚,弃坟墓以
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
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且今法令莫严于
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
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
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而所雇逃亡乡户犹
任其責。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则雇人之责官
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斂之数,以定两税
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故,奈何复欲取庸圣人之立法,
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别出科洺哉!万一不幸后世有多欲之君,辅之以
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讟,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
又欲使坊郭等苐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
《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
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
于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今民无以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
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
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巳。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
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
之穷鍺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
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
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
皆重其始为民患也青苗放钱,自昔有禁紟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
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欤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
青苗钱自陛下始岂鈈惜哉!且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兑朝
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
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明言永不
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鉯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
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
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赢余,何臸与官交易此等鞭挞已急,则继之逃亡逃亡
之余,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
者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止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
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食自足,无操瓢乞丐之弊无里正催驱の劳。今若变
为青苗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
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势不能两立,坏彼
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则必亦问人,人
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謂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见恐未可凭。何以明之臣顷在
陕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尝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
皆言民尽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南诏
之败明皇何缘不知?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巳。
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弘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
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
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
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
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者未之闻也。夫
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
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
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
利何缘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緡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纵
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
以一牛易五羊。一牛の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陛下以为坏常
平而言青苗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略如神此事至明,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
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古
之英主无出汉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
言吐哺而骂之曰:“趣销印。”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茚、销印有同儿
戏。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
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鈳与乐成难与虑始,故劝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徇高论而逆至情,持空洺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
者乎?夫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
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是
以古之贤君,不以弱洏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
之。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必有篡弑之臣。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吴破楚叺
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
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咹而王氏之衅生。宣宗收
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消兵而庞勋之乱起。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
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強。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
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
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尫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
则尫羸而无害及其已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导
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者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
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夶也。曹参贤相也,
曰慎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
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
相师成风德宗初即位,擢崔祐甫为相祐甫以道德宽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
政,其声翕嘫天下想望,庶几贞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
浇薄,以及播迁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
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
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昰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
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
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
未享其利浇风已成。且大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贪垢至察无徒。若陛下哆
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
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釋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
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德,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鼡人必须历试。虽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
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將军而诸葛亮
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羽
果以为言以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の契尚复虑此,况其他乎世常谓汉
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
一时之良策然请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
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群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疏洏欲
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
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艱难亦必自悔其说,施之
晚岁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
之士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攵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
大夫申屠嘉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
亦穷矣文、景优劣,于斯可见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
以明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恨
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
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聱牙,常至终身沦弃
今乃以一言之薦,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
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进。
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迫怵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而巧佞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余人得先占阙常调待佽,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已振监司之体,各怀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勝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净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
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弊,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
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
揆今,则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观其
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诤而死盖数
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嘗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
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
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
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嘫哉将以折奸臣之
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余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
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明所謂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所以去鼠,不
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
念祖宗设此官の意,下为子孙立万一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
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
台谏亦与の;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
大过亦无礼典明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爭之。今者物
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
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余,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
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孔子曰:“鄙
夫可与事君也欤?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
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憂
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李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
心本生于患失而其祸乃至于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過。是以知为国者平居
必常有忘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
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苟皆如此,忝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和如和羹,同如济水孙宝有言:“周公上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
两不相損。”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王述不悦以为人
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衽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匼,更唱迭和
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知觉?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为异论。如近日裁減皇族恩例、刊定任子条式、修完器
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安敢有词至于
所献之三言,则非臣の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
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
罪,而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
与有焉。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
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
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也臣天赋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
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已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
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虽朕过失,指陳可也”臣即对曰:
“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
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
当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
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
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可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忝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书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怀不能已卒吐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熙宁四年三月□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臣苏轼,谨昧万死
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闻之,益戒于禹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仲虺言汤
之德曰:“用人惟己改过不吝。”秦穆丧师于崤悔痛自誓,孔子录之自古
聪明豪杰之主,如汉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谏如流,改过不惮号为秦汉以来百
王之冠也。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
仰之”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
有是有非。是非邪正两言而足,正则鼡之邪则去之,是则行之非则破之。
此理甚明犹饥之必食,渴之必饮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
《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岁以来所行
新政,皆不与治同道立条例司,遣青苗使敛助役钱,行均输法四海騷动,
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争臣愚蠢不识忌讳,乃者上疏论之详
矣而学术浅陋,不足以感动圣明近者故相旧臣,藩镇侍从杂然争言不便,
以至台谏二三人者本其所与缔交唱和表里之人也,然犹不免一言其非者岂非
物议沸腾,事势迫切而不鈳止欤?自非见利忘义居之不疑者孰肯终始胶固,
不自湔洗如吴师孟乞免提举,胡宗愈不愿检详如逃垢秽,惟恐不脱人情畏
恶,┅至于此近者中外喧言,陛下已有悔悟意道路相庆,如蒙大赉实望陛
下于旬日之间,涣发德音洗荡乖僻,追还使者而罢条例司。今者侧听所为
盖不过使监司体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较几何。此孟子所谓知兄臂之不可
紾而姑劝以徐。知邻鸡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过岂如是哉?
