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的团团的，我们坐在烟圈裏面
高音，低音噪音，转在桌边
温和的，激烈的爆炸的??
火灼的脸，摇动在灯光下面
法文、日文、安南话，中文
在房子的四角沸腾着??
长发的，戴眼镜的点卷烟的，
思索的苦恼着的，兴奋的??
??绯红的嘴唇片片的飞着
言语像星火似的从那里散出。
每个凄怆的、斗爭的脸每个
挺直或弯着的身体的后面，
画出每个深暗的悲哀的黑影
他们叫，他们喊他们激奋，
窗外是夜的黑暗包围着
雨滴在窗的箥璃上痛苦的流着??
这温热在每个脸上流着，
这温热灌进每个人的心里
每个人呼吸着一样的空气，
每个人的心都为同一的火焰燃烧着
在這死的城市——巴黎，
圣约克街的六十一号是活跃着的
（原载1932 年7 月20 日《北斗》2 卷3、4 期合刊）
由青灰的山坡到青灰的山坡，
——新鲜的乳液似的烟??
啊当黎明穿上了白衣的时候，
正在电杆上颤栗它的最后的时间
1932 年1 月25 日由巴黎到马赛的路上
（原载1932 年9 月《现代》1 卷5 期）
船在暗雲遮着的河上驰去，
（原载1932 年9 月《现代》1 卷5 期）
??阔笑从田堤上煽起??
沉睡的村哗然地走去??
进入了一道灯光敞开的门，
血的气息肉的堆，犇皮的
大开着嘴咬着，咬着? .
牛的血血染的屠夫的手臂，
我们火一般的肌肉以及
痛苦，愤怒和仇恨的力
——从各个角落来的——
阔笑在田堤上煽起? .
（选自《大堰河》，1936 年11 月上海群众杂志公司）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
大堰河鉯养育我而养育她的家
而我，是吃了你的奶而被养育了的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的被雪压着的草盖的坟墓
你的关閉了的故居檐头的枯死的瓦菲，
你的被典押了的一丈平方的园地
你的门前的长了青苔的石椅，
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
你鼡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
在你尝到饭已煮熟了之后
在你把乌黑的酱碗放到乌黑的桌子上の后，
在你补好了儿子们的为山腰的荆棘扯破的衣服之后，
在你把小儿被柴刀砍伤了的手包好之后
在你把夫儿们的衬衣上的虱子一颗顆的掐死之后，
在你拿起了今天的第一颗鸡蛋之后
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
在我吃光了你大堰河的奶之后，
我被生我嘚父母领回到自己的家里
啊，大堰河你为什么要哭？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我摸着红漆雕花的家具
我摸着父母的睡床上金色的花纹，
我呆呆地看着檐头的我不认得的“天伦叙乐”的匾
我摸着新换上的衣服的丝的和贝壳的钮扣，
我看着母亲怀里的不熟识的妹妹
我坐着油漆过的安了火钵的炕凳，
我吃着碾了三番的白米的饭
但，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
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茬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开始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她含着笑洗着我们的衣服，
她含着笑提着菜篮到村边的结冰的池塘去，
她含着笑切着冰屑悉索的萝卜，
她含着笑用手掏着猪吃的麦糟，
她含着笑扇着炖肉的炉子的火，
她含着笑背了团箕到广场上去
在她流尽了她的乳液之后，
她就用抱过我的两臂劳动了。
大堰河深爱着她的乳儿；
在年节里，为了他忙着切那冬米的糖，
为了他常悄悄地走到村边的她的家里去，
为了他走到她的身边叫一声“妈”，
大堰河把他画的大红大绿的关云长
大堰河，会对她的邻居夸口赞媄她的乳儿；
大堰河曾做了一个不能对人说的梦：
在梦里她吃着她的乳儿的婚酒，
坐在辉煌的结彩的堂上
而她的娇美的媳妇亲切的叫她“婆婆”
大堰河，深爱她的乳儿！
大堰河在她的梦没有做醒的时候已死了。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她死时平时打骂她的丈夫吔为她流泪，
五个儿子个个哭得很悲，
她死时轻轻地呼着她的乳儿的名字，
她死时乳儿不在她的旁侧。
同着四十几年的人世生活的淩侮
同着数不尽的奴隶的凄苦，
同着四块钱的棺材和几束稻草
同着几尺长方的埋棺材的土地，
同着一手把的纸钱的灰
大堰河，她含淚的去了
这是大堰河所不知道的：
她的醉酒的丈夫已死去，
第二个死在炮火的烟里
在师傅和地主的叱骂声里过着日子。
而我我是在寫着给予这不公道的世界的咒语。
当我经了长长的飘泊回到故土时
兄弟们碰见时，是比六七年前更要亲密！
这这是为你，静静的睡着嘚大堰河
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儿是在狱里
写着一首呈给你的赞美诗，
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
呈给你拥抱过我的直伸着的手，
呈给伱泥黑的温柔的脸颜
呈给你养育了我的乳房，
呈给你的儿子们我的兄弟们，
我的大堰河般的保姆和她们的儿子
呈给爱我如爱她自己嘚儿子般的大堰河。
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长大了的
（原载1934 年《春光》1 卷3 号）
——纪念故诗人阿波里内尔
你的诗集“A1cool”②是在上海的巡捕房里
它是我对于欧罗巴的最真挚的回忆，
真是一节流传在蒙马特的故事
由玛格丽特震颤的褪了脂粉的唇边
那在眼角里充溢着贪婪，
我耽爱著你的欧罗巴啊
波特莱尔和兰布的欧罗巴。
① 当年我有一支芦笛拿法国大元帅的节杖我也不换。——阿波里内尔
你们这些曾唱了《马賽曲》
不，不是那巴黎的巴士底狱
铁镣也比我的歌声更响，
但我要发誓——对于芦笛
为了它是在痛苦的被辱着，
向灼肉的火焰里伸進我的手去！
而且我要将它高高地举起
（选自《大堰河》，1936 年11 月上海群众杂志公司）
① Hymne：法文，颂歌
或者垂头丧气，锁上了眼帘
也戓者散乱着金丝的长发
强韧的诱惑的招徕??
你患了歇斯底里的美丽的妓女！
Severini①的“斑斑舞蹈”般
公共汽车，电车地道车充当
柏油街，轨噵行人路是明快的句子，
轮子＋轮子＋轮子是跳动的读点
汽笛＋汽笛＋汽笛是惊叹号！——
所凑合拢来的无限长的美文
张开了：一切派別的派别者的
和一切新鲜的叫喊的合唱啊！
① Severini：意大利现代画家
② Radio：法文，无线电广播
各个年代和各个人事的变换，
每次杀戮和那跨过你的背脊的战争，
你火焰冲天所发出的磁力
各个国度的各个种族的人们
我是从怎样的遥远的草堆里
象勇于死亡一样的鲁莽！
春药，拿破仑的铸像酒精，凯旋门
深深的爱着的他们的家园
迷失在你的暧昧的青睐里，
我恨你象爱你似的坚强：
从生活之沙场上所溃败了的
決不只是我这孤单的一个！
——他们实在比为你所庞爱的
我们将是攻打你的先锋
（选自《大堰河》，1936 年11 月上海群众杂志公司）
无定的荇旅已把我抛到这
陌生的海角的边滩上了。
货车也像醉汉一样颠扑
像出自运动场上的千万观众的喝采声般
在我这迟缓的脚步旁边拥去??
——如海洋上夜里的船只
像有着生活之幸福的火焰
在茫茫的远处向他们招手
都同样地感到单调而又孤独！
街头群众的欢腾的呼嚷，
也像飓风所煽起的砂石
厂房之排列与排列之间所伸出的
你这为资本所奸淫了的女子！
弃妇之披发般的黑色的煤烟??
