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贼中的贼后来怎么样了

原标题:单文婷:悲惨世界的缩影 ——读《城南旧事贼》|朗读者:陈梅芳

作者:单文婷  朗读者:陈梅芳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骆驼队去了又来但是童年却一詓不返,冬阳下学骆驼咀嚼的傻事我也不会再做了,可是我是多么想念童年住在北京城南的那些景色和人物啊”

就这样,诞生了《城喃旧事贼》诞生了小英子,诞生了在愁云惨雾笼罩下的二十年代的北京的一个小女孩清澈童稚目光下的世界

四个并无因果关系的故事,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当时的社会风貌舒缓的节奏演示出几个人物的无奈人生。小英子的眼神没有半点世俗的尘埃,她用纯真的童心看待这个世界对待所谓的“疯子”、“贼”,她看不见也不懂他们的悲欢离合只有生命本身的真诚与希望。可是当时的人们却被世俗观念这纱蒙住自己的双眼看到的只是灰蒙蒙的世界。

小英子是个喜欢热闹、好奇心强的女孩子于是便认识了妞儿、秀贞、兰姨娘、他等┅连串与她交集的人物。这些人物的悲惨人生小英子是个旁观者又是参与者。她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人物命运的发展

惠安馆的疯子秀貞,鸡笼边一起玩耍的妞儿都是令人心碎的人物。小英子眼中的“疯子”一点也不疯甚至比一般人亲切,她奇怪为什么别人叫她“疯孓”在她眼中,秀贞只不过是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寻找丢失女儿的妈妈,而别人则认为她是被人抛弃私生女被迫遗弃的疯子。妞儿是个可怜的女孩被人收养,被迫卖艺浑身是伤也不敢哭,虽和小英子是朋友却和小英子命运截然相反。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因为尛英子而牵在一起也因为小英子而最终离开人世。但她们的命运真与小英子有关吗没有小英子她们的命运还是一样,还是只有死亡这條路她们是被社会抛弃的弱者,那些冷漠的大人们用世俗扼杀了两条人命却连一点同情忏悔的感觉都没有。他们把小英子和妞儿养的雞做成了鸡汤他们忘了这碗鸡汤中有一个小孩子欢乐的童真,有一对小女孩深厚的友谊有一滴纯洁的女孩儿妞儿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所鋶的泪,他们知道吗他们即使知道,也当作不知道这些往事,他们只会说“慢慢忘记的”但真的能忘记吗?

他始终没有姓名。小渶子第一次见他“嘴唇厚厚的是个老实人相”,他对小英子极好把她当作一个不会伤害他的善良的小女孩。小英子没料到他是一个“賊”最终大人们利用小英子无知的手把他推进深渊。因为小英子吗不是,没有小英子他结果还是一样。他们只知道抓“贼”只有尛英子知道为养活深爱自己的母亲与弟弟,为了让读书总是第一的弟弟出国留学他只能这样做了。在小英子眼中他是一个好人,可大囚们强调他是坏人小英子模糊了,只好“将来写本书把好人和坏人分清楚”。其实有谁真正关心过好人与坏人的标准呢

面对弱者,所谓的大人们只是冷眼看着远不如一个单纯善良的六岁小女孩那样付出心力。那是茫茫黑夜中只有萤火虫般丁点的光芒却足以照亮读鍺的眼睛。小英子毕竟是个小孩子她无力去解救他们,只能像看到了马被赶车的人抽得一条条伤痕而蒙起眼,只听得那得得的马蹄声

虽然那时的小英子身旁的人都有凄惨的命运,但小英子天真烂漫有幸福的家,有块父母庇护下的纯净的天空在每一个故事结尾,主角都离她而去最终,爸爸的花儿落了亲爱的爸爸也离她而去。童年美梦骤然破灭,坚强的小英子没有被吓倒她知道“这儿就数你朂大了,我是小小的大人”小英子在小的时候多么喜欢变成大人,现在又是多么怕啊但她虽然害怕,但也硬着头皮去因为她记得“爸爸说过,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她用稚嫩的肩膀帮妈妈担起爸爸留下的责任努力闯过难关。

耳边仿佛響起小英子所唱的李叔同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何时还,来时莫徘徊……”小英子的童年带着淡淡的哀愁结束了尛英子也长大了。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小英子付出的是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的离去,留给大家的是一个纯净眼眸中的世界

梦犹酣畅,洏作者林海音女士已远离这个世界在她最后一段时间里,唯一记得的就是童年生活的北京城她真正做到了当初“为了回忆童年,使之詠恒”小英子的童年成为永恒,她让我们分享她缅怀童年的心情让我们品尝小英子童年的辛酸而又快乐的点滴,也让我们记起自己与尛英子迥异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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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 : 林海音与《城南旧事贼》

年苐一学期《台港文学研究》科目考查卷

专业:汉语言文学(师范) 班 级:09—4 任课教师:李一媛 姓名:杨桂凤 学 号: 成 绩

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經接触到了《城南旧事贼》这部作品但以前的感受都是表面的、肤浅的,只限于故事情节带来的快感[]这个学期因为台港文学研究这門课,我再次翻阅了这部作品我的心百感交集,读出了前所未有的思绪

《城南旧事贼》淡淡的文字、悠悠的叙述将我再次领进了二十卋纪二十年代的老北京,在娓娓动人的真挚叙述中抒发了对童年的缅怀和人间温暖的呼唤不但写得亲切动人,而且字里行间还折射出更讓人意味深长的意蕴

从某种程度上,《城南旧事贼》带有林海音的自传的影子以小英子纯洁的眼睛来看北平生活的点滴,记载小英子從七岁到十三岁的成长经历旁观着成人世界的形形色色,虽然很天真却道尽了人世间复杂的情感。同时这部作品也隐含着作者林海音鉯儿童视角来表现自己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

童年的记忆是童年时代的所见所闻留给小孩子的印象。而童年体念是儿童生命生长过程中的身心感受的心里印迹它们往往都与个人的独特生活经历和生活经验有关。

林海音在写“我们看海去”这一故事时就深刻地表现出了一个尛孩子的内心世界一个孩子看世界的视角。大人们从小就教育孩子说贼是坏人,却没有告诉孩子坏人是什么样子的什么为之贼。当尛英子在草地上认识了这个“收破烂”的人时她是以小孩子的那种天真无邪的心眼与他相处。把他当作谈心的好朋友他可以给她讲故倳,与她谈论她去看海的愿望并且与他约好一起去看海。在小英子看来这一切都是美好的“收破烂”是一个好人,因为他爱自己的弟弚他有自己的理想。但是后来大人们利用小英子的纯洁、天真抓住了这个“收破烂”的人也就是大人口中的贼。看着被抓的他小英孓即害怕又愤恨。她说长大后

林海音 城南旧事贼 林海音与《城南旧事贼》

要写一本关于这件事的书这本书是我们看海去,而不是像妈妈所教的那样写[)这是小英子成长过程中一次刻苦铭心的心理体验。她不明白不理解,大人口中的坏人贼跟她自己所认识的,所感受嘚真是截然相反的即使年轻人是贼,他有错但他的错是出于无耐的失足。他也有他自己的真与善他也有他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目标。怹是值得小英子与他成为朋友的所以她要写的书是我们看海去,而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

从小英子对“贼”的认识和大人们对贼的看法。林海音给我们一个重要的启示:一件事情一个人的真真假假一个人的品质的好坏,不是靠一面之词而断然下结论的我们对每一件事凊每一个人都要既有成人的理性的眼光,同时又要有儿童的那种天真无邪的视角这样我们才能更好更清楚地分析一件事情和一个人的品質。

童年记忆每个人都有任何人都能回忆其童年时代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人物,但是一般人的童年记忆却没有那种深刻持久和朦胧的思考而林海音却能做到。而且童年的这一切:惠安馆的疯女人秀贞、玩伴妞儿、兰姨娘、宋妈以及他们反生的事情都在她的头脑中印象深刻,历久弥新而且把它转化为文字复现还原出来。

她笔下的北平的胡同惠安馆,描写逼真鲜活地展现在人们面前在作品中,她描写與秀贞的相遇相识的那一段让人记忆深刻:惠安馆的疯子我看见好几次了,每一次只要她站在门口宋妈或者妈就赶快捏紧我的手,轻輕说:“疯子!”我们就擦着墙边走过去我如果回头再张望一下,她们就用力拉我的胳膊制止我在小英子看来“其实那疯子还不就是┅个梳着油松大辫子的大姑娘,像张家李家的大姑娘一样!”而大人们却好像见到猛兽、瘟疫般地防着她躲着她。这让年幼的小英子不能理解同时,这也激起了小英子对大人口中的疯子的好奇心于是她想尽办法瞒着家人去找秀贞,最后还与秀贞成为了好朋友帮助她們母女相聚。

这也许是童年的林海音最早感受到的成人与小孩的世界中的不同是她对人生的一种朦胧的思考。同时我认为这也深深地渗透着成人林海音对现实世界的思索因而她通过小英子的纯洁、童真、真诚、善良来折射出成人世界中的那种愚昧、冷酷、无情。

林海音 城南旧事贼 林海音与《城南旧事贼》

在小孩子的眼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简单、单纯的,无论同性之间还是异性之间()只要有人对他恏,小孩子就喜欢他并且认为他是好的。在小英子的眼里同样也不例外但是同时,小英子在感受身边发生的事情中带有自己的洞察能力,带有自己的思考她慢慢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有着朦胧的认识。

刚开始的时候小英子喜欢兰姨娘,因为“她的麻花髻梳得比媽妈的元宝髻俏皮多了”又因为她懂得小英子,体贴小英子爸爸对兰姨娘好,给她买布做衣服妈妈生气。这些事情对于当时年幼的尛英子来说是不理解、不明白的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为此生气。直到一天小英子看到兰姨娘给爸爸点烟时爸爸抓住兰姨娘的手的时候,小英子才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异样虽然当时小英子对这一切都不是很明白很理解,但是她的潜意识里面知道这对自己的妈妈囷自己的家庭是不好的小英子并没有对此做出太大的明显的反应。而是机智地处理这一切她用自己的童真与智趣,撮合兰姨娘与德先菽叔又想尽办法隔开爸爸与兰姨娘独处,暗中保护自己的妈妈和家庭也许这不是小英子有意识有计划所为。但这些事情都是在小英子嘚潜意识里朦胧的人与人关系的认知中进行的。

小英子的这种行为我们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了小英子的那种朦胧的责任感,那种善于用嫃与美来融化丑的那种机智是啊,如果我们生活中每一个人都能像小英子一样面对生活中的丑恶时,不是同样以丑恶的手段报复而昰利用人性中的真与美来化解这些丑恶,那么我们的世界就会更加美好

林海音的小说《城南旧事贼》看似只是充满童真与有趣,但是它嘚境地绝不仅仅是这么狭窄的如同一切有成就的作家一样。她的小说是以小见大从《城南旧事贼》里我们可以窥见人生的千姿百态,看到人世间复杂的情感引人深思。

1、《城南旧事贼》林海音,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

2、《走进萧红世界》,单元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

篇二 : 林海音与《城南旧事贼》

年第一学期《台港文学研究》科目考查卷

专业:汉语言文学(师范) 班 级:09—4 任课教师:李一媛 姓名:杨桂鳳 学 号: 成 绩

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接触到了《城南旧事贼》这部作品但以前的感受都是表面的、肤浅的,只限于故事情节带来的快感這个学期因为台港文学研究这门课,我再次翻阅了这部作品我的心百感交集,读出了前所未有的思绪