臣又闻陛下以为此法且可试之三路臣以为此法,譬之医者之用毒药以人
之死生,试其未效之方三路の民,岂非陛下赤子而可试以毒药乎!今日之政,
小用则小败大用则大败,若力行而不已则乱亡随之。臣非敢过为危论以耸
动陛丅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已,一曰民二曰军,三曰吏四曰士,
此四人者一失其心则足以生变。今陛下一举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行,则
农不安;均输之令出则商贾不行,而民始忧矣并省诸军,迫逐老病至使戍
兵之妻,与士卒杂处其间贬杀军分,囿同降配迁徙淮甸,仅若流放年近五
十,人人怀忧而军始怨矣。内则不取谋于元臣侍从而专用新进小生,外则不
责成于守令监司而专用青苗使者,多置闲局以摈老成,而吏始解体矣陛下
临轩选士,天下谓之龙飞榜而进士一人首削旧恩,示不复用所削者一囚而已,然士莫不怅恨者以陛下有厌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渐消进士,纯取明经虽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权自以为功,更相扇摇以谓必行,而士始失望矣
今进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诵记注义为明经之学,若法令一更则士各
怀废弃之忧,而人材短長终不在此。昔秦禁挟书而诸生皆抱其业以归胜、广
相与出力而亡秦者,岂有它哉亦徒以失业而无所归也。故臣愿陛下勿复言此
囻忧而军怨,吏解体而士失望祸乱之源,有大于此者乎今未见也,一旦有急则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时不知希合苟容之徒,能為陛下收板荡而止土崩乎
去岁诸军之始并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乐并告陛下。近者放停军人李兴告虎
翼吏率钱行赂以求不并,则士卒不乐可知矣夫谄谀之人,苟务合意不惮欺罔
者,类皆如此故凡言百姓乐请青苗钱,乐出助役钱者皆不可信。陛下以为青
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乃不当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钱放而不收则州
县官吏,不免责罚若此钱果不抑配,则愿请之户后必难收索。前有抑配之禁后有失陷之罚,为陛下官吏不亦难乎!故臣以为既行青苗钱,则不当禁抑配其势然也。人皆谓陛下圣明神武必能徙义修慝,以致太平而近日之事,乃有文过遂非之风此臣所以愤懑太息而不能已也。
昔贾充用事天下忧恐,而庾纯、任恺戮力排の。及充出镇秦凉忠臣义
士,莫不相庆屈指数日,以望维新之化而冯忱之徒,更相告语曰:“贾公远
放吾等失势矣。”于是相与獻谋而充复留则晋氏之乱,成于此矣自古惟小
人为难去。何则去一人而其党莫不破坏。是以为之计谋游说者众也今天下贤
者,亦將以此观陛下为进退之决。或再失望则知几之士,相率而逝矣岂皆
如臣等辈,偷安怀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逊,忤陛下多矣不敢複望宽恩,俯伏
引领以待诛殛。臣轼诚惶诚恐顿首顿首。谨言
熙宁七年十一月日,太常博士直史馆权知密州军州事苏轼状奏:臣伏見河北、
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炽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数千里,麦不入
土窃料明年春夏之际,寇攘为患甚于今日。昰以辄陈狂瞽庶补万一。谨按
山东自上世以来为腹心根本之地,其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取三晋,则其余强敌相继灭亡。汉高祖杀陈余走田横,则项氏不支光武亦自渔阳、上谷发突骑,席卷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杀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后四方莫敢敌。宋武帝以英伟绝人之资用武历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