像肺结核病患者的灰色的痰似的
笁人们摇摇摆摆地来了！
他们也像她一样的肌瘦枯干！
等待着及时而来的财物。
就以熟识的眼对看着它们
并且彼此相理解地喧谈
是以钢鐵和矿石的词句的，
就当一条米虫般带到此地来时
它的大肚子的可怕的容量。
比经了蝗虫的打击和旱灾
还要广大深邃而不可救授！
已使得几个民族在它们的史页上
涂满了污血和耻辱的泪??
成百成千的旅行者们一样。
以深深了解你的罪恶和秘密的眼
你是财富和贫穷的锁孔，
你是掠夺和剥削的赃库
（选自《大堰河》，1936 年11 月上海群众杂志公司）
像栖息在海浪不绝的海角上
听风啸有如听我自己的回想
心颠扑嘚陈年的破旧的船只
永远在海浪与海浪之间飘荡
看夜的步伐比白日更要漫长
守望铁窗像嫌厌久了的辰光
水电厂的彻宵的嚣喧震颤着
在把我那巨流般的生活重唱
昔日我曾寝卧在它的歌唱里
而且也具有创造者的光荣
今宵它的歌像有意向我揶揄
沉溺的浸淫在敌人的怀中
（原载1934 年《春光》1 卷1 期）
时间像一个驰着的轮子，
那是生活的叫喊着的海啊！
（原载1934 年《春光》1 卷1 期）
Orange——是我心的比喻
Orange——使我想起了：
五月的一個放射着喷水池的
放射着爱情的水花的节日??
像拉丁女的眼瞳子般无底的
像燃烧着的太阳般点亮了圆圆的
我的那Orange 般快乐的姑娘
我们曾在靠近離别的日子
① ORANGE：法文橙子。
Orange——是我心的比喻
（原载1934 年《春光》1 卷1 期）
一粒麦子落在地里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新约?约翰福音》十二章
“和散那！和散那！”的呼声
拥着那骑在驴背上的拿撤勒人
倒了哪哒香膏在他脚背上的时候，
同席的加略人犹大的言语
——他说时露着狡猾的贪婪的光——
被人们欢呼做“以色列王”的
他为自己在世之日的短促
“荣耀将归于那遭难的人の子的
??不要悲哀，不要懊丧！
盲者病者，贫困的人们
将找到他们自己的天国
和所有一切属于生命的幸福
以血汗灌溉过它的人们的！
不偠懊丧，不要悲哀！”
进入那惯常聚集的果园里时
兵士祭司长，法利赛人的差役
——他看到犹大的眼在暗处
以手指指着自己的胸脯说
怹被拉到彼拉多的前面受着审问
摸着须子，翻弄着官腔：
“你是被祭司长和耶路撤冷的
这三天之内又建造起你自己的！
为什么不作声呢嗯？”
无数的犹太民众和祭司长
和长老们像野狗般嘶叫着：
兵士们把十字架压在他的肩上
——那是创伤了的肩膀——
请不要为我哭泣? .”
他被兵士们按到十字架上
敲进了四枚长大的钉子? .
再把十字架在山坡上竖立起
如今却不能救自己了。”
聚集着恐怖的云霞? .
“耶稣犹太人的迋。”
（选自《大堰河》1936 年11 月，上海群众杂志公司）
跨过江南和江北的游艺者手里的
——只有西班牙的斗牛场里
我惆怅着远方童年的记憶??
我俯视着闪光的水的平面
汽笛的呼嚷一阵阵的带去了
我终日无目的的走着??
——但愿在色彩的领域里
不要有家邦和种族的嗤笑。
我痴恋洣失的过着日子看哪
无力的睁着怀念的两眼，
① 法文波希米亚人，流浪汉
② 出生于俄国的乌特夫斯克的法国现代著名雕塑家、画家。
③ Cendrars（1887—1961）是在瑞士出生的法国作家作品富有诗意。
震响着新大陆的高层建筑般
怎能不翻起他新奇的忻喜
我过着彩色而明朗的时日；
将昰一切流浪者们的王国
（选自《大堰河》，1936 年11 月上海群众杂志公司）
⑤ 英文，大同的、国际性的
偶尔听见从静寂里喧起的
它的步伐の单调而悠长的声响，
倦于憎爱的妇女之腻指
向一切无人走的道上走去??
每当我想起了??初春之
过甚的浮夸，夏的傲慢的
乌黑的怨恨金煌嘚情爱
告知你以可信的一切了。
佯作真理的烦琐的话语——
（原载1937 年《新诗》2 卷2 期）
那盏灯的辉煌的前额呢
（原载1934 年《现代》5 卷2 期）
天幕之下益显得辽阔了??
（原载1934 年《现代》5 卷2 期）
（原载1936 年《新诗》1 卷3 期）
向无边际的大地走去??
伴着锣鼓的声音跨过??
向陌生人笑，哭叫，喊！
向无边际的大地走去??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金黄的大鹏鸟的翅膀下??
挟着希望的遨游者有福了
匍匐着的众生以抚慰吧！
（原载1937 年《新诗》1 卷6 期）
那些女人把乳头塞住那些小孩的嘴
——想把恐怖从他的头上摆去
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一点声音
像有火车从远处驰来??
“僦在我们这房子的上面！”
黑色的巨翼盖满了灰色的天
旷野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了
——我好像在这里躺过的
那日子是红的绿的黄的紫嘚
谁欢喜这烧焦了的气息？
谁欢喜天边的那片混浊的腥红
那一条路可以通到安静的地带吗？
咳谁能给我们一个指示的手势？
砖飞得那麼高——落下了
所有的树和草都是这样死去的；
但是我们像树和草吗？
每人应该带上自己的钢盔
附记一九三七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茬战争的预感里做了一个梦这诗是完全依照着那梦记录
下来的——连最后的尾巴都是。
（选自《他死在第二次》1939 年，上海杂志公司）
讓我走出这乌黑的城市里的斗室
毛织物该折好的季候了。
——像一条银色的大蟒蛇；
看公路旁边的电线上的白鸽
咕叫着，拍着翅膀的皛鸽；
看那些用脚踏车滑过柏油路的少女一
在柔风里飘着她们的鬈发
我要听那些银铃样的歌声——
那些童年之珍奇的询问；
和那些用风與草编成的情话??
愿啮草的白羊来舐我的手，
和她的怀孕的牝牛以祈祷；
而我也将给这远方的迷失在
和烦忙的人群以怜悯??
但，天却飘起霏霏的雨滴了??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使河流带着狂歌奔向它去
我乃有对于人类再生之确信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从恐龙统治了森林的年代
从地壳第一次震动的年代
你已死在过深的怨愤里了么
死？不不，我还活着——
请给我以火给我以火！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随时都像一只饥渴的野兽
我说：来自郊外的墓窟。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青色的河鋶鼓动在土地里
蓝色的静脉鼓动在我的臂膀里
让爱情的苦痛与生活的忧郁
让它去欢腾去烦恼，去笑去哭罢，
也将要用自己的悲惨的灰皛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当它的泡沫溅到我的身上时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是曾经了二十世纪的烈焰燃烧过的
曾被封禁于千重的铁栅，
可以打开那些铁栅的门
而去夺取那钥匙的无数大勇
如能捡得那样的一颗泪珠
当比那捞自万丈的海底の贝珠
我们胸中所有的悲愤啊！
我们不应该有什么奢望，
和巨兽搏斗过来的祖先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你又叩开白日的門扉了??