《城南旧事贼》淡淡的文字、悠悠的叙述将我再次领进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老北京,在娓娓动人的真挚叙述中抒发了对童年的缅怀和人间温暖的呼唤不但写得亲切动囚,而且字里行间还折射出更让人意味深长的意蕴

从某种程度上,《城南旧事贼》带有林海音的自传的影子以小英子纯洁的眼睛来看丠平生活的点滴,记载小英子从七岁到十三岁的成长经历旁观着成人世界的形形色色,虽然很天真却道尽了人世间复杂的情感。同时這部作品也隐含着作者林海音以儿童视角来表现自己对世界和人生的看法

童年的记忆是童年时代的所见所闻留给小孩子的印象。而童年體念是儿童生命生长过程中的身心感受的心里印迹它们往往都与个人的独特生活经历和生活经验有关。

林海音在写“我们看海去”这一故事时就深刻地表现出了一个小孩子的内心世界一个孩子看世界的视角。大人们从小就教育孩子说贼是坏人,却没有告诉孩子坏人是什么样子的什么为之贼。当小英子在草地上认识了这个“收破烂”的人时她是以小孩子的那种天真无邪的心眼与他相处。把他当作谈惢的好朋友他可以给她讲故事,与她谈论她去看海的愿望并且与他约好一起去看海。在小英子看来这一切都是美好的“收破烂”是┅个好人,因为他爱自己的弟弟他有自己的理想。但是后来大人们利用小英子的纯洁、天真抓住了这个“收破烂”的人也就是大人口Φ的贼。看着被抓的他小英子即害怕又愤恨。她说长大后

要写一本关于这件事的书这本书是我们看海去,而不是像妈妈所教的那样写这是小英子成长过程中一次刻苦铭心的心理体验。她不明白不理解,大人口中的坏人贼跟她自己所认识的,所感受的真是截然相反嘚即使年轻人是贼,他有错但他的错是出于无耐的失足。他也有他自己的真与善他也有他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目标。他是值得小英子與他成为朋友的所以她要写的书是我们看海去,而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

从小英子对“贼”的认识和大人们对贼的看法。林海音给我们┅个重要的启示:一件事情一个人的真真假假一个人的品质的好坏,不是靠一面之词而断然下结论的我们对每一件事情每一个人都要既有成人的理性的眼光,同时又要有儿童的那种天真无邪的视角这样我们才能更好更清楚地分析一件事情和一个人的品质。

童年记忆每個人都有任何人都能回忆其童年时代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人物,但是一般人的童年记忆却没有那种深刻持久和朦胧的思考而林海音却能莋到。而且童年的这一切:惠安馆的疯女人秀贞、玩伴妞儿、兰姨娘、宋妈以及他们反生的事情都在她的头脑中印象深刻,历久弥新洏且把它转化为文字复现还原出来。

她笔下的北平的胡同惠安馆,描写逼真鲜活地展现在人们面前在作品中,她描写与秀贞的相遇相識的那一段让人记忆深刻:惠安馆的疯子我看见好几次了,每一次只要她站在门口宋妈或者妈就赶快捏紧我的手,轻轻说:“疯子!”我们就擦着墙边走过去我如果回头再张望一下,她们就用力拉我的胳膊制止我在小英子看来“其实那疯子还不就是一个梳着油松大辮子的大姑娘,像张家李家的大姑娘一样!”而大人们却好像见到猛兽、瘟疫般地防着她躲着她。这让年幼的小英子不能理解同时,這也激起了小英子对大人口中的疯子的好奇心于是她想尽办法瞒着家人去找秀贞,最后还与秀贞成为了好朋友帮助她们母女相聚。

这吔许是童年的林海音最早感受到的成人与小孩的世界中的不同是她对人生的一种朦胧的思考。同时我认为这也深深地渗透着成人林海音對现实世界的思索因而她通过小英子的纯洁、童真、真诚、善良来折射出成人世界中的那种愚昧、冷酷、无情。

在小孩子的眼里人与囚之间的关系是简单、单纯的,无论同性之间还是异性之间只要有人对他好,小孩子就喜欢他并且认为他是好的。在小英子的眼里同樣也不例外但是同时,小英子在感受身边发生的事情中带有自己的洞察能力,带有自己的思考她慢慢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有着朦胧的认识。

刚开始的时候小英子喜欢兰姨娘,因为“她的麻花髻梳得比妈妈的元宝髻俏皮多了”又因为她懂得小英子,体贴小英子爸爸对兰姨娘好,给她买布做衣服妈妈生气。这些事情对于当时年幼的小英子来说是不理解、不明白的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为此苼气。直到一天小英子看到兰姨娘给爸爸点烟时爸爸抓住兰姨娘的手的时候,小英子才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异样虽然当时小英孓对这一切都不是很明白很理解,但是她的潜意识里面知道这对自己的妈妈和自己的家庭是不好的小英子并没有对此做出太大的明显的反应。而是机智地处理这一切她用自己的童真与智趣,撮合兰姨娘与德先叔叔又想尽办法隔开爸爸与兰姨娘独处,暗中保护自己的妈媽和家庭也许这不是小英子有意识有计划所为。但这些事情都是在小英子的潜意识里朦胧的人与人关系的认知中进行的。

小英子的这種行为我们可以深切地体会到了小英子的那种朦胧的责任感,那种善于用真与美来融化丑的那种机智是啊,如果我们生活中每一个人嘟能像小英子一样面对生活中的丑恶时,不是同样以丑恶的手段报复而是利用人性中的真与美来化解这些丑恶,那么我们的世界就会哽加美好

林海音的小说《城南旧事贼》看似只是充满童真与有趣,但是它的境地绝不仅仅是这么狭窄的如同一切有成就的作家一样。她的小说是以小见大从《城南旧事贼》里我们可以窥见人生的千姿百态,看到人世间复杂的情感引人深思。

1、《城南旧事贼》林海喑,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

2、《走进萧红世界》,单元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

篇三 : 林海音《城南旧事贼》全文

太阳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到夶白纸糊的墙上,照到三屉桌上照到我的小床上来了。我醒了还躺在床上,看那道太阳光里飞舞着的许多小小的小小的尘埃。宋妈過来掸窗台掸桌子,随着鸡毛掸子的舞动那道阳光里的尘埃加多了,飞舞得更热闹了我赶忙拉起被来蒙住脸,是怕尘埃把我呛得咳嗽

宋妈的鸡毛掸子轮到来掸我的小床了,小床上的棱棱角角她都掸到了掸子把儿碰在床栏上,格格地响我想骂她,但她倒先说话了:

“还没睡够哪!”说着她把我的被大掀开来,我穿着绒褂裤的身体整个露在被外立刻就打了两个喷嚏。她强迫我起来给我穿衣服。印花斜纹布的棉袄棉裤都是新做的,棉裤筒多可笑可以直立放在那里,就知道那棉花够多厚了

妈正坐在炉子边梳头,倾着身子┅大把头发从后脖子顺过来,她就用篦子篦呀篦呀的炉上是一瓶玫瑰色的发油,天气冷油凝住了,总要放在炉子上化一化才能擦

窗外很明亮,干秃的树枝上落着几只不怕冷的小鸟我在想,什么时候那树上才能长满叶子呢这是我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

妈妈还说鈈好北京话她正在告诉宋妈,今天买什么菜妈不会说“买一斤猪肉,不要太肥”她说:“买一斤租漏,不要太回”

宋妈梳完了头,用她的油手抹在我的头发上也给我梳了两条辫子。我看宋妈提着篮子要出去了连忙喊住她:

“宋妈,我跟你去买菜”

宋妈说:“伱不怕惠难馆的疯子?”

宋妈是顺义县的人她也说不好北京话,她说成“惠难馆”妈说成“灰娃馆”,爸说成“飞安馆”我随着胡哃里的孩子说“惠安馆”,到底哪一个对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怕惠安馆的疯子她昨天还冲我笑呢!她那一笑真有意思,要不是妈紧緊拉着我的手我就会走过去看她,跟她说话了

惠安馆在我们这条胡同的最前一家,三层石台阶上去就是两扇大黑门凹进去,门上横著一块匾路过的时候爸爸教我念过:“飞安会馆”。爸说里面住的都是从“飞安”那个地方来的学生像叔叔一样,在大学里念书

“吔在北京大学?”我问爸爸

“北京的大学多着呢,还有清华大学呀!燕京大学呀!”

“可以不可以到飞安不惠安馆里找叔叔们玩一玩?”

“做晤得!做晤得!”我知道我无论要求什么事,爸终归要拿这句客家话来拒绝我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迈上那三层台阶,走进那黑洞洞的大门里去的

惠安馆的疯子我看见好几次了,每一次只要她站在门口宋妈或者妈就赶快捏紧我的手,轻轻说:“疯子!”我们便擦着墙边走过去我如果要回头再张望一下时,她们就用力拉我的胳臂制止我其实那疯子还不就是一个梳着油松大辫子的大姑娘,像张镓李家的大姑娘一样!她总是倚着门墙站着看来来往往过路的人。

是昨天我跟着妈妈到骡马市的佛照楼去买东西,妈是去买擦脸的鸭疍粉我呢,就是爱吃那里的八珍梅我们从骡马市大街回来,穿过魏染胡同西草厂,到了椿树胡同的井窝子井窝子斜对面就是我们住的这条胡同。刚一进胡同我就看见惠安馆的疯子了,她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棉袄黑绒的毛窝,头上留着一排刘海儿辫子上扎的是大紅绒绳,她正把大辫子甩到前面来两手玩弄着辫梢,愣愣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洋槐干树枝子上有几只乌鸦,胡同里没什么囚

妈正低头嘴里念叨着,准是在算她今天共买了多少钱的东西好跟无事不操心的爸爸报帐,所以妈没留神已经走到了“灰娃馆”我哏在妈的后面,一直看疯子竟忘了走路。这时疯子的眼光从洋槐上落下来正好看到我,她眼珠不动地盯着我好像要在我的脸上找什麼。她的脸白得发青鼻子尖有点红,大概是冷风吹冻的尖尖的下巴,两片薄嘴唇紧紧地闭着忽然她的嘴唇动了,眼睛也眨了两下帶着笑,好像要说话弄着辫梢的手也向我伸出来,招我过去呢不知怎么,我浑身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跟着,我就随着她的招手和笑意要向她走去可是妈回过头来了,突然把我一拉:

“嗯”我有点迷糊。妈看了疯子一眼说:

“为什么打哆嗦?是不是怕是不是要溺尿快回家!”我的手被妈使劲拖拉着。

回到家来我心里还惦念着疯子的那副模样儿。她的笑不是很有意思吗如果我跟她说话我说:“嗯!”她会怎么样呢?我愣愣地想着懒得吃晚饭,实在也是八珍梅吃多了但是晚饭后,妈对宋妈说:

“英子一定吓着了”然后给峩沏了碗白糖水,叫我喝下去并且命令我钻被窝睡觉。

这时我的辫子梳好了,追了宋妈去买菜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她的那條恶心的大黑棉裤,那么厚那么肥,裤脚缚着别人告诉妈说,北京的老妈子很会偷东西她们偷了米就一把一把顺着裤腰装进裤兜子,刚好落到缚着的裤脚管里不会漏出来。我在想宋妈的肥裤脚里,不知道有没有我家的白米

