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实的每天下雨并且还带有窗外雨夹雪 小说以及冰雹一直下没日没夜的下永远不会有好天气你认为会怎样?

整理了大家普遍关注的问题,回复如下,如果您也要举手提问,先看这里~敲黑板!

1、本纪录是楼主2017年7月21日-10月24日的行程,共计95天,21000公里,旅途花费30000(油费、一半高速一半国道的过路费、三天睡车上一天住店的吃住费),每周三更新;

路线图的制作方法,以前做过视频分享,可以去公众号“在远方”回复“路线图”收

2、车开的是斯柯达的柯迪亚克,一路上并没有因为车顶行李箱被交警拦下过,所有随车装备清单在请各位自行取用,很多是2015那次的老家伙了,摄影器材差不多都是参加活动赢来的,所以也算不清所有装备一共花费了多少;

3、没有看过预告片《起源》的朋友,可以找个Wifi,打开音响,单人拍摄单人剪辑;我开车的镜头是大疆无人机拍的,使用的是智能跟随和指点飞行功能。具体器材也在里,麻烦大家动手点击查看。

5、最后谢谢大家的喜欢~~先么为敬

总结下来,一是亚青寺比色达更不为外人所知,至少那段时间据我的观察游客稀少,且留宿过夜的游客更少,这是因为亚青寺基本没有旅游配套设施,资源匮乏;

二是亚青寺从建设规模上比色达要大得多,资金投入也要多得多,例如单就亚青宾馆一侧的佛像,通过我和亚青宾馆厨师攀谈(这一段落我故意没写)光一尊镀金佛像就花了一个亿,这还只是冰山一角,不过大部分香火钱都来自海外信徒捐助,所以除了各地官方援助之外还有个人捐助,也正是因为有大量资金支持,才得以让亚青寺有足够资源来维持运转和建设,以及对僧尼信徒们进行生活上的补贴。

但诚如上章节末尾段落所讲,在我离开时,亚青寺已经开始步入巨变初始,这各种缘由我就不便细说,总之从大格局上是好事。

离开亚青寺后我按原路返回甘孜县城,补充好燃油继续向西踏上G317国道,接着便开始翻越川藏公路最高的山口,海拔5050米的雀儿山垭口。

但由于出发时间较晚,加上临近山口时气象突然变得恶劣(雨雾和冰雹),路况视距变得相当差,在晚上8点左右,我沿着垭口下方的土路穿过一阵又一阵的浓雾和冰雹,发现路基一侧有一排破旧不堪建筑。

当晚我决定不再冒险摸黑下山,而是想就在这排屋子面前的院子里凑活一夜,也希望第二天能够见到蓝天白云下的雀儿山全貌。

未经授权不得擅自转载或商用!如需转载请邮件!

雀儿山的垭口附近基本全是碎石和泥浆,这里海拔5050米,除了随着狂风乱舞的经幡和四散在周边的龙达,可谓是蛮荒之地寸草不生。而沿着坑坑洼洼狭窄的山道走上约两公里,路基旁边便开始出现些许暗淡的绿色,它们松松散散没有规律地分布在石块下面,或者是容易积水的凹地四周,但此时千万不要急着去感叹生命的顽强,因为前方那几段孤零零地早已被撞毁的护栏在提醒你,时刻要紧握方向盘,因为从这里翻滚下去,基本不会有生还的可能性。

不过这山道其实说险也不险,只是不要反复去想这里有多陡,这里有多高,这里的路有多烂,放松心情慢慢开就好,毕竟这里是雀儿山山口,虽然贫瘠,但是那些巨大山体给你带来的视觉冲击绝对是直击心灵的。

只可惜......我到的时候是一片浓雾,而在我前方的则是不断从天而降的细雨和冰渣子,它们不断地砸在前挡风玻璃上,啪啦作响,模模糊糊。

车窗外寒冷异常,我关闭掉除雾功能之后车窗内立马就起了雾,在我闭上眼休息的一刹那,头痛和疲惫立刻席卷了过来,我赶紧又睁开了眼。

我把大白胖停在了距离垭口下方约150米的地方,这里有一块平整的空地,空地上是一栋破旧不堪的房子,从建筑风格上判断,这栋旧房子应该是50-60年代才修建完毕,有点类似于以前国有钢厂或者纺织厂的那种宿舍筒子楼,估计是为了避免在冬季积雪堵住房门,这种楼的大门开口较高,需要走上台阶人才能进入建筑。

我擦了擦左侧的车窗,起雾的豁口外出现了一面五星红旗,再往上看一点儿,楼房的顶层有几个金色的大字——雀儿山五道班。

在翻越雀儿山之前,我在山脚下的四道班遇见一个大哥,他看我一个人开车,又打算这时候上山,告诉我今天山上天气不太好,要是下雪或者道路结冰的话翻过垭口最好就不要再往前赶路了,可以在后面的五道班凑活一夜。

哦!这就是五道班!我拿了相机锁了车门,径直向大门走过去,想看看道班里有没有人,也想问问这边的治安情况,毕竟招呼还是要打一声的。

楼梯没有灯,黑漆漆的......实际上这整栋楼连一丁点光源都没有,除了我上楼的脚步声和远处汪星人的犬吠,也是异常的安静;摇头看了看两边的通道,见到铝合金窗在来回晃动,就像经历过一场洗劫一样,好多玻璃早就支离破碎,而一侧的宿舍则是房门紧闭,不见有人。

上了三楼,才在走廊最末端发现一间宿舍开着房门,门内照样是漆黑一片,借着通道旁边透来的光线,看到屋内零散地放着一些生活基本用品;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宿舍分为内外两室,内室有窗,但是房门半遮着,缝隙里闪烁着一个黑黑的人影。

我知道里面有人,于是用普通话叫唤了两声:师傅,我车停这儿没事吧?

里面的人在门后模模糊糊地回了一句,你说撒子喃?

我一听,四川话!于是我马上就切换成四川话再问了一遍......

吱~~~~~~房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穿着蓝色保暖内衣,一脸黝黑的汉子,这位黝黑的汉子就是雀儿山五道班的养路工,郑良。

我表明了来意,大致询问了这里的情况,我说,我想今晚把车停这里过夜,可不可以?

郑良下巴一扬:可以呀,么得事!

回过头来,看到另一位养路大哥穿着一套咖啡色的羊毛衫,头戴一顶橘色的道班帽,嘴里叼着根烟走出来,趴在窗户边打量着楼下的大白胖,转身一脸狐疑,表情谨慎。

末了他指了指窗外破旧的排楼:你要是冷了可以去那间房里烤火,那里有个小伙子有火炉......

这位养路大哥也是四川人,叫方勇胜,50岁,在道班上也是属于老炮儿了。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火炉里的木柴却是烧得通红,它们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这声响尽管微弱,但是却把我体内的寒气都撩出了体外。

养路工刘孝刚在炉子前拨弄着炉火,他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拿着木柴往里塞:好啦!这个烤起才叫热乎!我再去搞点木柴过来......说完盖上炉板儿放下水壶,转身去了里屋。

这时郑良和方胜勇也过来了,我替刘孝刚答应了一声便把门打开,他俩搓着手跺着脚进了屋:哎呀,今晚好求冷!还是你这个屋头热乎!然后拍着衣服上的冰渣子......刘孝刚提了俩劈好的木柴走出来:喊你们莫要在屋头拍,整得到处都是水。

郑良把手揣在兜儿里直起腰:咦~你今天还多讲究嘛!

我在一边笑了,因为比起他俩来说,刘孝刚年龄和我相仿,在班里最年轻也确实最讲究,看到我身上挂个相机,特意换了一身自己觉得最帅气的夹克和牛仔裤,但我表示这里光线太暗了,镜头光圈不够大拍不了哈哈......他有点失望。

方胜勇倒没加入调侃的队列中,他坐在我旁边扶了扶眼镜给我介绍,这个叫郑良,317上干了25年,诶?雀儿山道班你是干了多久呢?

我想想哈...这个班我都待了15年了......郑良接过话。

郑良是顶替他父亲来道班工作的,那年代的道班工人虽说赚的钱不能让家里大富大贵,但按照当时的物价来说那也不能算少......70块4角五分!郑良说。但是局上统一发放的大衣手套皮靴也确实令人羡艳,于是郑良在16岁时就被他父亲逼着送上了山,后来长大成家有了老婆儿子后倒还不敢下山了......么得法子,我也想老婆娃娃,我这个工作一年见不了家人几次,但是啷个说,总要有人赚钱养家......我才来的时候受不了这里的苦和环境,还跑过一次,还是被我老汉儿(父亲)给揪回来了。

郑良看着炉子里的火光叹了口气,刘孝刚在一边咧嘴笑着,门牙反射着炉火的光芒,像黑夜里闪烁的两颗双子星,郑良看到刘孝刚在笑他,拾起木柴打了一下,双子星瞬间变成一个黑洞,哼哼着:哦哟!你个龟儿下手啷个这么重!

我老汉儿那年代的人,毕竟都还是有奉献精神的嘛......郑良继续说道。

我掏出烟来给大家递了过去,然后转身问方胜勇,因为他岁数大一点:我说方哥,你在道班上工作多少年了?

31年了......方哥随后指了指刘孝刚:他年纪跟你差不多,他都在班上十几年了。

方哥回答得略平淡,但越是平淡我的内心却越是波澜,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问是不是停电了?他们异口同声的说,这里本来就没有电。

那......你们晚上做什么呢?耍手机?

耍手机?嘿嘿......他们三个人对视一笑,郑良笑道:这里手机信号都么得。

能耍个连连看就不错咯!方哥拍着大腿笑道,满面红光的脸上满是皱纹。

我掏出我大双卡双待的手机看了看,移动联通全部无服务,方哥拍拍我手臂,朝窗户外面指了指:我们之前争取过好多次咯,去年移动才给我们拉了根天线过来,但是要走到悬崖那边才有点点儿手机信号,只能打电话,上不了网......

水呢?这山上应该有水吧?

刘孝刚摆摆手:这山上的水喝不得,全是黄尘尘,还只有下雨的时候才有.....郑良插了一句说:水啊,吃的啊都只有从山下运过来......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引擎声,方哥站起来朝窗外看了看:是他们回来了!

我们五班的班长,他们几个人下山买菜装水去了......还没等方哥说完,刘孝刚就起身:走走走!我喊他们带的小镜子也不晓得他们带没带......说完就冲出去了,身上的夹克也不知何时给换回了工服。

一个大男人还要......我的小镜子也不晓得他们带没带~~~郑良撇着嘴学着刘孝刚说话的样子,然后工服一披也走了出去......

那晚临睡前我把车厢烘得很暖和,但即便如此,我最后还是艰难地穿上了保暖内衣,然后在身上套了两床羽绒睡袋,这雀儿山是我川藏公路上睡的海拔最高的地方,晚上实在是冷,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后来干脆就仰面躺在垫子上听冰渣子落下的嚓嚓声,它们一阵一阵的打在大白胖的身上,咔嚓,咔嚓......后来不知在何时,我渐渐入睡了。

道班的兄弟们待人是热情的,这种热情既来自于他们的质朴,也来自于他们的孤独。

上午九点,外面依然下着雨,方哥站在车旁边尬唱着小-苹-果!一边唱一边还时不时地往车里偷瞄着我,搞得好像手里拿着油菜花的小年轻,想跟村儿里的女知青处对象一样。

我起身假装咳嗽了一下,揉了揉我的眯眯眼儿,拉开窗帘:方哥早啊!想不到你会唱这么时尚的一首歌!

方哥停止了杀猪般的唱腔,掸了掸手里的烟灰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哦!我看时间不早了,怕你在车里出事情,又不想打扰你睡觉.....看到我没事,方哥有点尴尬,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手背在身后进了班里。

上午十点,雀儿山的天空上还下着毛毛雨,浓雾还未散尽,光线晦暗不清,我在道班当天在班的全体人员面前开始表演刷牙,洗脸,烧开水喝咖啡......看到我从车顶箱上倒腾出个水袋,塑料莲蓬头一打开就有自来水,五班班长杨厚刚靠在道班的门框旁没忍住笑......于是我们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聊,毕竟在这儿留宿的外人不多,他们看到我也是挺新鲜的,末了杨厚刚班长说了一句:一会儿到我这儿随意吃顿午饭,吃完再走!

对此我必须是超感激的,班长说山上的伙食吃得糙,只能待你随便吃点,我很诚实的说,你看我哪像挑剔的人,真要是挑剔.....昨晚我还不住酒店去?我是真开心!

这两菜一汤一上齐,我才发现我貌似已经好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毕竟亚青寺的伙食不能算,那儿可全是素餐,而这摆在我面前的热气腾腾的蒜苗炒回锅肉,土豆炖牛肉,番茄鸡蛋汤对我来说简直是珍馐美馔!

道班并没有食堂,也没有大锅饭,实际上就是自己做来自己吃,比较随意。

杨班长的屋子里烧着炉火,炉子旁的高压锅里装着米饭,白色的蒸汽呲呲地往上冒,班长坐在一侧,方哥坐在对面,看着我装着矜持迟迟不动筷,方哥领头夹了一筷子菜,杨班长开口说,吃吃吃!

杨厚刚班长和方哥在317上的道班已经工作了31年,雀儿山五道班对他们来说是最寂寞的一个班,班上虽有兄弟,但是基本大家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看脸也看疲了,平时基本也就下下象棋。

他说:不上工寂寞的时候呢,就站在门口,看到有过路停靠在路边的大巴车,就过去跟乘客打打招呼聊聊天,感觉特别亲切......冬天这里气温最低要到-30℃,水一泼下去就冻住了,还得要出去除冰铲雪......班长抬了抬头看了看外面:这条路年年冬天只要一下雪,马上就会堵。

我说,那你们工资应该还是比山下的城市高吧?

班长和方哥对视一笑没直接说,其实不说我也知道,要不是为了养活老婆小孩父母,谁会纯纯的扎根在这儿奉献一辈子青春?毕竟现在已经不是计划经济时期,山下的物价,房价,子女的学费花销,父母的医疗费用早就水涨船高。

就算是媒体一直吹捧着的英雄,那面对着五斗米和一家老小张口吃饭的嘴一样该折腰时就折腰——这没什么不对,只是我们看习惯了那些坚持执念又穷困潦倒的英雄,觉得他们就应该付出自己的一切来换得自己心中缺失的那一块信仰;觉得他们哪怕是沾了一丁点儿金钱立马就变味,然而再看看自己,却无不后悔在08年没去借钱贷款去多买几套房,过着安逸的日子来感慨那些为大事业献身的英雄,这种想法既不公平也很病态,因为劳动者最光荣,奉献者更不应该贫穷,他们把最好的芳华搭在这儿,那就理应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说到这里,杨班长有些激动,他说道班按类区来领工资,但这按哪些标准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他只知道大致一共有六个类区。

五年前,他们在川藏公路这个5000米的点儿领的却是3000米的工资,很多工友都带有情绪,甚至也有怠工的情况,因为这里条件实在太苦,而山下的妻女和父母又指望着自己养活。

后来凑巧局上有个大大的领导路过,他们才豁出老命当面去争取,于是雀儿山五道班在几十年后,才被特批到了第六个区类,工资一个月4000多。

然而长期在高海拔地区生活和工作,给身体所带来的影响却是永远无法逆转的,毕竟几十年后,他们年华已过。

执笔这章之前,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是否应该隐去这一段落,但到了后来我还是决心把这段记录原封不动地写下来,因为XXXX(我要隐去姓名)告诉我他们道班特殊,之前有媒体来采访过,上面当时也和他们打过招呼,哪些话该讲,哪些话不该讲......

后来他们成了媒体口中勇于奉献的英雄,但惯性思维是,英雄“不应该计较回报”,所以工资也就没涨过,清苦的日子和工作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提到自己大女儿时,班长眼神里发着光,他大女儿学习上算是给他争了一口气,既是学生会主席,也已经被保研了,不过因为是艺校,每年光学费还是要一万多;小女儿嘛....哈哈哈,班长笑了:小的那个读书不行,明年都要上中学咯!

我说,还早还早,现在哪能看得出来!不过这两个娃娃你养起来......可能压力还是有点大哦......

杨班长笑了,笑得谦虚,也笑得很复杂。

临走前,杨班长告诉我:这个道班马上要撤了!从50年代直到现在,说撤就撤了,我们今年要下山去石渠县养路了。

我说,杨哥,你说句实话,当你离开这个的地方的时候,会不会有点舍不得?