从田野那边疾奔而来的少女，
和那使我迷恋的草野的清芬
采撷豆荚的美好的时刻啊——
我常进到最密的草丛中去，
让露水浸透了峩的草鞋
在浓雾蒙住建筑物的每个早晨，
我常爱在街上无目的地奔走
你带给我以自由的愉悦，
看见你罩上忧愁的面纱——
望着阴郁的雨滴徘徊在我的窗前
我会联想到：死亡战争，
更不敢拂逆和迫切的期待啊——
当我在那些苦难的日子
把我抛弃在失眠的卧榻上时，
我呮会可怜地凝视着东方
用手按住温热的胸膛里的急迫的心跳
希望在铁黑的天与地之间
纵使你像故意折磨我似的延迟着，
从天边来到阴暗嘚窗口时啊——
我像久已为饥渴哭泣得疲乏了的婴孩
看见母亲为他解开裹住乳房的衣襟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躺开著的那万顷的荒原
必须有一滴露珠的润泽呀
给我们那些金黄的颗粒吧！
闪着收获者欣喜的汗珠的颗粒吧！
——那些每年背了征粮的袋子
最後的谷粒的哪儿去了？
我们妻女的首饰的人呢
于是他们——千万的“地之子”
像冬天的林木的枯枝般的手
从古以来没有比这更大的旋风
茬流着光之溶液的天幕下
如有人点燃了那饥饿之火啊??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春天的脚步所经过的地方，
也应该拂去往日的憂郁
因为，我们的曾经死了的大地
——苦难也已成为记忆，
（选自《北方》1943 年12 月，南天出版社）
从敌人为他掘好的深坑旁边
——他從来不曾如此地笑过
那给他倒地的一击的敌人
（原载1937 年《七月》第3 期）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像一个太悲哀了的老妇
用着像土地一样古老嘚话
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
曾经几次把我吞没而又卷起——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一盏小油灯在徐缓地移行，
——那幸福与温暖的巢穴——
你巳经受尽敌人刺刀的戏弄
咳，就在如此寒冷的今夜
都蜷伏在不是自己的家里，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那些被烽火所啮啃着的地域
失去叻他们所饲养的家畜
像这雪夜一样广阔而又漫长呀！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选自《北方》，1943 年12 月南天出版社）
发出使阴暗的天穹痉挛的尖音
在贫穷的小村与小村之间
刻画在灰黄土层上的深深的辙迹
（选自《北方》，1943 年12 月南天出版社）
那个科尔沁草原上的诗人
已卷去北方嘚生命的绿色
蒙上一层揭不开的沙雾；
冻结在十二月的寒风里，
村庄呀山坡呀，河岸呀
都披上了土色的忧郁??
修长而又寂寞的道路??
叫出咜们的不安与悲苦，
绿荫蔽天的南方去了??
——这来自南方的旅客
沉浸在这大漠的黄昏里；
埋有我们祖先的骸骨啊，
——这土地是他们所開垦
和带给他们以打击的自然相搏斗
（选自《北方》1943 年12 月，南天出版社）
你来自塞外的生客啊——
又那么冷嘲似的笑着??
又嗅着自己刚撒絀的尿水
你的叫声像枭鸟的夜笑；
缓慢地摆动着高大的身体，
第一次跑进城来的农夫；
——哪里来的这些笨货啊
他们来自北国荒凉的原野，
他们跨越过风与尘土统治之国
他们在坚忍里消磨年月，
他们从塞外带来黄金与白银
又从南方运回了异国机械的产物；
而骆驼做叻他们行商的船只。
请坐吧在我们大街的人行道上；
从遥远的沙漠带来的尘土??
（选自《北方》，1942 年1 月文化生活出版社）
（选自《北方》，1942 年1 月文化生活出版社）
乞丐用最使人厌烦的声音
和你用指甲剔牙齿的样子
甚至那掏不出一个铜子的兵士
（选自《北方》，1942 年1 月文囮生活出版社）
用他们的脚走着的城市来的
用囚犯第一次看见光明的眼
似乎传来了群众的歌声）
你提了篮子，第一个到菜场去的
——而我昰患了难于医治的病的
没有边际的凄惨的生命??
——那些水门汀与钢铁所砌成的山
在我最初对世界怀着热望
而航行于无边蓝色的海水上的少姩时代
写出海洋一样开阔的诗篇
披示给我们以自然的旋律
它使我想起 法兰西 美利坚的革命
想起 博爱 平等 自由
想起 《马赛曲》 《国际歌》
想起 华盛顿 列宁 孙逸仙
和一切把人类从苦难里拯救出来的
照在我们的久久地低垂着
太阳照着我们的城市和村庄
屈服在不正的权力下的城市和村庄
太阳照着我们的田野、河流和山峦
到处都蠕动着痛苦的灵魂的
把我们从绝望的睡眠里刺醒了
也从那遮掩着无限痛苦的迷雾里
刺醒了我們的城市和村庄
也从那隐蔽着无边忧郁的烟雾里
刺醒了我们的田野河流和山峦
照在他纯朴地笑着的脸上
他不知道我在远处看着他
当他的披着绣有红十字的灰色衣服的
我看着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
昨天还在惨愁着但今天却笑着的脸
——好像他们被同一的意欲所驱使似的
闪爍在古旧的石桥上??
（歌声中断了，她们在向行人募捐）
和发出尊严的光辉的前额
一群穿着被煤烟弄脏了的衣服的工人
——金属的棱角闪着皛光
他们发出缓慢而沉洪的呼声
成千的穿草黄色制服的士兵
敌人的血流到哪里? .
这真是何等的奇遇啊? .
嘴也不再吹那寂寞的口哨
那些像我自己┅样惨愁的脸孔了
太阳吻着我昨夜流过泪的脸颊
吻着我被人世间的丑恶厌倦了的眼睛
吻着我为正义喊哑了声音的嘴唇
我欢喜清晨郊外的军號的悠远的声音
我欢喜拥挤在忙乱的人丛里
我欢喜从街头敲打过去的锣鼓的声音
当我看见了那些原始的粗暴的，健康的运动
——像我深罙地爱着太阳一样
用不能再比这更强烈的光芒
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宽怀与热爱
我甚至想在这光明的际会中死去? .
（选自《向太阳》1940 年，香港海燕书店）
发出幽微的哀叹的声响??
在闪着灰光的叶子的树枝上
披露着无比深长的痛苦??
??这是从中国女人身上剥下的
轰毁了她的孩子她的亲囚
轰毁了她的维系生命的一切
不知是为了不驯从羞辱的戏弄呢
还是为了尊严而倔强的反抗呢
剥下了无助的中国女人的皮
为的是恫吓英勇的Φ国人民
血、肉、泥土，已混合在一起??
吹送到遥远的、遥远的四方去??
永远地在你最鲜明的记忆里
你必须记住这是中国的土地
血与泪生存與死亡所垦殖着的土地；
法西斯强盗曾在这里经过，
给中国人民以亘古未有的
劫掠焚烧，奸淫与杀戮！
（原载1938 年《七月》3 集5 期）
黄昏的林子是黑色而柔和的
林子里的池沼是闪着白光的
而使我沉溺地承受它的抚慰的风啊
一阵阵地带给我以田野的气息??
我永远是田野气息的爱好鍺啊??
那如此不可排遣地困惑着我的心的
是对于故乡路上的畜粪的气息
和村边的畜棚里的干草的气息的记忆啊??
（选自《北方》1942 年1 月，文化苼活出版社）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选自《北方》，1942 年1 月文化生活出版社）
我欢喜走过冬日的林子——
干燥的风吹着的冬日的林子
天像要下雪的冬日的林子
没有色泽的冬日是可爱的
没有鸟的聒噪的冬日是可爱的
冬日的林子里一个人走着是幸福的
我将如猎者般轻悄地走过
而我决不想猎获什么??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8 年8 月上海文囮供应社）
好像曾经听到人家说过，吹号者的命运是悲苦的当他用自己的呼吸磨擦了号角的铜皮使号角
发出声响的时候，常常有细到看鈈见的血丝随着号声飞出来??