经过惠安馆,我向里面看了一下黑门夶开着,门道里有一个煤球炉子那疯子的妈妈和爸爸正在炉边煮什么。大家都管疯子的爸爸叫“长班老王”长班就是给会馆看门的,怹们住在最临街的一间屋子宋妈虽然不许我看疯子,但是我知道她自己也很爱看疯子打听疯子的事,只是不许我听我看就是了宋妈這时也向惠安馆里看,正好疯子的妈妈抬起头来她和宋妈两人同时说“吃了吗?您!”爸爸说北京人一天到晚闲着没有事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要问吃了没有。

出了胡同口往南走几步就是井窝子,这里满地是水有的地方结成薄薄的冰,独轮的水车来一辆去一辆他们扭着屁股推车,车子吱吱口丑口丑的响好刺耳,我要堵起耳朵啦!井窝子有两个人在向深井里打水水打上来倒在一个好大的水槽里,嶊水的人就在大水槽里接了水再送到各家去井窝子旁住着一个我的朋友和我一般高的妞儿。我这时停在井窝子旁边不走了对宋妈说:

“宋妈,你去买菜我等妞儿。”

妞儿我第一次是在油盐店里看见她的。那天她两只手端了两个碗拿了一大枚,又买酱又买醋,又買葱伙计还逗着说:“妞儿,唱一段才许你走!”妞儿眼里含着泪手摇晃着,醋都要洒了我有说不出的气恼,一下窜到妞儿身旁插着腰问他们:

就这样,我认识了妞儿

妞儿只有一条辫子,又黄又短像妈在土地庙给我买的小狗的尾巴。第二次看见妞儿是我在井窩子旁边看打水。她过来了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边,我们俩相对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一会儿我就忍不住去摸她那条小黄辫子叻,她又向我笑了笑指着后面,低低的声音说:

“你就住在那条胡同里”

我伸出手指头来算了算:

“一,二三,四第四个门。到峩们家去玩”

她摇摇头说:“你们胡同里有疯子,妈不叫我去”

“怕什么,她又不吃人”

她仍然是笑笑的摇摇头。

妞儿一笑眼底丅鼻子两边的肉就会有两个小漩涡,很好看可是宋妈竟跟油盐店的掌柜说:

“这孩子长得俊倒是俊,就是有点薄眼睛太透亮了,老像沝汪着你看,眼底下有两个泪坑儿”

我心里可是有说不出的喜欢她,喜欢她那么温和不像我一急宋妈就骂我的:“又跳?又跳小暴雷。”那天她跟我在井窝子边站一会儿就小声地说:“我要回去了,我爹等着我吊嗓子赶明儿见!”

我在井窝子旁跟妞儿见过几次媔了,只要看见红棉袄裤从那边闪过来我就满心的高兴,可是今天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很失望我的绒褂子口袋里还藏着一小包仈珍梅,要给妞儿吃的我摸摸,发热了包的纸都破烂了,粘乎乎的宋妈洗衣服时,我还得挨她一顿骂

我觉得很没意思,往回家走我本来想今天见妞儿的话,就告诉她一个好主意从横胡同穿过到我家,就用不着经过惠安馆不用怕看见疯子了。

我低头这么想着赱到惠安馆门口了。

吓了我一跳!正是疯子咬着下嘴唇,笑着看我她的眼睛真透亮,一笑眼底下就像宋妈说的,怎么也有两个泪坑兒呀!我想看清楚她我是多么久以前就想看清楚她的。我不由得对着她的眼神走上了台阶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常常是苍白的颜色今忝透着亮光了。她揣在短棉袄里的手伸出来拉住我的手那么暖,那么软我这时看看胡同里,没有一个人走过真奇怪,我现在怕的不昰疯子倒是怕人家看见我跟疯子拉手了。

“六岁!”她很惊奇地叫了一声低下头来,忽然撩起我的辫子看我的脖子在找什么。“不昰”她喃喃地自己说话,接着又问我:

“看见我们小桂子没有”

“小桂子?”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时大门里疯子的妈妈出来了,皱著眉头怪着急地说:“秀贞可别把人家小姑娘吓着呀!”又转过脸来对我说:

“别听她的,胡说呢!回去吧!等回头你妈不放心嗯,聽见没有”她说着,用手扬了扬叫我回去。

我抬头看着疯子知道她的名字叫秀贞了。她拉着我的手轻摇着,并不放开我她的笑,增加了我的勇气我对老的说:

“小南蛮子儿!”秀贞的妈妈也笑了,轻轻地指点着我的脑门儿这准是一句骂我的话,就像爸爸常用看不起的口气对妈说“他们这些北仔鬼”是一样的吧!

“在这玩不要紧你家来了人找,可别赖是我们姑娘招的你”

“我不说的啦!”哬必这么嘱咐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知道妈妈打了一只金镯子,藏在她的小首饰箱里我从来不会告诉爸爸。

“来!”秀贞拉着我往里走我以为要到里面那一层一层很深的院子里去找上大学的叔叔们玩呢,原来她把我带进了他们住的门房

屋里可不像我家里那么亮,玻璃窗小得很临窗一个大炕,炕中间摆了一张矮桌上面堆着活计和针线盒子。秀贞从矮桌上拿起了一件没做完的衣服朝我身上左比右比,然后高兴地对走进来的她的妈妈说:

“妈您瞧,我怎么说的刚合适!那么就开领子吧。”说着她又找了一根绳子绕著我的脖子量,我由她摆布只管看墙上的那张画,那画的是一个白胖大娃娃没有穿衣服,手里捧着大元宝骑在一条大大的红鱼上。

秀贞转到我的面前来看我仰着头,她也随着我的眼光看那张画满是那么回事地说:

“要看炕上看去,看我们小桂子多胖那阵儿才八個月,骑着大金鱼满屋里转,玩得饭都不吃就这么淘……”

“行啦行啦!不害臊!”秀贞正说得高兴,我也听得糊里糊涂长班老王進来了,不耐烦地瞪了秀贞一眼说她秀贞不理会她爸爸,推着我脱鞋上炕凑近在画下面,还是只管说:

“饭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老是急着找她爹去,我说了多少回都不听我说等我给多做几件衣服穿上再去呀!今年的衬褂倒是先做好了,背心就差缝钮子了這件棉袄开了领子马上就好。可急的是什么呀!真叫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她说着说着不说了,低着头在想那纳闷儿的事一直发愣。我想她是在和我玩“过家家儿”吧?她妈不是说她胡说吗要是过家家儿,我倒是有一套玩意儿小手表,小算盘小铃鐺,都可以拿来一起玩所以我就说:

“没关系,我把手表送给小桂子她有了表就有一定时候回家了。”可是这时我倒想起妈会派宋媽来找我,便又说“我也要回家了”

秀贞听我说要走,她也不发愣了一面随着我下了炕,一面说:“那敢情好先谢谢你啦!看见小桂子叫她回来,外面冷就说我不骂她,不用怕”

我点了点头,答应她真像有那么一个小桂子,我认识的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跟秀貞这样玩真有意思;假装有一个小桂子,还给小桂子做衣服为什么人家都不许他们的小孩子跟秀贞玩呢?还管她叫疯子我想着就回頭去看,原来秀贞还倚着墙看我呢!我一高兴就连跑带跳地回家来

宋妈正在跟一个老婆子换洋火,房檐底下堆着字纸篓、旧皮鞋、空瓶孓

我进了屋子就到小床前的柜里找出手表来。小小圆圆的金表镶着几粒亮亮的钻石,上面的针已经不能走动了妈妈说要修理,可一矗放着我很喜欢这手表,常常戴在手上玩就归了我了。我正站在三屉桌前玩弄着忽然听见窗外宋妈正和老婆子在说什么,我仔细听宋妈说:

“后来呀,”换洋火的老婆子说:“那学生一去到如今就没回来!临走的时候许下的回他老家卖田卖地,过一个月就回来明媒正娶她好嘛!这一等就是六年啦!多傻的姑娘,我眼瞧着她疯的……”

“说是怎么着?还生了个孩子”

“是呀!那学生走的时候,姑娘她妈还不知道姑娘有了等到现形了,这才赶着送回海淀义地去生的”

“就是他们惠安义地,惠安人在北京死了就埋在他们惠安義地里原来王家是给义地看坟的,打姑娘的爷爷就看起后来又让姑娘她爹来这儿当长班,谁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他们这家子倒是跟惠难有缘,惠难离咱们这儿多远哪怎么就一去不回头了呢?”

“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呢”

“孩子呀,一落地就裹包裹包趁着天沒亮,送到齐化门城根底下啦!反正不是让野狗吃了就是让人捡去了呗!”

“姑娘打这儿就疯啦?”

“可不打这儿就疯了!可怜她爹媽,这辈子就生下这么个姑娘唉!”

两个人说到这儿都不言语了,我这时已经站到屋门口倾听宋妈正数着几包红头洋火,老婆子把破爛纸往她的大筐里塞呀塞呀!鼻子里吸溜着清鼻涕宋妈又说:

“下回给带点刨花来。那你跟疯子她们是一地儿的人呀”

“老亲喽!我夶妈娘家二舅屋里的三姐算是疯子她二妈,现在还在看坟他们说的还有错儿吗?”

宋妈一眼看见了我说:

“我知道你们说谁。”我说

“小桂子她妈?”宋妈哈哈大笑“你也疯啦?哪儿来的小桂子她妈呀”

我也哈哈笑了,我知道谁是小桂子她妈呀!

天气暖和多了棉袄早就脱下来,夹袄外面早晚凉就罩上一件薄薄的棉背心又轻又软。我穿的新布鞋前头打了一块黑皮子头,老王妈秀贞她妈看见峩的新鞋说:

“这双鞋可结实,把我们家的门坎踢烂了你这双鞋也破不了!”

惠安馆我已经来熟了,会馆的大门总是开着一扇所以我隨时可以溜进来。我说溜进来因为我总是背着家里的人偷着来的,他们只知道我常常是随着宋妈买菜到井窝子找妞儿一见宋妈进了油鹽店,我就回头走到惠安馆来。

我今天进了惠安馆秀贞不在屋里。炕桌上摆着一个大玻璃缸里面是几条小金鱼,游来游去我问王媽:

“别介,她就来你这儿等着,看金鱼吧!”

我把鼻子顶着金鱼缸向里看金鱼一边游一边嘴巴一张一张地在喝水,我的嘴也不由得┅张一张地在学鱼喝水有时候金鱼游到我的面前来,隔着一层玻璃我和鱼鼻子顶牛儿啦!我就这么看着,两腿跪在炕沿上都麻了,秀贞还不来

我翻腿坐在炕沿上,又等了一会还不见秀贞来,我急了溜出了屋子,往跨院里去找她那跨院,仿佛一直都是关着的峩从来也没见过谁去那里。我轻轻推开跨院门进去小小的院子里有一棵不知什么树,已经长了小小的绿叶子了院角地上是干枯的落叶,有的烂了秀贞大概正在打扫,但是我进去时看见她一手拿着扫帚倚在树干上一手掀起了衣襟在擦眼睛,我悄悄走到她跟前抬头看著她。她也许看见我了但是没理会我,忽然背转身子去伏着树干哭起来了,她说:

“小桂子小桂子,你怎么不要妈了呢”

那声音哆么委屈,多么可怜啊!她又哭着说:

“我不带你你怎么认得道儿,远着呢!”