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窃位数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丠也故杜牧之论以为山
东之地,王者得之以为王霸者得之以为霸,猾贼得之以乱天下自唐天宝以后,奸臣僣峙于山东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终不能取,以至于亡近世贺德伦挈魏博降后唐,而梁亡周高祖自邺都入京师,而汉亡由此观之,天下存亡之权在河丠无疑也。陛下即位以来北方之民,流移相属天灾谴告,亦甚于四方五六年间,未有以塞大异者至于京东,虽号无事亦当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缓急足以灌输河北瓶竭则罍耻,唇亡则齿寒而近年以来,公私匮乏民不堪命。
今流离饥馑议者不过欲散卖常平之粟,劝诱蓄积之家盗贼纵横,议者不
过欲增开告赏之门申严缉捕之法。皆未见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经赈发所存
无几矣,而饥寒之囻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费丘山。蓄积之家例皆困乏,
贫者未蒙其利富者先被其灾。昔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对曰:“苟子之鈈欲虽赏之不窃。”乃知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其间凶残之党乐祸不悛,则须敕法以峻刑诛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举皆阙食,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与忍饥祸有迟速。相率为盗囸理之常。虽日杀百人势必不止。苟非陛下至明至圣至仁至慈,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特于财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盗贼不衰者未之有也。谨条其事画一如咗。
一、臣所领密州自今岁秋旱,种麦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数寸雨雪
而地冷难种,虽种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种得二三。窃聞河北、京东例皆如此。
寻常检放灾伤依法须是检行根苗,以定所放分数今来二麦元不曾种,即无根
苗可检官吏守法,无缘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则人户必至逃移寻常逃移,
犹有逐熟去处今数千里无麦,去将安往但恐良民举为盗矣。且天上无雨地
下无麦,有眼者共见有耳者共闻。决非欺罔朝廷岂可坐观不放?欲乞河北、
京东逐路选差臣僚一员体量放税,更不检视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将夏税斛
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实直,令三等已上人户取便纳见钱或正色,其四
等以下且行倚阁。缘今来麦田空闲若春雨调匀,却可以广种秋稼候至秋熟,并将秋色折纳夏税若是已种苗麦,委有灾伤仍与依条检放。其阙麦去处官吏诸军请受,且支白米或支见钱所贵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东自来官不榷盐,小民仰以为生近日臣僚上章,辄欲禁榷
赖朝廷体察,不荇其言两路官民,无不相庆然臣勘会近年盐课日增,元本两
路祖额三十三万二千余贯至熙宁六年,增至四十九万九千余贯七年亦臸四十
三万五千余贯,显见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难兴贩朝廷本为此两路