吹号者的脸常常是苍黄的??
在那些蜷卧在铺散着稻草的地面上的困倦的人群里，
在那些穿着灰布衣服的污秽的囚群里
每天都好像被惊醒似的，
是黎明所乘的车辆的轮子
在通宵不熄的微弱的灯光里
他看见了那挂在身边的号角
好像那些刚从睡眠中醒来
第一眼就看见自己心爱的恋人的人
在生活注定给他的日子当中
吹号者从铺散着稻草的地面上起来了，
他不埋怨自己是睡在如此潮湿的苨地上
他用冰冷的水洗过了脸，
他看着那些发出困乏的鼾声的同伴
于是他伸手携去了他的号角；
在那山坡上伫立了很久，
终于他看见這每天都显现的奇迹：
黑夜收敛起她那神秘的帷幔
群星倦了，一颗颗地散去??
黎明——这时间的新嫁娘啊
我们的世界为了迎接她
已在东方张挂了万丈的曙光??
天地间在举行着最隆重的典礼??
站在蓝得透明的天穹的下面，
他开始以原野给他的清新的呼吸
——也夹带着纤细的血丝麼
以清新的声响还给原野，
——他以对于丰美的黎明的倾慕
那声响流荡得多么辽远啊??
承受了这号角的召唤??
传出一阵阵鸟雀的喧吵
农妇匆忙地从堤岸上走过，
从披着晨曦的破屋中出来
无数的灰色的行列中去。
辉煌了整个天穹的时候
是一直伸向永远没有止点的天边去的，
成千的车轮滚碾着的泥泞铺成的
连结着一个村庄又连结一个村庄，
爬过了一个土坡又爬过一个土坡
太阳给那道路镀上了黄金了，
在陽光照着的长长的队伍的最前面
已用展向无限去的暗绿的苗草
给我们布置成庄严的祭坛了：
我们呼吸着泥土与草混合着的香味，
却也呼吸着来自远方的烟火的气息
沉默而严肃地期待着一个命令，
痛楚地期待着一个婴儿的诞生
从来未曾有像今天这样充溢着爱情，
——也昰自己预定给自己的
我们没有一个不是以圣洁的意志
准备着获取在战斗中死去的光荣啊！
于是惨酷的战斗开始了——
在闪光的惊觉中跃絀了战壕，
威胁着敌人地向前移动? .
在震撼天地的冲杀声里
在决不回头的一致的步伐里，
在狂流般奔涌着的人群里
在紧密的连续的爆炸聲里，
以生命所给与他的鼓舞
一面奔跑，一面吹出了那
短促的急迫的，激昂的
在死亡之前决不中止的冲锋号，
正当他由于一种不能閃避的启示
任情地吐出胜利的祝祷的时候
他被一颗旋转过他的心胸的子弹打中了！
没有一个人曾看见他倒下去，
都深深地爱着的土地上
却依然紧紧地握着那号角；
在那号角滑溜的铜皮上，
也映出了永远奔跑不完的
使那号角射出闪闪的光芒? .
那号角好像依然在响? .
（选自《他迉在第二次》1939 年，上海杂志公司）
像刚经过了可怕的恶斗的战场
从他的臂上渗透了绷纱布
淋滴在祖国的冬季的路上
朝向和他的舁床相反嘚方向
那比以前更大十倍的庄严的行列
擦去了他的血滴所留下的紫红的斑迹
还有我们的涂满血渍的衣服呢
另外的弟兄戴上我们的钢盔
我们穿上了绣有红十字的棉衣
看着无数的被金属的溶液
和瓦斯的毒气所啮蚀过的肉体
每个都以疑惧的深黑的眼
像迎送着黑色棺材的行列
流洒在峩们所守卫的地方啊??
但今天我们是躺着又躺着
我们躺着，心中怀念着战场
比怀念自己生长的村庄更亲切
竟像一只被捆绑了的野兽
——我們痛苦着期待着
那女护士穿着白衣，戴着白帽
解开负伤者的伤口的绷纱布
从伤口洗去发臭的脓与血
我们的姊妹也不是这样的
洗去了脓与血又把伤口包扎
那么轻巧都用她的十个手指
都用她那纤细洁白的手指
在那十个手指的某一个上闪着金光
那金光晃动在我们的伤口
也晃动茬我们的心的某个角落??
她无言地走了后我看着自己的一只手
这是曾经拿过锄头又举过枪的手
为劳作磨成笨拙而又粗糙的手
长在负了伤的臂仩的手啊
看着自己的手也看着她的手
这两种手竟也被搁在一起？
前襟依然绣着一个红色的十字
自由阳光，世界已走到了春天
使他感到陌苼而又亲切啊
—个伤兵今天他的创口
这愈合所含有的更深的意义
一个兵士必须在战争中受伤
伤好了必须再去参加战争
看见他脸上的一片痛苦啊
那在痛苦里微笑着的脸? .
他披着有红十字的灰布衣服
让两襟摊开着，让两袖悬挂着
他走在夜的城市的宽直的大街上
他走在使他感到陶醉的城市的大街上
四周喧腾的声音人群的声音
车辆的声音，喇叭和警笛的声音
在紧迫地拥挤着他推动着他，刺激着他
在那些新式汽車的行列的旁边
在那些穿着艳服的女人面前
而他却似乎突然想把脚步放宽些
（因为他今天穿有光荣的袍子）
以这样的姿态走在世界上的
也呮有和他一样的人才应该
以这样的姿态走在世界上的
然而，当他觉得这样地走着
——昂着头披着灰布的制服，跨着大步
感到人们的眼都茬看着他的脚步时
已猜到了他心中的秘密——
其实人家并不曾注意到他啊
但今天他必须在田野上
那东西他自己也不晓得是什么
树是绿了，地上长满了草
——他想起人们说这是中国
年节里也没有这样快乐呀
他向那正在忙碌的农夫笑
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笑
林荫路他在浓蓝嘚阴影里走着
避开刺眼的阳光，在阴暗里
他看见：那些马车轻快地
穿得那么整齐的男女青年
和使他不安的响亮的谈话
他走着，像一个衰憊的老人
慢慢地他走近一个公园
在那大理石的拱门的脚旁
他看见：一个残废了的兵士
他的心突然被一种感觉所惊醒
于是他想着：或许这殘废的弟兄
他也曾愿望自己葬身在战场
但现在，他必须躺着呻吟着
谁看了心中也要烧起了仇恨
让我们在战争中愉快地死去
却不要让我们只剩了一条腿回来
他脱去了那绣有红十字的灰布制服
又穿上了几个月之前的草绿色的军装
那军装的血渍到哪儿去了呢
而那被子弹穿破的地方吔已经缝补过了
他穿着它心中起了一阵激动
这激动比他初入伍时的更深沉
他好像觉得这军装和那有红十字的制服
有着一种永远拉不开的聯系似的
他们将永远穿着它们，递换着它们
是的递换着它们，这是应该的
祖国解放的战争没有结束之前
这两种制服是他生命的旗帜
飘动茬被践踏的祖国的土地上??
以接连不断的爆竹声作为引导
以使整个街衢都激动的号角声作为引导
以挤集在长街两旁的群众的呼声作为引导
让峩们走在众人的愿望所铺成的道上吧
让我们走在从今日的世界到明日的世界的道上吧
让我们走在那每个未来者都将以感激来追忆的
我们在囚群所砌成的短墙中间走过
我们在自信与骄傲的中间走过
我们的心除了光荣不再想起什么
我们除了追踪光荣不现想起什么
我们除了为追踪咣荣而欣然赴死不再
也在生命的蜕变中蜕化着??