杨班长当时斩钉截铁的说,不会!这里海拔太高啦!我巴不得马上搬到下面去工作!

不知在何时,雀儿山的云雾渐渐飘散,太阳出来啦!远处巨大的山峦也出来啦!就连冰冷的空气也变得如此温暖,我刚坐到驾驶室,结果马上又推开车门跑出来喊:

杨哥!方哥!我给五道班的兄弟们拍个合影吧!哦.....对了!我也想跟你们合个影!

杨哥在二楼歪着个脑袋冲着我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挥了挥手:雀儿山五道班的弟兄!出来集合啦!

在离开五道班的一个多月后,我在新疆阿勒泰地区得知雀儿山隧道已经正式通车了,所以我也知道雀儿山五道班离徹班也已不远了......我至今还记得他们做梦都想离开这个海拔4900米的道班,离开这个献出他们万千芳华的冰冷山口;

而同样的我也知道,他们在徹班下山的当天,有人跑去陈列室把所有的奖状锦旗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不知道是在缅怀前辈的灵魂,还是在祭奠自己逝去的青春,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那个空旷又饱满的大房间里,痛哭流涕,不忍离去。

这么多年啦......这说走就走,谈何容易?

1950年初,党中央作出了修筑川藏公路的决定,为了修筑317国道, 2000多名将士魂断康藏高原,在雀儿山段,平均每公里牺牲7人。

-1952年元旦,筑路官兵打通雀儿山后,于1954年6月在雀儿山顶建立了养路道班,负责山顶10公里路段养护和16公里的推雪任务。

-从1995年到2003年,雀儿山40余公里路段年累计发生交通事故371起,死亡68人......因为地势陡峭、道路狭窄、缺氧、极寒,川藏公路的雀儿山段常被称为“川藏第一险”。

-2012年8月31日,世界上第一座4300米以上的超特长公路隧道雀儿山隧道正式开建。

-2017年9月26日,隧道正式通车;27日,雀儿山五班养护管理站正式徹班。

所以,当我们进入那条长长的高原隧道时,请在黑暗中缅怀一下那些曾经消逝在此的年轻生命,赞叹一下那些将青春年华安置在5050米山尖的养路工人,因为说到底,你我也只是在路上激荡青春,但他们,才是扑在这里的铁骨真好汉。

好好,你自己路上小心哈,这下山有几段路比较窄,下去的时候开慢点!

坐在车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蓝天白云,此时此刻的雀儿山变得既温柔又美丽;这条狭窄的山道也变得宽广辽阔......这一夜风雨的等待确实是值得的!

我带上墨镜,转身冲着道班的兄弟们挥挥手,然后发动引擎,大白胖的身子猛地一震,我知道,她对这条蜿蜒盘旋的下山路早已是饥渴难耐。

挂挡,放刹车,油门一踩......大白胖,继续我们的旅途吧!带我到更遥远的地方吧!

8月11日午后,我告别了雀儿山五道班,继续沿着川藏北线G317向西行进。

到了山脚下,看到了当时正在修建还未通车的雀儿山隧道口,而与此同时,山道上的那条坑坑洼洼的非铺装路也彻底结束,大白胖的轮胎再次触到了平坦光滑的柏油路面。

过了德格县,一路小跑到岗托镇,一条大江便是横在面前,我没有半点犹豫的就驶过了大桥,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一张照片。

而在桥的对岸有个公安检查站,这检查站里查的严,因为这江叫金沙江,桥也叫金沙江大桥,这检查站的里头,那便是西藏。

下午5点30分,我经由川西甘孜州的德格县,终于进入了西藏的江达,这岗托镇的金沙江大桥,便是两个地区的分界线。

看着天色已经不早,我快马加鞭接着开始翻越4200多米的矮拉山,天空开始下雨,山腰处的道路泥泞不堪,整条路很少能遇到来往的车辆。

下午6点51分,我在矮拉山腰的一个弯道会车处休息了一会儿。

矮拉山的山道同雀儿山一样,都是非铺装路面,道路窄,路况差,路基也都是松散的土石,在临近垭口的时候雨停了,但是有个土方车却坏在路中间,另一头的大巴车一看过不去,也只能停在弯道那里眼巴巴的等着,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一等基本就是等好久。

不知道是那里的时间本来就流淌得很慢,还是大家都不着急赶路,反正车里的藏族乘客也没人下车催促,等就等呗,只能悬在这儿等修车的师傅过来。

还好货车旁边还有点空余空间,我小心地将大白胖挪过去,空间刚好能过。

大白胖的横杆(夹在行李架上,用于固定车顶箱的两根横向排布的金属承重杆),是买车顶箱的时候送的,这我在第一章更新前的装备篇就有提到过,我当时还以为捡到便宜了。

由于矮拉山的路面大坑实在太多,再加上这东西本身质量的问题,这两根横杆在翻过矮拉山垭口后便开始逐渐松动,在行李架上带着车顶箱前后滑动。

我一边开车,一边用手机查看着车顶GoPro的图传,这才渐渐发现了些端倪,然后果断把大白胖停到路边......害怕呀!车顶箱里放了那么大一个轮胎,这要是在山顶上滚下去砸到车,那就真出的大事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车顶箱的卡钳出了问题,于是爬上去把四个卡钳都松了,然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是真的花了很大力气)把整个车顶箱一点点的又推又拉放置到原位,接着再装上卡钳挨个儿锁死,但开了一小段后车顶箱又开始往前移。

我下车往行李架上一瞧——上面的划痕很明显的说明是横杆两端跟行李架固定的卡口松了。

果然打开后备箱,把车厢里早就晃得乱七八糟的什么睡袋啦,充电器啦,包啦,泡面什么的一把掀开,拉起储物板把工具箱翻出来,找了把锤子,搞了个螺丝刀,把横杆的螺丝拧松了就开始一根根地往后拉,有两头没对齐的地方就直接用锤子对准了敲,我一边敲一边骂,骂啥?骂便宜无好货。

梆!梆!梆......梆!梆!梆......我敲得整个山谷轰隆作响.....

这横杆有了第一次的松动,那么就会有第二次,即使这螺丝再怎么拧都是这样,毕竟是买箱子送的么,卡口的橡胶和杆子的做工实在不敢恭维,应付应付城市或者铺装路没问题,但遇到这种高寒烂路,外加车顶高负重的情况,只能自求多福。

我很在意这一点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松动的横杆,会导致我不得不在颠簸的路面上把车速放得更慢,而这还长路漫漫。

我花了半个小时倒腾完这一切有点小喘小头疼,疼着疼着眼皮就开始往下掉,我知道昨晚顶多也就睡熟了3个小时,而刚刚一个人趴在上面又敲又打,来回拖着200斤的箱子又力过猛,身体一时间开始缺氧,头晕。

我把车门粗鲁的一脚踢开,瘫在驾驶室里不想动弹,甚至连水都懒得去喝一口;我眯着眼,舔着干裂的嘴唇侧着身,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山谷里的夕阳一点一点的往下落......我想这真的是很美,心里也真的是很平静,这种美好和平静给我快乐,但也因为太过于完美而让人容易感到难过,我想给谁打个电话,嗯!说打就打!

出发第20天傍晚,那是第一次在路上感到像倒班兄弟一样的寂寞。

既然没有信号,那我就把夕阳当做是你,给你拍张照吧;大白胖说,这不是还有我嘛!

我说哎哟,你有点调皮哦!那我也给你拍一张照吧,只有你这一路陪着我。

从雀儿山经过德格县到达昌都市我花了大约1天半,实际上并不需要那么久的时间,不过咋说.....这还得看运气,因为时不时的会被封路,有些路一旦被封,就只有等到第二天才会被允许通过。

由于出发时间已经是下午,所以在我到达江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记得那天晚上我疲惫不堪,开着大胖精神恍惚地在江达乱转。

江达县这个弹丸之城虽地属高原,但在夜晚,整个位于谷地的街头却是一片灯红酒绿,跟想象中的藏区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不过那时候这有停车位的宾馆没有房,有房的宾馆没停车位,而我又不愿意把大胖停得太远,毕竟人生地不熟又是一个人,而这车上的摄影器材和数据又完全是我的命根子......

我后来转了两圈硬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住宿,后来我牙齿一咬,硬是连夜过了江达,最后跑到了雪集拉山上,才在国道的一侧找到了一块安静又安全的空地。

在整理完拍摄素材后我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然后伸出头望了望窗外,满天繁星......才看了几秒,躺下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众望所归的已经是11点了,掀开窗帘,阳光刺眼,爽!趁着晒睡袋的间隙我煮了杯咖啡,吃了一盒自加热米饭。

这自加热米饭虽然方便,但是我买的不多,所以路上也是省着在吃,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吃泡面,味道嘛......跟家常菜肯定比不了,肉也不够吃,但若是天寒地冻饥饿又缺氧的环境,你有这么一盒生猛又神奇的饭......嘿嘿~我觉得你可以把这方圆十里的妹纸全给撩了,哇哈哈哈。

如果我是妹纸我可能是会答应的,但我要价可能比较高,因为吃得也比较多,至少给两盒外加一个水煮蛋。

下午5点半,我堵在去昌都的路上。

这里工程车,公交车,自驾游的车堵了一长串,连自行车都统统不让放行,实在太浮夸......打开车门过去一问,要晚上8点才放行!

我捉摸着今晚到了昌都怕是又找不到住的地方,这不行啊!我整个人都是臭的!因为连续几天都睡在车上,没洗头也没洗澡,加上之前懒得倒腾的陈年佳酿们,车里攒了一堆的老坛酸菜,这脚上那双连我自己都开始纠结,到底还有没有洗的必要,我觉得再这么下去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我拍着脑袋往回走,刚到大胖儿身边,后面一辆JEEP上下来一个老大哥,老大哥也是带着老伴儿往昌都赶,到了这里刹车一踩,手刹一拉,堵上了,这一堵就堵了好久。

小兄弟,前面怎么回事啊?

前面估计在修路,给拦住了,啥车都不让走,你看前面那几个骑行驴友也被拦了......说完我朝那边指了指:诺诺诺,就那几个在检查站门口撒尿的。

我问了,要晚上8点才放行.....

大哥问完话低头查着手机地图,鼓捣了半天找不到有路可以绕过去,随后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张纸质地图,问了几个人,没人知道该怎么走。

后来我旁边插来一辆当地的进藏神车五菱宏光,藏族司机嘟囔了一会儿打着方向盘要掉头,我向他问了问路,豁然开朗!

那时候我在自驾游队伍的前面,看到我在掉头,老大哥又凑过来问,我干脆大声地喊:掉头掉头!那边有条小路可以绕过去!

大家纷纷发动引擎,由我带路,改走了那条悬崖边的小路绕进昌都。

这条路的前一段儿路之烂,基本都是硬派越野和皮卡车在跑,中间一段儿是挂在澜沧江上游,扎曲河边的悬崖上的,纯纯的单行道,在这里会个车完全靠自己佛性的内心。

对面若是来个大车,马上互相开始回忆,刚刚后面有没有经过可以会车的地方,若是一方记得,那就使个眼色,另一头马上心领神会,这你还不能着急,等着他慢慢往后倒个妥当,靠内侧的要让着靠外侧的,城市里那些心浮气躁的脾气不要来,这里滑下去是比山上滚下来更酸爽,直接80°陡坡往下掉,落水都不带冒泡的,可以直接去昌都了,反正在上游。

开到后来进了村庄的路,我才有时间想:幸亏今天没下雨!这条道要是下雨走夜路绝对的刺激!

然后抬头欣喜的发现横杆又特么移位了,然后又花了半个小时来松螺丝捶横杆拧卡钳,路上一警车看我凶神恶煞地拿把锤子走路带风,直接就想往车上砸......

果断停车,高音喇嘛:你好同志!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我......警察同志,不是你想的那样嘛~我.....

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下午7点,我终于到达昌都市,这个藏区小城的繁华程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整个新区建设得非常精致和整洁,路面是新的,小区也是新的,街上走的大部分都是着红袍的喇嘛,这印象实在让我感觉非常不真实。

我找了个地下车库停好车,上了电梯直奔我定好的酒店。

大堂是这样子的,我觉得很洋气,前台妹纸看到灰头土脸的我边感叹边拍照,脸上挂着老母亲般慈祥的微笑,当时这家酒店还在试运营,所有程设房间物品全是新的,我一听,一个标间才200多,啊~~好想当个黄牛,跟她说来十套!

昌都的茶马广场,还有音乐喷泉,时尚时尚最时尚!

这才从山上下来的我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感觉好不习惯,我记得上次见到这么多活物时,还是在炉霍附近草原上吃草的牦牛。

说到吃,我的确是饿了......

你好老司,请问你们几位喃~服务员一口标准流利的四川话。

一个人不能吃火锅儿啊?

哦!可以可以,来来来,请进请进.....嘿嘿。

我一边往里走,一边回过头去,看到服务员转身偷偷跟其他店员比了一个1的手势,然后捂着嘴乐......寡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觉得这走廊特么好长好长!心真的好累好累!

我确实想吃火锅,而且想吃想疯了,这还没到昌都我就已经在心中把菜单列好了:

油碟要正宗重庆人吃的那种,里面只有香油和蒜蓉,心情好的话我就再加一点香菜和耗油,只要一点点,讲究!

猪脑花是必须要的,实际上我一个人吃火锅,可以吃一个完整的猪脑花,没人跟我抢,我也不必客客气气的让,今晚这整个都是我的,我用吸管来吸都没人管得了我;毛肚鸭肠就不用细讲了,如果说没吃火锅等于没去过重庆,那这桌子上没个毛肚鸭肠,那就火锅都算不上,会被人笑话的;腰片肥肠可以都来一点,一个麻辣鲜香,一个肥而不腻;这羊肉卷也给我来一盘儿,虽然不算重庆人吃火锅的标配,但是摆上桌看着也喜庆......呃,还整点蔬菜降降火....

你一个人吃得完嘛,小伙子?

我抹了抹嘴:哼!吃不完!?

我当时心里想的:我今天要把你们吃穷!

之后那个店长给我安排了三个女服务员站在那里观察我吃,估计......是怕我跑吧......

我在昌都休整了一天,除了要整理路上的图片,还要去采购接下来的吃喝,了解接下来的行程。在这个过程里,我也在不停关注洞朗的消息,因为那时担心事情给闹大部队把新藏线给封掉,所以备用的路线也要查一查,尽量做到万无一失吧。

还好是一个人,省去了太多的麻烦......我吃火锅的时候想。

我和布加雪山的不解之谜

站在斜拉山海拔4890米的垭口上时,离开昌都已经两天,这平均海拔也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但是从这往后我的身体却状态却非常好。

我一路走走停停地继续向拉萨进发,途中经过了类乌齐,丁青,最后到达这里时已经是8月15日的晚上8点,天空中只剩最后一点光线。

在大白胖的前面其实还停了一辆房车,这房车在颠簸的山道上一直挡在我前面开,关键让我无语的是,不知道是这房车的黑水箱破了还是给拉满了,总之他们家的污水(你懂得)不断从车底下飞过来,我那个时候顾念头顶松动的横杆和车顶箱,所以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能开着内循环一脸嫌弃地躲得远远的开,怕大白胖沾了一身的翔,不过在经过一个大弯道后,我彻底爆发不管了,这运动档一切换,油门踩下去,方向盘紧跟着往左带,哐当哐当地超了过去。

到了垭口不久,这辆房车也拖着一条黄色的污迹哐当哐当地跟了上来,停到我和大白胖前面,啪嗒,车门开了,下来一个穿蓝色冲锋衣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粉色外套的大姐,我估计是两口子。

男子下车盯着地上的翔面露尴尬,然后过来给我打了个招呼。

小伙砸,你一个人出来啊?

我看他俩慈眉善目也不像坏人,就答应了一声,男子环顾四周说这天色也不早了,问我今天晚上住哪儿。

我说我一个人么,停哪儿住哪儿,反正大部分时间都住车上的咯。

男子有些许激动,感觉像找到了知音,然后转身看看他老婆,发现她早已跑到经幡那儿自拍去了,于是干脆绕到大白胖身后躲着,边走边在衣服里掏着啥,掏了半天掏出两根皱巴巴的烟,递我一根儿....来!最后两根,点上!

看到这一幕,我笑了:大哥,您这生活也忒是不容易了吧!