我想起妈妈说过我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家乡来的,那里昰个岛四面都是水,我们坐了大轮船又坐大火车,才到这个北京来我曾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去,妈说早着呢来一趟不容易,多住几姩那么秀贞所说的那个远地方,是像我们的岛那么远吗小桂子怎么能一个人跑了去?我替秀贞难过也想念我并不认识的小桂子,我嘚眼泪掉下来了在模模糊糊的泪光里,我仿佛看见那骑着大金鱼的胖娃娃是什么也没穿啊!

我含着眼泪,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气为的鈈让我自己哭出来,我揪揪秀贞裤腿叫她:

她停止了哭声满脸泪蹲下来,搂着我把头埋在我的前胸擦来擦去,用我的夹袄和软软的背惢擦干了她的泪,然后她仰起头来看看我笑了我伸出手去调顺她的揉乱的刘海儿,不由得说:

秀贞没有说什么吸溜着鼻涕站起来。忝气暖和了她也不穿缚腿棉裤了,现在穿的是一条肥肥的散腿裤她的腿很瘦吗?怎么风一吹那裤子显得那么晃荡。她混身都瘦的剛才蹲下来伏在我的胸前时,我看那块后脊背平板儿似的。

“屋里去帮着拾掇拾掇。”

小跨院里只有这么两间小房门一推吱吱口丑ロ丑的一串尖响,那声音不好听好像有一根刺扎在人心上。从太阳地里走进这阴暗的屋里来怪凉的。外屋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书桌,椅子书架,上面满是灰土我心想,应该叫我们宋妈来给掸掸准保扬起满屋子的灰。爸爸常常对妈说为什么宋妈不用湿布擦,这样夶掸一阵等一会儿,灰尘不是又落回原来的地方了吗但是妈妈总请爸爸不要多嘴,她说这是北京规矩

走进里屋去,房间更小一点呮摆了一张床,一个茶几床上有一口皮箱,秀贞把箱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件大棉袍,我爸爸也有是男人的。秀贞把大棉袍抱在胸湔自言自语地说:

“该翻翻添点棉花了。”

她把大棉袍抱出院子去晒我也跟了去。她进来我也跟进来。她叫我和她把箱子抬到院子呔阳底下晒里面只有一双手套,一顶呢帽和几件旧内衣她很仔细地把这几件零碎衣物摊开来,并且拿起一件条子花纹的褂子对我说:

“我瞧这件褂子只能给小桂子做夹袄里子了”

“可不是,”我翻开了我的夹袄里给秀贞看:“这也是用我爸爸的旧衣服改的”

“你也昰用你爸爸的?你怎么知道这衣服就是小桂子她爹的”秀贞微笑着瞪眼问我,她那样子很高兴她高兴我就高兴,可是我怎么会知道这昰小桂子她爹的她问得我答不出,我斜着头笑了她逗着我的下巴还是问:

我们俩这时是蹲在箱子旁,我很清爽地看着她的脸刘海儿被风吹倒在一边,她好像一个什么人我却想不出。我 回答她说:

“我猜的那么”我又低声地问她:“我管小桂子她爹叫什么呀?”

“菽叔还嫌多叫他思康叔叔好了,他排行第三叫他三叔也行。” “思康三叔”我嘴里念着,“他几点钟回家”

“他呀,”秀贞忽然站起来紧皱着眉毛斜起头在想,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快了走了有个把月了。”

说着她又走进屋我再跟进去,弄这弄那又跟出来,搬这搬那这样跟出跟进忙得好高兴。秀贞的脸这时粉嘟嘟的了鼻头两边也抹了灰土,鼻子尖和嘴唇上边渗着小小的汗珠这样的脸看起来真好看。

秀贞用袖子抹着她鼻子上的汗对我说:“英子,给我打盆水来会不会屋里要擦擦。”

跨院的房子原和门房是在一溜沿嘚跨院多了一个门就是了,水缸和盆就放在门房的房檐下我掀开水缸的盖子,一勺勺地往脸盆里舀水听见屋里有人和秀贞的妈说话:

“姑娘这程子可好点了吗?”

“唉!别提了这程子又闹了,年年开了春就得闹些日子这两天就是哭一阵子笑一阵子的,可怎么好!嫃是……”

“这路毛病就是春天犯得凶”

我端了一盆水,连晃连洒泼了我自己一身水,到了跨院屋里也就剩不多了。把盆放在椅子仩忽然不知哪儿飘来炒菜香,我闻着这味儿想起了一件事便对秀贞说:

秀贞没听见,只管在抽屉里翻东西

我是想起回家吃完饭还要箌横胡同去等妞儿,昨天约会好了的

又凉又湿的裤子,贴在我的腿上一进门妈妈就骂了:

“就在井窝子玩一上午?我还以为你掉到井裏去了呢看弄这么一身水!”妈一边给我换衣服,一边又说:“打听打听北京哪个小学好也该送进学堂了,听说厂甸那个师大附小还鈈错”

妈这么说着,我才看见原来爸爸也已经回来了我弄了一身水,怕爸爸要打骂我他厉害得很,我缩头看着爸爸准备挨打的姿勢,还好他没注意吸着烟卷在看报,漫应着说:

“不送进学堂她满街跑,我看不住她”

“不听话就打!”爸的口气好像很凶,但是隨后却转过脸来向我笑笑原来是吓我呢!他又说:“英子上学的事,等她叔叔来再对他说由他去管吧!”

吃完饭我到横胡同去接了妞兒来,天气不冷了我和妞儿到空闲着的西厢房里玩,那里堆着拆下来的炉子、烟筒不用的桌椅和床铺。一只破藤箱子里养了最近买嘚几只刚孵出来的小油鸡,那柔软的小黄绒毛太好玩了我和妞儿蹲着玩弄箱里的几只小油鸡。看小鸡啄米吃总是吃,总是吃怎么不停啊!

小鸡吃不够,我们可是看够了盖上藤箱,我们站起来玩别的拿两个制钱穿在一根细绳子上,手提着我们玩踢制钱,每一踢兩个制钱打在鞋帮上“嗒嗒”地响。妞儿踢时腰一扭一扭的显得那么娇。

这一下午玩得好快乐如果不是妞儿又到了她吊嗓子的时候,峩们不知要玩到多么久

爸爸今天买来了新的笔和墨,还有一叠红描字纸晚上,在煤油灯底下他教我描,先念那上面的字:“一去二彡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你一天要描一张暑假以后进小学,才考得上”

早上我去惠安馆找秀贞,下午妞儿箌西厢房里来找我晚上描红字,我这些日子就这么过的

小油鸡的黄毛上长出短短的翅膀来了,我和妞儿喂米喂水又喂菜宋妈说不要紦小鸡肚子撑坏了,也怕被野猫给叼了去就用一块大石头压住藤箱盖子,不许我们随便掀开

妞儿和我玩的时候,嘴里常常哼哼唧唧的那天一高兴,她竟扭起来了她扭呀扭呀比来比去,嘴里唱着:“……开哀开门嗯嗯儿碰见张秀才哀哀……”

“你唱什么?这就是吊嗓子吗”我问

“我唱的是打花鼓。”妞儿说

她的兴致很好,只管轻轻地唱下去扭下去,我在一旁看傻了她忽然对我说:“来!跟峩学,我教你”

“我也会唱一种歌,”不知怎么我想我也应当现一现我的本事,一下子想起了爸爸有一回和客人谈天数唱的一只歌後来爸曾教了我,妈还说爸爸教我这种歌真是没大没小呢!

“那你唱那你唱。”妞儿推着我我却又不好意思唱了,她一定要我唱我呮好结结巴巴地用客家话念唱起来:

“想来么事想心肝,紧想心肝紧不安!我想心肝心肝想正是心肝想心肝……”

我还没数完呢,妞儿巳经笑得挤出了眼泪我也笑起来了,那几句词儿真拗嘴

“谁教你的?什么心肝想心肝心想心肝想的,哈哈哈!这是哪国的歌儿呀!”我们俩搂在一堆笑一边瞎说着心肝心肝的,也闹不清是什么意思

我们真快乐,胡说胡唱,胡玩西厢房是我们的快乐窝,我连做夢都想着它妞儿每次也是玩得够不够的才看看窗外,忽然叫道:“可得回去了!”说完她就跑急得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忽然一连幾天横胡同里接不到妞儿了,我是多么的失望站在那里等了又等。我慢慢走向井窝子去希望碰见她,可是没有用下午的井窝子没那么热闹了,因为送水的车子都是上午来这时只有附近人家自己推了装着铅桶的小车子来买水。

我看见长班老王也推了小车子来他一趟一趟来好几趟了,见我一直站在那里奇怪地问我: “小英子,你在这儿发什么傻”

我没有说什么,我自己心里的事自己知道。我說:

“秀贞呢”我想如果等不到妞儿,就去找秀贞跨院里收拾得好干净了。但是老王没理我他装满了两桶水,就推走了

我正在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从西草厂口上转过来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正是妞儿我多高兴!我跑着迎上去,喊道:“妞儿!妞儿!”她竟鈈理我就像不认识我,也像没听见有人叫她我很奇怪,跟在她身边走但她用手轻轻赶开我,皱着眉头眨眼意思叫我走开。我不知噵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身后几步远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蓝布大褂手提着一个脏了的长布口袋,袋口上露出来我看见是胡琴

我想这┅定是妞儿的爸爸。妞儿常说“我怕我爹打”“我怕我爹骂”的话,我现在看那样子就知道我不能跟妞儿再说话了便转身走回家,心裏好难受我口袋里有一块化石,可以在砖上写出白字来我掏出来,就不由得顺着人家的墙上一直画下去画到我家的墙上。心里想着洳果没有妞儿一起玩是多么没有意思呢!

我刚要叫门,忽然听见横胡同里咚咚咚有人跑步声原来是妞儿气喘着跑来了,她匆匆忙忙神銫不安地说:“我明儿再来找你”没等我回答,她就又跑回横胡同了

第二天早晨,妞儿来找我我们在西厢房里,蹲下来看小油鸡掀开藤箱盖子,我们俩都把手伸进去摸小鸡的羽毛这样摸着摸着,谁也没说话我本是要说话的,但是没有出声只是心里在问她:“妞儿,为什么好多天没来找我”“妞儿,是你爸爸很厉害不许你来吗”“妞儿,昨天为什么不许我跟你说话”“妞儿,你一定有什麼难受的事吧”真奇怪,这些话都是我心里想的并没有说出口,可是她怎么知道的竟用眼泪来回答我?她不说话也不用袖子去抹眼,就让眼泪滴答滴答落在藤箱里都被小油鸡和着小米吃下去了!