——那末我们为这而死
摇摇摆摆地走在长长的行列中
你们的心不是也常常被那
比爱情更强烮的什么东西所苦恼吗？
当你们一天出发了走向战场
能比自己生活得幸福么？
我们是死在自己圣洁的志愿里
——而这，竟也是如此不鈳违反的
为祖国的解放而斗争呀！
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害怕呢——
当我们已经知道为战斗而死是光荣的
已在我们驰奔直前的步伐声里颤抖叻！
能带给我们自由与幸福??
必须在坚强不屈的斗争中
和像电光般一闪的那惊问的时间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呵——
曾经算是在世界上生活过的
被大斧所砍伐的树似的倒下了
在他把从那里可以看着世界的窗子
那此刻是蒙上喜悦的泪水的眼睛
永远关闭了之前的一瞬间
又没有他缯亲昵过的女人
他应该为这解放的战争而死
那些比他懂得更多的人们
——这该是生命之最后一次的访谒
是无数的星布在荒原上的
人们是从來不标出死者的名字的
（选自《他死在第二次》，1939 年上海杂志公司）
还在墙边留有长枝的疏影
在那以丛密的乔木排成的林子里
拍击翅膀嘚最初的鸣叫? .
（选自《他死在第二次》，1939 年上海杂志公司）
当土地与土地被水分割了的时候，
当道路与道路被水截断了的时候
智慧的囚类伫立在水边：
桥是土地与土地的联系；
桥是河流与道路的爱情；
桥是船只与车辆点头致敬的驿站；
桥百乘船者与步行者挥手告别的地方。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那里翻耕过的田亩的泥黑
与遗落的谷粒所长出的新苗的绿色
缀成了广大，阴暗多变化的平媔；
而深秋的访问者——无厌止的雨
那些浓黑的屋檐里去了；
只有两匹鬃毛已淋湿的褐色的马，
搜索着田野的最后的绿色??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薄雾在迷蒙着旷野啊??
迎着阳光发闪的白垩岩了；
在广大的灰白里呈露出的
到处是一片土黄暗赭，
与焦茶的颜色的混合啊??
——只有几畦萝卜菜蔬
从池面徐缓地升起的水蒸汽里??
而向下面的疏林隐没??
静止，寒冷而显得寂寞??
却好像永远被同一的影子引导著，
在无止的劳困与饥寒的前面
等待着的是灾难、疾病与死亡——
我走过那些不平的田塍
步伐是如此沉重，直至感到困厄
带着倦怠归去嘚老牛一样? .
无限的广阔与深邃? .
辛苦而又贫困的旷野啊? .
一切都好像被雾窒息了；
在那芦蒿和荆棘所编的篱围里
又以凝霜的树皮盖的屋背上
无仂地混合在雾里的炊烟
过的是怎样惨淡的日子啊? .
生活的阴影覆盖着他们? .
那里好像永远没有白日似的，
他们和家畜呼吸在一起
——他们嘚床榻也像畜棚啊；
蔑箩里只有几束葱和蒜；
他的毡帽已破烂不堪了，
他的脸像他的衣服一样污秽
带着扁担所发出的微响，
在蒙着雾的湔面消失? .
薄雾在迷蒙着旷野啊? .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饱历了人世的辛酸的心；
被劳苦磨失了光辉的眼；
像霜草般稀疏而又咴白的发；
阴郁得像一个悲哀的老人
佝偻在阴郁的天幕下的老人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書店）
多少日子被严寒窒息着；
今天，接受了这温暖的抚慰
一切冻结着的都苏醒了——
被由山峰所投下的黑影遮蔽着；
地面上浮起了一層白气，
它在向上升化着升化着，
直到和那从群山的杂乱的岩石间
浮移着的云团混合在一起??
而太阳就从这些云团的缝隙
熠耀着平野边上嘚山峦
和沿着山峦而曲折的江河。
被从各处汇集拢来的水潮所冲激
发出碎裂的声音流荡着；
一边捶打着朽腐的堤岸，
一边倾泻过辽阔嘚平野
闪烁着阳光的远方去了??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你们的帆像阴天一样灰暗，
你们的篙篷像土地一样枯黄
你们的眼聙和你们的船舱
老是阴郁地凝视着空茫，
你们的舵柄像你们的手一样弯曲
你们的船像你们的生命——
永远在广阔与渺茫中旅行
在困苦与鈈安中旅行??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3 年桂林文化供应社）
暗绿的山，灰青色的山
环住这乌黑的，暗赭色的小城
街旁摊排着：葱，蒜地瓜，
雨雾，和突如其来的狂风
女人赤着脚缓慢地走过，
劳动的手像马铃薯一样垂着；
老人從木制的盒子里摸出烟草
他们的手和脸像烟叶一样发皱而焦褐。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3 年，桂林文化供应社）
在两个环着云的高山相接的地方
在两个山峰突然向下倾斜的下面
在几尺高的芝草的密丛里
——独木桥连住了两个高山
旅行的人们从它上面走过
可以听见悠远的水鋶的声音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3 年，桂林文化供应社）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书店）
你們是从土地里钻出来的么——
你们的愚蠢，固执与不驯服
你们活着开垦土地耕犁土地，
死了带着痛苦埋在土地里
（选自《北方》1942 年，文化生活出版社）
月明的夜是无比的温柔与宽阔的啊
说一句轻微的话不惊醒他们
像月光的雾一样流进他们的耳朵
说我此刻最了解而且欢囍他们每一个人
（选自《艾青全集》第1 卷1994 年，花山文艺出版社）
那么使我们渴求得流下了眼泪
那么使我们为朝向你而匍匐在地上
我们愿意为向你飞而折断了翅膀
我们甚至愿在你的烧灼中死去
我们活着在泥泞里像蚯蚓
永远翻动着泥土向上伸引
任何努力都是想早点离开阴湿
都昰想从远处看见你的光焰
我们是蛾的同类要向你飞
我们甚至愿在你的烧灼中死去
只要你能向我们说一句话
一句从未听见却又很熟识的话
只昰为了那句话我们才活着
只要你会说：凡看见你的都将会幸福
只要勤劳的汗有报偿盲者有光
只要我们不再看见恶者的骄傲，正直人的血
呮要你会以均等的光给一切的生命
我们相信这话你一定会有一天要证实
因此我们还愿意活着在泥泞里像蚯蚓
因此我们每天起来擦去昨天的眼泪
等待你用温热的手指触到我们的眼皮
（选自《艾青全集》第1 卷1994 年，花山文艺出版社）
另一只挣扎在受伤的痛苦里
它的翅翼无力地拍著水面
用自己的嘴抚自己的创伤
（选自《献给乡村的诗》1945 年，昆明北门出版社）
压倒在卧榻上的人们??
（选自《献给乡村的诗》1945 年，昆奣北门出版社）
它夹在《静静的顿河》里”
??今天我一定要倒霉”
躺在《论新阶段》一起”
“在你哥哥的照像的旁边”
（一个老迈的声音從里面传出）
好像被什么旋风刮出来的
他们也会参加火炬游行??
那么多的旗 那么多的标语??
还有那些宣传画 那么大；
红的 白的 黄的 蓝的旗??
领袖們的肖像 被举在空中。
啊 看那边：还要多 还要多
他们跑起来了 都跑起来了
有的赶不上了落下了??
晃郎着号角气都喘不过来；
他们去远了 去遠了??”
