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白秋练一一白秋练》好词佳句

。十娘执辨不相屈。昆生曰:“娶妻不能承欢,不如勿有!便触老蛙怒,不过横灾死耳!”复出十娘。十娘亦怒,出门径去。次日居舍灾,延烧数屋,几案床榻,悉为煨烬。昆生怒,诣祠责数曰:“养女不能奉翁姑,略无庭训,而曲护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妇者耶!且盎盂相敲,皆臣所为,无所涉于父母。刀锯斧钺,即加臣身;如其不然,我亦焚汝居室,聊以相报。”言已,负薪殿下,爇火欲举。居人集而哀之,始愤而归。父母闻之,大惧失色。至夜神示梦于近村,使为婿家营宅。及明赍材鸠工,共为昆生建造,辞之不肯;日数百人相属于道,不数日第舍一新,床幕器具悉备焉。修除甫竟,十娘已至,登堂谢过,言词温婉。转身向昆生展笑,举家变怨为喜。自此十娘性益和,居二年无间言。
十娘最恶蛇,昆生戏函小蛇,绐使启之。十娘变色,诟昆生。昆生亦转笑生嗔,恶相抵。十娘曰:“今番不待相迫逐,请自此绝。”遂出门去。薛翁大恐,杖昆生,请罪于神。幸不祸之,亦寂无音。积有年余,昆生怀念十娘,颇自悔,窃诣神所哀十娘,迄无声应。未几,闻神以十娘字袁氏,中心失望,因亦求婚他族;而历相数家,并无如十娘者,于是益思十娘。往探袁氏,则已垩壁涤庭,候鱼轩矣。心愧愤不能自已,废食成疾。父母忧皇,不知所处。
忽昏愦中有人抚之曰:“大丈夫频欲断绝,又作此态!”开目则十娘也。喜极,跃起曰:“卿何来?”十娘曰:“以轻薄人相待之礼,止宜从父命,另醮而去。固久受袁家采币,妾千思万思而不忍也。卜吉已在今夕,父又无颜反币,妾亲携而置之矣。适出门,父走送曰:‘痴婢!不听吾言,后受薛家凌虐,纵死亦勿归也!’”昆生感其义,为之流涕。家人皆喜,奔告翁媪。媪闻之,不待往朝,奔入子舍,执手呜泣。由此昆生亦老成,不作恶虐,于是情好益笃。十娘曰:“妾向以君儇薄,未必遂能相白首,故不欲留孽根于人世;今已靡他,妾将生子。”居无何,神翁神媪着朱袍,降临其家。次日十娘临蓐,一举两男。
由此往来无间。居民或犯神怒,辄先求昆生;乃使妇女辈盛妆入闺,朝拜十娘,十娘笑则解。薛氏苗裔甚繁,人名之“薛蛙子家”。近人不敢呼,远人则呼之。
青蛙神,往往托诸巫以为言。巫能察神嗔喜:告诸信士曰“喜矣”,神则至;“怒矣”,妇子坐愁叹,有废餐者。流俗然哉?抑神实灵,非尽妄也?
有富贾周某性吝啬。会居人敛金修关圣祠,贫富皆与有力,独周一毛所不肯拔。久之工不就,首事者无所为谋。适众赛蛙神,巫忽言:“周将军仓命小神司募政,其取簿籍来。”众从之。巫曰:“已捐者不复强,未捐者量力自注。”众唯唯敬听,各注已。巫视曰:“周某在此否?”周方混迹其后,惟恐神知,闻之失色,次且而前。巫指籍曰:“注金百。”周益窘,巫怒曰:“淫债尚酬二百,况好事耶!”盖周私一妇,为夫掩执,以金二百自赎,故讦之也。周益惭惧,不得已,如命注之。
既归告妻,妻曰:“此巫之诈耳。”巫屡索,卒不与。一日方昼寝,忽闻门外如牛喘。视之则,巨蛙,室门仅容其身,步履蹇缓,塞两扉而入。既入转身卧,以阈承颔,举家尽惊。周曰:“此必讨募金也。”焚香而祝,愿先纳三十,其余以次赍送,蛙不动;请纳五十,身忽一缩小尺许;又加二十益缩如斗;请全纳,缩如拳,从容出,入墙罅而去。周急以五十金送监造所,人皆异之,周亦不言其故。积数日,巫又言:“周某欠金五十,何不催并?”周闻之,惧,又送十金,意将以次完结。一日夫妇方食,蛙又至,如前状,目作怒。少间登其床,床摇撼欲倾;加喙于枕而眠,腹隆起如卧牛,四隅皆满。周惧,即完百数与之。验之,仍不少动。半日间小蛙渐集,次日益多,穴仓登榻,无处不至;大于碗者,升灶啜蝇,糜烂釜中,以致秽不可食;至三日庭中蠢蠢,更无隙地。一家皇骇,不知计之所出。不得已,请教于巫。巫曰:“此必少之也。”遂祝之,益以二十首始举;又益之起一足;直至百金,四足尽起,下床出门,狼犺数步,复返身卧门内。周惧,问巫。巫揣其意,欲周即解囊。周无奈何,如数付巫,蛙乃行,数步外身暴缩,杂众蛙中,不可辨认,纷纷然亦渐散矣。
祠既成,开光祭赛,更有所需。巫忽指首事者曰:“某宜出如干数。共十五人,止遗二人。众祝曰:“吾等与某某,已同捐过。”巫曰:“我不以贫富为有无,但以汝等所侵渔之数为多寡。此等金钱,不可自肥,恐有横灾飞祸。念汝等首事勤劳,故代汝消之也。除某某廉正无苟且外,即我家巫,我亦不少私之,便令先出,以为众倡。”即奔入家,搜括箱椟。妻问之亦不答,尽卷囊蓄而出,告众曰:“某私克银八两,今使倾橐。”与众衡之,秤得六两余,使人志之。众愕然,不敢置辩,悉如数纳入。巫过此茫不自知;或告之,大惭,质衣以盈之。惟二人亏其数,事既毕,一人病月余,一人患疔瘇,医药之费,浮于所欠,人以为私克之报云。
异史氏曰:“老蛙司募,无不可与为善之人,其胜刺钉拖索者不既多乎?又发监守之盗而消其灾,则其现威猛,正其行慈悲也。神矣!”