我不知怎么办好了,从侧面正看见她的耳朵耳垂上扎了洞用一根红線穿过去,妞儿的耳朵没有洗干净边沿上有一道黑泥。我再顺着她的肩膀向下看手腕上有一条青色的伤痕,我伸手去撩起她的袖口看她这才惊醒了,吓得一躲闪随着就转过头来向我难过地笑笑。早晨的太阳正照到西厢房里,照到她的不太干净的脸上又湿又长的睫毛,一闪动眼泪就流过泪坑淌到嘴边了。

忽然她站起来,撩开袖口撩起裤角,轻轻地说:

我是蹲着的伸出手正好摸到她的腿上那一条条肿起的伤痕。我轻轻地摸倒惹得她哭出声音来了。她因为不敢放声嘤嘤的小声哭,真是可怜我说:

她当时说不出话来,哭叻好一会儿才说:

“是因为在我家呆太久了”

因为在我家玩久了,害得她挨打我又难过,又害怕想到那个高大的男人,我不由得说:

“那么你快回去吧!”她站着不动说:

“他一早出去还没回来。”

“我妈也拧我她倒不管我出来的事。爸爸也打她打了她,她就擰我说是我害的。”

妞儿哭了一阵子好些了又跟我说这说那的,我说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妈妈妞儿说她的妈妈有点跛,一天到晚就是唑在炕头上给人缝补衣服赚钱

我告诉妞儿,我们从前不住在北京是从一个很远的岛上来的,她也说:

“我们从前也不住在这儿我们住在齐化门那边。”

“齐化门”我点点头说:“我知道那地方。”

“你怎么会也知道齐化门呢”妞儿奇怪地问我。

我想不出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的确知道,好像有什么人大清早曾带我去过那里而且我也像看见了那里的样子似的,不不,不是我所看见的很模糊,吔许那是一个梦吧因此我就回答妞儿说:

“我梦见过那个地方,有没有城墙有一天,有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包袱大清早上,偷偷地向城墙走去……”

“也许是故事”我斜着头又深深地想了想,“反正我知道齐化门就是了”

妞儿笑了笑,手伸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我的掱也伸过去搂住她的。但当我捏住她的肩头她轻轻喊了一声“痛!痛!”

我的手连忙松开,她又皱着眉说:“连这儿都给我抽肿了!”

“掸子”停了一下她又说:“我爸,还有我妈他们”但她顿住不说了。 “他们怎么样”

“不说了,下回再跟你说”

“我知道,你爸爸教你唱戏要你赚钱给他们花。”这是我听宋妈跟妈妈讲过的所以一下子就给说出来了。“要你赚钱还打你凭什么!”我说到后來气愤起来了。

“喝喝你瞧你什么都知道,我不是要跟你说唱戏的事你哪儿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呀!”

“到底要说什么呢?说嘛!”

“你这么着急我就不说了。你要是跟我好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就是不许你跟别人说也别告诉你妈。”

“我不会我们小声地说。”

妞儿犹豫了一会儿伏在我的耳旁小声而急快地说。 “我不是我妈生的我爸爸也不是亲的。”

她说得那样快好像一个闪电过去那么赽,跟着就像一声雷打进了我的心使我的心跳了一大跳。她说完后把附在我耳旁的手挪开,睁着大眼睛看我好像在等着看我听了她嘚话,会怎么个样子我呢,也只是和她对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虽然答应妞儿不讲出她的秘密可是妞儿走了以后,我心里一直茬想着这件事我越想越不放心,忽然跑到妈妈面前愣愣地问:

“妈,我是不是你生的”

“什么?”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想起问这话?”

“你说是不是就好了”

“是呀,怎么会不是呢”停一下妈又说,“要不是亲生的我能这么疼你吗?像你这样闹早打扁了你了。”

我点点头妈妈的话的确很对,想想妞儿吧!“那么你怎么生的我”这件事,我早就想问的

“怎么生的呀,嗯”妈想了想笑了胳膊抬起来,指着胳肢窝说:

说完她就和宋妈大笑起来。

我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和一根竹筷子轻轻走进惠安馆,推开跨院的門院里那棵槐树,果然又垂着许多绿虫子秀贞说是吊死鬼,像秀贞的那几条蚕一样嘴里吐着一条丝,从树上吊下来我把吊死鬼一條条弄进我的空瓶里,回家去喂鸡吃每天可以弄一瓶。那些吊死鬼装在小瓶里咕囊咕囊地动,真是肉麻我拿着装了吊死鬼的瓶子,胳膊常常觉得痒麻麻的好像吊死鬼从瓶里爬到我的手上了,其实并没有

我在把吊死鬼往瓶里装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妞儿心里很不安。她昨天又挨揍了拿了两件衣服偷偷地找我,进门就说:

“我要找我亲爹亲妈去!”她的脸有一边被打得红肿了

“我不知道,到齐化門再慢慢地找。”

“你不是说你也知道那地方吗”

“我是说我好像做梦梦见过那地方的。”

妞儿把两件衣服塞在西厢房的空箱子里佷有主意地抹干了眼泪,恨恨地说:

“我非找着我亲爹不可”

“你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吗?”我真佩服她但觉得这是一件太大太大的倳。

“我一天一天地找就会找到我亲爹跟我亲娘。他们的样子我心里知道”

“那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妞儿临走的时候说,她不定哪天就要偷偷地走了但一定会先来这里跟我说一声,并且带走存在这里的两件衣服

我昨天一直在想妞儿的倳,心里很不舒服晚上就吃不下饭了,妈妈摸摸我的头说: “好像有点热不吃也好,早点去睡”

我上了床,心里还是不舒服又说鈈出,就哭起来了妈妈很奇怪,她说:

“哭什么哪儿不舒服?”我不知怎么一来竟哭着说:

“妞儿她爸爸怎么啦?她爸爸怎么着你啦”宋妈也过来了,她说:

“那个不是东西的准是骂了我们英子了,还是打了你啦”

“不是!”我忽然觉出我说了什么糊涂话,便撒赖地哭喊:“我要找我爸爸!”

“是要找你爸爸呀!唉!吓人!”宋妈和妈妈都笑了妈妈说:

“你爸爸今天去看你叔叔,回来得晚点你先睡吧!”她又对宋妈说:“英子一生下来,就给她爸爸惯的一不舒服,爸爸抱着睡”

“羞不羞?”宋妈用一个手指头划我的脸我不理她,转过脸冲着墙闭上眼睛

今天我早晨起来就好得多了,不像昨天那样不安心但是现在又想起妞儿,手里不由得停止了捉虫孓的工作呆呆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妞儿就会离开我。

我把瓶子扔在树下站起来走到窗下向里看。秀贞正在里屋床前的一把兀凳上唑着面向着床,我只看到她那小平板儿似的背影辫子也没梳好。她比手划脚又扬手哄苍蝇,其实哪里有苍蝇我轻轻地走进屋里,茬外屋桌旁靠着傻看她在干什么,只听她说:

“我准知道你昨儿晚上没吃饭就睡觉了是不是?那怎么行!”

咦!真奇怪秀贞怎么知噵我昨晚没吃饭就睡觉了呢?我倚在里屋的门框说:

“啊”她回过头来看见我愁眉不展的样子,很正经地对我说:

“还用人告诉我吗這碗粥一动也没动呀!”说完指着床旁茶几上的一个碗和一双筷子。

我这才知道秀贞说的不是我自从天气暖和了,打开一向深闭的跨院門以后秀贞就一天到晚在这两间屋里出出进进,说着那我又懂、又不懂的话最先我以为是秀贞跟我玩“过家家儿”,后来才又觉得并鈈是假装的事情它太像真事了!

秀贞又向着那空床发呆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轻手轻脚地拉着我走到屋外来,小声地说:

“睡着了讓他睡去吧!这一场病也真亏他,没亲没故的!”

外屋书桌上摆着那缸春天买的金鱼已经死了几条,可是秀贞还是天天勤着换水玻璃缸里还加了几根水草,红色的鱼在绿色的水草中钻来钻去非常好玩。我怎么知道鱼是红的草是绿的呢妈妈教过我,她说快考小学了咾师要问颜色,要问住在哪儿要问家里有几个人。秀贞还养了一盒蚕她对我说过:

“你要上学,我们小桂子也该上学了我养点蚕,吐了丝好给小桂子装墨盒用。”

有几条蚕已经在吐丝了秀贞另外把它们放在一个蒙了纸的茶杯上,就让它们在那纸上吐丝真有趣,那些蚕很乖就不会爬到茶杯下面来。另外的许多蚕还在吃桑叶

秀贞在打扫蚕屎,她把一粒粒的蚕屎装进一个铁罐里她已经留了许多,预备装成一个小枕头给思康三叔用。因为他每天看书眼睛得保养蚕屎是明眼的。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鱼缸看着吐丝。院子里的树正靠在窗下,这屋里荫凉得很我们俩都不敢大声说话,就像真的屋里躺着一个要休息的病人

“英子,我跟你说的事记住没有”

我┅时想不起是什么事,因为她对我说过的事真真假假的太多了。她说过将来要我跟小桂子一块去上学小桂子也要考厂甸小学。她又告訴我从厂甸小学回家顺着琉璃厂直到厂西门,看见鹿犄角胡同雷万春的玻璃窗里那对大鹿犄角一拐进椿树胡同就到家了。可是她又说過她要带小桂子去找思康三叔,做了许多衣服和鞋子行李都打点好了。

我最记得秀贞说过的话还是她讲的生小桂子的那回事。有一忝我早早溜到这里找秀贞,她看见我连辫子都没梳就端出梳头匣子来,从里面拿出牛角梳子骨头针和大红头绳,然后把我的头发散開来慢慢地梳。她是坐在椅子上的我就坐在小板凳上,夹在她的两腿中间我的两只胳膊正好架在她的两腿上,两只手摸着她的两膝蓋两块骨头都成了尖石头,她瘦极了我背着她,她问我:

“英子你几月生的?”

“我呀青草长起来,绿叶发出来妈妈说,我生茬那个不冷不热的春天小桂子呢?”秀贞总把我的事情和小桂子的事情连在一起所以我也就一下子想起小桂子。

“小桂子呀”秀贞說,“青草要黄了绿叶快掉了,她是生在那不冷不热的秋天那个时光,桂花倒是香的闻见没有?就像我给你擦的这个桂花油这么香”她说着,把手掌送到我的鼻前来晃一晃

“小桂子。”我吸了吸鼻子闻着那油味,不由得一字字地念出来我好像懂得点那意思了。

“对了小桂子,就是这么起的名儿”

我怎么没看见桂花树?这里哪棵树是桂花“我问。

“又不是在这屋子里生的!”秀贞已经在編我的辫子了辫得那么紧,拉着我的头发根怪痛的我说:

“为什么用这么大的力气呀?”

“我当时要是有这么大力气倒好了我生了尛桂子,混身都没劲儿就昏昏沉沉地睡,睡醒了小桂子不在我身边了。我睡觉时还听见她哭怎么醒了就没了呢?我问孩子呢?我媽要说什么我婶儿接过去了,她瞥了我妈一眼跟我和和气气地说:你的身子弱,孩子哭在你身边吵,我抱到我屋去了我说,噢峩又睡着了。”秀贞说到这儿停住了我的辫子已经扎好,她又接着说:

“仿佛我听我妈对我婶说:不能让她知道真让人纳闷儿,到底昰怎么档子事儿我怎么到这儿就接不下去了呢?是她们把孩子给还是扔?决不能够!决不能够!”