大哥苦笑着点点头,只顾着抽烟没说话,脸上写着苦逼俩字儿。

我又往外挪了一挪,说别担心,我给你挡着,大哥眼里闪烁着泪光。

他几大口把烟给抽干抽尽了,末了扔地上,踩了踩,趁他老婆不注意一脚给踢山下边去了,然后回过身指了指他的车:我们一家人也是出来玩的,一直住在车上....我低头看了看车底下那一滩黄黄的东西,说我看出来了。

今天晚上要不我们把车停一块儿,这样我觉得比较安全,你看怎么样啊?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但一想到这辆车一直漏着翔,我心里这道坎儿始终有点过不去,老夫正想着该如何作答,不料房车的后门却突然啪嗒一下开了,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车厢里音乐声传来:一个身穿黑色半露肩毛衣,皮肤偏偏又如此白皙的妹纸轻轻打开了车门,我顿时感觉眼前一道白光射来,像朵雪山下的小白莲,我视线下意识的躲闪;一躲闪,又看到这下半身儿穿了一条灰色打底裤,把直直的双腿儿绷了个倍儿紧致欧耶;我再躲闪!妹纸睡眼惺忪歪着脑袋,把一侧的长发撩到另一侧,轻松地在末端打了个卷儿,然后用指尖轻轻捏着,另一只手把唇上咬着的皮筋取下,扎好,扭了扭脖子,站直了身子....

诶~~~~~我在心里叫出了声。

我们到哪儿了啊?我妈呢?

大哥向经幡那边指了一指。

哦~妹纸回头取了一件紫色的修身冲锋衣,换上后嘴里哼着啥音乐找她老妈去了,大哥在我身边喊着让她慢点走,这里海拔高!

嘿嘿.....大哥望着妹纸蹦蹦跳跳的身影把鱼尾纹都笑了出来,然后一转身,发现我瘫在驾驶座上又动弹不了了:诶?小伙子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没有,心脏跳得快,有点头晕.......你刚说到哪里了?哦...我觉得这主意很好!

我伸出手在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掏出来一盒烟:来,大哥......我这儿烟多得可以泡茶喝!

十分钟后我跟这位大哥有了分歧,我的意思是今晚就住这个垭口,因为这里海拔虽然高点儿,但是绝对的安全,另外我也想趁着今晚的好天气看能不能拍个星空银河什么的,出来不就是拍大片的么;大哥这头儿呢是觉得这里海拔太高,他老婆受不了,虽然不知道山下什么情况,但还是打算先下垭口找找再说。

我其实挺理解他的,毕竟是一家人出来玩,这男人确实是最辛苦的,又要开车又要照顾老婆女儿,还要留意哪里过夜比较安全......我后来叹了一口气,目送他们向山下驶去。

大哥和他女儿....不!他们一家人走后,我一个人在这垭口这里逛逛,那里踢踢石头,拍个东西也心不在焉,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之前还觉得这个垭口美丽至极,现在却觉得无比凄惨。

我坐在石头上想了想,突然站起身:拍个屁的大片儿,下山追!

说追就追,我奔回了车里:大白胖!赶紧行动起来!

这哪儿还管的着什么横杆松还是不松啊,根本就没想那些,直接就往山下冲。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山道上没有任何光源,但我感觉那时候我像只山猫一样,两眼放着光,啥路况都看得一清二楚;下了山,两边是草原,我捉摸着他们不可能往人家牧场里钻,这点规矩大哥肯定是懂的,那就继续往前开!

这边开车边分析,边分析边推理,搞到后面越来越没自信,我觉得可能是跟丢了。

就在希望逐渐消失之际,我欣喜的发现路面上竟然还残留着他们一家人的液体,这些点点滴滴在大白胖车灯的照射之下反射出银河般璀璨的光芒!

于是我寻着他们房车的尿迹,继续在无边的黑暗中前行,直到这些痕迹越来越少,越来越模糊......后来我终于在一个村委会的空地上,发现了那辆装着妹纸的房车!

我估计那个时候他们早已熟睡,于是偷偷驶下路基,慢慢靠近,方向盘扶正,贴紧,熄火,小心翼翼......

索县荣布镇的斯东卡村是个在317国道上小的不能再小,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小村,那晚我寻着气味追着小雪莲,最后终于是在斯东卡村委会前的空地上发现了她们。

不过我和小雪莲终究只能有一面之缘,因为第二天当我从车里醒来的时候,他们的车早就已经开走了,我依稀记得大哥在垭口告诉我,他们并不准备去拉萨,而是到了青藏线往北再转去格尔木。

于是小雪莲,便真的成为了天边的那朵小雪莲,只可惜我的相机和GoPro里,并没拍下她们一家任何一张照片。

你问有没有遗憾?这事不好说,毕竟我也没啥深入的想法,在远方的路上一切随缘,反正她父母在我也只能装个正经青年嘿嘿嘿~

不过....虽然那晚我再也没见到小雪莲,但跟这斯东卡村的光头驻村干部倒是打得火热,我只知道他姓宁,同样是四川人,之前一直是国企的大厨,这一点他是必须傲娇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双手抱在胸前:凡是我带的徒弟,那出去必须一个月都是一万多。

哈哈......我问,那现在你咋跑这儿来了呢?

宁哥穿着睡衣站在我跟前儿,神秘的说:现在,我被派下来当个驻村干部......

那晚我和宁哥在车边聊了一个小时,到了后面他执意要我去里面村委会睡,我想等着雪莲一家起个早,于是婉拒了宁哥的邀请,末了他说:好嘛好嘛......那你明天早饭一定要进来吃哈!

好的好的,那就不好意思了哦~~你看,我脸皮是不是越来越厚了?

宁哥是个典型的四川人,就是那种责任感里透着点儿慵懒,乐观中带点佛性,认真里有一丢丢随性的气质的人。

早上我们一起在屋里喝粥,喝得噗呲噗呲响,他说这驻村干部他要当一年,在这个地方说忙也不忙,基本都是解决一些村里鸡毛蒜皮的事儿。

宁哥,你在这儿当干部,你觉得藏族人民有啥不同的没有?

没有撒子不同的,跟我们一样的,只不过我们这个村呢有个风俗。

就是流行几个兄弟同时娶一个老婆。

我....差点一口粥喷出来,居然还有这种流行文化:是因为贫穷还是啥?

宁哥手扶着桌子说:也不是因为贫穷,我感觉跟钱没关系,他们觉得这正常,没毛病,就是一风俗......不过有个习惯不好。

村里面的人呢没啥计划性,一年就挖个虫草,挖了虫草卖了钱就去大城市里玩,基本啥都玩,钱花光就回来....宁哥粥喝得面红耳赤:我们就教育他们,钱不要乱花,要存着给家里搞建设......这有道理吧?

你看这有一家,家里一共五口人,去年挖了两斤虫草,就卖了十几万......有些家里一年可以挖几十斤虫草。

宁哥用手比划着:但是他们是贫困户,国家还有补贴。

我说,宁哥,西藏我来过好多次,但还从来没进普通藏民家看看呢....

宁哥说:那我现在带你去看看就是了!

出了门,刚好就遇见对面俩小子在河边提水,我说帮他提一壶,他摆摆手不让,还是很有礼貌的。

我问他们上学吗,宁哥挥挥手说这边没幼儿园,他俩也还没到年纪,不过他们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在上学。

我问,他们卖虫草的钱到底怎么花的?

宁哥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但是这几年这种情况要好多啦,至少知道娃娃要读书。

这家藏居没有正门,进出是走的侧门,不过看这格局应该是之后改建的,相当于在正门围了一个阳光房。我在揣测,是不是因为靠马路的原因,噪音太大,这样比较好给卧室隔音。

因为在旁边就是夫妻俩单独的卧室,房间柱子上的装饰相当漂亮,而这个卧室里的床却和我们的完全不同。

走进客厅,宁哥说,这就是最原汁原味的普通藏民的家了,随意坐!

他告诉我这边没有床的概念,其实所谓的床就是这个长椅;他们白天就当椅子坐,到了晚上就会把垫子和被子抱出来铺到上面,这样就是床了,到了第二天再收走。

女主人的一只眼睛有视力障碍,所以这户人家是宁哥的帮扶对象之一,那么对待宁哥的客人自然是相当的热情和好客,不过我和她没办法直接交流,因为语言实在不通。

我们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女主人客气地给我倒了一杯茶,宁哥抬抬手,你试试?

藏区我来过几次,基本都是喝的酥油茶和甜茶,所以眼前这杯晶莹剔透的茶水还真没喝过,我小心翼翼拿起来喝了一口.......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但却又说不上这应该叫什么。

宁哥说这叫清茶,实际上就是没加酥油的酥油茶,要用茶叶,草果,姜片,花椒一起熬制,然后加上盐就是这味道啦!其实这还是以前文成公主进藏带过来的习俗。

这户藏民的家到处都充斥着彩绘的图案,但是从家里的家具和电器上看确实算不上富裕,宁哥告诉我,这户人家的主要家庭收入也还是依靠虫草,每年的五月左右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基本全家上下全部都要出动去挖虫草,现在挖虫草只能本村村民在本村的土地上挖,并且还要办理虫草采挖证才可以。

我笑了:哈哈,看来我已经错过挖虫草的季节了,还想说自己挖挖,碰碰运气呢。

诶,外地人是不能挖的,这既是别人的土地,也是别人主要的收入来源,所以办证其实也是方便管理,没这个东西,肯定要打架。

我和宁哥还聊了很多,难以一一记录,总之这个经历对我来说,既消除了很多误解,也知道了很多实情,至少我知道有时候并不是只是贫穷在限制一个人的想象力,而是取决于教育和知识水平。

而这川藏公路上有好也有坏,但车行至此,我碰到的大多数人都是淳朴和善良的,至少,没有绝对的坏。

临走的时候宁哥告诉我,其实他最想做的事还是希望早点退休,那样他就可以在老家四川眉山开个饭馆:哈哈,这是我个人的一个情怀!

我说,凭你的手艺和人品,那是肯定能挣钱!

他苦笑着说:挣不挣钱无所谓,反正有退休工资,关键还是手艺不能丢!

我记得你说你只在这里做一年的驻村干部,那你明年走了会不会舍不得?

宁哥转身看了看牌匾,又看了看远方:这里水好空气好,就是土地不肥,你要是说舍不得嘛......那我还是舍不得这些娃娃的......宁哥笑着冲俩兄弟招招手,把他们叫到身边:你看嘛,都和他们打成一片咯!

我说你等等,表动,保持微笑,然后我冲小哥俩的母亲招招手让她过来:来来来~就这样~好好~微笑~ 3 - 2 -1

大白胖太特么脏了,我觉得应该趁着自己心情不错的时候给她洗个澡再上路,于是我打算去宁哥村委会里借俩水桶。

我说我想把车洗了再走。

你是去拉萨是吧?快啦快啦,么得好远啦!

对了,前面那个冰川你可以去一下!

这里还有冰川?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也是才来的时候被村民带过去的,叫什么来着........外人基本不知道,离这里不远,诶?对了,你15年走318没去看冰川啊?

我说我对景区的冰川确实不感兴趣,所以也就一直攒着没去。

他说,那你应该去看看那条我说的冰川,毕竟没几个人去,也不是景区。

洗车的时候我就在想,那这条冰川,我是一定要去了!

从斜拉山遇到小雪莲一家开始,这条线索仿佛就一步一步地在把我引向那条冰川,不过这条冰川究竟在哪儿,宁哥把脑袋拍了又拍就连自己也想不明白。

我后来通过他的描述,借助手机的卫星地图,才大致知道了冰川的方位。

宁哥口中的冰川源自于布加雪山,而布加雪山既是藏东最高的山峰,也恰好是藏族苯教最著名的圣山,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当时却难以在网络上搜寻到关于布加雪山冰川群的相关信息,能参考的资料实在太少,这一点让当时的我感到简直不可思议,在旅游化浪潮席卷西部那么多年之后,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居然少之又少。

最清楚的记录大致是,2016年,我国地质学家和科考团队才在丁青,巴青,索县交界的地方发现分布在布加雪山周围的巨型悬冰川群。

通过仔细对比卫星地图和高德导航还有百度地图,我最终确定了一条离317国道最近的,靠谱的,城市SUV也能开的进去的进山路线。

在这条路线的末端,静静躺着其中的一条冰川。

注意:以上地图标注的 [日曲朵村 ]来自高德地图,而实际路牌并不是这个名字,下图中前一块路牌是[布加尔岗日] 左下角一块为[玛如村],正确方向是 [玛如村],只是地图上完全找不到,以上仅供参考。

从玛如村路牌处离开317国道,大约开1个小时的非铺装路就可以看到布加雪山.....的一点点角落,但是在他脚下的一支冰川就完全一览无余了。

我将大白胖继续往前开,想要尽量靠近冰川下的冰啧湖,但是无奈白胖只是个城市SUV,地盘比不上越野车的高度,所以还是卡在这儿了。

所以我就干脆往后倒了一点,停到一侧的空地上。

这个地方的车辙印应该是皮卡压出来的,虽然知道这个地方的外人实在太少,但是前来祭拜的藏族同胞却还是有,毕竟这是他们的圣山。

下午3点整,我下了车,立马开始收拾装备,我往包里塞了一架折叠的无人机Mavic Pro;又朝包的侧面插了一套GoPro+自拍杆,拿了一瓶水,带了一点干粮,换上登山鞋,立即徒步出发!

我要干啥?我要趁天黑之前尽量的靠近冰川,因为我活这么大,还第一次亲眼看见暂时没变成景区要围起来收费的冰川,必须要过去摸一把。

下午4点,我在穿过沼泽后进入一眼望不到边的灌木丛,这段路走得相当吃力。
花了好长时间上上下下穿过了密不透风的灌木丛,紧接着进入碎石塌方区域。
问的实在太多,这里重点解释,这是使用无人机的 [智能识别跟随]

呃......下午五点半,我很顺利的失败了.......因为这段塌方的地段实在下不去,这里的沙石太过于松散,实际上到了这里,脚感很像踩在干燥沙滩上进行攀爬,每走一步,就往下掉石块。

到了后来实在不甘心,升起无人机飞过去想查看山谷左侧的塌方情况,结果图传上显示,不管是往上爬从山腰绕过去,还是往下走,从塌方处滑下去都太过于危险。

最后我留下这张航拍照片,算是合影留恋。

这看起来很特么近的徒步路程,来回就花了我三个小时,我在回程的路上不断的总结路线,回望山谷,看到天色已晚,想想还是心有不甘。

于是当我回到车里的时候决定今晚就睡在这里,等明天一早再用另一架图传信号更稳定的无人机仔细查看山谷左右两侧的塌方情况,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路线,明天再试着徒步进去一次。

当天晚上,我把大白胖挪去了冰啧湖下游的河滩上,想就在这里过夜。

其实这个山谷并不是荒无人烟,相反在这个位置的不远处有个藏民的家,我在这里做晚餐时有个藏族大爷打着手电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看样子好像有心事,但这有心事我也听不懂啊。

后来他把他会说汉语的儿子叫了过来,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

这大爷的儿子当过兵,会说汉族话,他过来的时候我跟他表明了来意。

他说他爹地要我去他家住,我当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山谷里面有熊出没,他爸怕我在这里出事,所以嘱咐他儿子过来让我去他家。

这里有熊的,它一来就要吃我们养的羊。

我说,这有熊来了你们是怎么操作的?

我们就躲到屋里去嘛,或者几个人敲铁盆子赶走它......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朋友!你肯定打不过熊的!

不过我后来婉拒了他,我说12年我和朋友到西藏南迦巴瓦雪山下面徒步搭帐篷,凌晨四点发现一只熊,屁股冲着我们坐在草地上,那次可真的把我吓到了......但是那次害怕是因为只有帐篷,这次要是熊真的过来了我不害怕......我拍拍大白胖的屁股:我睡车里不搭帐篷,没问题的,就算发现它趴我车门,我开车跑就是,反正这旁边儿就是公路,难道它跑得比车快还不成?

这当兵的小哥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打消完他的疑虑我还是说了声谢谢,毕竟出门在外有人关心,我还觉得挺感激的。

我记得他问我:这里要做旅游开发了,你是从山外面来的,你说说这件事是不是一件好事?

我问,你现在靠什么赚钱?

我说挖虫草你们一年也就那么一个月时间,另外11个月呢?

他表情木讷地说,没事情做......之后又补了一句:有时候帮着放放羊嘛......