南方长江、汉水一带,民间信奉青蛙神最虔诚。蛙神祠中的青蛙不知有几千几百万,其中有像蒸笼那样大的。有人如触犯了神,家里就会出现奇异的征兆:青蛙在桌子、床上爬来槌去,甚至爬到滑溜溜的墙壁上而不掉下来,种种不一。一旦出现这种征兆,就预示着这家要有凶事。人们便会十分恐惧,赶忙宰杀牲畜,到神祠里祷告,神一喜就没事了。
湖北有个叫薛昆生的,自幼聪明,容貌俊美。六七岁时,有个穿青衣的老太太来到他家,自称是青蛙神的使者,来传达蛙神的旨意:愿意把女儿下嫁给昆生。薛昆生的父亲为人朴实厚道,心里很不乐意,便推辞说儿子还太小。但是,虽然拒绝了蛙神的许亲,却也没敢立即给儿子提别的亲事。又过了几年,昆生渐渐长大了,薛翁便与姜家订了亲。蛙神告诉姜家说:“薛昆生是我的女婿,你们怎敢染指!”姜家害怕,忙退回了薛家的彩礼。薛翁非常担忧,备下祭品,到蛙神祠中祈祷,自己说实在不敢和神灵做亲家。刚祷告完,就见酒菜中浮出一层巨蛆,在杯盘里蠢蠢蠕动着。薛翁忙倒掉酒肴,谢罪后返回家中,内心更加恐惧,只好听之任之。
一天,昆生外出,路上迎面来了一个使者,向他宣读神旨,苦苦邀请他去一趟。昆生迫不得已,只得跟那使者前去。进入一座红漆大门,只见楼阁华美。有个老翁坐在堂屋里,像有七八十岁的样子。昆生拜伏在地,老翁命扶他起来,在桌旁赐座坐下。一会儿,奴婢、婆子都跑了来看昆生,乱纷纷地挤满了堂屋两侧。老翁对她们说:“进去说一声薛郎来了!”几个奴婢忙奔了去。不长时间,便见一个老太太领着个少女出来,约十六七岁,艳丽无比。老翁指着少女对昆生说:“这是我女儿十娘。我觉得她和你可称得上是很美满的一对,你父亲却因她不是同类而拒绝。这是你的百年大事,你父母只能做一半主,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昆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十娘,心里非常喜爱,话也忘说了。老太太跟他说:“我本来就知道薛郎很愿意。你暂且先回去,我随后就把十娘送去。”昆生答应说:“好吧。”告辞出来,急忙跑回家,告诉了父亲。薛翁仓猝间想不出别的办法,便教给儿子话,让儿子快回去谢绝。昆生不愿意,父子正在争执时,送亲的车辆已到了门口,成群的青衣丫鬟簇拥着十娘走了进来。十娘走进堂屋拜见公婆。薛翁夫妇见十娘十分漂亮,不觉都喜欢上了她。当晚,昆生、十娘便成了亲,小夫妻恩恩爱爱,感情密切。
从此后,神女的父母时常降临昆生家。看他们的衣着,只要穿的是红色衣服,就预示薛家将有喜事;穿白色衣服,薛家就会发财,非常灵验。因此,薛家日渐兴旺起来。只是自与神女结婚后,家里门口、堂屋、篱笆、厕所,到处都是青蛙。家里的人没一个敢骂或用脚踏的。昆生年轻任性,高兴的时候对青蛙还有所爱惜,发怒时则随意践踏,毫无顾忌。十娘虽然谦谨温顺,但生性好怒,很不满意昆生的这些所作所为,昆生仍不看在十娘的份上有所收敛。一次十娘忍耐不住,骂了他两句,昆生发怒,说:“你仗着你爹娘能祸害人吗?大丈夫岂能怕青蛙!”十娘最忌讳说“蛙”字,听了昆生的话,非常气愤,说:“自从我进了你家的家门,使你们地里多产粮食,买卖多挣银子,也不少了。现在老老少少都吃得饱穿得暖,就要猫头鹰长翅膀,要吃母亲的眼睛吗!”昆生愈怒,骂道:“我正厌恶你带来的这些东西太肮脏,不好意思传给子孙!我们不如早点分手!”将十娘赶了出去。昆生的父母听说后,急忙跑来,十娘已走了。便斥骂昆生,让他快去追回十娘。昆生正在气头上,坚决不去。到了夜晚,昆生和母亲突然生病,烦闷闷地不想吃饭。薛翁害怕,到神祠中负荆请罪,言词恳切。过了三天,母子的病便好了。十娘也自已回来了。从此夫妻和好,跟以前一样。
十娘不好操持女红,天天盛妆端坐,昆生的衣服鞋帽,全都推给婆母做。一天,昆生母亲生气地说:“儿子已娶了媳妇,还来累他妈!人家都是媳妇伺候婆婆,咱家却是婆婆伺候媳妇!”这话正好让十娘听见了,便赌气走进堂屋。质问婆母:“媳妇早上伺候您吃饭,晚上伺候您睡觉,还有哪些侍奉婆婆的事没做到?所缺的,是不能省下雇佣人的钱,自己找苦受罢了!”母亲哑然无言,既惭愧又伤心,禁不住哭了起来。昆生进来,见母亲脸上有泪痕,问知缘故,愤怒地去责骂十娘,十娘也毫不相让地争辩。昆生怒不可遏,说:“娶了妻子不能伺候母亲高兴,不如没有!拚上触怒那老青蛙,也不过遭横祸一死罢了!”又赶十娘走。十娘也动了怒,出门径自走了。
第二天,薛家便遭了火灾,烧了好几间屋子,桌子床榻,全成灰烬。昆生大怒,跑到神祠斥责说:“养的女儿不侍奉公婆,一点家教都没有,还一味护短!神灵都是最公正的,有教人怕老婆的吗?况且,吵架打骂,都是我一人干的,跟父母有什么关系!刀砍斧剁,我一人承担,如不然,我也烧了你的老窝,作为报答!”说完,搬来柴禾堆到大殿下,就要点火。村里的人忙都跑来哀求他,昆生才愤愤地回了家。父母听说后,大惊失色。到了夜晚,蛙神给邻村里的人托梦,让他们为女婿家重盖房子。天明后,邻村的人拉来木材,找来工匠,一起为昆生造屋,昆生一家怎么也推辞不了。每天有数百人络绎不绝地前来帮忙,不几天,全家房屋便焕然一新,连床榻、帷帐等器具都给准备下了。刚整理完毕,十娘也回来了。到堂屋里给婆母赔不是,言辞十分温顺。转身又朝昆生陪了个笑脸,于是全家化怨为喜。此后,十娘更加和气,连续两年没再闹别扭。
十娘生性最厌恶蛇。一次,昆生开玩笑般地把一条小蛇装到一只木匣里,骗十娘打开看看。十娘打开一看,吓得脸上失色,斥骂昆生。昆生也转笑为怒,恶语相加。十娘说:“这次用不着你赶我了!从此后我们一刀两断!”径直出门走了。薛翁大为恐惧,将昆生怒打一顿,到神祠里请罪。幸而这次没什么灾祸,十娘也寂然没有音讯。
过了一年多,昆生想念十娘,很是后悔。偷偷跑到神祠里哀恳她回来,还是没有回音。不长时间,听说蛙神又将十娘改嫁给了袁家,昆生大失所望,便也向别的人家提亲。但连相看了好几家,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十娘的,于是更加想念她。去袁家看了看,见房屋一新,就等着十娘来了。昆生越发悔恨不已,不吃不喝,生起病来。父母忧虑着急,不知怎么办才好。昆生正在昏迷中,听有人抚摸着自己说:“大丈夫常要和我决裂,怎么又作出这种样子!”睁眼一看,竟是十娘!昆生大喜,一跃而起,说:“你怎么来了?”十娘说:“要按你以前对待我的那样,我就应该听从父命,改嫁他人。本来很早就接受了袁家的彩礼,但我千思万想不忍心舍下你。婚期就在今晚,父亲没脸跟袁家反悔,我只好自己拿着彩礼退给了袁家。刚才从家里来,父亲送我说:‘痴丫头!不听我的话,今后再受薛家欺凌虐待,死了也别回来了!’”昆生感激她的情义,不禁痛哭流涕。家里人都高兴万分,赶紧跑了去告诉薛翁。婆母听说后,等不及十娘去拜见她,忙跑到儿子屋里,拉着十娘的手哭泣起来。
从此后,昆生变得老成起来,再也不恶作剧了。夫妻二人感情更加深厚。一天,十娘对昆生说:“我过去因为你太轻薄,担心我们未必能白头到老,所以不敢生下个后代留在人世。现在可以了,我马上要生儿子了!”不长时间,十娘父母穿着红袍降临薛家。第二天,十娘临产,一胎生下两个儿子。此后便跟蛙神家来往不断。居民有时触犯了蛙神,总是先求昆生;再让妇女们穿着盛装进入卧室,朝拜十娘。只要十娘一笑,灾祸就化解了。薛家的后裔非常多,人们给起名叫“薛蛙子家”。附近的人不敢叫,远方的人才这样称呼。
又:青蛙神,往往借巫的嘴说话。巫能察知神的喜怒。巫如告诉信士们说:“神喜欢了!”那么福气就来了;如说:“神发怒了!”那么一家人都呆呆地坐着,忧愁叹息,至于有吃不下饭去的。是习俗就是如此呢,还是青蛙神确实神灵,并非完全虚妄呢?