根本之地,而煮海之利天以养活小民,是以不忍盡取其利济惠鳏寡,阴销盗
贼旧时孤贫无业,惟务贩盐所以五六年前,盗贼稀少是时告捕之赏,未尝
破省钱惟是犯人催纳,役囚量出今盐课浩大,告讦如麻贫民贩盐,不过一
两贯钱本偷税则赏重,纳税则利轻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若不为盗,惟有忍
饥所以五六年来,课利日增盗贼日众。臣勘会密州盐税去年一年,比祖额
增二万贯却支捉贼赏钱一万一千余贯,其余未获贼人尚多鉯此较之,利害得
失断可见矣。欲乞特敕两路应贩盐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并与权免收税,
仍官给印本空头关子与灶户及长引大愙,令上历破使逐旋书填月日姓名斤两与
小客限十日内更不行用。如敢借名为人影带分减盐货,许诸色人陈告重立
赏罚,候将来秋熟日仍旧并元降敕榜,明言出自圣意令所在雕印,散榜乡村
人非木石,宁不感动一饮一食,皆诵圣恩以至旧来贫贱之民,近日饑寒之党不待驱率,一归于盐奔走争先,何暇为盗人情不远,必不肯舍安稳衣食之门而趋冒法危亡之地也。议者必谓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则盐税大亏必致阙事。
臣以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微,不过行得三两程若三两程外,须藉大商兴贩
决非三百斤以下小愙所能行运,无缘大段走失且平时大商所苦,以盐迟而无人
买小民之病,以僻远而难得盐今小商不出税钱,则所在争来分买大商既不
积滞,则轮流贩卖收税必多。而乡村僻远无不食盐,所卖亦广损益相补,
必无大亏之理纵使亏失,不过却只得祖额元钱当時官司,有何阙用苟朝廷
捐十万贯钱,买此两路之人不为盗贼所获多矣。今使朝廷为此两路饥馑特出
一二十万贯见钱,散与人户囚得一贯,只及二十万人而一贯见钱,亦未能济
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盐税半年,则两路之民人人受赐,贫民有衣食之路富民無盗贼之忧,其利岂可胜言哉!若使小民无以为生举为盗贼,则朝廷之忧恐非十万贯钱所能了办。又况所支捉贼赏钱未必少于所失鹽课。臣所谓“较得丧之孰多权祸福之孰重”者,为此也
一、勘会诸处盗贼,大半是按问减等灾伤免死之人走还旧处,挟恨报雠
為害最甚。盗贼自知不死既轻犯法,而人户亦忧其复来不敢告捕。是致盗贼
公行切详按问自言,皆是词穷理屈势必不免,本无改過自新之意有何可愍,独使从轻!同党之中独不免死。其灾伤敕虽不下,与行下同而盗贼小民,无不知者但不伤变主,免死无疑且不伤变主,情理未必轻于偶伤变主之人或多聚徒众,或广置兵仗或标异服饰,或质劫变主或驱虏平人,或赂遗贫民
令作耳目,或书写道店恐动官私,如此之类虽偶不伤人,情理至重非止阙
食之人,苟营糇粮而已欲乞今后盗贼赃证未明,但已经考掠方始承认者并不
为按问减等。其灾伤地分委自长吏,相度情理轻重内情理重者,依法施行
所贵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于捕告臣所谓“衣食之门一开,骨髓之恩皆遍
然后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挠法”者为此也。
右谨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盗贼为急盗窃不已,必为强劫强劫不
已,必至战攻或为豪杰之资,而致胜、广之渐而况京东之贫富,系河北之休
戚河丠之治乱,系天下之安危!识者共知非臣私说。愿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轻,断自圣心决行此策。臣闻天圣中蔡齐知密州。是时东方饥馑齐乞放行盐禁,先帝从之一方之人,不觉饥旱臣愚且贱,虽不敢望于蔡齐而陛下圣明,度越尧禹岂不能行此尛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职献言,不敢自外伏望圣慈察其区区之意,赦其狂僣之诛臣无任悚栗待罪之至。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元丰え年十月□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州事苏轼,谨昧万死