咚.....他拾起一块石头丢了出去:放羊也没意思嘛。

村里面干部找你们开过会啦?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多概念,好像这个峡谷,这条冰川搞不搞旅游开发都跟自己没关系,其实我也很难去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觉得从大格局上这肯定是好事,至少他们家可以靠这顺风车过上富裕的生活,对他来说,也可以摆脱掉那无所事事的11个月;

但是细想下来却又觉得可怕之极,因为这世界上我最不喜欢开的路,就是去景区的套路,这有些套路,可以毁掉一个民族一个地区的所有声誉。

所以我很难回答他这个问题,过了很久,我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我知道你听村干部的安排,一定不是一件坏事。

小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诶,对了,这冰川能不能爬上去?

没爬过......小哥指了指对面的崖壁:我知道去年村里有个挖虫草的从上面滚下来过。

他从哪里上去的你问过吗?!

吃完早餐,我把大白胖又挪到了一个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想在这里操控无人机去查看另一侧崖壁的塌方情况。

从这里到冰川,看起来很近,其实实际测出来有3个多公里,所谓望山跑死马,就是这么个道理。

我将这架图传信号更好的精灵4Pro升上天空,期待她能给我带来一些好消息,然而在连续使用了三块电池之后,我彻底放弃了再次徒步去向冰川的想法,因为右侧崖壁塌得比左侧更彻底,而且那个时候雨云也堆积得越来越厚。

布加雪山下的这条冰川属于海洋性冰川,冰川累积速度快,前进消融速度也快,又受风力和两侧山谷塌方的影响,所以整个表面覆盖了一层山体的泥沙,并不是想象中的纯净的幽兰。

不过在断面裂缝深处,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如薄荷般奇妙的色彩,只可惜,身在三公里开外的我无法去体验碰触它的感觉。

上午11点,我和大白胖沿着山谷里这条长长的土路离开布加雪山,向着山谷外的317国道再次驶去。

在路上的时候,恰巧看见了河对岸的退伍的小哥,他左手拿着放着嗨歌的手机,右手轻快地甩着羊鞭,嘴上还叼着一根绿色的草杆儿,我踩下刹车说,扎西德勒!你要去哪里?

小哥停下来指了指前方......

哦~草地上星星点点的就是他家的羊群。

他冲着我大声地喊,扎西德勒!你要去哪里?

我说,我要上路去拉萨啦!

哦!你要去拉萨!快啦快啦!

小哥跟着手机里的音乐蹦了起来:我之前,就在拉萨当兵!

我听到安静的山谷里,都是他一个人唱歌跳舞的声音。

单人单车环游中国第二季

2017年12月写于 上海的家

曾经两次走西藏(一次骑车川南一月余,一次背包半月余几乎都住藏民家) 人总结如下:

干货,自己总结的攻略: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装备清单,个人经验版:个人必须装备,按照使用重要性平行罗列,不分先后顺序(

注:必须装备一样也不能少,请出发前再清…

       (如果你爱她,送她去中国,因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送他去中国,因为那里是地狱。)
       ——美国花旗银行战略挑战部俚语
       第一章 凶兆
       传说龙的喉下有一片逆鳞,谁要触动它必将惹来杀身之祸。帝王的身上也有一块不可触动的禁区,这个禁区便是帝王的自尊心。——韩非子《说难》
     雷红旗省城之行那天,黄历上诸事不宜。
      第一天约见的常务副省长白锦鹏,是在计划之内,之前高市长已经做了安排,见面礼也是照他的意思,四两野山参、五两何首乌、六两灵芝,凑成“福禄寿风水三宝”。
     和上次去上海一样,雷红旗又带上投资银行部经理乔伊娜,不同的是这次开车去,中午从滨海市出发,走高速公路,晚上就到了,在省委大院附近找宾馆住下。
     第二天上午,按照约定时间赶到省委,白副省长的秘书出来接他们进去。
      白副省长办公楼是一座二层小红楼,坐落在省委大院的绿树丛中,既古色古香,又庄重素朴,静穆中透着一种无声的威严。
     雷红旗说不清兴奋还是紧张,在会客厅里等白副省长时手有点儿微微发抖。他深吸口气,环视着周围。会客厅很大,陈设很简单,三组沙发,中间各摆一个茶机,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雷红旗来不及仔细打量,就见里面套间的门开了,秘书示意他们进去。
      雷红旗和乔伊娜走进白副省长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更像一间书房,一进门,一排书架映入眼帘,像一面墙。
     白副省长就坐在这面“书墙”前,微侧着身子,一只手扶在桌上,一只手搭在高背椅扶手上。
     秘书为他们做介绍。
     白副省长抬眼看看雷红旗,同时伸出手来,雷红旗急忙上前,身子前倾,握住这只像征权力的手。
     白副省长的握手很有力,富有质感,让雷红旗切身感受到自己已置身于省最高权力中心。
      “坐吧。”白副省长说话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听上去十分亲切。
      雷红旗稍稍放松了些,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白副省长,”故意把省长前面的“副”字淡化,把重音放在后面,听上去就像白省长,“高市长知道我来省城,特意托我捎几样长白山土产,给您补补身体。”
      白副省长慈祥地笑笑,用长辈特有的语气说:“你看这个小高,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惦记我!好,我收下了,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谢谢他。”
      说着,朝秘书一摆手,示意拿走。秘书打开侧面墙上的一道拉门,里面是个储藏室,摆满了盒盒包包的礼物。他腾了个地儿,把东西放进去。
     这当儿,雷红旗小心斟酌着词句,等秘书忙完了,方开口道:“白副省长,我们摩金集团是以地产与银行业为核心的中美合资企业,目前因为资金方面较宽裕,我们想争取进步,拍下滨江开发区B地块,为企业注入新的血液,进入高速发展的快车道。”
      白副省长收起笑容,神色变的严肃起来:“滨江开发区B地块,可是好几十个亿的地王呀?”
      雷红旗急忙道:“除了银行业务,我们有目前国内最先进的地产运营团队,如果能拍到B地块,我们可以立刻承诺,将投入大力量参与滨海市经济适用房的总体规划建设,到时候,不仅是我们企业,也是高市长领导下滨海市的成果,请白副省长关照一下。”
      白副省长看看雷红旗,若有所思,稍倾,微微点了一下头,“好,我记着这事。就这样吧。小宋呀,替我送一下客人。”
     秘书送他们到楼梯口。雷红旗踏着铺着红地毯的楼梯下楼,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觉。
     整个会面不过三分钟,自己却准备了整整三天,先是约高市长去打高尔夫,然后和乔书记泡温泉,又派乔伊娜去采办礼物。昨天中午出发上路,晚上到省城,为今天的会面,他连省城的老同学萧芳妮都没敢见,九点一过就上床睡觉,天一亮就起来,忙了一大圈,就这么短短的三分钟,完事了!
      雷红旗带着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失败的复杂心情走出小红楼。
     性感玲珑的乔伊娜见他面色抑郁,忙去把车开过来。
     两人离开省委大院。
     回到宾馆,雷红旗往床上一倒,望着天花板,心想:就这么回去?觉的没底。不行,既然来了,就再活动活动,多找几个人,把握更大些。于是翻身坐起来,给萧芳妮打电话。
      不大会儿功夫,省开发银行副行长萧芳妮派司机来接他。
     “哼,好你个红旗!昨天来了也不告诉我,罚酒,罚酒。”一见面,风姿动人的萧芳妮便给了他一顿机枪,随后,又给了他一个漂亮女行长的拥抱。
      雷红旗知道她酒量过人,自己远不是对手,所以两杯下肚,赶紧说正事。简短地讲了讲此次来省城的目的,还有刚才见白副省长的情景。末了问她,认不认识主管交通和城市规划的曹副省长。
     萧芳妮说,认识是认识,但说不上话。不过他与主管金融的马副省长比较熟,如果想见可以帮忙。
      雷红旗想,正好自己是投资这条线上的,马省长肯说话也是管用的。于是让萧芳妮安排。又问带些什么好?萧芳妮随口道,买点高档化妆品吧,他夫人挺注重保养的。
     雷红旗摇摇头,化妆品才几个钱,礼太轻了。
     萧芳妮笑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从我老公书房里挑幅郑板桥的字带过去。
      雷红旗这下放心了,于是开怀畅饮。
     萧芳妮下午有个投融资商务洽谈,另外还要安排与马副省长见面的事,所以并不十分投入,喝到微酣便结束了。
     回到宾馆,雷红旗让乔伊娜去买化妆品,自己一头倒在床上,酣然大睡。一直睡到夜幕降临,如果不是萧芳妮来电话,说不定一觉睡到天亮。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太疲倦了。
      萧芳妮告诉他,见马副省长的事安排好了,明天上午九点。雷红旗一听兴奋道:太好了,中午请他吃饭。
     萧芳妮笑道,做梦吧,你!给你三分钟就不错了。再说,这年头谁还吃饭,山寨!
      给她一骂,雷红旗彻底醒了,这一醒就睡不着了,半夜深更,让乔伊娜开车拉着他在街上转,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幽灵。
      见马副省长比见白副省长的时间长,连去带回一个多小时,不过真正见面就十分钟,时间都用在等上了。
     马副省长一天都有会,雷红旗和乔伊娜在会议室外走廊上等,带来的东西让秘书拿到办公室去了,估计和送给白副省长的“三宝”一样,堆到储藏室去了,好在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可惜了萧芳妮那副字,不过那么贵重的东西,命运应该会好一些。
     那幅字不是郑板桥的,但值多少,雷红旗没好意思问,不过以萧芳妮丈夫老公段成功的亿万身家,没有个十万八万,是拿不出手。
     这笔账得记在自己头上,以后想法还上。
      雷红旗胡思乱想着,不时朝会议室那扇紧闭的门望望。
     终于,那扇门开了,马副省长从里面和萧芳妮走出来,两人迎上前去。
     萧芳妮为他们做介绍,四个人顺着走廊边走边聊。
     马副省长的办公室里,雷红旗几乎没开口,都是萧芳妮在说,三言两语介绍完了,马副省长抬过头看看雷红旗,说了句“行,我知道了”。
     见面会就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雷红旗绷着个脸,萧芳妮开导他:领导都这样,三言两语把事儿说清就行了,不可能给你时间长篇大论。你想啊,全省那么多城市,有多少像你这样的人排着队等着进见?
      “那求他的事,成还是不成?”
      “成不成不是今天就能定的,好几十个亿的地王挂牌,哪能这么痛快就成了!要不找我老公问问。”
      雷红旗和萧芳妮在省委大院前分手,回到宾馆,吃过午饭和乔伊娜往滨海市返。
     车快要出城区时,萧芳妮电话把他追回来。
     段成功外号叫段老虎,性格特爽,玩地产多年,前几年闯北京做高档别墅生意,有一次他手下人酒后驾车撞人,连车带人被扣,还是雷红旗找人帮他摆平的。后来不知怎么把地产生意搬回省城了,听说在北京混的不怎么样,黑白两道都得罪了。
     也巧,这天段成功刚好在,一听是雷红旗,亲自出来迎接。
      老友相逢,少不了一阵寒喧。
     段成功问雷红旗忙什么?雷红旗说在筹备拍B地块。段成功一听就道,这么说,你是来找曹副省长的喽,见了没有?雷红旗摇头,段成功一拍他的肩膀: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雷红旗有些不信,“真的?”
      “真的,我还骗你不成,只要他在,我包你明天见。”
      这下雷红旗乐了,忙问去见曹副市长,带些什么好?
      段成功想了想,说,他这人是远近有名的‘三不省长’,不好钱,不好色,不好古玩字画,整个一什么都不好,一般人无处下手,但曹副省长就是喜欢外国名贵手机,你人生地不熟的没法弄,交给我吧,明儿我带个好东西去,包他喜欢。
      这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外,得来全不费功夫。雷红旗也不回滨海市了,掉头往回返,找到一家俏江南KTV,和乔伊娜纵情歌唱了一把。
     见曹副省长的时间最长,从进去到出来总共半小时,段成风把雷红旗买的营养品交待给秘书,又把自己带来的一件MOTO镶金手机当面交给曹副省长,回身指着雷红旗,介绍一下他的身份,随即告辞出来。
     等和乔伊娜走出小红楼,雷红旗才反过神来,瞪眼看着外面的天空,心想这也太亏欠萧芳妮他们两口子,几十万元东西送进去,还没说什么正事。
       突然,雷红旗的MOTO闪烁起来,是他在滨海市地下钱庄合伙人老三打来的。
      “红旗,上海开盘,“ST昆仑”是跳空低开,有个小缺口,我说,要不建一千万的头寸?我觉得猎庄时机不错。我们在这上面好好赚它一笔!”
      “一千万少了,老三,你建一个亿的仓。”当雷红旗故意缓慢而冷静说出口时,喉头却一阵阵发紧。
      甚至连老三听到这个数字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雷红旗只听见话筒里传来一声轻轻的“我操!”
      在乔伊娜注视下,靠拆迁公司起家黑白两道通关的老三让雷红旗足足等了十秒钟。
      曾是滨海市头号国企上市公司的“昆仑控股”,这几年由于机制问题,在资本圈已经到了资不抵债,依靠银行增贷圈钱度日的困境,这个“破壳”被准备上市的摩金财团虎视已久。
      “红旗,听我说,兄弟!我的钱不是大风刮的,要干一个亿我们不能照四六分帐。我可以买五千万,按三五六五分账,但另外五千万,得按三七算。”
      老三在刀口浪尖上混久了,说话很到位。
      妈的,我要是依了他,我也就不是雷红旗。
      “听着老三!没有别人能让你在五年内往你女儿留学的卢森堡皇家银行账户上进帐两千万美子,只有我能办到。其他人都不喜欢和你这种混蛋做交易。我不过是碰巧看你讲义气,带你玩。我喜欢你的血性!老三,我只认四六分账。要么按这分账比例玩一个亿,要么你就一个子儿不买。咱俩刚才就算老爷们讲话,三个字,闲扯蛋!!”
       雷红旗这通闷板砖般的胡同嘎咋啦话,不仅把老三,连身边的乔伊娜也震住了。