有个姓周的富裕商人,生性吝啬。正赶上本地的人募资修建关圣祠,不论穷人富人,都乐意出钱出力,唯独周某一毛不拔。过了很久。因为募的钱不够用,关圣祠仍没建好,领头的人一筹莫展。一次,众人正祭祀青蛙神,神忽然附在巫身上说话了:“关圣驾前的周仓将军命小神掌管募资事宜,快给我取帐簿来!”众人忙把帐簿递上去。巫说:“已捐资的人,不再勉强;还没有捐的,自己量力注明要捐的数目!”众人唯唯听命,分别写上了自己要捐的银两数。最后,巫看着众人问:“周某在这里吗?”周某正混在人群后面,恐怕蛙神知道自己来了。这时听到巫的问话,大惊失色,不敢不答应,极不情愿地挪动着脚步走到前面。巫指着帐簿说:“你写上捐一百两!”周某不肯。巫发怒地说:“淫债你都付出二百两,况且这是好事呢!”原来,周某曾跟一个妇人私通,被她丈夫当场抓住,他便交出了二百两银子赎罪。所以蛙神现在故意揭他这件丑事。周某既羞惭又恐惧,迫不得已,只得注上了捐一百两银子。
周某同家后,把这事告诉了妻子。妻子说:“这是巫在敲诈你!”此后,巫多次登门索要银两,周某总是不给。一天,周某正白天躺着休息,忽听门外传来牛喘一样的声音。抬头一看,是一只巨大的青蛙,房门刚好容得下它的身子,蠢蠢地爬动着,从两扇门当中硬挤进了屋里。然后转过身去,把下巴颏搁到门槛上。周某一家人都惊恐不安。周某说:“这定是来讨募金。”便烧上香祷告,愿先交三十两,余下的以后再送上,青蛙一动没动。周某又说先交五十两,青蛙身子忽然一缩,小了一尺多;周某又加上二十,青蛙再次缩得跟斗一样大。周某说愿全部交上,青蛙才缩得跟一只拳头那么大,慢慢腾腾地爬出去,钻进墙缝走了。周某急忙拿了五十两银子,送到监造关圣祠的地方。人们见铁公鸡竟拔了毛,都感到惊异,周某也不说原因。
过了几天,巫又说:“周某还欠五十两银子,为什么不赶快催他交齐!”周某听说后害怕,只得又送了十两,想就此完结。一天,周某夫妇正吃着饭,那只大青蛙又来了,跟前次一样爬到屋里,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在发怒。一会儿,巨蛙又爬到床上去,把床摇晃得像要翻了一样,把嘴巴搁在枕头上睡起觉来。肚子高高地鼓起,像头卧牛,把四个墙角都塞满了。周某十分恐惧,只得又拿出四十两银子,凑足一百之数。但看看床上的青蛙,一动没动。没出半天,小青蛙群渐渐聚集而来。第二天,青蛙更多,粮仓、床上到处都是。比碗还大的青蛙,跳到炉灶上吃苍蝇。死苍蝇纷纷落到饭锅里,然后靡烂,把饭搞得污秽不堪,没法再吃。到第三天,连院子里都挤满了青蛙,一点空隙都没有了。周某一家人惊慌失措,迫不得已,去请教巫。巫说:“这肯定是嫌银子少。”周某听说,便烧上香祷告,愿在一百两之外,再加二十两,床上的巨蛙才抬起了头;又加了些,巨蛙抬起一只脚;直至又增到一百两,巨蛙才挪动四脚,下床爬出门去。但刚笨拙得爬了几步。又返回来卧在门内。周某害怕,问巫是怎么回事。巫揣摩它的意思,是要周某现在就交钱。周某无可奈何,如数拿出银子交给了巫,巨蛙才走了。几步之外,巨蛙的身子忽地猛缩,杂在蛙群中,再也辨认不出来。蛙群也乱纷纷地渐渐散了。
关圣祠建成后,举行落成仪式,又需要费用。巫忽然指着一个领头的说:“你应该出若干两银子!”领头的共十五人,除两人之外,都被巫点了名捐银。这些领头的指了指那两个没被点名的人说:“我们和他们二人都已捐过了。”巫说:“我并不是因为你们比他们二人富有,才再让你们捐钱;而是按你们侵吞的银两数来决定捐钱多少的。这些银子都是从众人身上募集来的,你们不能贪污自肥,恐怕以后会有横灾。念你们领头建祠,十分辛苦,所以让你们捐出私吞的银两,以替你们消灾。除他们二人廉洁正直,没有参与,可以免了外,就是我的家巫,我也不包庇他。就让他先拿出银两,给大家带个头!”巫说完,飞跑进家,翻箱倒柜。妻子问他,也不回答,把家里的银子尽数拿了来,告诉众人说:“我这个家巫私自克扣银子八两,现在让他倾囊赔偿。”大家把银子称了称,只有六两多,巫便让人记下欠数。大家见此情景非常惊愕,再不敢争辩,全部如数交清了银两。巫醒过来后,自己茫然不知这件事。有人告诉他经过。巫十分羞惭,忙当了衣服凑足了应交的数目。其中只有两个人没有交齐,结果一个病了一个多月,另一人生了个大疮。花的医药费用远远超过了他们欠下没交的钱。人们都说这是侵吞捐银的报应。
异史氏说:“老蛙经管募捐的事,总是在帮扶做善事的人,这不比官府用刑罚钉刺拖索强得多么?对监守自盗的贪污行为先揭发,以叫他们及早消灾免祸,这种看去威猛的做法,其实正是在做慈善事呢。”
任建之,鱼台人。贩毡裘为业,竭资赴陕。途中逢一人。自言:“申竹亭,宿迁人。”话言投契,盟为昆弟,行止与俱。至陕,任病不起,申善视之,积十余日,疾大渐。谓申曰:“吾家故无恒产,八口衣食皆恃一人犯霜露。今不幸殂谢异域。君,我手足也,两千里外,更有谁何!囊金二百余金,一半君自取之,为我小备殓具,剩者可助资斧;其半寄吾妻子,俾辇吾榇而归。如肯携残骸旋故里,刚装资勿计矣。”乃扶枕为书付申,至夕而卒。申以五六金为市薄材,殓已。主人催其移槥,申托寻寺观,竟遁不返。任家年余方得确耗。
任子秀,年十七,方从师读,由此废学,欲往寻父柩。母怜其幼,秀哀涕欲死,遂典资治任,俾老仆佐之行,半年始还。殡后家贫如洗。幸秀聪颖,释服,入鱼台泮。而佻达喜博,母教戒綦严,卒不改。一日文宗案临,试居四等。母愤泣不食,秀惭惧,对母自矢。于是闭户年余,遂以优等食饩。母劝令设帐,而人终以其荡无检幅,咸诮薄之。