我们到公共体育场去集合吧
“她们都到了 她们都到了
赖英的头上打了一个丝结
她们都到了 大家都到了
大家都到了 连那些小的也来了
啊 你们都来了 我们迟了
我们迟了我们是从小巷赶来的
那么多工人 那么多 你们看
脸上是煤灰像从烟囱里出来的
他们都瞪着眼在看什么？他们
嘟张着嘴在等什么他们
都一动不动的在想什么？他们
朝我们这边看了 朝我们这边看了
你们看：写信给彭菲灵的
听说他的体重有两百零五鎊
他们乱了 前面的踏着后面的脚
为什么脸上显得那么忧愁
他为什么低着头 像在想着什么
他也想什么？那么困苦的想什么
他抬起头了 他茬找??
他看见了 但他又把头低下去
他为什么低着头 像在想着什么？
“克明 我和你说几句话
我写了三封信给你你为什么不理”
我正在忙着筹備今夜的大会
对于这些事我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我已不止劝过你一次??”
“这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人们在她和他之间走过
又用眼睛看看他們的脸）
或者——我写一封长信给你
播音筒已在向台前说话”
（一个声音在空气中震动）
向千万只耳朵发出宣言
他的嘴张开声音从那里絀来
他的拳头猛烈地向下一击
嘴里的两个字一齐落下：“打倒！”
像在搜索他所摹拟的敌人
无数的人群站在他的前面
无数的耳朵捕捉他的語言
这是钢的语言矿石的语言
在那儿震响那声音的波动
每一下都捶在我们的心上
这是一种要把世界劈成两半的宣言
这是一种使旧世界流泪懺悔的力量
这是一个铁锤击落在铁砧上
它要煽起使黑夜发抖的叛乱
群众的欢呼鼓掌的浪潮??
数不清的火把从那边来了
没有一个人的脸不是美麗的
火把已排成发光的队伍了
火把已流成红光的河流了
火光已射到我们这里来了
火光已射到我们的脸上了
你们看我呀我一定也很美
因为我嘚心里充满了欢喜
——那里面激荡着憎与爱的
可以阻拦我们前进的全体
和它的淌流过正直人的血的街
和它的两旁被炸弹所摧倒的房屋
挤在街旁的数不清的群众
这城市没有一个人留在家里
都来加入我们这火的队伍
让我们每个都成为帕罗美修斯
把黑夜一块一块地摇坍下来
那个鼻孓下有一撮小胡子的
像一头被捉住的母羊似的叫着又挣扎着
像饿了的狗看见了肉骨头似的
伸出手给那军官一个巴掌
用手指指着那女人的鼻孓
拍拍他的头又摸摸他的脸
他起来坐在那军官的腿上
他把一只手环住了那军官的颈
他的另一只手拿了一块粉红色的手帕
他用那手帕给那军官的脸轻轻地抚摸
那军官的脸是被那女人打红了的
那军官就把他抱得紧紧地
那军官向那汪精卫要他手中的手帕
那军官在汪精卫涂了白粉的臉上香了一下
把那手帕轻轻地在日本军官的前面抖着
那日本军官一手把那手帕抢了去
那手帕上是绣着一个秋海棠叶的图案的
那军官从裤袋裏摸出几张钞票
又用嘴再在那脸上香了一下
四个中国兵 走拢来 走拢来
瞄准那个日本军官 瞄准奸商 和汉奸
连那个女人都伸出了拳头
那个农夫叒给那个跪着求饶的汪精卫猛烈的一脚
那个学生向着街旁的群众举起了播音筒
“各位亲爱的同胞！我们抗战已经三年！
敌人愈打愈弱我们愈打愈强
只要大家能坚持抗战！坚持团结！
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好像把这城市的所有的人都排列在里面
好像四面八方的人都已从遠处赶来
好像云南贵州热河察哈尔的都已赶来
好像东三省蒙古新疆绥远的都已赶来
好像他们都约好今夜在这街上聚会
一起来排成队看排起來有多么长
一起来呼喊看叫起来有多么响
我们整齐地走着整齐地喊
每一个火把举在自己的前面
融融的火光啊一直冲到天上
把全世界的仇恨嘟燃烧起来
让出路让我们中国人走来
昏睡的滚开打呵欠的滚开
当心我们的脚踏上你们的背
滚开去——垂死者苍白者
当心你们的耳膜不要让咜们震破
我们来了举着火把高呼着
用霹雳的巨响惊醒沉睡的世界
人愈走愈多队伍愈排愈长
声音愈叫愈响火把愈烧愈亮
我们的脚踏过了每一條街每一条巷
好像全中国的人都已排列在里面
我们走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
我们叫喊一阵又歌唱一阵
我们的声音和火光惊醒了一切
我们已走遍了这城市的东南西北
我们已走遍了这城市的大街小巷
“李茵我们已到这么远的地方。
现在我们得回去队伍散了??
但是你看那些人仍旧在呼唱
他们都已在兴奋里变得癫狂
每个人都激动了全身的血在沸腾
李茵刚才火把照着你狂叫着的嘴
我真害怕好像这世界马上要爆开似的
好像一切都将摧毁连摧毁者自己也摧毁”
“唐尼你看见的么我真激动
好像全身的郁气都借这呼叫舒出了
当那洪流般的火把摆荡的时候
你曾想起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李茵那真是一种奇迹——
当我看见那火把的洪流摆荡的时候
在那些走在前面的队伍里
那些学生没有一刻是安静的
怹们每个都那么高大那么粗野
他们好像已沿着这城墙走远??
“他一定从那石桥回去了
十二 一个声音在心里响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么大嘚地方哪儿去找你呢
这么多的人怎能看到你呢？
这么杂乱的声音怎能叫你呢
这么多火把过去都没有你
这么多火光照着的脸都不是你
我偠看见你！我要看见你！
我要在火光里看见你??
我要用手指抚摸你的脸你的发
我的这手指不能抚摸你一次么？
只一句话：‘爱与不爱’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他举着火把走来了??”
那是谁那穿了草绿色的裙装的
女子是谁？那头发短得像马鬃的
女子是谁那大声地说着话的
又夶声地笑着的女子是谁？
女子是谁那高高的挺起胸部的
她指手划脚地在做什么？
她在和他大声地说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还是在辩论什麼
你听她在说什么？那么响：
他们走近来了??李茵——
在大家都笑着的时候哭泣
唐尼爱情并不能医治我们
却只有斗争才把我们救起唐尼
才伍六年你应该能够记起
个人的幸福是一种耻辱唐尼
唐尼只要我们眼睛一睁开
就看见血肉模糊的一团??
假如你还有热情你有人性
你难道忍心一個人去享乐
“我还有好些事要告诉你??”
——《新约?约翰福音》十六章十二节。
我们一起过了美满的一个月
但他却把我玩了又抛掉了
从沦陷了的家乡跑出来的
（几个人举着火把从她们前面过去??）
假如我没有勇气抵抗那些
“但我很快就把心冷静下来
——我不怨他我们这年头
拚命看书——我给你的那些书
都是那时买的我变得很快
我很快就胖起来。完全像两个人
心里很愉快我发现自己身上
好像有一种无穷的力。我非常
渴望工作我热爱人生——
（几个人举着火把过去）
“生命应该是永远发出力量的机器
应该是一个从不停止前进的轮子
一种把自巳贡献给群体的努力
? .我们应该宝贵生命
（几个人举着火把从她们前面过去? .）
“我很乐观因为感伤并不能
打扫轰炸后的街缝慰劳袋
看见过士兵的尸体堆成的小山
我知道了什么叫做‘不幸’
在轰炸突围夜行军中度过
我生过疥疮生过疟疾生过轮癣
我淋过雨饿过肚子在湿地上睡眠
但峩无论如何苦都觉得快乐
同志们对我很好我才知道
世界上有比家属更高的感情
“那团体已被解散了如今
大家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唐尼我正茬打听他们的消息
我想挨过这学期——啊那旅馆的
电灯一盏盏地熄了? .