楼主发言:1次 发图:0张 | 更多 |

     罗曼罗兰说过,生活就是两种,一种是燃烧,一种是腐烂。
     “如果老三.....”乔伊娜正推测,雷红旗手机响了。
     雷红旗一看号码,神经质吼道:“别喊!舒晴,把QQ车卖了,妈这病我多少钱都得花!”
     关机后,雷红旗神色沮丧,脸寒了一寒,抬头望着乔伊娜。
     乔伊娜一怔,尴尬笑问,雷总,又让我搞假发票?
     雷红旗晒笑说,对头,再算上昨天KTV那景儿。
     两人离开省委大院。
     轿车风驰电掣,返回滨海市。
     乔伊娜眼神爱恨交织,说今晚就找个酒店,一起再考虑下。
     但雷红旗不想面对乔伊娜某种暧昧暗示。
     只要一想起自己那个家,雷红旗就会被现实打进社会最低层——虽然说起来,他是摩金财团滨海分公司的运营副总监,算中层干部,但他的权力含量极其有限,基本上属于急于在纽约纳兹达克“坐台”的中国概念股,到岁数了,大家都是总,你也该是总,如此而已。
     雷红旗四十出头,一个早年丧父的大哥,苦苦撑着个大家族,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能给这市委乔书记的女公子什么——给人家“名份”吗?别开玩笑。
     乔伊娜可以说“喜欢你雷红旗不需要名份,我都三十岁,早拉过警报”,可正因为她三十岁,雷红旗才不能这么浪漫。
     真喜欢她的话十三岁时候说,那算初恋的天真,但到她三十岁的时候还说这两个字,那不是少根神经就是居心叵测。
     雷红旗知道乔伊娜之所以对自己一见钟情刀枪不入,不过是规定时间规定场合的必然反应。
     如果乔伊娜是在自己经常为父亲买草药的农村集市遇到自己,还会正眼瞧他吗?那时但凡他雷红旗有点歪的想法,肯定会被她脆生生地骂作“脑残”。
   儿时,他把草药熬成汤,吹嘘后送到父亲床上,现在他还是在集市买几把草药熬成汤,给母亲喝......就是脑残,作为一心想干大事却无成的中年有妇之夫,雷红旗要真以为是自己的副总监地位征服乔伊娜,那他就太没有自知之明。
     当然,这不是说雷红旗认为自己毫无优点,只是他觉得这种比较对他而言没什么实质意义——最多不过是浮云罢了。
     一个像他这样的已婚男人,在外企症候群里十几年如一日地上班,月月就那么几个死钱,上有多病的母亲,下有不争气的“啃老族”弟妹,还有读书的孩子。
     老婆舒晴在市委接待处任副处长,也是个副职,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结婚十几年,除了偶尔开他那辆二手QQ,最贵的衣服没有超过五十元一件的,却狠心为他置办一身上万元的外企行头......只要一想到这些,雷红旗就英雄气短,再也提不起精神。
     傲慢与浪漫,跟他是无关的。
   就算是人家乔伊娜主动,那是她的潇洒,但你雷红旗不能也跟着潇洒。
     乔家女公子头脑一热,那叫“富二代式”冲动,那叫“富二代式”纯洁,情有可原,可你雷红旗人到中年,那头脑能随便热吗?你骗得了别人,你骗得了自己?你好意思半推半就?
     雷红旗做不出来。一个男人可以真潇洒,但不能装潇洒,雷红旗有这点自尊。
     雷红旗是在“金领职场”招聘会上初次遇到求职的乔伊娜。
     招聘会在市希尔顿大酒店里,一共五个小时,从第一秒起,摩金财团的席位就成了此会的最大亮点。
   负责招聘投资银行部经理的雷红旗,无论喝水放屁,都有人朝他送简历,和他换名片,而他则客客气气地对每个人,无论人家是向他请教问题,还只是借请教问题跟他套近乎。雷红旗心里清楚,这中间必定包含了摩金财团的光环——单凭他“雷红旗”这三个字是不会有如此效果的。那些人知道他雷红旗是谁?还不是店大欺客!
     本来雷红旗是最厌恶那些逢场作戏吹吹打打的求职者,但他不是一个不为别人考虑的人,他清楚求职者的心思,既然投出简历,就要用足这几秒的魅力,要不,何必要投呢?
     但你真要是投资银行圈的资深专家,又为何跑这招聘会里满身臭汗挤来挤去涂抹乱溅声嘶力竭?
   所以,当开始有人把雷红旗捧为“大投资商”时,他还有些不自然,但听到后面,应聘者以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历数他们曾干过的业绩,拉过的资金数额,发过的证券论文,他也就慢慢地自然了。他觉得这些人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只要自我营销得掌握分寸,实事求是。
     乔伊娜的专业和口才是没得说,她在雷红旗面前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她知道自己过于丰满的胸部已经成为雷红旗的视觉中心,雷红旗坐在矿泉水瓶后,虽然坐得规规矩矩小心翼翼,但他眼睛已经不安分了。
   似乎在她见过很多世面的眼睛里,像雷红旗这样的,就算得上是成功男人?
     她很大方地递过名片:“雷总,这是我在汇丰银行的“英雄帖”,你可以随时调查我,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看着“英雄帖”,雷红旗心里跟闻鼻烟壶似敏感,招聘会只要一结束,他打这电话,就会被这女人“洗洗睡了”。
     矿泉水春心小荡!
   但雷红旗一想到家这一层,他就兴味索然。
   父亲临死前,告诉过雷红旗找什么样女人当老婆。
     从雷红旗懂事开始,尤其是父亲去世之后,他没怎么掉过眼泪。老爷们儿一个,有事扛着有苦受着,有哭的那工夫干点什么不好?好歹也是金融枪战中晃悠了几个来回,公安局预审室里也是喝过茶的人……他心肠算是硬的了!
     可当年他抱着父亲病危的身体时候,忍不住眼泪直流,一个将进骨灰盒的男人和一个十岁的男人抱在一起,两人都是使劲地抱着对方!而雷红旗还在使劲地流着眼泪,旁边还有母亲,母亲就那么看着他们爷俩。
     母亲的眼睛里,是种庄户人家特有的谦恭和顺从,还有那种拼命为自己的男人撑住了场面的竭尽全力。
     父亲告诉他,红旗,娶媳妇的话,还是乡下老家的媳妇好些,厚道,知道疼人。而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怕是出门要饭了,第一口都是给自己男人、孩子先吃的。
   猛想起这话,雷红旗就把乔伊娜履历塞进左侧那堆“淘汰分子”。
     不过顾及着乔伊娜是个“三高”女性,所以,雷红旗不好明说,只能躲。他躲的方式很特别,不是把自己藏起来,而是站起来,把自己直接暴露到大庭广众之下,结果没有想到,人家乔伊娜越是困难越向前,压力面前,毫无惧色,反而是把雷红旗逼得面红耳赤弄巧成拙里外不是人。
     乔伊娜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淘汰分子”里面一下子抽出简历,盯着雷红旗的眼睛,然后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就带一份简历,还没给其他家看过呢?”
     雷红旗目瞪当场,说那请你继续。
     按道理说,三十岁的女人年纪也不算小了,如果出席市大龄青年征婚联谊舞会,基本上已经属于“闪婚”一级。但放到金领招聘会上,三十岁还是非常非常年轻,年轻得像雷红旗厨房刚出锅的速冻水饺,雪白雪白的,冒着热气儿,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下。
     其实,乔伊娜在同龄外企女性中不算太抢眼,但是现在,她是穿梭于一群西服革履的男人中间——她的皮肤嫩嫩的,透亮的;眼睛甜甜的,弯弯的;她爱笑,一笑,露出半口漂亮的牙,那牙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带过牙箍,是那种矫正过的整齐,像一排投资K线。
     乔伊娜活泼得像魔兽世界里的女精灵,在一群中老年萨满巨魔男人的目光中跳来跳去——往往一个聘台只要有她,就充满欢声笑语,就连最拘谨的招聘者也变得 幽默起来。
那一天,她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完美——在投资圈,只有极度完美诱惑的女郎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她在这里享受到了。在同龄女人中,青春是不值钱的,尤其在人力资源办公室里,每年都有更年轻的一批入职,每年到新员工注册的时候,全体男人就会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他们自告奋勇去报名接风,定麦当劳肯德基,往往面孔漂亮眉目新颖的女人面前会站一个排的市场部老鸟儿,争着帮她准备办公用品,拥着她浩浩荡荡去职工餐厅。
     乔伊娜记得很清楚,她当年和一个漂亮得如一块翡翠的女人一起入职汇丰银行,人家尊贵得跟个大熊猫似的,被一群男人包围着请喝卡布奇诺,人家只象征性地拎一个最小的手提笔记本,而她乔伊娜则守着一桌子文件夹胶水剪刀,听人力资源部老总紧着对那批“老鸟禁卫军”喊:“下午茶是两点,现在才一点半……”
     乔伊娜并不是不漂亮,只是她这乔书记女公子的身份特殊了一点点,但在男人眼中,那一点点就不是一点点,而是天壤之别。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男人追她,但是那些追她的人,她并不太上心。她既不说不,也不说是,她就那么做作着,既不让他们迅速灰心,也不让他们轻易得手。她想——你们只不过是看上我爸的光环,又不敢追自己喜欢的,想拿我将就。做梦吧!
     乔伊娜对雷红旗确实有很多想法,但这些想法里从来不包括嫁给他——嫁什么人这个问题,还不是当前的首要问题。

     乔伊娜车似奔狼!
     他们来到滨海市高速公路收费站时,深秋的夕阳刚刚落山。
     一出收费站把角洗手间,乔伊娜忽然疯疯癫癫披头散发地跑向轿车,她绕过好几辆货车,冲着雷红旗的车门直扑过来!
     “吓死人!女厕后窗有男人偷窥!!”
     她把纤纤玉指一伸伸到雷红旗的眼皮底下,对雷红旗说“我怕”,说得娇滴滴的,还配合着一张翘着的嘴和轻轻扭了几扭的小腰。
     这次雷红旗是躲不掉了——他替她开了车门,当着不少偷窥者的面。
     驾驶盘后,乔伊娜的头发垂下来,不长不短,只要雷红旗稍一发力,那黑发就会在他脸上轻轻一扫,似有还无,和她身上的蓝寇香水味道一样。
     雷红旗当然明白,她为什么要专说偷窥,而且不止他明白,这个岁数的人,谁看不明白?不过,大家都是厚道的人,不看就是了。
     驶向市区,偷窥者没了,天全黑了,就剩下他们俩。
     乔伊娜把手机含在乳沟里,对雷红旗嫣然一笑,雷红旗再坐怀不乱,这个时候心也乱了那么几下子。
     乔伊娜看在眼里,乘胜追击,对雷红旗说:“正好,晚上有大餐,市委夏秘书长摆局,请了十几家大型地产公司,包括昆仑控股的张朝宗,你陪我去?”
     雷红旗忙说:“不行不行,我得给舒情和孩子买点东西带回去。”他故意提老婆孩子,其实他本来是计划晚上去医院看母亲。老夫老妻了,带什么带?即便是带了,舒晴也会埋怨他乱花钱。
     乔伊娜听了,也还是一笑。她说:“看不出来,模范老公啊。你陪我去吧,一来我给你参谋参谋夏秘书长的心思,二来我自己也要买点衣服,正好抓你当个壮丁。”
     雷红旗还是可以当场拒绝,但是他性格上不是宋玉潘安。他愣了愣,还没等他找到词,乔伊娜就爽快地跟他敲定:“那就这样说好了,我一会儿去刷卡。”说完,她一踩油门。
     饭局的时候还没到,一起上街,雷红旗觉得自己特驴。虽然乔伊娜并不要他买什么,但是没一会儿工夫,他手上就替她提了一件羊绒衫、一双短靴,还有两件皮夹克。
     雷红旗汗如雨下,乔伊娜气势旺盛的购物欲使他的身心遭到双重打击。虽然乔伊娜跟他毫无关系,他从来没想到要和乔伊娜怎么样,但他还是有点难过。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失败得不如一个三十岁大龄女。
     乔伊娜居然买两件同一样式只是颜色略有差别的皮夹克,她的理由是:“给嫂子也买了吧,都是公款,免得以后你想起来后悔。”
     她这样随心所欲,想要什么就买什么的劲儿,让雷红旗觉得自己活得很窝囊。
     他本不是一个看重权利的人,但是他讨厌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一个没有财又没有势而且也看不出有什么前途的运营副总监,在家里,连干刑警的小姨子舒芬都看不起,话里话外的意思总是围绕着姐姐嫁给他这么一个窝囊废。
     姐夫无门路,舒芬只好在刑警队继续混,每晚在警队旧宿舍楼里弹吉它,唱“隐形的翅膀”:
    “每一次 ,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 ,就算很受伤 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 ,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 ,飞过绝望......”
     舒芬把希望寄托在姐姐的仕途上,舒芬说姐姐的儿子雷小亮就是第五代领导人的坯子,所以她教育雷小亮的方式比较特别,并不采取正面引导,而是习惯使用刑警破案的反面案例,她以为这样做,能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既达到教育姐夫的目的,又起到鞭策姐姐的作用。
     比如雷小亮小时候,读三字经练毛笔字,舒晴凑趣,过去写了四个字“孟母三迁”,儿子问什么意思,还没等她解释,舒芬在一边就已经“哼”了一声,接着就听见她淡淡地说:“像你爸这样,见人家有名有利有房有车自己啥都没有还不着急的最终结果,就是孟母三迁。”
     舒晴忍一口气,不接妹妹的话茬。
     雷红旗自顾自对儿子说:“孟母三迁是一种很高尚的母爱品质。”
     舒芬冷笑,她故意大幅度起身,一面收拾碗筷,一面顺手甩过去一句更重的话:“对,就是常言说的‘女怕嫁错郎’。”
     舒晴被噎得眼泪差点出来,她党校突击毕业,虽然没有念过多少书,但“痛批莎士比亚”的能力并不比念过书的人差。
     那一阵,雷红旗简直怕她们姐俩吵嘴,只要她俩一张嘴,早晚落实在他头上,那飞出来的话,就像劈手扇过来的耳光,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带着速度和爆发力,直奔雷红旗面门而来。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但舒芬认为,骂姐夫就要揭短,打姐夫就要打脸,否则就失去了女刑警的绝对权威。
     雷红旗最开始也是奋起还击的,但很快就彻底放弃了。
     好男不跟小姨子斗,在家庭战斗的不断实践中,雷红旗终于明白,老婆之所以跟老公奋斗,是因为她觉得她跟了你委屈。小姨子之所以跟姐夫奋斗,是因为姐夫没有能力把她调出刑警队。
     根本解决问题,那么他就不要跟小姨子“奋斗”,唯有隐忍,才能勉强维持体面和自尊。
     “奋斗”是没有好结果的,穷急饿吵,发展才是硬道理,如果雷家经济始终徘徊在救死扶伤开粥厂的温饱边缘,那么只能越吵越穷,越穷越吵,骂来吵去,男人的脸就彻底搞没了。
     舒芬曾说,姐,你看哪个有能耐的男人天天窝在家里和小姨子吵?小姨子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终于,乔伊娜热情购物告一段落。
     饭局还没到点。
     她招呼雷红旗一起进肯德基坐坐,雷红旗左右手都被购物袋占满了,但他仍然用嘴坚持,一定要由他来请。
     乔伊娜怪怪地看他一眼,算是应允,仿佛让雷红旗买单是给他运动会安慰奖。
     雷红旗接过这一眼,忽然脸上就冒出汗来,他觉得自己这个“总”,还像个杂役似的,跟在乔伊娜翘屁股后面,大包小包的进麦当劳,确实太不着调了。
     两个人找地方坐下。
     乔伊娜很温柔地要了最便宜的咖啡,可以无限刺激神经的那种。
     雷红旗放下袋子去排队。
     前前后后,都是成双成对的红男绿女,莺莺燕燕卿卿我我,要上校鸡块,要冰激凌,要辣鸡翅;轮到雷红旗,他说两杯咖啡。
     售货小姐重复:“两杯?”用的是疑问句,很显然认为他要得太少了,他赶紧补充,再加一盒辣鸡翅。
     一百块转瞬即逝。
     雷红旗想如果舒晴知道他破了张足够交水电费的百元大钞,就喝两杯咖啡吃了盒油炸鸡翅,一定要和他大闹一场。不过这个念头只一闪,就被雷红旗赶跑了。
     一百元,他还是花得起的,而且他觉得也应该自己花,他是男人,他觉得这是他的义务。要他跟一个女部下公摊,他张不开口。他还没落魄到那个程度。如果他真落魄到这个程度,他就不会跟女人出去。
     乔伊娜仿佛很冷似的,用两只手捧着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边喝边从杯子上面抬起眼看雷红旗,对雷红旗问:“红旗,我家“乔老爷”投资在纽约分行的理财产品赚钱吗?他最近老说起你。”
     乔老爷就是市委书记乔延年,五十六岁,雷红旗在招聘会后才知道乔伊娜是他的“海龟女”。
     雷红旗笑笑,说:“当然赚钱,你爸说我什么?”
     乔伊娜拿眼挖他一下,故意卖个关子:“求求我。”
     雷红旗本来想说:“你不想说算了。”但是话到嘴边,还是给生生咽下去,他不想和乔伊娜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有打情骂俏的嫌疑。既然不打算跟人家怎么样,何必要痛快嘴?
     反正没必要节外生枝。这么一想,雷红旗就大度地说:“乔书记是不是骂我了?”
     乔伊娜“嗤”的一笑,说:“你倒有自知之明。我问你,如果不是我爸亲自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招聘我来公司了?你谱儿还真大。”
     雷红旗一愣,没想到乔伊娜这个时候会说这个,他一时还真接不上话。
   本来像那种金领招聘会,如果没有乔书记点名,雷红旗是绝不会去求人力资源部买展位,他知道那些国企背景的主办方冲着的是什么,有几个是冲他?还不是冲他的公司?虽然他的位子在公司就那么回事儿,但在外面看来,乔书记海纳百川,开个招聘会,弄个高级人才交流,把他请去也算是和世界五百强有了关系。
     有了他这个运营副总监捧场,主办方就可以跟不明就里广告媒体宣传一番,大家都是冲着“摩金”的面子花钱捧场,尤其是那些市重点扶植的大型投资公司,多数是行业蛀牙,特别渴望靠近摩金这种国际化企业,他们总是把靠近世界五百强理解为靠近时代潮流的某一个环节。
     不是不知道乔书记这一点考虑,他之所以不爱抛头露脸,就是因为他觉得没意思。有什么意思?就是认识了不少洋猎头,递了名片,又怎么样?他对别人的利用价值几乎为正弦曲线。
     虽然人和人的交往并不只是利用和相互利用的关系,但男人和男人之间,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功利。他请了你,下次他有事找你,你要是办不了,你就对不起他。
     当然,假如雷红旗不那么打喷嚏,或者骄傲程度稍微低一点,也是无所谓:你请我去,我就去;你说我是摩金公司实权派,我就微笑;你说我是投资权威,我就说哪里哪里;你拉我充门面,我就给你装装门面。在各种场合混个脸熟,你好我好大家好,又不违法乱纪,有什么关系呢?何必那么认真?
     雷红旗不是这样的男人,如果他是这样的男人,他就跟乔伊娜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反正是你主动追的我,我又没有骗你。
     咖啡香气绕梁。
     乔伊娜见雷红旗脸上的表情倏忽间阴晴圆缺,赶紧往回找补:“行了,我爸没说你什么,就说你还是那么摆谱。”
     雷红旗也感到刚才自己有些失态,他调整情绪,对乔伊娜笑笑:“是吗?乔书记还批评什么?”
     乔伊娜歪着脑袋想想,说:“他说,他最看重的就是在“昆仑控股”挂职锻炼的总经理张朝宗,你的老对手。”
     雷红旗眼睛充满妒火。
     乔伊娜自知无趣,也沉闷起来。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
     乔延年是一个“空降”书记,虽然一辈子泡在中庸大海里,但并不是一个迂腐政客。刚到滨海市,他只带个秘书和司机,家属还放在东北。他挑选班子的标准很奇怪,属于那种看上去毫无章法,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蛮有道理的那种。
     当年,在雷红旗和张朝宗两个发改委投资处副主任科员之间,乔延年选了张朝宗任副处,而雷红旗在业绩考评上还比张朝宗多半分。市组织部邓胖子问乔延年为什么,他说我就喜欢顺手给领导擦烟灰缸的干部,勤快,太傲的干部我用不惯,前浪被拍在沙滩上。
     邓胖子伙同三个评委哈哈一笑,笑过之后,张朝宗就归了“书记系”。但私下里,大家都认为雷红旗应该比张朝宗更有前途。哪里想到,雷红旗一怒下了海,弹指一挥间,现在的张朝宗似乎混得比雷红旗要好很多,至少在组织部眼里,是这样。
     甚至连邓胖子也说,自己聪明一世,居然也看走眼一回。明摆着,现在的张朝宗比雷红旗那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昆仑控股挂职负责人,副市长高晓川跟前的红人,乔书记说话就要退了,最多再熬四年,高晓川就可以直接从副市长位置上扶正,只要高晓川接班,张朝宗就肯定能提为主管经济的副市长,到时候“ST昆仑”就是变为“PT”张朝宗也能让之在上海股市起死回生。
     雷红旗只要一想到这一层,就不舒服。
     他并不担心张朝宗,他担心自己。
     他虽然和张朝宗在投资处里厮混过,又住在同一个市委家属院,但见面只是礼貌点点头寒暄几句,他们之间虽然从没有交恶,但也没有交情。
     原因很简单,雷红旗和张朝宗曾同时追求接待处的舒晴,而漂亮得令外省小官们要死要活的舒晴,选择了爱风花雪月的前者。
     他相信即使张朝宗有朝一日大权在握,虽不至于怎么为难接待处,甚至还可能从职务上给舒晴一点情理之中的照顾,但他雷红旗凭什么要让张朝宗照顾自己老婆?让舒晴在张朝宗手下讨碗饭吃,虽说没什么,但他雷红旗断然是不肯。
     即使他肯,他那骄傲的自尊心,也是不肯。再说,舒晴在一个副处位置上原地踏步七年,即使没有张朝宗,即使张朝宗四年以后做不成副市长,舒晴也干够了,干得够够的。舒晴早就想走,只是往哪里走的问题,这不是小问题,而是何去何从的大问题。
     麦哲伦说,海里本没有航道,走的船多了也便成了航道。对于舒晴而言,是,海上到处都是航道,但因为每条航线上,都挤满了船,所以真正能轮到他雷红旗和老婆一起飘泊的,并不多。
     雷红旗在心里仔细分析过舒晴的优势劣势,虽然是党校本科毕业,但现在到处是博士,硕士,本科算什么?她去中学教书都不够资格。搞写作,学问浅了;下海, 女人就废了,舒晴其实是没有路。
     一次,给病床上的婆婆导完尿,舒晴端正尿盆,在病房外问他:“红旗,咱们这个家,像不像个核桃壳?”
     舒晴的痛苦,雷红旗看得清清楚楚,毕竟是自己的老婆。
     所以他使足老劲儿打拼,希望能升官晋爵,改善雷家境地。
     他还替舒晴留着心,他知道张朝宗是一把暗藏杀机的利斧,但他不会把舒晴变成一个核桃壳,让张朝宗当众把它砸碎,以显示自己的锋芒。
     雷红旗需要张朝宗给他把昆仑控股准备好,他抡圆斧子,来砸这个核桃壳!
   其实,雷红旗知道,这次省城之行,公司总经理郭逸仙原本是打算让运营总监夏侯锋去办,但夏侯锋和妻子孟云正闹别扭,要玩离婚,去不了。这样,郭逸仙就给高市长推荐了雷红旗。没想到,等夏侯锋喊财务通知雷红旗预借现金时,雷红旗推三拖四地不去领,弄得夏侯锋十分恼火,最后还是郭逸仙亲自给雷红旗打电话,双方这才都下了台阶。
     郭逸仙的这个电话打得很有水平,他既没有拿老总的身份压雷红旗,也没有反过来求他,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不必那么累。雷红旗接到电话,郭逸仙头一句就是:“红旗,你在公司做副总监也做了有七八年了吧?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啊?”
     这话直扎雷红旗痛处——下一步?他想真是什么都瞒不了郭逸仙。他哪有下一步啊?他要是有下一步,他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雷红旗对着话筒一通含糊其辞支支吾吾,而郭逸仙则话里有话地敲打他:“红旗,你这个年纪不可能再自己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求职了,你需要一个平台,展示你自己,否则,你再有实力,但人家看不到,怎么会来请你?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有些地方,夏侯锋比你强啊。”
     “如果竟拍滨江开发区B地块成功,公司准备把地产部提出来,单组建个地产公司,你当年在发改委投资处抓过基建,是有机会去地产公司亮剑的。”
郭逸仙的话很有分寸,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雷红旗还是被戳痛了。当年大家在投资银行部一条起跑线上的时候,夏侯锋算什么?默默无闻嘛!而他雷红旗是谁?从投资银行部年终述职,到绩效考核单上的分数,从资本创新到拉战略伙伴,只要有他雷红旗,别人就只有做陪衬的份儿,而夏侯锋当年连做陪衬都不够格儿!雷红旗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常言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你现在什么都不是,那么你的“静”对你就是一种耻辱,不如不提,提了,就是刺激和伤害。
     郭逸仙之所以要故意提他雷红旗的基建资历,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雷红旗果然放下电话以后就答应去见高市长。
     虽然郭逸仙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雷红旗响鼓不用重捶,他醒过味来,在摩金公司这种地方,谁不是人才?大家都是人才。在人才堆里,你怎么能让人家赏识你?你不下点功夫,可能吗?
     当年,在雷红旗那批入职者中,他算是运气最好,企业培训一完就到了投资银行部,还有什么可说?夏侯锋还是先在战略挑战部锻炼半年才调过来的。
     但有的事情,就是这么难说,雷红旗先来的,反而没有占到先机,成了夏侯锋的副手。
一次,郭逸仙对雷红旗说,红旗,你隶属一线团队,你有才华,但你太莎士比亚。你总觉得我们管理团队应该各个火眼金睛慧眼识人,把你从一线团队人堆里给捡出来,虚位以待委以重任。假如让你去竞聘,哇啦哇啦地当着一帮人,说我要当什么什么,我能当什么什么,如果我当了什么什么,我就怎么着怎么着,你受不了!你觉得什么东西,要这么争取过来,就特别没意思。可是,如果你总那么傲,你的机会就少多了。现在管理团队的事儿多,哪有功夫三顾茅庐?再说,外企人才遍地是,实在不行,到美国总部去培训半年,还非要上你们家请你去?谁求谁啊?
     郭逸仙最后认真道:“红旗,成熟的麦穗总是低着头啊。”
     此刻,咖啡喝光了。
     成熟的麦穗总是低着头......雷红旗也低着头,玩味那话。
     忽然,他被乔伊娜捅了一手,“走了,去吃夏秘书长的大餐。”