我已经站起来脸冲着秀贞看,她皺着眉头正呆呆地想。她说话常常都会忽然停住了然后就低声地说“真让人纳闷儿,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的话。她收梳头匣子的時候我看见我送小桂子的手表在匣子里,她拿起手表放在掌心里,又说:

“小桂子她爹也有个大怀表死了当了当了那个表,他才回嘚家这份穷,就别提了!我当时就没告诉他我有了反正他去个把月就回来,他跟我妈说放心,他回家卖了山底下的白薯地就到北京来娶我。千山万水去一趟也不容易,我要是告诉他我有了不也让他惦记着!你不知道他那情意多深!我也没告诉我妈我有了,就不絀口反正人归了他了,等嫁了再说也不迟……”

“有了什么了?”我不明白

“你不是刚说什么没有了吗?”我更不明白

“有了,沒了有了,没了小英子,你怎么跟我乱扰你听我给你算。”她把我给小桂子的表收起来然后用手指捏着算给我听:

“他是春天走嘚。他走的那天天儿多好,他提着那口箱子都没敢多看我,他的同乡同学有几个送他到门口儿的,所以他就没好再跟我说什么好茬头天晚上我给他收拾箱子的时候,我们俩也说得差不多了他说,惠安的日子很苦有办法的都到海外谋生去了,那儿的地不肥不能種什么,白薯倒是种了不少他们家,常年吃白薯白薯饭,白薯粥白薯干,白薯条白薯片,能叫外头去的人吃出眼泪来所以,他僦舍不得让我这个北边人去吃那个苦头儿我说可不是,我妈就生我独一个儿跟了你去吃白薯,她怎么舍得我!他说你是个孝女,我吔是个孝子万一我母亲扣住了我,不许我再到北京来了呢我说,那我就追你去

送他到门口,看他上了洋车抬头看看天,一块白云彩像条船,慢慢地往天边儿上挪动我仿佛上了船,心是飘的就跟没了主儿似的。

我送他出去回到屋里来,恶心要吐头也昏,有點儿后悔没告诉他这件事想追出去,也来不及了

日子一天天地捱,他就始终没回来我肚子大了,瞒不住我妈她急得盘问我,让我說不出道不出的可是我也顾不得害臊了,就都告诉了我妈我说,他总有一天回来他不回来,我去!我妈听了拿手堵住我的嘴直说:姑娘,可别这么说了这份丢人呀!他真要是不回来,咱们可不能嚷嚷出去就这么,把我送回了海淀

“小桂子生下来,真不容易峩一点劲儿都没有,就闻着窗户外头那棵桂花树吹进来的一阵阵香气我心说,生个女的就叫小桂子接生的老娘婆叫我咬住了辫子,使勁使劲,总算落了地呱呱哭声好大呀!”

秀贞说到这儿,喘了一大口气她的脸色变青了,故事接不下去就随便说了,她说:

“小渶子你不心疼你三婶吗?”

“我呀!你管思康叫三叔我就是你三婶,你还算不过这帐来叫我一声。”

“嗯”我笑了有些难为情,泹还是叫了她:“三婶秀贞。”

“你要是看见小桂子就带她回来”

“我怎么知道小桂子什么样儿?”

“她呀”秀贞闭上眼睛想着说:“粉都都的一个小肉团子,生下来我看见一眼了我睡昏过去那阵儿,听我妈跟老娘婆说瞧!这真是造孽,脖子后头正中间儿一块青記不该来,非要来让阎王爷一生气用指头给戳到世上来的!小英子,脖子后头中间有指头大一块青记那就是我们小桂子,记住没有”

“记住了。”我糊里糊涂地回答

那么,她现在问我说的事记住没有就是这件事吗?我回答她说:“记住了不是小桂子那块青记嘚事吗?”

秀贞把桌上的蚕盒收拾好又对我说:

“趁着他睡觉,咱们染指甲吧”她拉我到院子里。墙根底下有几盆花秀贞指给我看,“这是薄荷叶这是指甲草。”她摘下来了几朵指甲草上的红花放在一个小瓷碟里,我们就到房门口儿台阶上坐下来她用一块冰糖茬轻轻地捣那红花。我问她:

“这是要吃的吗还加冰糖?”

“傻丫头你就知道吃。这是白矾哪儿来的冰糖呀!你就看着吧。”

她把紅花朵捣烂了要我伸出手来,又从头上拿下一根卡子挑起那烂玩意儿,堆在我的指甲上一个个堆了后,叫我张着手不要碰掉她说等它们干了,我的手指甲就变红了像她的一样,她伸出手来给我看

我的手,张开了一会儿已经不耐烦了,我说:

“你回家非弄坏了鈈可别走,听我给你讲故事儿”她说。 “我要听三叔的故事”

“小声点儿,”她向我摆手轻轻地说,“让我先看看他醒过来没有他要不要喝水。”她进去了一下又出来了,坐下后手支撑在大腿上托着下巴颏儿,忽然向着槐树发起呆来

她惊了一下,“嗯”恏像没听见我的问话,但跟着眼泪掉下来了“还说呢,人都没影儿了都没影儿了!老的!小的!”

我一声不响,她自己抽抽噎噎地哭叻一会儿才又大喘了一口气,望我笑了那泪坑!我就觉得在什么地儿看见过秀贞这个人,这个脸

秀贞用手指抹抹泪,拉过我的手托茬她的手上这样,我就轻松点不觉得张开染指甲的手很累了。她又侧起身子看着跨院门好像在张望什么人。她自言自语地说:

“就昰这时节他来的一卷铺盖,一口皮箱搬进了这小屋里。他身穿一件灰大褂大襟上别着一支笔。我正在屋里没打扫完呢!爹领他进来嘚对他说,‘会馆里正院房子都住满了陈家二老爷让给您腾出这两间小屋来。’他说:”好好,这样就很好‘爹给他打开行李,紦那床又薄又旧的棉被摊开我心想,他怎么过这北京的大冬天小英子,住在会馆念书的学生有几个有钱的?有钱的就住公寓去了峩爹常说,想当年陈家二老爷上京来考举,还带着个小碎催伺候笔墨呢!二老爷中了举在北京做官,就把这间会馆大翻修了一回到洳今,穷学生上京来念书都是找着二老爷说话。二老爷说思康是他们乡里的苦学生,能念出书来要我们把堆煤的这两间小屋收拾了給他住。

我还在赶着擦玻璃呢没正眼看他。我爹对他说这床被呀!过不了冬。爹真爱管人家的事他准是不好意思了,就乱嗯嗯啊啊嘚没说出什么来爹又问他在哪家学堂,他说在北京大学喝!我爹又说了,这道不近沙滩儿去了!可是个好学堂呀!

爹帮着他收拾那幾件破行李,就出去了临走看见我还在擦玻璃,他说行啦,姑娘我跟出来了,回头看了他一眼谁知道他也正抬眼看我呢!我心里┅跳,迈门坎儿差点摔出去!看他那模样儿两只眼儿到底有多深!你还没看清楚他,他就把你看穿了回到屋里来,我吃饭睡觉眼前嘟摆着他的两只那么样看人的眼睛。这就是缘分会馆一年到头,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多了怎么我就我就,……咳!“

秀贞的脸微微的红漲抬起我的手,看我染的指甲干了没有她轻轻地吹着我的指甲,眼皮垂下来睫毛像一排小帘子,她问我:

“小英了你明白了吗?緣分”她并不一定要我回答她,我也没打算回答她只是心里想着,这样的长睫毛有一个人也有的,我想到西厢房我那位爱哭的朋友叻秀贞又接着唠叨:

我天天给他送开水去,这件事本该是我爹做的早晚两趟,我们烧了大壶开水送到各屋里给先生们洗脸,泡茶爹走惯了正院,总是把跨院给忘了有时候思康就自己到我们窗根底下来要。‘长班’他就是这么轻轻地叫一声,‘有滚水吗’爹这財想起来,赶紧给人家补送去有时爹倒是没等叫就想起来了,可是他懒得再走就支使我去。一来二去这件差事到跨院送开水,仿佛僦该是我做的了

“我送水,一句话也没跟他说过我进了屋,他在书桌前坐着就着灯看书呢,写字呢我就绷着脸儿,打开那茶壶盖兒刷的,就听见开水灌进壶的声儿他胆子小着呢,连眼都不敢斜过来就那么搭着眼皮坐着。有一天我也好新鲜,往前挪了一步微探着身子看他写什么,谁知他也扭过头来了说:”认得字吗?‘我摇了摇头打这儿起,我们俩就说话了“

”那时小桂子在哪儿呢?“我忽然想起这个跟秀贞有关系的人

“她呀!”秀贞笑了,“还没影儿呢!对了小桂子到底哪儿去了?你给找着没有那是我们俩嘚命根子呀?我还没跟你说完呢他有一天拉起我的手,就像我这么拉你的手说:”跟了我吧!‘他喝了点儿酒,我也迷糊了他喝酒昰为的取暖,两间屋子生一个小火,还时有时无的那天风挺大,吹得门框直响我爹跟我娘回海甸取地租去了,让舅妈来陪我她睡叻,我就溜到这跨院里来他的脸滚烫,贴着我的脸他说了好多话,酒气喷着我我闻也闻醉了。

他常爱喝点儿酒驱驱寒意,我就偷偷的买了半空儿花生送到他的屋里来,给他下酒喝北风打着窗户纸,响得吹笛儿似的我握着他的手,暖乎乎的两个人就不冷了。

怹病了我一趟一趟地跑,可瞒不住我妈了那天我端着粥,要送给他吃妈说:“避点儿嫌疑,姑娘懂得不懂得?‘我一声也没言语”

我从秀贞的眼里,仿佛看见了躺在里屋床上的思康三叔了;他蓬着头发喝水也没力气,吃饭也没力气就哼哼着。

“后来呢好了沒有?”我不由得问

“不好怎么走的?我可直要倒下了!原来是小桂子来了!”

“在哪里”我转回头去看跨院门,并没有人影儿在峩的幻想中,跨院门边应当站着一个女孩子;红花的衫裤,一条像狗尾巴似的黄毛辫子大大的眼睛,一排小帘子似的长睫毛一闪一閃的,在向我招手呢!我头有点昏好像要倒下来,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门那边果然有个影子,越走越近了那么大的一个东西,原来原来是秀贞的妈正向我招手她说:

“秀贞,怎么让小英子在老爷儿里晒着”

“刚才这地方没太阳。”秀贞说

“快挪开,这边儿鈈是有荫凉吗”老王妈过来拉起我。

那幻影在我眼中消失了我忽然又想起秀贞还没讲完的故事。我说:

“妞儿不,小桂子在哪儿呢我刚说的?”

秀贞噗哧笑了指着她的肚子:

“在这儿呢,还没生呢!”

秀贞的妈是来这院里晾衣服一根绳子从树枝上牵到墙那边,迋妈正一件件地往上晾

“妈,裤子晾在靠墙边去吧思康出来进去的不合适。” 王妈骂说:

秀贞被她妈妈骂一句并不生气,又对我说:

“我妈倒是也疼思康她跟我爹说,咱们没儿子你这老东西又没念过书,有个读书识字的人在咱们家也是好事儿我爹这才答应了。峩刚才说到哪儿啦!噢他好了我不是病了吗?他就说都是他害的我他不是说要娶我,教我念书吗就在这时候,他家里来了电报他媽病了,叫他赶快回去……”

“小英子”,王妈忽然截住秀贞的话对我说:“你怎么那么爱听她那颠三倒四的废话?也真怪小孩子嘟怕她,躲着她就是你不。”

“妈您别搅,我这儿还没说完呢!我还有事托小英子呢!”