有表叔张某贾京师,劝赴都,愿携与俱,不耗其资。秀喜从之。至临清,泊舟关外。时盐航舣集,帆樯如林。卧后,闻水声人声,聒耳不寐。更既静,忽闻邻舟骰声清越,入耳萦心,不觉旧技复痒。窃听诸客,皆已酣寝,囊中自备千文,思欲过舟一戏。潜起解囊,捉钱踟蹰,回思母训,即复束置。既睡,心怔冲苦不得眠;又起又解,如是者三。兴勃发,不可复忍,携钱径去。至邻舟,则见两人对赌,钱注丰美。置钱几上,即求入局。二人喜,即与共掷。秀大胜。一客钱尽,即以巨金质舟主,渐以十余贯作孤注。赌方酣,又有一人登舟来,眈视良久,亦倾囊出百金质主人,入局共博。张中夜醒,觉秀不在舟,闻骰声,心知之,因诣邻舟,欲挠沮之。至,则秀胯侧积资如山,乃不复言,负钱数千而返。呼诸客并起,往来移运,尚存十余千。未几三客俱败,一舟之钱尽空。客欲赌金,而秀欲已盈,故托非钱不博以难之。张在侧,又促逼令归。三客燥急。舟主利其盆头,转贷他舟,得百余千。客得钱,赌更豪,无何又尽归秀。
天已曙,放晓关矣,共运资而返。三客已去。主人视所质二百余金,尽箔灰耳。大惊,寻至秀舟,告以故,欲取偿于秀,及问里居、姓名,知为建之之子,缩颈羞汗而退。过访榜人,乃知主人即申竹亭也。秀至陕时,亦颇闻其姓字;至此鬼已报之,故不复追其前郄矣。乃以资与张合业而北,终岁获息倍蓰。遂援例入监。益权子母,十年间财雄一方。
山东鱼台人任建之,以贩毛毡和皮大衣为生。他把所有的本钱都带上到陕西去。路上遇到一个人,自称申竹亭,江苏省宿迁县人。二人谈得挺投机,拜了把兄弟,好得一步也不离。
到了陕西,任建之病倒了,申竹亭细心照顾他。十多天后,病情加重,任建之对他说:“我家没多少财产,八口人的生活来源全靠我跑外做买卖,如今我不幸得了这个病,这把骨头怕是要扔在异乡了。在这离家两千多里的地方,除了你,我的亲兄弟,我还依靠谁?包袱里二百多两银子,你拿一半,除了给我置办棺材什么的,剩下的做你的路费;另一半烦你寄给我妻子,好叫她雇辆车把我运回去。若是兄弟你肯亲自把我送回家,那么所需的费用全在我那一份里出就是了。”说完就在枕头上写了给妻子的信,交给申竹亭,晚上就死了。
申竹亭只用了五六两银子买了口薄皮棺材装殓任建之。店主人催他赶紧运走,他借口去找和尚道士来给亡友做道场,一去不回。任家一年后才得到确信。任建之的儿子叫任秀,十七岁,正念书呢,听到父亲的死讯,要去陕西找回父亲的灵柩。母亲因他年纪太小,不舍得叫他去,他哭得死去活来,母亲这才同意。变卖了东西给他准备路费,派老仆人和他一块儿去,半年才回来。出殡后,家里一贫如洗。幸亏任秀聪明,满了服,考中了本县的秀才。可惜这孩子性情放荡,又爱赌博,母亲虽然严加管教,只是不改。一次主考官前来主考科试,他只考了四等,母亲气得哭,饭也吃不下。他又惭愧又害怕,发誓好好念书。闭门读了一年,终于考了优等,并开始享受国家供给的衣物食品。母亲劝他收几个学生,教学,可是人们了解他过去的行为,不相信他,讥讽他,书也没教成。
任秀有个表叔,姓张,在北京经商,愿意带他进京,并且不要他的路费,任秀很高兴,就跟表叔坐船上了路。到了临清地界,船停泊在城西关。正值好多运盐的船也停在那里,帆呀樯呀像树林。睡下以后,水声人声闹得他睡不着。更深夜静,忽然听见邻船上有掷骰子声,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牵动人心,任秀的手不禁痒痒起来。听听同船人都睡熟了,他摸摸包中的一千文钱,很想过船玩一玩。便轻轻起来解开包袱,拿起钱,但想起母亲的教导又犹豫了!便把钱包好睡下,心里终究不安定,还是睡不着。又起来,又解包袱。这样折腾了三次,终于忍不住了,带着钱上了邻船,见两个人正对赌,赌注很大。他把钱放在桌上,要求入局,那两人表示欢迎,就一起掷起骰子来。一会儿,任秀大胜。两人中的一个钱输光了,便把大块银子给船主人做抵押,换来零钱,又赌。后来又下了十几贯钱的注,想孤注一掷。正赌得起劲,又来了一个人,看了半天,也拿出所有的钱入了赌局。任秀的表叔半夜醒来,发觉任秀不在船上,听见骰子声,知道他准去赌博了,就到了邻船上,打算阻止他,一看任秀腿边上的钱堆积如山,就不说什么,背了好几千钱回船,把同船的几位客人都喊起来和他一块儿去运钱,运了好几趟,还剩下十几千钱没运完。一会儿,邻船的三个客人全败了,那船上再也没有钱了,三个客人要赌银子;可是任秀已经没了赌兴,借口只赌钱不赌银子,表叔又一个劲地催他别赌了,回船睡觉。三个客人输急了眼,船主人又贪恋赌客给小费,希望继续赌下去,就主动地到别的船上借来了很多钱。三个客人有了钱,赌得更欢了,不一会儿,又都成了任秀的。这时天已亮了,临清码头放早班开船了,任秀和表叔以及同船客人一起把赢的钱运到自己船上,三个客人也散去了。
邻船主人看看做抵押的二百多两银子,全是上坟的纸锭烧的灰,大惊,找到任秀船上,打算叫任秀赔偿他的损失。一问姓名、住处,才知是任建之的儿子,只好缩起脖,红着脸退回去了。原来这位船主人就是申竹亭。任秀当年去陕西找父亲灵柩时,也听说过;今天,鬼已经给了他报应,也就不再追究他以往的过错了。任秀跟表叔合资到北边做生意,到年底赚了几倍的利。不久,根据常例,被擢为监生,任秀也更会算经济帐了,十年间,成了那一方的首富。
五月五日,吴越有斗龙舟之戏:刳木为龙,绘鳞甲,饰以金碧;上为雕甍朱槛,帆旌皆以锦绣。舟末为龙尾高丈余,以布索引木板下垂。有童坐板上,颠倒滚跌,作诸巧剧。下临江水,险危欲堕。故其购是童也,先以金啖其父母,预调驯之,堕水而死勿悔也。吴门则载美姬,较不同耳。
镇江有蒋氏童阿端,方七岁。便捷奇巧莫能过,声价益起,十六岁犹用之。至金山下堕水死。蒋媪止此子,哀鸣而已。阿端不自知死,有两人导去,见水中别有天地;回视则流波四绕,屹如壁立。俄入宫殿,见一人兜牟坐。两人曰:“此龙窝君也。”便使拜伏,龙窝君颜色和霁,曰:“阿端伎巧可入柳条部。”遂引至一所,广殿四合。趋上东廊,有诸少年出与为礼,率十三四岁。即有老妪来,众呼解姥。坐令献技。已,乃教以“钱塘飞霆”之舞,“洞庭和风”之乐。但闻鼓钲喤聒,诸院皆响;既而诸院皆息。姥恐阿端不能即娴,独絮絮调拨之;而阿端一过殊已了了。姥喜曰:“得此儿,不让晚霞矣!”