     希尔顿大酒店,美女熙熙,商贾攘攘。
     哥特式的包间,家具一律是劳伦斯牌复古样式,丝质的绣花餐巾,银制餐具,水晶酒杯,花枝吊灯。
     郭逸仙一见雷红旗和乔伊娜,忙站起来招呼他们:“没走错,就是这儿。今天夏秘书长请客,我埋单。”
     夏秋白五十岁左右,一张保养得当的书生脸,他对雷红旗和乔伊娜亲切地点点头,吩咐再加两张椅子,算是欢迎。
     一个超豪华的包间,一共十八个人,雷红旗和乔伊娜坐在最下首,郭逸仙和夏秋白是上首,左边最近的两个,一个市工商银行朱行长,一个土地局马局长;右边最近的两个,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张朝宗,还一个驴脸男人。
     其余的都是市地产公司副总以上的人物。
     夏秘书长倒是圆滑,开席就暗示众人,摩金财团准备竟拍滨江开发区B地块,请其余的老总们放弃竟拍,同时评估一下自己的身家,都开个数,算是摩金财团的诚意金。
     第一杯酒,郭逸仙就表态,他愿出一亿人民币诚意金,这块肉存在工商银行朱行长锅里,在座各位可以优先转贷,利息好说。
     张朝宗微微一笑,问郭逸仙,他可以放弃竟拍B地块,诚意金他也放弃,不过,他们昆仑控股下属建筑公司是否可以拿个总包?
     郭逸仙一怔。
     驴脸忙缓解气氛说,这个,这个我们都有一杯酒,都有一杯酒。
     雷红旗也只能跑龙套解围,举杯打圆场。
他不知道这个“驴脸”是干什么的,后来隐隐绰绰地根据席间的只言片语,雷红旗猜到,这个“驴脸”可能是白副省长的姑爷,他那做派,好像既怕人家不知道他岳父干过什么,但又不愿意人家太把他和他的岳父联在一起。比如他要强调岳父是岳父,他是他,他每次去看老爷子,老爷子从来不问他在干什么,言下之意,似乎老爷子超脱世外,根本不管儿女的事。但全桌的人都听明白了,他和老爷子的关系非同一般,老爷子不管他的事儿,是他没什么事儿要老爷子管,如果有,老爷子不会不管。
     雷红旗本能地不喜欢这个“驴脸”,他也不喜欢这种饭局,整个过程就像在唱堂会,每个人都要就着锣鼓点,拼命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唱念做打一点马虎不得。
     雷红旗在这个饭局上,就是一个马语者,但显然他这个演员的水平很一般,比起乔伊娜差远了。
     乔伊娜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夏秋白去了一趟洗手间,等他们再回来,两人已经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雷红旗看得出来,乔伊娜是去嘀咕了什么,她挽起夏秋白的胳膊,精神抖擞,像一对情人。
     雷红旗内心诧异,乔伊娜这种素质是天生的,还是后天训练的?如果是训练出来的,那么需要多少个男人做配料?如果是磨砺过很多男人的尸骸,那么乔伊娜是断然不肯放弃自己。
     雷红旗必须要面对这样一群人,在这样一个场合,做个成熟的麦穗。
     雷红旗注意到,乔伊娜整个一顿饭,几乎没有吃,一直像女特工一样,监听着在座的每个人的每句话每个字甚至每个停顿。
     雷红旗几乎有点同情她——但转过念来想,自己哪有资格同情?对,乔伊娜是在监视,无论谁说话,她的眼睛就转向谁,目光炯炯,饶有兴致。雷红旗在内心深处不无悲哀地想,这顿饭吃完了,他对乔伊娜的最后一丝兴趣也就是真的完了,但对乔伊娜则不一定。
     雷红旗头一次意识到,乔伊娜是这样一种女人,只要她想让你喜欢她,她总有办法。
     吃过饭,张朝宗提出去夜总会K歌,由他埋单,大家欣然雀跃,乔伊娜脸红了一红,跟一群男人去豪放,她显然是不合适的,何况这之中还夹着自己未来的情人雷红旗。
     对这种事儿,乔伊娜几乎不用权衡,就知道孰轻孰重。她找了个得体的理由,对夏秋白说是要回公司整理下竟拍文件。
     夏秋白挽留,乔伊娜拿眼睛看郭逸仙,她不能因小失大,夏秋白再好,跟她太远,但郭逸仙则决定她未来在摩金财团的命运。
     果然郭逸仙洒脱地开口了:“就让小乔先回去吧,还有些竟拍资料需要整理,夏侯锋那边催得很紧,投资银行部要配合地产部出东西。”
     雷红旗也及时看出本次K歌的目标对象不是自己,所以他趁乱赶紧找了个借口,说是和老婆约好要去医院看母亲。
     郭逸仙的脸不自觉地阴了阴,但随即通情达理地说:“也好,你陪乔伊娜一起回去。”他没管乔伊娜叫小乔,而不是连名带姓地叫,这让雷红旗感觉有点异样。
     这件小事足以说明乔伊娜的性格,只要她想办的事,谁也别拦她。
     驴脸奉张朝宗之命送雷红旗和乔伊娜到电梯间,一边走还一边劝说他们;“张总说K歌能耽误多长时间?要我说还是一起吧。”
     雷红旗微笑着推辞,他知道张朝宗并不是真的要挽留他,不过是没话找话。
     人贵有自知之明,雷红旗明白如果自己的能量级足够,那么就不会是驴脸送他去电梯,而一定是张朝宗亲自送,而且绝不仅仅是送到电梯。但现在却是张朝宗陪郭逸仙、夏秋白他们去K歌。
     雷红旗虽然不在乎这种表面文章,但他并不是不懂这之间的差别。
     总算电梯来得及时,雷红旗一脚迈进电梯,恨不能电梯门立即关上,他连多一分钟的敷衍都觉得累。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的自作多情,驴脸根本没有注意他雷红旗,驴样的目光越过雷红旗直接奔向他身后的乔伊娜。
     雷红旗自觉地闪到一边,但又情不自禁地观察乔伊娜。
     她的玉手举在胸前,幅度很小的摆动,嘴里笑着“我二十四小时开机”,很诱惑的样子。
     她脸上的笑容,跟电梯关门的进度完全成反比,电梯门徐徐关上,乔伊娜的笑容凝固,接下来的事情,则完全出乎雷红旗意料。
     电梯门刚一关上,乔伊娜就一把抓住雷红旗,张牙舞爪地冲他叫着:“陪我去吃麻辣烫,饿死了!”
     秋风习习,两个人坐在露天大排档,乔伊娜要了啤酒、麻辣烫,她“吸溜吸溜”地吃,吃的雷红旗心乱。
     雷红旗坐在夜风里,觉得自己烦得没边儿。
     他只盼着乔伊娜赶紧吃完好走,所以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乔伊娜喝下一大口啤酒,说:“你紧张什么?神经兮兮!”
     雷红旗心底轻轻一震,脸上没有表情。毕竟是老鸟,喜怒不形于色,这点基本功,雷红旗还是具备。
     乔伊娜伸过酒瓶给他倒酒,她倒得慢,啤酒沫一点一点沿着杯壁上升。雷红旗忽然之间感到一种落魄中年的尴尬。
     一瞬间,他几乎有点恨自己,他想起郭逸仙好像暗示过自己,要给他介绍一些有省上层关系的人物。可是,机会来了,他在三位省长面前的表现却连乔伊娜都不如。
     “我眼里的东西,你会妥善处理吧?”乔伊娜的脸上已经有了两朵红云。
     雷红旗一时间没明白乔伊娜的意思,但不待乔伊娜再说,他就明白了乔伊娜的意思。
     “嫂子在接待处有意思吗?”乔伊娜转移话题,似乎她是一个善解人意与人为善的女人。
     雷红旗在那一刻有了倾诉的愿望,他本来只想敷衍几句,类似“还行”或者“就那么回事”,但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当了正处就有意思,没当正处就没意思。”
     乔伊娜“哦”了一声,然后问:“那嫂子为什么还待在那儿?”
     雷红旗的冷幽默有了用武之地:“小乔,我爸又不是市委书记,她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吗?”
     乔伊娜哈哈大笑,雷红旗在她的笑声中也笑了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在外企,就是笑也要讲个火候时机,既不能笑在上司前面,也不能笑在部下后面。你笑得太长,会有出风头的嫌疑;笑得太短,又难免让自己不爽。
     俩人笑过之后,乔伊娜埋了单,然后一路走出大排档。
     气氛有点浪漫。
     浪漫的最后,雷红旗原先预备的话,全让乔伊娜说了。
     乔伊娜对雷红旗说:“我知道嫂子经常抱怨你,小姨子干刑警又没什么素质,但我不在乎,我又不要求你离婚,也不在乎你有钱没钱,我只要你肯陪我,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像今天这样,吃吃夜宵喝喝啤酒,就行......”
     乔伊娜仗着喝了点酒,一边走一边把头枕在雷红旗的肩上。
     雷红旗隐忍着。
     他相信乔伊娜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但他断然不肯做这样的男人。他不需要也不喜欢这样的暧昧,这种暧昧对他而言,不只是一种负担,而且还是一种陷阱。
     乔伊娜太成熟,她还懂得掌握一个男人,首先要懂得尊重他的自尊心,尤其是对雷红旗这样的男人。
     乔伊娜边走边摇晃雷红旗的胳膊,她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个权力,而恰恰是这样的得寸进尺,使雷红旗忍无可忍。
     他感到自己像乔伊娜手心里的一个核桃壳。
     他站住,直到乔伊娜放开他,他才说话,语气虽然很平静,但话说得完全不留余地:“陪你聊天说话逛街这些事,我不合适,也没兴趣。”
     说过这话,雷红旗发现乔伊娜的眼睛里有了落寞,但他并不安慰她。他想那不过是一个成熟女性自尊受了伤害之后的正常反应,如果他安慰了她,他和她就有了缠扯,缠来扯去就有了恩怨,然后他的生活就会和她的揪在一起。
     他不想要这些麻烦。
     乔伊娜到底聪慧天成,她见雷红旗并没有要哄自己的意思,不但不恼羞成怒,反而干脆利索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这一点让雷红旗开了眼界,敢情现在的独立女性已经能这样游刃有余。
     乔伊娜眼光里还是有落寞,但似乎是笑出来的落寞,她笑得咯咯咯的,让雷红旗莫名其妙,以为她神经不正常了。
     乔伊娜边笑边说:“你以为我在勾引你啊?我是逗你玩呐!!”
     雷红旗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
     “回公司喽。”
     乔伊娜说话的腔调像一个调皮的90女,但雷红旗知道她是装出来的无所谓。
     这样也好,他既不为自己辩驳,也不点穿她。
     两人分手后,雷红旗有几分失落。
     上周,他曾偷听过隔壁夏侯锋和离婚律师的谈话。
     “陈律师,你知道吗。我这么辛苦打拼,都是为了我和孟云的将来,可以多存点钱,然后跟她在一起移民,可是她现在已经不理我了。”
      “夏侯先生......”
      “以前干活忙是为了她,现在是为了忘记她而干活忙。”
      “夏侯先生......”
      “人啊,总是离不开一个“忙”字。”