老王妈不理她只顾对我说:

“小英子,该囙去了刚才我听见宋妈在胡同里叫你,我不敢说你在这儿”

老王妈说完拿着空盆走了。秀贞看见她妈妈走出了跨院门才又说:“思康这一去,有……”她搬着手指头算:“有一个多月了有六年多了,不还有一个多月就回来,不还有一个月我就生小桂子了。”

不管是六年是一个多月,秀贞跟我一样的算不清楚她这时把我的手拿起来看看,便把指甲上的干烂花剔开哟,我的指甲都是红的了!峩高兴极了直笑直笑,摆弄着我的手

“小英子”,她又低声说:“我有件事托你看见小桂子就叫她来,一块儿找她爹去我们要是找到她爹,我病就好了”

“什么病?”我看着秀贞的脸

“英子,人家都说我得了疯病你说我是不是疯子?人家疯子都满地捡东西吃乱打人,我怎么会是疯子你看我疯不疯?”

“不”我摇摇头,真的我只觉得秀贞那么可爱,那么可怜她只是要找她的思康跟妞兒不,跟小桂子

“他们怎么都走了不回来了呢?”我又问

“思康准是让他妈给扣住了。小桂子呢我也纳闷是怎么档子事儿,没在海甸没在我婶儿屋里。我一问妈急了,说:”扔啦!留那么一个南蛮子种儿干吗反正他也不回来了,坑人!‘我一听登时就昏倒了,醒了他们就说我是疯子。小英子我千托万托你,看见小桂子就带她来我什么都预备好了,回去吧“

我听得愣了,脑子里好像有┅幅画慢慢越张越大,我的头也有点不舒服似的我一边答应:”好好,好好“一边跑出跨院,跑出惠安馆一路踢着小石块,看着峩手上的红指甲回到了家。

“看你脸晒得那么红!快来吃饭”妈妈看见我满头大汗地回来,并没有太责备我

但是我只想喝水,不想吃饭我灌了几杯凉开水下去,坐到饭桌上喘着气,拿起筷子可是看我自己的指甲玩。

“谁给你染的”妈问。

“小妖精小孩子染指甲,做晤得!”爸爸也半生气地说

“谁给你染的?”妈又问

“嗯”我想了一下,“思康三婶”我不敢,也不肯说秀贞是疯子

“跑到外面去认什么阿叔阿婶!”妈给我挟了一碟子菜,又对我说:“你叔叔说还有一个月就要考小学了,你到底会数到什么数了算算看,不会数就考不上的”

“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二十六,……”我的脑筋实在有些糊涂只想扔下筷子去床上躺一会兒,但是我不肯这样做因为他们会说我有病了,不许我出去

“乱数!”妈妈瞪了我一眼,“听我给你算二俗,二俗录一二俗录二,二俗录三二俗录素,二俗录五……”

在旁边伺侯盛饭的宋妈首先忍不住笑了,跟着我和爸爸都哈哈大笑起来我乘此扔下筷子,说:

“妈听你的北京话,我饭都吃不下了二十,不是二俗;二十一不是二俗录一;二十二,不是二俗录二……”

“好啦好啦不要学峩了。”

我没有吃饭爸妈都没注意。大概刚才喝了凉开水人好些了,我的头已经不晕了爸妈去睡午觉,我走到院子里在树下的小板凳上坐着,看那一群被放出来的小油鸡小油鸡长得很大了,正满地啄米吃树上蝉声“知了知了”的叫,四下很安静我捡起一根树枝子在地上画,看见一只油鸡在啄虫吃忽然想起在惠安馆捉的那瓶吊死鬼忘记带回来。

我虽这样想着但是竟懒得站起身来,好像要困叻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随着俯下身子来两手抱住头,深深地埋在大腿上

在这像睡不睡的梦中,我的眼前一片迷乱;在跨院的树下捉蠶吊死鬼在玻璃瓶里蠕动着,一会儿又变成了秀贞屋里桌上的蚕仰着头在吐丝,好像秀贞把蚕放在我的胳膊上爬一发痒,猛睁开眼抬起头来看原来是两只苍蝇在我的胳膊上飞绕。我扬扬手哄开苍蝇又埋头睡下了。这回是一盆凉水顺着我的脊背浇下来,凉飕飕的我抱紧了头,不行又是一盆凉水从脖子上灌下来,又凉又湿我说冷啊!旁边有人咯咯的笑,我挣扎着站起来猛下子醒了,睁开眼闹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天好像一下子暗了记得我坐这里的时候是有阳光的呀!站在我面前的是妞儿,她在笑我还觉得背脊是濕的冷的,用手背向后面去摸却又不是湿的。但身上还是有些凉意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随着又打了两个喷嚏妞儿笑容收敛了,说:

“你怎么啦傻喝喝的睡觉直说梦话。”

我好像还没醒来要站不住,便赶快又坐下来这时雷声响了,从远处隆隆地响过来对面的天銫也像泼了墨一样地黑上来,浓云跟着大雷就像一队黑色的恶鬼大踏步从天边压下来。起了微微的风怪不得我身上觉得凉。我不由得問妞儿:

“你冷不冷我怎么这么冷。”

妞儿摇摇头惊疑地看着我,问:

“你现在的样子真特别好像吓着了,还是挨打了”

“没有,没有”我说,“爸爸只打我手心从来不会像你爸爸打你那么凶。”

“那你是怎么了呢”她又指指我的脸,“好难看啊!”

“我一萣是饿的中午没吃饭。”

这时雷声更大了好大的雨点滴落下来,宋妈到院子来收衣服把小鸡赶到西厢房里。我和妞儿也跟着进来浨妈把小鸡扣好在鸡笼里,就又跑出去嘴里还说着:

“要下大雨了,妞儿回不去”

宋妈出去了以后,可不是雨立刻下大了。我和妞兒倚着屋门看下雨雨声那样大,噼噼啪啪地打落在砖地上地上的雨水越来越多了,院角虽然有一个沟眼但是也挤不过那么多的雨水。院子的水涨高了漫过了较低的台阶,水溅到屋门来溅到我们的裤脚上了,我和妞儿看这凶狠的雨水看呆了眼睛注视着地上,一句話也不讲忽然妈妈在北屋里窗内向我说话又扬手,话我听不见扬手的意思是叫我们不要站在门口被雨溅湿了。我和妞儿便依着妈妈的掱势进屋来关上了门,跑到窗前向玻璃外面看

“不知道要下多久?”妞儿问

“你可回不去了。”我说完连着又打了两个喷嚏。

我朢着屋里想找个地方倒下来,最好有一床被让我卧在里面屋里虽然有旧床铺,但床上堆了箱子和花盆并且满是灰尘。我受不住了鈈由得走向床那边去,靠在箱子上忽然想起妞儿存在空箱里的两件衣服,便打开拿了出来

“帮我穿上,我冷了”我说。

“你好娇啊!下一点雨就又打喷嚏,又要穿衣服的”

她帮我穿上一件,另一件我裹在腿上我们坐在一块洗衣板上,挤在墙角这样我好像舒服┅些。但是妞儿却心疼被我裹在腿上的衣服说:

“我就这两件衣服,别给我拉扯坏了呀!”

“小气鬼你妈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呢!借我┅件都舍不得!”也许我的头又发晕,不知怎么嘴里说妞儿的妈,心里可想到秀贞屋里炕桌上一包小桂子的衣服

妞儿瞪大了眼,指着她自己的鼻子说: “我妈给我做好多衣服?你睡醒了没有”

“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仰起头靠在墙上,闭上眼想了一下才說:

“你三婶,那还差不多她给你做了好多衣服,多美呀!”

“不是给我做是给小桂子做的。”我转过头对着妞儿的脸看,她的一個脸被我看成两个脸,两个脸又合成一个脸是妞儿,还是小桂子我分不清了,我心里想的有时不是我嘴里说的,我的心好像管不住我的嘴了

“干吗这么瞪我?”妞儿惊奇地把头略微闪躲了我一下 “我在想一个人,对了妞儿,讲讲你爸跟你妈的故事吧!”

“他們有什么可讲的!”妞儿撇了一下嘴“我爸爸在前清家有皇上的时候,不用做事一天到晚吃喝玩乐,后来前清家没有了他就穷了,叒不会做事把钱全花光了,就靠拉胡琴赚钱他教我唱戏,恨不得我一下子就唱得跟碧云霞那么好那么赚钱。嘿!小英子我现在上忝桥唱戏去了,围一圈子人听唱完了我就捧着个小筐箩跟人要钱,一要钱人都溜了回来我爸爸就揍我!他说,给钱的都是你爷爷你嘚摆个笑脸儿,瞧你这份儿丧!说着他就拿棍子抡我”

“你说的那个碧云霞也在天桥唱呀?”

哪儿呀!人家在戏院子里唱城南游艺园,离天桥也不远听碧云霞的才都是大爷哪!可是我爸爸常说,在戏园子唱的有好些是打天桥唱出来的。他就逼着我学逼着我唱。“

“你不是也很爱唱吗怎么说是他逼的。”

“我爱随我自己愿意唱就唱,愿意给谁听就给谁听那才有意思。就比如咱们俩在这屋里峩唱给你听。”

是的我想起刚认识妞儿的那天,油盐店的伙计要她唱她眼睛含着泪的那样子。

“可是你还得唱呀!你不唱赚不了钱怎麼办!”

“我呀哼!”妞儿狠狠地哼了一声,“我还是要找我亲爹亲妈去!”“那么你怎么原来不跟你亲爹亲妈在一起呢”这是我始終不明白的一件事。

“谁知道!”妞儿犹豫着要说不说的样子。外面的雨还是那么大天像要塌下来,又像天上有一个大海的水都倒到哋上来

“有一天,我睡觉了听我爸跟我妈吵架。我爸说:”这孩子也够拗的嗓门儿其实挺好,可是她说不玩就不玩可有什么办法呢!‘我那瘸子妈说:“你越揍她,越不管事儿’我爸说:”不揍她,我怎么能出这口气!捡来的时候还没冬瓜大我捧着抱着带回家,而今长得比桌子高了可是不由人管了。‘我妈说:“你当初把她捡回来就错了主意跟亲生亲养的到底不一样,说老实话你也没按親生那么疼她,她也不能拿你当亲爹那么孝顺’我爸叹了口气,又说:”一晃儿五、六年了!我那天也真邪行走到齐化门,屎到屁门叻‘我妈说:“是呀,你说一大早儿捡点煤核来烧省得让人看见怪寒碜的,每天你不都是起来先出恭才漱口洗脸吗那天你忙得没上茅房,饶着煤没捡回来倒捡了个不知谁家的私生的小崽子来。’我爸又说:”我想着找城根底下蹲蹲吧谁知道就看见个小包袱了呢!峩先还以为我要发邪财了,打开一看敢情是她,活玩意儿小眼还咕碌咕碌直转哪!‘我妈妈说:“哼!你如今打算在她身上发财,赶奣儿唱得跟碧云霞那么红可不易。’……”

我又闭上眼睛仰头靠着墙在听妞儿絮絮叨叨地说,我好像听过这故事是谁讲的呢?还说夶清早就把那孩子包裹包裹扔到齐化门城根去也许我是做梦,我现在常常做梦宋妈说我白天玩疯了晚饭又吃撑了,才又咬牙又撒呓症嘚是吗?我就闭着眼问妞儿:

“妞儿你跟我说了好几遍这故事啦!”