明日龙窝君按部,诸部毕集。首按“夜叉部”,鬼面鱼服,鸣大钲,围四尺许,鼓可四人合抱之,声如巨霆,叫噪不复可闻。舞起则巨涛汹涌,横流空际,时堕一点大如盆,着地消灭。龙窝君急止之,命进“乳莺部”,皆二八姝丽,笙乐细作,一时清风习习,波声俱静,水渐凝如水晶世界,上下通明。按毕,俱退立西墀下。次按“燕子部”,皆垂髫人。内一女郎,年十四五已来,振袖倾鬟,作“散花舞”;翩翩翔起,衿袖袜履间,皆出五色花朵,随风飏下,飘泊满庭。舞毕,随其部亦下西墀。阿端旁睨,雅爱好之,问之同部,即晚霞也。无何,唤“柳条部”。龙窝君特试阿端。端作前舞,喜怒随腔,俯仰中节。龙窝君嘉其惠悟,赐五文裤褶,鱼须金束发,上嵌夜光珠。阿端拜赐下,亦趋西墀,各守其伍。端于众中遥注晚霞,晚霞亦遥注之。少间,端逡巡出部而北,晚霞亦渐出部而南,相去数武,而法严不敢乱部,相视神驰而已。既按“蛱蝶部”,童男女皆双舞,身长短、年大小、服色黄白,皆取诸同。诸部按毕,鱼贯而出。“柳条”在“燕子部”后,端疾出部前,而晚霞已缓滞在后。回首见端,故遗珊瑚钗,端急内袖中。
既归,凝思成疾,眠餐顿废。解姥辄进甘旨,日三四省,抚摩殷切,病不少瘥。姥忧之,罔所为计,曰:“吴江王寿期已促,且为奈何!”薄暮一童子来,坐榻上与语,自言:“隶蛱蝶部。”从容问曰:“君病为晚霞否?”端惊问:“何知?”笑曰:“晚霞亦如君耳。”端凄然起坐,便求方计。童问:“尚能步否?”答云:“勉强尚能自力。”童挽出,南启一户,折而西,又辟双扉。见莲花数十亩,皆生平地上,叶大如席,花大如盖,落瓣堆梗下盈尺。童引入其中,曰:“姑坐此。”遂去。少时,一美人拨莲花而入,则晚霞也。相见惊喜,各道相思,略述生平。遂以石压荷盖令侧,雅可幛蔽;又匀铺莲瓣而藉之,忻与狎寝。既订后约,日以夕阳为候,乃别。端归,病亦寻愈。由此两人日以会于莲亩。
过数日,随龙窝君往寿吴江王。称寿已,诸部悉归,独留晚霞及乳莺部一人在宫中教舞。数月更无音耗,端怅望若失。惟解姥日往来吴江府,端托晚霞为外妹,求携去,冀一见之。留吴江门下数日,宫禁严森,晚霞苦不得出,怏怏而返。积月余,痴想欲绝。一日解姥入,戚然相吊曰:“惜乎!晚霞投江矣!”端大骇,涕下不能自止。因毁冠裂服,藏金珠而出,意欲相从俱死。但见江水若壁,以首力触不得入。念欲复还,惧问冠服,罪将增重。意计穷蹇,汗流浃踵。忽睹壁下有大树一章,乃猱攀而上,渐至端杪,猛力跃堕,幸不沾濡,而竟已浮水上。不意之中,恍睹人世,遂飘然泅去。移时得岸,少坐江滨,顿思老母,遂趁舟而去。
抵里,四顾居庐,忽如隔世。次且至家,忽闻窗中有女子曰:“汝子来矣。”音声甚似晚霞。俄,与母俱出,果霞。斯时两人喜胜于悲;而媪则悲疑惊喜,万状俱作矣。初,晚霞在吴江,觉腹中震动,龙宫法禁严,恐旦夕身娩,横遭挞楚,又不得一见阿端,但欲求死,遂潜投江水。身泛起,沉浮波中,有客舟拯之,问其居里。晚霞故吴名妓,溺水不得其尸,自念衏院不可复投,遂曰:“镇江蒋氏,吾婿也。”客因代贯扁舟,送诸其家。蒋媪疑其错误,女自言不误,因以其情详告媪。媪以其风格婉妙,颇爱悦之。第虑年太少,必非肯终寡也者。而女孝谨,顾家中贫,便脱珍饰售数万。媪察其志无他,良喜。然无子,恐一旦临蓐,不见信于戚里,以谋女。女曰:“母但得真孙,何必求人知。”媪亦安之。
会端至,女喜不自已。媪亦疑儿不死;阴发儿冢,骸骨俱存,因以此诘端。端始爽然自悟;然恐晚霞恶其非人,嘱母勿复言。母然之。遂告同里,以为当日所得非儿尸,然终虑其不能生子。未几竟举一男,捉之无异常儿,始悦。久之,女渐觉阿端非人,乃曰:“胡不早言!凡鬼衣龙宫衣,七七魂魄坚凝,生人不殊矣。若得宫中龙角胶,可以续骨节而生肌肤,惜不早购之也。”
端货其珠,有贾胡出资百万,家由此巨富。值母寿,夫妻歌舞称觞,遂传闻王邸。王欲强夺晚霞。端惧,见王自陈:“夫妇皆鬼。”验之无影而信,遂不之夺。但遣宫人就别院传其技。女以龟溺毁容,而后见之。教三月,终不能尽其技而去。
五月五日,在吴越一带有斗龙舟的游戏,将木头从中剖开挖空,做成龙的形状,画上鳞甲,涂上金黄的颜色。上面是雕上花的屋脊,红色的栏杆,帆和旗都用锦绣做成。船尾做成龙尾的样子,有一丈多高,用布绳牵着木板垂下来。有小孩坐在木板上,翻滚摔跤,做出各种巧妙的游戏。但是木板下面就是江水,很是危险,弄不好就会掉下去。所以在选购这种小孩时,先用金钱堵住他父母的口,预先教练小孩,如果小孩落水而死,不得反悔。苏州则是在龙舟上载上美丽的歌妓,两者有所不同。
镇江有个叫蒋阿瑞的小孩,才七岁就灵便敏捷,奇异技巧,每人能超过他,名声身价日益上涨,到了十六岁时还用他。一天,船到金山下,落水而死。蒋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儿子,也只有痛哭而已。
阿瑞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有两个人引导他前行。他一看,水中到别有一番天地,回头再看,只见四面环绕水流波浪,像墙壁一样屹立着。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座宫殿,有一个带着头盔的人坐着。那两人说:“这就是龙窝君。”便让阿瑞向他行礼。龙窝君和颜悦色地说:“依阿瑞的技艺可以进入柳条部。”于是将阿瑞带到了一个地方,是一座四面围拢的大殿。