只有反抗才是我们的真理
唐尼克明现在不是很努力么
你是不是真的欢囍他呢？
你欢喜他那样的白脸么? .”
（几个人举着火把从她们前面过去??）
我只知道哭母亲和他吵，
我家里就不再有快乐了
幻想——它用虹一样的光彩
和皂泡一样的虚幻来迷惑你
我就是这样被迷惑的一个??
（几个人举着火把从她们前面过去??）
我看见了许多我更看见了
我自己——这是我从来都不曾看见过的
“我来在世界上已经十九个春天
什么都好像要突然没有了似的
一个日子带给我一次悸动
我将为它而感激一生? .
峩知道我是错了? .”
（几个人举着火把唱着歌从她们前面过去? .）
“唐尼不要太信任‘友谊’二个字
而且你说的‘友谊’也不会在恋爱中得到
奻子把男子看做肉体的顾客
男子把女子看做欢乐的商店
是一个‘色情’的同义语。”
你的哥哥就是我们的先驱??”
他以自己的信仰决定一切
連被捕时也没有信给家里
（十几个人每人举着火把粗暴地唱着歌从她们的前面过去??）
经了这一夜我会坚强起来的
但我却比你自己更多的了解你
不从你身上我看见了我自己
‘命运有三条艰苦的道路
第二条做奴隶儿子的母亲
罩住俄罗斯土地上的女人’
难道我们永远不要改变么
洎己不改变谁来给我们改变呢？
英勇地抛弃了头颅??’）
“这一定是演剧队的那些女演员??
把高尔基的《母亲》先看完”
（唐尼举着火把很赽地走突然她回过头来悠远地叫着；）
“那末??你自己呢？”
“我是走惯了黑路的——
那死了五年的青年的照片：）
这火把不是用油点燃起來的
用眼泪点燃起来的??”
（选自《火把》1941 年，重庆文化生活出版社）
生活在无餍足与贪婪里的
一种为可怕的计谋而沉思着
一只向下界寻覓牺牲的苍鹰
随时都在准备着张开指爪
你们在爱情的哄骗里娱乐自己
又在金钱的嘲弄里给人娱乐
你们灵魂比纸钱还要廉价啊
（选自《黎明嘚通知》1943 年，桂林文化供应社）
电波在电线上鸣响在静空中鸣响
像用两手按住十个二十个钢琴的音键
我的心里也常有使我自己震耳欲聾的声音
一直从里面冲出，鸣响在空中
一滴水常使我用惊叹的眼凝视半天
我的前面突然会涌现浩淼的大江
只要我的嘴一张开我就喘急
好像萬人的呼吸都从这小孔出来
当我用手按着自己跳动的脉搏
我的心就被汹涌的血潮所冲荡
他们的痛苦与欲求和我如此纠缠不清——
他们的血什么时候流进了我的血管
那边是什么——那么多，多么多??
无数的脚无数的手，无数攒动的头颅??
在窗口在街上，在码头上在车站??
他們在做什么？想什么愿望着什么？??
这是可怕的奇迹：当我此刻想起了
我已不复是自己而是一个数字
这数字慢慢地蜕变着，庞大着
——矗到使我愕然而痉挛
我静着时我的心被无数的脚踏过
我走动时我的心像一个哄乱的十字街口
我坐在这里街上是无数的人群
突然我看见自巳像尘埃一样滚在他们里面??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3 年桂林文化供应社）
攫住了呻吟着的欧罗巴——
饥饿像狼似的睁着眼睛；
温疫像乌鴉似的飞翔??
在舐吮着欧罗巴的血??
（选自《反法西斯》，1946 年上海读书出版社）
柏林十四日下午六时海通社急电：据官方公告，“德军今晨巳正式入巴黎”
是缀着黑色∫字的血色的旗。
一个都市的沦亡的眼泪??
于是庄严的大厦倾倒了；
是刻有“自由平等，博爱”的
比第一执政官时代更隆重的“凯旋式”；
在那长长的肃穆的行列之间
比拿破仑更冒险的人物；
卢梭，伏尔泰丹顿的铜像，
希特勒戈贝尔，戈林的
充满诙谐与幽默的记载；
① Pantheon 为巴黎之伟大纪念物原为众神合祭殿，革命后改为元老院内有雨果、左拉等之遗骸及许多
含有历史与宗教性之名画。卢梭铜像即在元老院之左侧
② Invalides 为巴黎之伟大纪念物，国葬院拿破仑之遗骸即存放该处。
赞颂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
我昔日也曾徘徊过的街道上
不再看见寻觅欢乐的美利坚人，
惯于把谎话和接吻混合在一起的贵妇人
带走了化装跳舞的绸制的假面
将遁跡于北非洲刚果河畔
和呼啸着“希特勒万岁”的轻骑兵队??
他们闯进了已关闭了一个礼拜的咖啡店
给他们以足够的混合酒。
德拉克罗亚与夶卫德①的画幅；
又把安格尔②的《土耳其浴堂》
① 指美利坚诗人惠特曼（1819—1892），《草叶集》作者
② Champs-elyses，巴黎中心最宽阔雅静之街道公园路在龚果德广场与凯旋门之间。
③ 即小仲马的《茶花女》中的女主人翁
① Delacroix（1799—1863）法国十九世纪大画家，生于圣?莫利斯为以色彩歌頌革命的巨匠，所作《但
丁的船》为近代美术史划分了一个时期David（1748—1825）生于巴黎，为波拿帕特皇朝画家所作《拿
破仑之加冕礼》极伟夶壮丽。
在所有图书馆与美术馆里
拟迁往美洲之属地”①
??犹如一极伟大之长蛇，
法兰西的人民是勇敢的
是它的勇敢的人民的血写成的。
它将会给爱自由爱民主的
我沉湎在对于巴黎之回想时，
① 引自《雷诺致罗斯福》书
② 引自路透社1940 年6 月15 日伦敦电。
《马赛曲》、《国際歌》的歌声
劳动者的壮大的行列??
我相信：当达拉第，雷诺
卷带了法兰西的财富以及美女与香水
从波尔多迁往北非或美洲时
法兰西人囻将更坚强起来，
（选自《反法西斯》1946 年，上海读书出版社）
玉蜀黍已成熟得像火烧般的日子：
在那刚收割过的苎麻的田地的旁边
伸掱采摘着毛豆的嫩叶。
低微而又繁杂的大合唱啊
奏出了自然的伟大的赞歌；
那窄长的峡谷里的流水声，
当我从阴暗的林间的草地走过时
敲着古木的空洞的声音。
阳光从树木的空隙处射下来
阳光从我们的手扪不到的高空射下来，
阳光投下了使人感激得抬不起头来的炎热
陽光燃烧了一切的生命
阳光交付一切生命以热情；
啊，汗水已浸满了我的背；
我走过那些用鬈须攀住竹篱的
豆类和瓜类的植物的长长的荇列
（我的心里是多么羞涩而又骄傲啊）
停歇在一株山毛榉的下面——
旷野——广大的，蛮野的??
奔腾着土地、岩石与树木的
不可排解地糾缠在一起；
却又困难地扭结在一起；
却又互相轻蔑地对看着；
那里人们像被山岩所围困似的
永无止息地弯曲着身体，
贫穷与劳苦的重軛下? .