     害羞是畏惧或害怕羞辱的情绪,这种情绪可以阻止人不去犯某些卑鄙的行为。 —— 斯宾诺莎
     夜里,下雨了。
     出租车在雨中疾驰。
     雷红旗低头看着手机。
     手机短信上显示,速回公司,郭逸仙!
     显然,郭逸仙并没有去K歌。
     诺基亚一丢,他就像条转磨的公狼,烦躁不安。
     他咽口康师傅绿茶,往上望去,想看看现在的天是什么颜色。可是他的视野很窄,只能看到前面的、左面的、右面的、还有下面的一些地方,他的正上方,是一块精工细作的出租车标,离他的头顶只有十几厘米,乌沉沉的,压得他的脑袋一直很重,脖子也硬硬的很不舒服。
      他叹了口气,有些时候,无论是多么高级的车子,都不过只是个铁笼子罢了,可每个人又都想要这排场。
      他这样想着,己经很长时间没有动过身子了。一动不动地坐着,时间久了,就会觉察不出身子的存在,一点力量也不用,渐渐的就会一点力量也没有。他的手离他的眼睛只有二十几厘米,就在胸前摆着,他看着它们,可就是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他想想,不觉就有了点好笑——他眼睛下面这二十几厘米远的手,他是怎么让它们动起来的?它们真的会动起来吗?他隐隐约约地知道或者说是记得,它们一定会动的,那是因为神经的作用,或者还有脑电波什么的,他隐隐约约的学过的。
      嘿嘿,他知道自己在笑,因为他觉得好笑,这世上、这个年代里,每个人都学过这、学过那,都记了一脑袋的隐隐约约的东西,可是根本就不知道对不对、真实不真实。他自己就不知道,他就没看过什么神经,还有什么脑电波之类的东西。
      他没见过的,就不应该相信吧?
      可是他却想看看正上方的天,真的想看。他忘不了在那些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他头顶正上方的天空是多么的蓝,是所有的方位里最蓝的,那么的蓝!蓝得让他一看就会深深地呼吸起来,身体里一下子变得清清晾晾的,像是有了些什么好东西钻进了进去……
      可是现在的天却是夜幕,混混沌沌的,他说不上那是什么颜色,只是一团团的深一些的水云,和一些浅一些的水气,互相混沌的重叠纠缠在一起,来回地搅拌着、翻滚着,没完没了……
      他厌烦地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愿再看,什么也都不愿再想,他得静一静,必须得静一静……可是电话的铃声还是响了。
      “喂?”他让电话响了好多声,才接听。
      “雷总,你到了?”来电有些熟不拘礼,他听出来了,是郭逸仙的女秘书孟云。她的声音很轻很柔,拥有外企女秘书们在电话里通常都有的那种“甜美可爱”。
      他没有说话。
      孟云等了等,又问:“雷总?”
     “快到了。”突然间他的精力和知觉一下子都复苏了过来,他要马上到那里去,什么都不能再阻止他!
      孟云如释重负地放下了电话,看了看郭逸仙,随即心里就更慌了起来。
     看见郭逸仙,她的玉腿就软得厉害,直想上厕所。
     她暗骂自己没用,就势坐了下来,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显露出自己的紧张来,哪怕一点点。可那个放在老板台上的小闹钟的指针立即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真切地提醒着她,很快就要到了。
      十二点钟,美国华尔街商交所已经开盘。
     WTI期油开盘价63美金......她的心脏急速地抖动了几下,那带来的惊悸般的感官效果让她既强烈地恐慌,又忍不住觉得无比的刺激,她的腿在微微地颤着。
      这样不行。她深长地吸了口气,提醒着自己。接着用力地转过了头,不去看它。可是她马上就接触到了郭逸仙凝视着她的眼睛。
      人与人就是不同的、不平等的,就是有高下强弱。
     郭逸仙的目光不锐利,甚至于有些温柔,或者说是抚慰式的怜悯。正因为是这样,在这种目光下好像总是隐藏不住什么。
      “雷总怎么说?”一直默默抽烟的郭逸仙开口说话了。
       孟云的声音和笑容勉强挤出来:“他说就到,让我们等等。”
      “哦,那好。”郭逸仙点点头,转头看了看里间茶色玻璃隔断后的小房间,那里面有个小书架,有张双人床,还有个小酒吧,那是郭逸仙和孟云的豪华爱巢。
     他们关系暧昧后,夏侯锋就主动提出和孟云离婚。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这个样儿有什么用?
      可是他转念就想到了自己,就觉得也有些坐不住。他不禁又抬头去看孟云,那女人现在倒拿出了把指甲锉修起了指甲。他心里冷笑了起来:她倒沉得住气,只是不知道她是真的要离婚,还是……真想问问她,可问又有什么用,自己干都干了。
      马路明显地宽了,虽然车流量比以前大,但出租车开起来很顺畅。
     路旁的人群一闪而过。
      雷红旗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那样的快,额头上一条青筋也在绷绷地跳,手在轻轻地抖着,但奇怪的是,心情却是出奇地平静。一路上出租车车速很快,连连超车,他就想这么一直冲下去,直冲到地狱里,然后毁灭……那是件多么惬意的事!
      出租车在迷蒙晦暗的雨中就像是尾精致的游动着的鱼,在水里疾速地划动,疾速后退的窗外景物中闪过一个亮着灯的门面,既便过去了,灯火的辉煌还是残留在视线中。
     雷红旗一直瞪着前方,眼角都没有去扫它一下,他提醒着司机减速,把车驰进了地下停车场。
      郭逸仙去了次厕所,他站在水龙头前的那面大镜子前,看镜子里的自己。他看到镜子里那个人脸上像是哭,又像是在笑。
     这时,他听到了外面的门响,紧接着孟云说:“雷总来了?外面雨大吧?”
      郭逸仙吸了口气,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静极了,孟云站着。
     雷红旗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得让这间屋子里的气氛保持得好些。可他马上就看到了老板台上的闹钟。
     郭逸仙向孟云点了点头:“可以开始了?”
     “随时都可以。”孟云的脸有些恍惚。
      郭逸仙向她微笑:“那开始。”在他的注视下,孟云的头发潮湿了,她的情绪明显地平稳了些。她来到一台台式电脑前,那旁边还有个笔记本电脑,她熟练地开机,操作。
     两个男人都站到了她身后,注视着这两个变幻不定的塑料盒子。
     电脑的屏幕在变幻,三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笑容。
      雷红旗站在外圈,他的脸越来越白。
      孟云己经把两台电脑串联在了一起,她看着雷红旗和郭逸仙一前一后的围拢过来,还有他们各自的神情,心怦怦直跳。
     郭逸仙是孟云见过的最舍得给女人花钱的男人,进了他手掌心的女人谁都别想再蹦达。
      郭逸仙瞥了一眼闹钟,美国商交所已近开盘了,他问:“孟云,怎么样了?”
     孟云把头转向了电脑:“只要你说开始。”
      “好,开始。”
     几秒钟内,孟云的两台电脑都登上了因特网。然后他们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
      时间大约只过去了半分钟,一个声音在电脑音箱里突然响起,这声音没有正常语音的抑扬顿挫,很显然是经过了解调器的处理:“老郭,你很准时。”
      “与时俱进嘛,领导。”郭逸仙笑着拿起了耳麦。
       雷红旗的目光盯着屏幕,仿佛现在与郭逸仙说话的神秘人就隐藏在那片17寸的纯平玻璃片后面。
      “好,我们开始。”郭逸仙示意孟云解除了笔记本电脑里的保护,数据密码可以被调用了,那是摩金公司广域网里端口防护及防火墙识别密码之类的机密,只有高管层掌控,是通过IBM特殊加密掩码的硬件设备,其先进程度可以保证与美国摩金大厦的广域网相联通。
      两台电脑的显示器上页面不断变换,各种数据编程文字不断闪现、修改、重复、加入,孟云看得眼花缭乱,一切都措不及防。
     她是这间屋子里真正懂得电脑的人,对自己的电脑知识和编程能力平时也很自信,可是现在她才知道泊来品这种东西永远都不会被发源地之外的人掌握得最好这条真理。数据密码的毁灭程序是郭逸仙出钱请香港一家软件公司搞的,备有国际AAA级安全防护系统。
      电脑上的数据还在变幻着,雷红旗不远不近地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全神贯注地伏着腰盯着屏幕,三分多钟的时间里几乎一动都没动。
     现在这屋子里雷红旗最应该紧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紧张不起来。这让他不安。他这个人很奇怪,该怕的时候,他会很镇静;该高兴的时候却往往在身体里摸不到那根笑筋;到了该哭的时候呢,他一滴的眼泪也没有,尽管那时候他早己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沉没进了无底的深渊里去……他的脸沉了下去。
      突然孟云的一声尖利的叫声:“接近60美金!油价还在暴跌!”
      雷红旗一跃而起,把头伸到了电脑前。
     60.56美金!
     只见屏幕上出现了数不尽的滚动着的绿色数字排列。那些格式化形式是正与华尔街联网交易的摩金集团中心处理器里的存储数据!
      “60美金,60美金……”雷红旗不禁喃喃自语。
     他正要说话,郭逸仙问:“红旗,多空资金对杀60美金,你看是否准备对敲解锁?”
      “60美金开始平仓,第一次500万美金,试试盘口!”雷红旗对着麦克风沉吟了一句。
       孟云在华尔街商交所跨洋联结浩如烟海的钱网中迅速地找到了早己预定好了的平仓席位,这个户头上至少有二十亿美金——摩金集团的WTI期油多空“止损对锁单”资金。
     孟云任务是将WTI期油六十美金以上的盈利空头仓位解锁五百万。
     二十亿美金数目巨大,但她解锁五百万美金的小仓位还是没有问题,她很快把这五百万美金再划到神秘人指定的账户上,不到两分钟,一切程序都己走完。她抬头看看雷红旗:“雷总,我完成了,转帐确认。”
     在五百万美金多头平仓下,华尔街WTI油价悄然上升至60.70美金。
      “确认转帐!”雷红旗向孟云说。
     “明白。”她敲击键盘。
     户头还是原来那个户头,名下还是原有的那些金额!
     郭逸仙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寒冷,转头看向孟云。
      孟云眨着眼看着屏幕,有些不知所措,不会有错的!可这是怎么了?!她没敢去接触郭逸仙的目光,再次用力地按下了确认键,可界面上还是没有变化!
      她的冷汗刷地就流了下来,她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雷红旗的手伸了过来,连连在确认键上重击着,可屏幕上依然故我,没有变化,还是没有变化!
     一丝不祥的预感在他身体里升了起来。
     这时候,郭逸仙问孟云:“这是怎么回事?”
     孟云说不出话来,她完全呆了。
     雷红旗连忙说:“先别急,看是哪儿出了问题。”
     一句话提醒了郭逸仙,他猛地抓过麦克风,声音里己经有压制不住的焦急“喂,我这里确认不生效!喂!”
     “老郭,我听见了。”那边终于有了声音,只是在解调器下听不出感情波动,“也许你们的信息被第三者盗用了。”
      这句话让屋里的人顿时目瞪口呆,转而郭逸仙瞪向了雷红旗。
      雷红旗连忙否认:“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我们纽约分行在华尔街商交所IP端口数据,防火墙识别密码,还有操作主机的一般管理员权限都是严格加密的……”
     孟云说:“WTI跌了,60.45美金。"
      郭逸仙脑筋急转着。
     现在才是凌晨,华尔街商交所还在交易。
      他在身后孟云惊诧注视下,来回走着。
      这时雷红旗说话了:“郭总,你先别急也冷静一下,现在找出问题才是关键。”他的嗓音低沉纯静,在一片慌乱焦躁中,大家都镇静了一下,尤其是孟云,对他投去了感激一瞥。
      郭逸仙看了雷红旗一眼,点了点头。说得对,现在至少还得先解决问题,他放缓了语气:“孟云,你必须得尽快地查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孟云连连答应,但是似乎手忙脚乱,让雷红旗都看出她根本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郭逸仙不禁皱起了眉头:“孟云,会不会是美国那边转帐出了什么问题?”
      一语提醒梦中人,孟云的眼睛顿时亮了,她连声说:“有可能,有这可能,我马上就跟他们联系。”她习惯性地转过身,向旁边走开几步,拿出手机打电话。
      郭逸仙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冷笑,现在骤然临事,慌恐不安,心无成算,什么都成了救命稻草!孟云不过是一个有着漂亮脸蛋和丰腴身子的女人而己!
      郭逸仙一句话支开了孟云,然后伏下身子像是帮忙检查,却在雷红旗的耳边低声说:“你看这事儿,会不会是夏侯锋在搞我?”
      雷红旗一怔,随即低声附和道:“他最近倒是和北京总部走得很紧,总部风险控制官斯皮尔经常突击调查我们的账目......”
     郭逸仙不置可否。
     此刻孟云还在紧张地和美国交涉,不过一无所获。
     郭逸仙脸色阴沉,对两人说:“你们先回去,让我静一静。”