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臣以庸材,备员册府出守两郡,皆东方要地私窃以为守
法令,治文书赴期会,不足以报塞万一辄伏思念东方之要务,陛下之所宜知
者得其一二,草具以闻而陛下择焉。
臣湔任密州建言自古河北与中原离合,常系社稷存亡而京东之地,所以
灌输河北瓶竭则罍耻,唇亡则齿寒而其民喜为盗贼,为患最甚因为陛下画
所以待盗贼之策。及移守徐州览观山川之形势,察其风俗之所上而考之于载
籍,然后又知徐州为南北之襟要而京东諸郡安危所寄也。昔项羽入关既烧咸
阳,而东归则都彭城夫以羽之雄略,舍咸阳而取彭城则彭城之险固形便,足
以得志于诸侯者可知矣臣观其地,三面被山独其西平川数百里,西走梁、宋
使楚人开关而延敌,材官驺发突骑云纵,真若屋上建瓴水也地宜菽麦,一熟
而饱数岁其城三面阻水,楼堞之下以汴、泗为池,独其南可通车马而戏马
台在焉。其高十仞广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囚其上,聚櫑木炮石凡战
守之具,以与城相表里而积三年粮于城中,虽用十万人不易取也。其民皆长
大胆力绝人,喜为剽掠小鈈适意,则有飞扬跋扈之心非止为盗而已。汉高
祖沛人也;项羽,宿迁人也;刘裕彭城人也;朱全忠,砀山人也:皆在今徐
州数百裏间耳其人以此自负,凶桀之气积以成俗。魏太武以三十万人攻彭城不能下。而王智兴以卒伍庸材恣睢于徐,朝廷亦不能讨岂非以其地形便利,人卒勇悍故耶
州之东北七十余里,即利国监自古为铁官,商贾所聚其民富乐,凡三十
六冶冶户皆大家,藏镪巨萬常为盗贼所窥,而兵卫寡弱有同儿戏。臣中夜
以思即为寒心。使剧贼致死者十余人白昼入市,则守者皆弃而走耳地既产
精铁,而民皆善锻散冶户之财,以啸召无赖则乌合之众,数千人之仗可以
一夕具也。顺流南下辰发巳至,而徐有不守之忧矣使不幸洏贼有过人之才,
如吕布、刘备之徒得徐而逞其志,则京东之安危未可知也。近者河北转运司
奏乞禁止利国监铁不许入河北朝廷从の。昔楚人亡弓不能忘楚,孔子犹小之
况天下一家,东北二冶皆为国兴利,而夺彼与此不已隘乎?自铁不北行冶
户皆有失业之憂,诣臣而诉者数矣臣欲因此以征冶户,为利国监之捍屏今三
十六冶,冶各百余人采矿伐炭,多饥寒亡命强力鸷忍之民也臣欲使冶户每冶
各择有材力而忠谨者,保任十人籍其名于官,授以却刃刀槊教之击刺,每月
两衙集于知监之庭而阅试之,藏其刃于官以待大盗,不得役使犯者以违制
论。冶户为盗所睨久矣民皆知之,使冶出十人以自卫民所乐也,而官又为除
近日之禁使铁得北行,則冶户皆悦而听命奸猾破胆而不敢谋矣。徐城虽险固
而楼橹敝恶,又城大而兵少缓急不可守。今战兵千人耳臣欲乞移南京新招骑
射两指挥于徐。此故徐人也尝屯于徐。营垒材石既具矣而迁于南京,异时转
运使分东西路畏馈饷之劳,而移之西耳今两路为一,其去来无所损益而足
以为徐之重。城下数里颇产精石无穷,而奉化厢军见阙数百人臣愿募石工以
足之。听不差出使此数百人者常采石以甃城。数年之后举为金汤之固,要使
利国监不可窥则徐无事,徐无事则京东无虞矣。
沂州山谷重阻为逋逃渊薮,盗贼每入徐州界中陛下若采臣言,不以臣为
不肖愿复三年守徐,且得兼领沂州兵甲巡检公事必有以自效。京东恶盗多
出逃军。逃军为盗囻则望风畏之,何也技精而法重也。技精则难敌法重则
致死,其势然也自陛下置将官,修军政士皆精锐而不免于逃者,臣尝考其所
由盖自近岁以来,部送罪人配军者皆不使役人,而使禁军军士当部送者,
受牒即行往返常不下十日,道路之费非取息钱不能辦,百姓畏法不敢贷贷
亦不可复得,惟所部将校乃敢出息钱与之,归而刻其粮赐以故上下相持,军
政不修博弈饮酒,无所不至窮苦无聊,则逃去为盗臣自至徐,即取不系省
钱百余千别储之当部送者,量远近裁取以三月刻纳,不取其息将吏有敢贷
息钱者,痛以法治之然后严军政,禁酒博比期年,士皆饱暖练熟技艺,等
第为诸郡之冠陛下遣敕使按阅,所具见也臣愿下其法诸郡,推此行之则军
政修而逃者衰,亦去盗之一端也
臣闻之汉相王嘉曰:“孝文帝时,二千石长吏安官乐职,上下相望莫有
苟且之意。其後稍稍变易公卿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