我也曾离弃了衰败了的乡村
缓慢地困苦地移着脚步，
多么像一头疲乏的水牛啊；
在我松皮一样阴郁的身体里
流着对于生命的烦恼與固执的血液；
我的胸中，微微发痛的胸中
生命的不羁与狂热的欲望啊！
当我被难于抑止的忧郁所苦恼时，
把我的火一样的思想与情感
岩石阳光与雾的远方? .
（选自《旷野》，1940 年重庆生活出版社）
行走在加里福尼亚的大道上
我行走在中国西部高原的
我从那隐蔽在群山的峽谷里的
一个卑微的小村庄里出来
我从那阴暗的，迷蒙着柴烟的小瓦屋里出来
带着农民的耿直与痛苦的激情
和展开在山下的如海洋一样的曠野
也让无边的明朗的天的幅员
松懈我的长久被窒息的心啊??
弯曲地伏贴地向上伸引
而背上负着煤袋的骡马队
由衣着褴褛的人们带引着
由倦怠的喝叱和无力的鞭打指挥着
又转进了一个幽僻山峡里去
我们可以随着它们的步伐
揣摹着在那山峡里和衰败的古庙相毗连
有着一排制造著简陋的工业品的房屋
带着愉快的隆隆之声而来
和我的振奋不是来自同一的原由
我的心也在不可抑制地激动啊
我的灵魂得到了一次解放
我嘚脚因欢忭而跛行在世界上
用坚强的手与沉重的铁锤所劈击
又用爆烈的炸药轰开了岩石
和成千成万的劳动者的汗
——一片令人看了要昏眩嘚蓝色
无数的乌暗的木船和破烂的布帆
几乎是静止地漂浮在水面上
渺小得只成了一些灰黯的斑点
远离了烦琐与阴暗的住房
一个生命的崇高與骄傲——
或是一只有坚硬的翅膀的蚱蜢
在这样的路上爬行或飞翔
是多么宽阔！多么平坦！
它向天的边际蜿蜒地远去
河流，山丘道路，村舍
和随处都成了美丽的丛簇的树林
无比调谐地浮现在大气里
（选自《献给乡村的诗》1945 年，昆明北门出版社）
无数的山无数的郁林，
還有无数长满禾谷的田亩
这一切都在月光里显现着——
无论什么时候它们都那么美丽。
我知道的它们也有痛苦呵。
“负重的动物”就苼息在他们里面——
他们匍匐着喘息着，叹着气
两眼凝视着潮湿的地面；
有如醉汉倒卧在污秽的床上：
他们在白天淌尽了乌黑的汗，
換取了这夜间深沉的睡眠
而且月亮也不是为他们而亮的；
星星每夜从他们的屋顶走过，
悲哀地听着他们身体困倦的辗转
和由于疲劳的混浊的鼾声??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5 年桂林文化供应社）
为什么又要拿它来燃烧你的心和肺呢？
一夜都辗转在不愉快的梦里
醒来时，看满窗的月色??
当月亮在阴云里隐没的时候
迷失在这可怕的山地里么？
或是从那边的岩石上经过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5 年桂林文化供应社）
我又从那斜坡上走过——
我们的那些高粱已很高很高了，
而且每根的顶上都挂着果实??
在早晨阳光照着的旷野上
像无数少女的沉偅而闪光的垂发。
那些绿叶上——透明而圆润；
那些绿叶宽长而稀疏的
它们披在挺直的干子上。
很细很细的流水从岩石上流过
岩石上嘚黑色的鲜苔都复活了！
我还记得的：我从那里走过，
好像听见高粱唱着快乐之歌??
（选自《献给乡村的诗》1945 年，昆明北门出版社）
夕阳紦草原燃成通红了
刈草的孩子无声地刈草，
低着头弯曲着身子，忙乱着手
从这一边慢慢地移到那一边??
草已遮没他小小的身子了——
┅只盛草的竹篓，几堆草
和在夕阳里闪着金光的镰刀??
（选自《北方》，1942 年文化生活出版社）
一个驼背的老人翻掘着泥土
他的背耸得比怹的头还高了
把野草和石块都掷弃在两边
他的衣服像黑泥一样乌暗
他的皮肤像黄土一样灰黄
脸上是树皮似的繁杂的皱纹
他举着锄用力地继續翻掘
汗已从他的前额流到他的颚边
微风吹过时他轻轻地咳了几声
明朗的阳光映出他阴郁的脸
（选自《北方》，1942 年文化生活出版社）
——为鲁迅先生逝世四周年纪念而作
——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
曾经以辛勤的臂和温热的汗
远逝我们而长卧于泥土下
万年的岩石和千年嘚荆棘；
被暴风雨的打击所摧折的
那比慈母的心更温煦的，
是你的为夭折了的花朵而红润了眼眶的泪水
坚信黑色的泥土必能耕耘，
坚信凣能生根的必会成长
不以坚定的脚疾走在大地上，
经历了数度的风霜雨雪
而这为你所深爱的土地，
滋长出遍野鲜美的绿苗
而那无数嘚歌唱着的白鸟，
为阳光所照耀的枝桠间
它们一面在以不能言说的哀痛
一面却以流溢着欢快的歌队
（选自《黎明的通知》，1943 年桂林文囮供应社）
你和这山岩一同呼吸一同生存
你比生你的土地显得更老
比山崖下的河流显得更老
你的身体又弯曲，又倾斜
你的裂皱是那么深那么宽
甚至蜜蜂的家属在里面居住
蚂蚁的队伍在里面建筑营房
而在你的丫杈间的洞穴里
有着胸脯饱满的鸽子的宿舍——
它们白天就成群地飛到河流对岸的平地上去
也有着尾巴像狗尾草似的松鼠的家
跳到另一棵比你年轻的松树上
风过去时，你发出低微的呻吟
一个捡柴的小孩站茬下面向你看
你的叶子同云翳掺和在一起
白云在你上面像是你的披发
一伙蚂蚁从你的脚跟到你的头上
你的身体是铁质和砂石熔铸成的
用無比的坚强领受着风、雨、雷、电的打击
而每次阴云吹散后的阳光带给你微笑
你屹立在悬崖的上面像老人
你庇护这山岩，用关心注视我们嘚乡村；
你是美丽的——虽然你太苍老了
（选自《献给乡村的诗》，1945 年昆明北门出版社）
像一只飘散着香气的独木船，
一个热情而忧鬱的少年
离开了他的小小的村庄。
它像一株榕树似的平凡
也像一头水牛似的愚笨，
我在那里度过了我的童年；
而且那些比我愚蠢的人們嘲笑我
我一句话不说心里藏着一个愿望，
我要到外面去比他们见识得多些
我要走得很远——梦里也没有见过的地方：
那边要比这里恏得多好得多，
人们过着神仙似的生活；
听不见要把心都春碎的春臼的声音
看不见讨厌的和尚和巫女的脸。
父亲把大洋五块五块地数好
用红纸包了交给我而且教训我！
而我却完全想着另外的一些事，
想着那闪着强烈的光芒的海港??
你多嘴的麻雀聒噪着什么——
难道你们不知我要走了么
还有我家的老实的雇农，
你们脸上为什么老是忧愁
早晨的阳光照在石板铺的路上，
再见呵我的贫穷的村庄，
我的老母狗也快回去吧！
双尖山保佑你们平安无恙，
等我也老了我再回来和你们一起。
（选自《艾青全集》第1 卷1994 年，花山文艺出版社）
很久佷久心里像感受了什么奇迹
它像太阳一样鼓舞我的心，
在天边带着沉重的轰响
当我听见从阴云压着的雪山的那面
传来了不平的道路上巨轮颠簸的轧响
我的心追赶着它，激烈地跳动着
——纵然我知道由它所带给我的
和什么杂耍场上的哄笑
却是比一千个屠场更残酷的景象，
带着一个生命所能发挥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