     一上班,雷红旗就赶到市工商行找朱行长。
     一夜K歌,行座办公室一切照旧,没有非得要朱行长批的文件,也没有非得要他做的决策,但他的电话就是没停过。
     时光像静止一样,雷红旗却在静止中悄然上火。
     雷红旗等朱行长放下手机,刚要发言,老朱又接了个专线,是省银行萧芳妮打来的,措辞严厉,说省行审批的一个市经济适用房追加贷款项目存在应收款野蛮挂账,发现市行不仅没有及时汇报,反而加紧修改账目,如不制止,后果将不堪设想。
     打电话的萧芳妮情绪激动,上纲上线,一旁的雷红旗听的清清楚楚,她在问候“高市长”的名字以后,语重心长地说:“朱行,土地是不可再生的资源。你们不要做“贫困线百姓”的罪人啊!”
     朱行长放下电话,和雷红旗大道苦水,屁股在椅子上来回转磨。
     雷红旗清楚省行和市行的矛盾,两家结怨很深,省里一位副厅长是市行出身,曾经激烈地提出过,市行领导干部任免应该实行“联系汇率制”,这汇率就是风险控制杠杆——如果在任期间,市行有破坏平衡的行为,一经发现,就地罢免。
     当然,这位副厅长的提议没有最后通过,但两家的梁子就此结下。朱行长倒不是怕做罪人,这种量级的罪人,一般人是没有机会做的。不过朱行长知道这件事的利害关系。
     他最后问了雷红旗,雷红旗客气道:从新申报嘛。
     这话等于没说。
     最近,雷红旗跟乔书记的女公子混得很紧,朱行长对雷红旗也要保持必要的客气,俩人基本属于井水不犯河水。
     朱行长三十七八岁,一脸精明。
     按道理说,雷红旗真拍下B地块,是有求于朱行长,但因为乔伊娜比较强势,又仗着老爸撑腰,所以基本上他和雷红旗可以做到国共和谈。
     雷红旗对朱行长也是看不惯,他不仅凡事直接请示高市长,而且更过分的是,凡是别的领导交代他做的事,他基本都是阳奉阴违,唏嘘与办和不办之间。
     一次邓胖子对朱行长说:“市接待处宾馆装修的委托贷款,是不是你辛苦一趟,和总包方谈谈?”
     朱行长连磕绊都没打半个就给回了:“我去不了。高市长让我跟他下去跑跑。”
     当时邓胖子压住火,他本来想警告朱行长两句,但最终忍住了。邓胖子转身走了,朱行长推正桌上的小红旗,心说:“再过几年就到站,没准儿就该你求我了。以为自己是谁?”
     绕个马拉松,最后才谈正事,朱行长对雷红旗的竞拍事宜有些挠头。
他说,雷红旗你还不知道,机关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领导都很看重这次“地王”竞拍,要搞“差配”,房地局也准备提前公示,也就是说要拿出一批地块来,让大家“差配”竞拍。也有人说,所谓“差配”,其实还是领导说了算,早就内定好了,不过是借竞拍这么个形式,把领导不喜欢的一些地产公司拿下,换上他们自己喜欢的地产公司。比如上次竞拍,B地块这个位置就没有拿出来,但经济适用房那个位置就要考虑公开竞拍,择优录取。理由是,土地“招拍挂”是国家一个尝试,所以先从一些“老”“旧”的地块开始。
     出了银行门, 雷红旗去了市委大楼。
     上任市长刚被双轨,新任市长又没到位,情势很微妙。
     一看雷红旗,乔延年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几年,他的老部下一个个不辞而别,伤了他的心,但也从另一个方面提醒了他——该封的官你就得封,该许的愿你就得许。天天攥根小鞭子,鞭打快牛,喂人家草,挤人家奶,人家能不寒心吗?什么叫尊重人才?把人才当老黄牛使,那叫尊重吗?
     雷红旗简要汇报了省城之行的事,还有那部诺基亚,乔延年沉吟片刻,问:“娜娜昨晚跟我说了。红旗,说说你的想法,手机里储存不少东西,会不会在哪个副省长办公室里?”
     雷红旗说自己已经让小姨子用仪器手机定位了,而且自己正在从新修改账目数据。
     乔延年立刻满脸欣慰,连声说好,最后又补充一句:“要注意金融风险。”
     乔延年如释重负,他想也许雷红旗可以替代张朝宗。
     本来他以为雷红旗会隐瞒手机的事情,至少这次会隐瞒,但估计错了。
     乔延年非常关心自己在海外投资的安全问题,这批存款算是机关私募集资,通过老三的地下钱庄汇到海外,存在摩金财团纽约分行里。
     已经有很多部门的头儿来找过自己了,还想再存点钱,比如投资处、宣传处,他已经耐心跟大家解释过了,第一,这些钱的年终收益还没有最后定;第二,即使最后定了,也是美国华尔街式的分红派息,并不是针对某个人某笔存款;第三,希望大家端正态度,摆正位置,共产党的干部,如果连这点金钱觉悟都没有,还配领导群众吗?
     最后,雷红旗还汇报了朱行长提到的“差配”竞拍,搞得乔延年很忐忑。
     他心情复杂地追问雷红旗:“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雷红旗说:“没有了。”
     雷红旗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迎面碰到刚从高副市长办公室出来的张朝宗。
     刚才,张朝宗虽然没有直接问竞拍B地块的事,但高晓川是何等体谅下属的领导,他一见张朝宗进来,就给张朝宗吃了定心丸:“朝宗,B地块花落谁家还没定,你先不动。不过你也要考虑培养接班人了,你早晚要往上走的,到时候不要让别人说,昆仑控股的工作没人接,把你窝在那里,你就得不偿失了。”
     高晓川的话说得分寸得当,张朝宗听了满脸放光,这等于是暗示他不久的将来就会“往上走”。俩人在说了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之后,高晓川又关心了一阵子幼儿园的事情,最后高晓川很体察张朝宗似的说,过几天自己要去省里走走,准备让黄雪雪跟着。
     听到自己老婆,张朝宗愣了愣,高晓川马上把话说在明处:“朝宗,你先忙公司里的事。黄雪雪呢,夏秋白跟我谈了,她在幼儿园也干了不少年,想去接待处竞聘个副处,干部队伍要年轻化,我想应该给你爱人一点机会。”
     高晓川和张朝宗说话,顾忌比较少,一来张朝宗嘴严,不会随便乱说;二来张朝宗讲原则,从不曲意逢迎。高晓川喜欢张朝宗,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果然张朝宗听了,第一反应是:“舒晴怎么安排?”
     高晓川笑笑,说:“干部要能上能下嘛。”
     张朝宗也笑笑,说别的去了。他心里想,黄雪雪进接待处,可能对自己还更有利。老婆一上,虽然会把舒晴还有一些接待处老人儿给顶下去,但对他张朝宗这样的红人,则是水涨船高,正好把他给顶起来,如果再顶起来一小步,那就是“副市”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朝宗走在走廊里,喜上眉梢。
     正是敏感时期,谁去谁的办公室是敏感中的敏感。 市委大楼,领导办公室一律在三层,所以只要在三楼的走廊里碰到,不用问,肯定是去找“BOSS”了。
     雷红旗与张朝宗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张朝宗虽然没做亏心事,但不知为什么脸上还是透出些尴尬,干脆化被动为主动,满面春风,主动跟雷红旗打招呼,那种主动,透着亲切和平易近人。
     雷红旗嘴上说不出什么,但心里是不自在的,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需要领导关心的群众。
     张朝宗问雷红旗竞拍事情如何,雷红旗说瞎忙,然后雷红旗赶紧礼尚往来地感谢黄雪雪的“租QQ事件”。
     张朝宗叹口气,说以前在一个投资处混的,说那么多干嘛,又问“你们家舒晴跟我说,妹妹舒芬在考证券从业资格,想离开刑警队?”
     雷红旗点头,叹气,他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本来雷红旗还想再表示几句感谢,或者说一些客套话,尽一尽同事之情,结果张朝宗刚巧接了一个手机,在手机上连连说晚上没空,不行不行。人家那边肯定是死说活说,最后张朝宗勉强答应了。他一边收手机一边对雷红旗苦笑:“实在没办法,夏侯锋,你的领导。”
     雷红旗脸上表情不自然了,张朝宗意识到,马上解释:“夏侯锋估计要跳槽,他说,这几天要遍请投资圈老友。今天晚上我是替你们打个前站。”
     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天晚上雷红旗被排除在外了。
     快下班时,雷红旗回到摩金公司副总监办公室。
     孟云神秘告诉他,那五百万美金的事情郭逸仙正在查,八成是夏侯锋在搞鬼,想出郭逸仙的丑,反正他也正不想干了。
     他坐了一会儿,一天几乎没干什么就又过去了。看看表,估计舒晴可能已经回家。
     他耗了一阵,觉得实在没意思,不回家去哪儿呢?他听见投资银行部办公室里有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女音,但没有人邀请他。都是乔伊娜和一些单身大龄女,下班没地方去,泡在办公室“拱猪”打牌,谁赢了谁请泡酒吧,钓凯子。
     跟她们扎堆,显然不合适。雷红旗只能回家,一个结了婚的中年男人,如果下班就回家,那么肯定是在外面没什么机会,像郭逸仙,你什么时候见人家下班就回家?哪天不是这个请、那个约的,如果没有人请,没有人约,那一定是让夏秋白给安排好了。夏秋白是个网球迷,专门喜欢下班以后找郭逸仙打网球,打得眉飞色舞,情绪激昂。
     在公司,郭逸仙发明创造过很多口号,其中流传最广的一句就是“不近女色的领导不一定是好领导”。
     员工们私下议论,喜欢女色的领导也不一定是好领导。
     现在,他有什么必要非得一拖再拖地待在副总监办公室?他那个工作,早就够了,不用他下班以后再“奋斗”在上面了。他之所以下了班还待在办公室,不是因为他一心“奋斗”在工作上,而是因为他实在没地儿可去。
     这几天,妈的病越来越重,一针营养药3000块,舒晴的脸也越来越难看。
    市委出地张朝宗的昆仑控股出钱合建的“官员适用房”,就混在那片有争议的经济适用房规划红线里。
     经济适用房规划红线里,是名副其实的城中村,好不容易拆迁掉一片,市里就赶紧特批给张朝宗的“昆仑控股”建筑公司。
     分房评比在即,副处级的舒晴四处找人,找人就得说好话赔好脸,想必她好话好脸都给了人家,回家自然就没有好话好脸了。当然,舒晴不给雷红旗好脸看,也是痛恨他在面对分房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完全听之任之,好像寒舍大小跟他没关系似的。
     这件事,雷红旗不愿意跟舒晴争吵,房子是自己的窝儿,舒晴也当然和自己有关系,而且不是一般的关系,是夫妻关系,但再亲再近的关系,他也不能变成乔书记,替舒晴打理人际关系设计评比路线,那是舒晴的干部人生,要她自己争取。但这些话,舒晴三句两句就给他顶回来:“谁跟你讨论我的仕途了?我跟你说的是,这次分房,万一没评上,怎么办?你真就让我们娘俩住在这与党校同龄的老房里?”
     雷红旗被逼到墙角,说:“就是一辈子住在这里又怎么了?你不就是读的党校?”
     舒晴气出眼泪,发狠道:“所以我才要争一争。”
     雷红旗苦笑,念过党校的多了,有的还不如舒晴呢,比如他雷红旗,就是如此。接待处福利好,工资虽然比雷红旗低,但现在谁靠工资生活?再说,舒晴好歹是个负责宾馆的副处,定大餐吃喝啥的好些小官排不上队挂不上号,还要求到她。雷红旗是什么?虽然求摩金公司的人很多,但求不到他雷红旗头上。因此,就人的利用价值而言,舒晴的利用价值远远高于他雷红旗。
雷红旗记得舒晴刚提上副处级不久,就赶上过一次机构改革。那次改革优化组合了很多老同志。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平日里气宇轩昂恩威并重的老爷们,一夜之间就全都形容委顿惶惶不可终日,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权力欲,做官做久了,舍不得屁股下面的位子。现在他体会到了,并不是坐轿子时间长了,不愿意自己走路,他们愿意走路,可是路在哪儿呢?你说一个副处长,干了一辈子了,他就会当副处长,你不让他当副处长了,你让他当什么去?他还能当好一个兵吗?就是他能当好一个兵,也没有当兵的机会给他。因为即使他自己肯,新领导未必肯。
     老爷们自己到了岁数,逐渐体会到了这一层——当官是没有退路的,退下来就是彻底回家,洒扫庭除安度晚年。在机关,其实只有两个角色,一个是“捧哏”,一个是“逗哏”。舒晴这个岁数,“捧哏”,她是不甘心的,但“逗哏”,她就不能“逗出彩儿”。现在老有人说什么“闲庭信步”,纯属扯淡,让说这话的人自己试试,躺着说话不腰疼!

     天说变就变。
     下午还秋阳当头,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大片沉甸甸的乌云,像只大雕一般飞了过来,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天空刹间阴暗了下来。 
     街上行人顿时惊惶起来,纷纷疾行,欲找躲雨之处。他们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临,在热闹的市中心大街的东端,有一家颇具规模的证券营业部——天河证券的营业总部。 
天河证券在市投资圈中很出名,占据一家大楼的三个层面,总面积达二千五百平方米。营业大厅豪华气派,左近无人可比。大厅近一千平方米,地面是用印度红大理石铺就。南面墙上整片都是显示屏,一半是显示上海行情;另一半是显示深圳行情。北面是营业柜台,包括资金柜台。沿东西墙面,一溜串排着的都是自动委托电脑,有六七十台之多。大厅中轴线顶上悬挂着十几台大屏幕显示器,分别显示不同的个股以及大盘走势。楼上两层分别是中、大户室和特户、机构室。
     上证指数在3000点附近徘徊。
     各种中国股评人纷纷断定3000点只是回调,大盘将要冲到4000点。
     暴雨骤然瓢泼而下,蚕豆大小的雨粒打在地面,发出阵阵炸豆般的响声,又激起一撮撮尘土。但很快便分辨不出雨粒和尘土了。只见一片雨幕,雨束打在地上激起的却是一阵阵雨雾,响声既大又嘈杂,天地间一片迷茫。 
     证券营业大厅便成了行人躲雨的首选之地。既是躲雨也可看看股市。 
     股市也是在变脸,开盘前还是艳阳照市,一根鲜红的中阳线矗立在五日均线之上。大盘走势曲线从上午开盘后便稳稳地爬升。它激起股民对发财的渴望,诱惑人类脆弱的欲望。
     不少散户忍受不了诱惑,颤抖的手在矛盾的心态指挥下按下了买单键。紧张地注视股价的走势,见买入后依然上涨,不由放心又兴奋了。也有见好便收的,将手中的筹码抛了出去,但见股价依然上行,心中却又有些懊恼。大盘稳健上扬时,营业大厅人头攒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空气中洋溢着兴奋、浮躁的氛围。
     股市却最擅长玩变脸游戏的,那阴阳脸一转,便会让人目瞪口呆。十点半一过,它表演起高台跳水的绝招来,不见一滴水花,径直往下栽。大厅里那种兴奋、浮躁的气氛顿时如室外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泼在热燥的地面一样,激起一小阵惊嘬声,随后便是一片茫然。
     做多者们满腹惊愕和恐慌化作急遽的念头:抛!但坠势太过凶猛,有几人能逃掉?
     天空雾蒙蒙,看不见顶。地上雾腾腾的,又不着底。大厅里似乎升腾起迷雾来,被套的股民的眼神中也是一片雾茫茫。连先前滑溜得快的人,也没有多少欢喜。怔怔地瞅着盘面,谁又知道这是为什么,也看不明底有多深,自是不敢贸然买入。 
大盘坠得过快,偶尔也会有些反弹,只是反弹的力度太过虚弱,激起几小朵不起眼的浪花,却又如鲤鱼翻身,继续让人伤心地往下钻。不过十五分钟,已将整个早盘上行的努力和欢喜无情地浇灭了。原本中阳线似一根艳红的柱子,一会儿便被剥落得只剩一根骨头。那根骨头细细的,却又红得似血,令人悚然。似乎还渗出血来,缓缓地向水平线上蔓延……恍然间,那日K线变成了一根带着长长上影线的红十字星。仔细瞅瞅,却幻成一只猩红的十字架,钉在日K线走势上。也钉在那些不知所措、茫然的股民的心里。股民们一下子被钉得生疼,一会儿便会麻木,这种经历,对老股民来说,见得多了。 
     那只猩红人的十字架却像着了魔似的燃烧起来。那火光一会儿猩红似血,一会儿碧绿如浆。多空双方在这重要的开盘价阵地上展开剧烈争夺。倒像是动物和植物在厮杀,盘面上流淌着猩红的血和碧绿的浆。 
     大厅外,瓢泼的大雨似乎下得太猛、太累了。它也想歇会儿,雨柱变细了,雨滴变小了。透过细细的雨柱看见的依然是雨柱,天地间依然一片灰茫茫。植物终究是植物,在食草动物面前,它又能抵抗多久?只见那碧绿色的血浆浸透了地表,还在往下漫去。日K线图上,一根绿幽幽的柱子上面直直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雨夹雪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