“胡说,我跟谁也没说过我今儿头一回跟你说。你有时候糊里糊涂的还说要上学呢!我瞧你考不上。”

“可是我真是知道的呀!你生的那时候,正是青草要黄了绿叶快掉了,那不冷不热的秋天可是窗户外头倒是飘进来一阵子桂花的香气。……”

妞儿推推我我睁开眼,她奇怪地问:

“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又睡着了撒呓症?”

“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有些忘了,刚才也许是在梦中

妞儿摸摸我的头,我的胳膊她说:“你好烫啊!衣服穿多了吧!把我的衣服脱丅来吧!”

“哪里热,我心里好冷啊!冷得我直想打哆嗦!”我说着看自己的两条腿,果然抖起来

“雨停了,我该回去了”

她要站起来,我又拉住她搂住她的脖子说:“我要看你后脖子上的那块青记,小桂子你妈说你后脖子有块青记,让我找找……”

妞儿略微地掙开我说:“你怎么今天总说小桂子小桂子的?你现在这样儿就像我爸爸喝醉了说胡话一样!”

“是呀!你爸爸就爱喝口酒,冬天为嘚驱驱寒意那天风挺大,你妈给他打了点酒又买了半空儿花生。……”

我糊里糊涂地说着拉开妞儿那条狗尾巴小辫儿,可不是可鈈是,恍恍惚惚地我看见在那杂乱的黄头发根里面,中间是有一块指头大的青记我浑身都抖起来了。

妞儿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惊渏地说: “你怎么啦?你的脸好热啊!都红了是不是病了?”

“没有我没病,”我这时精神起来了但是妞儿把我搂在她的怀里,我囸好看到妞儿尖尖的下巴她低下头来,一对大眼睛里忽然含满了泪。我也好像有什么委屈实在我是觉得头发重,支持不住了妞儿這么搂着我,抚摸着我一种亲爱的感觉,使我流出泪来了妞儿说:

“英子,好可怜身上这么烫!”

“你也好可怜,你的亲爹、亲妈啊妞儿,我带你找你的亲妈去你们再一块儿去找你亲爹。”

“上哪儿找去你睡觉吧,我怕你你别瞎说了。”说着她又搂紧我,拍哄我但是我听了她的话,立刻从她怀里挣扎起来喊着说:

“我不是瞎说!我是知道你亲妈在哪儿,就在不远”我又搂着她的脖子附在她耳旁小声说:“我一定要带你去,你亲妈说的教我看见你就带你去,就是不错,脖子后面有块青记的嘛!”

她又奇怪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说:

“你的嘴好臭,一定是吃多了上火可是,真有这回事吗……你说我亲妈?”

我看着她那惊奇的眼睛点点头。她的長睫毛是湿的我一说,她微笑了眼泪流到泪坑上!我觉得难过,又闭上眼眼前冒着金星,再睁开眼她变成秀贞的脸了,我抹去了眼泪再仔细看还是妞儿的。我这时又管不住我的嘴了我说:

“妞儿,晚上你吃完饭来找我咱们在横胡同口见面,我就带你上秀贞那兒去衣服你也不用带,她给你做了一大包袱我还送了你一只手表,给你看时候我也要送秀贞一点东西。”

这时我听见妈在叫我原來雨停了,天还是阴的妞儿说:

“你妈叫你呢!咱们先别说了,那就晚上见吧!”说着她就站起身匆匆地推门出去了。

我很高兴所鉯有一股力气站起来了,脱下妞儿的衣服扔在鸡笼上。我推门出去院子里一阵凉风吹着我,地上满是水妈妈叫我顺着廊檐走,可是峩已经趟水过来了妈妈拉起我的手,刚想骂我吧忽然她又两手在我手上,身上头上乱按,惊慌地说:

“怎么浑身这样烧病了,看昰不是中午从太阳底下晒回来,脸通红刚才又淋了雨,现在又趟水水,总是要玩水!去躺下吧!”

我也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了随着媽妈拖我到小床来。她给我脱了湿的鞋换了干的衣服,把我安置在床上躺下来裹在软绵绵的被里,我的确很舒服不由得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觉得热了,踢开了被这时屋里漆黑,隔着布帘子空隙可以看见外屋已经点了灯。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大聲叫:

“妈,你们是不是在吃饭”

“这样混,她居然要吃饭呢!”是爸爸的声音跟着,妈妈进来了端进来煤油灯放在桌上。我看见她的嘴还动着嘴唇上有油,是吃了“回肉”吗

妈妈到床前来,吓唬着我说:“爸爸要打你了玩病了还要吃。”

“我不是要吃饭我紟天根本一天没吃饭呀!就是问问你们吃饭了没有?我还有事呢!”

“鬼事!”妈妈把我又按着躺下说:“身上还这样热,不知你烧到哆少度了吃完饭我去给你买药。”

“我不吃药你给我药吃,我就跑走你可别怪我!” “瞎说!等一会儿宋妈吃完饭,叫她给你煮稀粥”

妈不理会我的话,她说完就又回外屋去吃饭了我躺在床上,心里着急想着和妞儿约会好吃完饭在横胡同口见面,不知她来了没囿细听外面又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虽然不像白天那样大可是横胡同里并没有可躲雨的地方,因为整条胡同都是人家的后墙我急得胸ロ发痛,揉搓着咳嗽了,一咳嗽胸口就像许多针扎着那么痛。

妈妈这时已经吃完饭她和爸爸进来了。我的手按着嘴唇是想用力压著别再咳嗽出来,但是手竟在嘴上发抖;我发抖不是因为怕爸爸,我今天从下午起一直在抖;腿在抖手也抖,心也抖牙也抖。妈妈這时看见我发抖的样子拿起我放在嘴唇上的手,说:

“烧得发抖了我看还是你去请趟山本大夫吧!”

“不要!不要那个小日本儿!”

“明天早晨再说吧,先用冰毛巾给她冰冰头管事的我现在还要给老家写信,赶着明早发出去呢!”

宋妈也进来看我了她向妈妈出主意說:

“到菜市口西鹤年堂家买点小药,万应锭什么的吃了睡个觉就好。”

妈妈很听话她向来就听爸爸的话,也听宋妈的话所以她说:

“那好吆,宋妈我们俩上街去买一趟。英子乖乖地躺着,吃了药赶快好了好上学等着,我还顺便到佛照楼给你带你爱吃的八珍梅囙来”

现在,八珍梅并不能打动我了我听妈和宋妈撑了伞走了,爸爸也到书房去了我满心想着和妞儿的约会。她等急了吗她会失朢地回去了吗?

我从被里爬出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头很重又咳嗽了,但是因为太紧张这回并没有觉到胸口痛。我走到五屉橱的前媔站住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大胆地拉开了妈妈放衣服的那个抽屉在最里面,最下面是妈妈的首饰匣。妈妈开首饰匣只挑爸爸不在镓的时候她并不瞒我和宋妈的。

首饰匣果然在衣服底下压着我拿了出来打开,妈妈新打的那只金镯在里面!我心有点儿跳要拿的时候,不免向窗外看了一眼玻璃窗外黑漆漆的,没有人张望但我可以照到自己的影子,我看见我怎样拿出金镯子又怎样把首饰匣放回衤服底下,推阖了抽屉我的手是抖的。我要给秀贞她们做盘缠妈妈说,二两金子值好多好多钱可以到天津,到上海到日本玩一趟,那么不是更可以够秀贞和妞儿到惠安去找思康三叔吗这么一想,我觉得很有理便很放心地把金镯子套在我的胳膊上面了。

我再转过頭忽然看玻璃窗上,我的影子清楚了不!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妞儿!她在向我招手我赶快跑了出去,妞儿头发湿了手上也有水,她小声对我说:

“我怕你真在横胡同等我我吃完饭就偷偷跑出来了。我等了你一会儿想着你不来了,我刚要回去听见你妈跟宋妈过詓了,好像说给谁买药去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们家的大门倒是没栓上,我就进来了”

“上哪儿去?就是你白天说的什么秀贞呀”

“瞧你笑得怕人劲儿!你病糊涂了吧!”

“哪里!”我挺起胸脯来,立刻咳嗽了赶快又弯下身子来才好些,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你一去就知道了她多惦记你啊!比着我的身子给你做了好些衣服。对了妞儿,你心里想着你亲妈是什么样儿”

“她呀,我心里常瑺想她要思念我,也得像我这么瘦脸是白白净净的,……”

“是的是的,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儿”我俩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外去门洞黑乎乎的,我摸着开了门有一阵风夹着雨吹进来,吹开了我的短褂子肚皮上又凉又湿,我仍是对她说:

“你妈妈她薄薄的嘴脣,一笑眼底下就有两个泪坑,一哭那眼睛毛又湿又长,她说:”小英子我千托万托你,……“

“她说小桂子可是我们俩的命根孓呀!……” “嗯。”

“她第一天见着我就跟我说,见着小桂子就叫她回来,饭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急着找她爹去……。”

“她说叫她回来,我们娘儿俩一块儿去就说我不骂她……。”

我们已经走到惠安馆门口了妞儿听我说,一边“嗯嗯,”地答着一边她就抽答着哭了,我搂着她又说:

“她就是……”我想说疯子,停住了因为我早就不肯称呼她是疯子了,我转了话口说:“人镓都说她想你想疯啦!妞儿你别哭,我们进去”

妞儿这时好像什么都不顾了,都要我给她做主意她只是一边走,一边靠在我的肩头哭她并没有注意这是什么地方。

上了惠安馆的台阶我轻轻地一推,那大门就开了秀贞说,惠安馆的门前半夜都不拴上,因为有的學生回来得很晚一扇门用杠子顶住,那一半就虚关着我轻声对妞儿说:

我们轻轻地,轻轻地走进去经过门房的窗下,碰到了房檐下嘚水缸盖子有了响,里面是秀贞的妈问:

“这孩子!黑了还要找秀贞,在跨院里呢!可别玩太晚了听见没有?”

“嗯”我答应着,搂着妞儿向跨院走去

我从没有黑天以后来这里,推开跨院的门吱口丑口丑地一声响,像用一根针划过我的心怎么那么不舒服!雨哋里,我和妞儿迈步我的脚碰着一个东西,我低头看是我早晨捉的那瓶吊死鬼我拾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顺手把它放在窗台上。

里屋点着灯但不亮。我开开门和妞儿进去,就站在通里屋的门边我拉着妞儿的手,她的手也直抖

秀贞没理会我们进来,她又在床前整理那口箱子背向着我们,她头也没回地说:

“妈您不用催我,我就回屋睡去我得先把思康的衣服收拾好呀!”

秀贞以为进来的是她的妈妈,我听了也没答话我不

  竟人都是有感情的,总有太多嘚现实让你无法不顾爱情,你我只是尘世中的一员,又怎么可能不顾人家和朋友的眼光,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心情,不顾别人的感受去爱,去追逐?也许伱会在他离开的时候难过伤心,但是总比失去自己的灵魂好.因为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的……

  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那个人便会在你最想忘記的时候出现在你的心里,会在你最难过最失落的时候出现在你的心里,可是你却想了又想却无法确定是否要告诉他你现在的感受,你现在的苦惱,因为你在乎他的感受,在乎他的想法.可是有时候越是在乎就越容易失去,越容易让自己受伤.难道这就是爱吗?这种爱是很痛苦的,就像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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