阿瑞走上东廊,便有一些少年走出来和他见礼,这些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很快就有一个老妇人走来,众人都称她“解姥姥”。解姥坐下来,让阿瑞表演技艺,等他演完了,便教他“钱塘飞霆”的舞蹈。“洞庭和风”的乐曲,只听得锣鼓阵阵,各院都传来响声。过了一回儿,各院的声音都平息了,解姥唯恐阿瑞不能马上就纯熟了,独自絮絮叨叨地调拔他一个人,而阿瑞一过场,就已经很明白。谢姥高兴地说:“我的到这孩子,真是不比晚霞差了。”
第二天,龙窝君急忙考察各部,各部都会集在一起。首先考察的是夜叉部。夜叉们面部像鬼,穿着鱼皮服装。他们敲响周长四尺多的大锣,又擂响四个人才能抱得过来的大鼓,声音就像打雷一样,喧闹得让人听不下去。等他们跳起舞来,只见波涛汹涌,在空中横流,不时落下一点儿星光,一着地就熄灭了。
龙窝君急忙让他们听下来,命令乳莺部上来表演。乳莺部都是些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孩子,她们演奏的笙乐精美细致,一时间,习习清风吹来,波涛都安静了下来,水渐渐凝结起来,宛如水晶世界,上下通明,考察完毕,都退到西面的台阶下站立。
接下来考察燕子部,都是一些未成年的女子。其中有个女郎,年纪十四五岁上下,挥动衣袖,倾侧着脑袋,跳起了“天女散花舞”。只见她轻盈地飞舞起来,从她的衣襟、袖子、袜子、鞋子里,都落下五彩的花朵,随风飘落下来,落满了庭院。跳完以后,随着燕子部也到西面台阶下站立,阿瑞在旁边偷偷地观瞧,心里很是喜欢她,向同部的人一问,原来她就是晚霞。
过了不久,龙窝君点到柳条部。他特别考察了阿瑞,阿瑞在前面跳舞,只见她喜怒随着乐腔变化,舞姿合着节拍表演。龙窝君夸奖她聪慧有悟性,赐给她一件五色花纹的连衣裤,鱼须形状的金的束发箍,上面嵌着夜明珠。阿瑞拜谢龙窝君的恩赐,也走到西面的台阶下,站在自己的队伍中。阿瑞在人群中远远地注视晚霞,晚霞也远远地注视他。
过了一回儿,阿瑞慢慢离开本部向北走,阿瑞也渐渐地出了本部向南走,两个人相隔几步,但法令严明不敢乱了部伍,他们互相注视,只能心神向往罢了。过一会儿又考察蛱蝶部,童男童女双双起舞,他们的身材高矮、年纪大小、衣服的颜色,都是一阳的。
等各部都考察以后,各部一个接着一个地出来。 柳条部排在燕子部后,阿瑞急忙走到部前面,而晚霞已经慢慢地走到了部后面,她回头看看阿瑞,故意丢下一支珊瑚钗,阿瑞急忙把它放在袖子里。
阿瑞回去以后,因为思念而得了病,寝食不安。 解姥就给他送来美味的食物,每天探望三四次,殷切地抚爱照料他,但病没有一点儿好转。解姥很是忧虑,但又没有办法,说:“吴江王的寿日近在眼前,这可怎么办啊!”
傍晚时分,一个童男前来,坐在床上跟阿瑞说话,自称:“我是蛱蝶的。”然后又慢慢地问道:“您的病是为了晚霞吧?”阿瑞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男童笑着说:“晚霞也跟您一样。”阿瑞凄然地坐起来,向男童问计。男童问道:“你还能走路吗?”阿瑞答道:“勉强还能自己走一走。”男童扶着他出来,向南穿过一道门,转弯又向西,又打开两扇门,只见几十亩的莲花,都长在平地上,叶子像席子一样的宽阔,花朵像伞盖一样大,落下来的花瓣堆在花梗下有一尺多厚。男童领他进入莲花丛中,说:“就坐在这儿吧。”然后就离去了。
等了一回儿,只见一个美女拔开莲花走了进来,原来就是晚霞。两人相见,分外惊喜,各自述说了自己的相思,大致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他们用石头压住荷叶让它们侧过来,尚可以作为屏障,又将莲花瓣均匀地铺在地上,两人欣然地亲热地睡在一起。然后两人订好了今后的约会时间为每天太阳西下以后,便分手了。阿瑞回去后,病也就很快痊愈了,从此,两人每天在莲花地见一次面。
过了几天,他们随龙窝君一起去给吴江王祝寿。祝寿后,各部都会去了,唯独留下晚霞和乳莺部的一个人在宫中教舞,过了几个月还没有消息,阿瑞怅惘若失。倒是解姥每天来往吴江府之间,阿瑞假称晚霞是表妹,请解姥带他一块儿去,希望能见到晚霞一面,阿瑞留在吴江王门下几天,但宫中禁规很森严,晚霞苦于不能出来,阿瑞只有泱泱地回去了,又过了一个多月,阿瑞呆呆地思念,几乎要死去了。
有一天,解姥走进来,伤感地说道:“可惜啊!晚霞投江自杀了!”阿瑞大为惊骇留下眼泪,控制不住自己。他于是毁坏帽子,撕破衣服,在身上藏了金珠出来,想要跟阿瑞一起去死。只见江水像墙壁一样,用头使劲地撞儿也进不去。阿瑞想再回去,又害怕被问起帽子和衣服的事,罪名将会加重。他计策用尽,汗一直流下去湿透脚跟。
忽然,他看到墙壁下有一棵大树,于是像猴子一样攀援而上,渐渐地爬到树梢,他猛力跳下去,幸好没有沾湿,竟然已经浮在水面上了。不经意之间,好像是到了人世间,于是轻捷地游过去。过了一回儿,到了岸边,在江边稍微坐了坐,突然想起了老母亲,便乘舟离去了。
他到了家乡,四顾周围的房舍,好像隔世一样。他很艰难地走到家,忽然听见窗户里有个女子说:“你儿子回来了。”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晚霞。一会儿,与阿瑞的母亲一块儿出来的,果然就是晚霞。这时,两人的喜悦胜过悲伤,而他母亲则既悲伤又怀疑,既惊讶又高兴,极尽各种情态。
原来,晚霞在吴江王府里,觉得腹中有东西蠕动,龙宫中法规森严,她唯恐早晚就要分娩,会招来横祸,深受刑罚,又不能见阿瑞一面,所以只想一死,便跳到了江中,身子漂起来,在波浪中沉浮。正好有艘咳喘经过将她救起来,问她住什么地方。晚霞原来是苏州的名妓,溺水而死,找不到尸体,她想妓院不能再去了,便说:“镇江蒋家,是我婆家。”客船上的人于是代他租了只小船,将她送到蒋家。
江妈妈怀疑是个错误,晚霞自己说不错,便把事情详细告诉了江妈妈。江妈妈因为见她风姿美妙,很是喜欢她,只是担心她年纪太小,肯定不会终身守寡。但晚霞孝顺恭敬,看家里贫穷,硬脱下身上的珍贵首饰卖了几万钱。江妈妈发现她确无二心,很是高兴。但是儿子不在家,唯恐晚霞一当临产,不能被亲戚乡里相信,便跟晚霞商量。晚霞说:“妈妈只要有真正的孙子,又何必要人知道。”江妈妈也就安心了。
正好阿瑞回来了,晚霞喜不自禁。蒋妈妈也怀疑儿子没死,暗中挖开了儿子的坟墓,尸骨还都在,便拿这事来追问阿瑞,阿瑞这才醒悟过来。但唯恐晚霞厌恶他不是人,嘱咐妈妈不要再说了。妈妈答应了,便告诉乡里乡亲,说是当时找到的不是儿子的尸体,但始终担心晚霞不能生孩子。不久,晚霞竟生下一个男孩,看起来跟一般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妈妈才高兴起来。
时间长了,晚霞渐渐觉得阿瑞不是人,便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凡是鬼穿上龙宫的衣服,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魂魄就会凝固起来,和活人没什么两样了。如果能得到宫中的龙角胶,就可以接上骨节,生出肌肤,可惜没能早点买到。”阿瑞出卖他的珠子,有个外国商人出资百万,蒋家因此变得更富有。
后来给蒋妈妈祝寿,夫妻俩一起载歌载舞,向母亲敬酒祝寿,这事传到淮王的耳朵里。他想强行抢夺晚霞。阿瑞很害怕,去见淮王,自我陈述说:“我们夫妻都是鬼。”一查验,果然没有影子,淮王便相信了,不再抢夺。只是派宫人到别院由晚霞传授技艺。晚霞用龟尿毁了容,然后再去见淮王,教了三个月,终究没有全部传授完技艺就离去。
直隶有慕生,小字蟾宫,商人慕小寰之子。聪惠喜读。年十六,翁以文业迂,使去而学贾,从父至楚。每舟中无事,辄便吟诵。抵武昌,父留居逆旅,守其居积。生乘父出,执卷哦诗,音节铿镪。辄见窗影憧憧,似有人窃听之,而亦未之异也。
一夕翁赴饮,久不归,生吟益苦。有人徘徊窗外,月映甚悉。怪之,遽出窥觇,则十五六倾城之姝。望见生,急避去。又二三日,载货北旋,暮泊湖滨。父适他出,有媪入曰:“郎君杀吾女矣!”生惊问之,答云:“妾白姓。有息女秋练,颇解文字。言在郡城,得听清吟,于今结念,至绝眠餐。意欲附为婚姻,不得复拒。”生心实爱好,第虑父嗔,因直以情告。媪不实信,务要盟约。生不肯,媪怒曰:“人世姻好,有求委禽而不得者。今老身自媒,反不见纳,耻孰甚焉!请勿想北渡矣!”遂去。少间父归,善其词以告之,隐冀垂纳。而父以涉远,又薄女子之怀春也,笑置之。
泊舟处水深没棹;夜忽沙碛拥起,舟滞不得动。湖中每岁客舟必有留住守洲者,至次年桃花水溢,他货未至,舟中物当百倍于原直也,以故翁未甚忧怪。独计明岁南来,尚须揭资,于是留子自归。生窃喜,悔不诘媪居里。日既暮,媪与一婢扶女郎至,展衣卧诸榻上,向生曰:“人病至此,莫高枕作无事者!”遂去。生初闻而惊;移灯视女,则病态含娇,秋波自流。略致讯诘,嫣然微笑。生强其一语,曰:“‘为郎憔悴却羞郎’,可为妾咏。”生狂喜,欲近就之,而怜其荏弱。探手于怀,接?为戏。女不觉欢然展谑,乃曰:“君为妾三吟王建‘罗衣叶叶’之作,病当愈。”生从其言。甫两过,女揽衣起曰:“妾愈矣!”再读,则娇颤相和。生神志益飞,遂灭烛共寝。女未曙已起,曰:“老母将至矣。”未几媪果至。见女凝妆欢坐,不觉欣慰;邀女去,女俯首不语。媪即自去,曰:“汝乐与郎君戏,亦自任也。”于是生始研问居止。女曰:“妾与君不过倾盖之交,婚嫁尚未可必,何须令知家门。”然两人互相爱悦,要誓良坚。
女一夜早起挑灯,忽开卷凄然泪莹,生起急问之。女曰:“阿翁行且至。我两人事,妾适以卷卜,展之得李益《江南曲》,词意非祥。”生慰解之,曰:“首句‘嫁得翟塘贾’,即已大吉,何不祥之与有!”女乃少欢,起身作别曰:“暂请分手,天明则千人指视矣。”生把臂哽咽,问:“好事如谐,何处可以相报?”曰:“妾常使人侦探之,谐否无不闻也。”生将下舟送之,女力辞而去。无何慕果至。生渐吐其情,父疑其招妓,怒加诟厉。细审舟中财物,并无亏损,谯呵乃已。一夕翁不在舟,女忽至,相见依依,莫知决策。女曰:“低昂有数,且图目前。姑留君两月,再商行止。”临别,以吟声作为相会之约。由此值翁他出,遂高吟,则女自至。四月行尽,物价失时,诸贾无策,敛资祷湖神之庙。端阳后,雨水大至,舟始通。
生既归,凝思成疾。慕忧之,巫医并进。生私告母曰:“病非药禳可痊,惟有秋练至耳。”翁初怒之;久之支离益惫,始惧,赁车载子复入楚,泊舟故处。访居人,并无知白媪者。会有媪操柁湖滨,即出自任。翁登其舟,窥见秋练,心窃喜,而审诘邦族,则浮家泛宅而已。因实告子病由,冀女登舟,姑以解其沉痼。媪以婚无成约,弗许。女露半面,殷殷窥听,闻两人言,眦泪欲望。媪视女面,因翁哀请,即亦许之。至夜翁出,女果至,就榻呜泣曰:“昔年妾状今到君耶!此中况味,要不可不使君知。然羸顿如此,急切何能便瘳?妾请为君一吟。”生亦喜。女亦吟王建前作。生曰:“此卿心事,医二人何得效?然闻卿声,神已爽矣。试为我吟‘杨柳千条尽向西’。”女从之。生赞曰:“快哉!卿昔诵诗余,有《采莲子》云:‘菡萏香莲十顷陡。’心尚未忘,烦一曼声度之。”女又从之。甫阕,生跃起曰:“小生何尝病哉!”遂相狎抱,沉疴若失。既而问:“父见媪何词?事得谐否?”女已察知翁意,直对“不谐”。
既而女去,父来,见生已起,喜甚,但慰勉之。因曰:“女子良佳。然自总角时把柁棹歌,无论微贱,抑亦不贞。”生不语。翁既出,女复来,生述父意。女曰:“妾窥之审矣:天下事,愈急则愈远,愈迎则愈拒。当使意自转,反相求。”生问计,女曰:“凡商贾之志在于利耳。妾有术知物价。适视舟中物,并无少息。为我告翁:居某物利三之;某物十之。归家,妾言验,则妾为佳妇矣。再来时君十八,妾十七,相欢有日,何忧为!”生以所言物价告父。父颇不信,姑以余资半从其教。既归,所自买货,资本大亏;幸少从女言,得厚息,略相准。以是服秋练之神。生益夸张之,谓女自夸,能使己富。翁于是益揭资而南。至湖,数日不见白媪;过数日,始见其泊舟柳下,因委禽焉。媪悉不受,但涓吉送女过舟。翁另赁一舟,为子合卺。
女乃使翁益南,所应居货,悉籍付之。媪乃邀婿去,家于其舟。翁三月而返。物至楚,价已倍蓰。将归,女求载湖水;既归,每食必加少许,如用醯酱焉。由是每南行,必为致数坛而归。后三四年,举一子。
一日涕泣思归。翁乃偕子及妇俱入楚。至湖,不知媪之所在。女扣舷呼母,神形丧失。促生沿湖问讯。会有钓鲟鳇者,得白骥。生近视之,巨物也,形全类人,乳阴毕具。奇之,归以告女。女大骇,谓夙有放生愿,嘱生赎放之。生往商钓者,钓者索直昂。女曰:“妾在君家,谋金不下巨万,区区者何遂靳直也!如必不从,妾即投湖水死耳!”生惧,不敢告父,盗金赎放之。既返不见女。搜之不得,更尽始至。问:“何往?”曰:“适至母所。”问:“母何在?”腆然曰:“今不得不实告矣:适所赎,即妾母也。向在洞庭,龙君命司行旅。近宫中欲选嫔妃,妾被浮言者所称道,遂敕妾母,坐相索。妾母实奏之。龙君不听,放母于南滨,饿欲死,故罹前难。今难虽免,而罚未释。君如爱妾,代祷真君可免。如以异类见憎,请以儿掷还君。妾自去,龙宫之奉,未必不百倍君家也。”生大惊,虑真君不可得见。女曰:“明日未刻,真君当至。见有跛道士,急拜之,入水亦从之。真君喜文士,必合怜允。”乃出鱼腹绫一方,曰:“如问所求,即出此,求书一‘免’字。”生如言候之。果有道士蹩躠而至,生伏拜之。道士急走,生从其后。道士以杖投水,跃登其上。生竟从之而登,则非杖也,舟也。又拜之,道士问:“何求?”生出罗求书。道士展视曰:“此白骥翼也,子何遇之?”蟾宫不敢隐,详陈始末。道士笑曰:“此物殊风流,老龙何得荒淫!”遂出笔草书“免”字如符形,返舟令下。则见道士踏杖浮行,顷刻已渺。归舟女喜,但嘱勿泄于父母。
归后二三年,翁南游,数月不归。湖水俱罄,久待不至。女遂病,日夜喘急,嘱曰:“如妾死,勿瘗,当于卯、午、酉三时,一吟杜甫《梦李白》诗,死当不朽。待水至,倾注盆内,闭门缓妾衣,抱入浸之,宜得活。”喘息数日,奄然遂毙。后半月,慕翁至,生急如其教,浸一时许,渐苏。自是每思南旋。后翁死,生从其意,迁于楚。
河北省有一个商人,名叫慕小寰;他的儿子小名叫赡宫,天资聪明,喜欢读书。儿子十六岁的时候,慕小寰认为读书求上进的希望很渺茫,就叫他放弃读书,学做生意。赡宫便随着父亲经商到湖北。赡宫在船上没有事做,常常吟诗读书;到了武昌,父亲在旅馆里守着他的货物,赡宫等父亲一出门,就拿起诗集来朗诵,念出抑扬顿挫的优美声调。 每当他朗诵的时候,常常看见窗外有人影晃过,似乎有什么人在那里偷听,他也不以为奇。
一天晚上,父亲出去应酬,很晚还没有回来,赡宫读得更加起劲。忽然发现有人在窗外来回走着,在月光的照射下,影子看得非常清楚;他觉得奇怪,猛然出去察看,只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绝顶的女郎,她看见赡宫,一转身就逃走了。
过了两三天,他们办齐了货,装好船回北方去。那天黄昏,船停在湖边上,父亲正好出去,突然有一个老太婆上船来,对他说:“你把我女儿害死了!”
赡宫吃了一警,便问她怎么回事。 老太婆答道:“我姓白,有个女儿叫秋练,懂得一点文学。她说:在省城里听过你读诗,一直到现在还在想念你,想得连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我想把女儿嫁给你,请你不要推迟。”
赡宫很喜欢那个曾听他读诗的美人,但恐怕父亲责怪,当时就把实情告诉了老太婆;老太婆不相信,一定要他答应下来,赡宫不肯,老太婆生气了,说:“世间的婚姻,常常是男家上门去求女家都求不到,现在我亲自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你,你反而拒绝,太不给我面子了!告诉你,你的船休想走得掉!”说完,她就去了。
过了一会,父亲回来了,赡宫就委婉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意思之间是希望能定这头亲事;但父亲一来因为道路太远,二来又嫌这姑娘主动追求男人,怕她轻佻,就笑了一笑,没有理会这件事。
他们停船的地方,原来有丈把深的水,那天夜里忽然沙石拥了起来,把船搁浅在湖边上,无法开动。湖里每年都有客商的船只留在沙滩上的;那些客船到了第二年春天桃泛涨起,旁的船只运货还没有到,存货售价高涨,反而得到多少倍的赢利。因此,木小寰看到船搁浅了,也并不感到忧虑奇怪;只打算明年到南方来,还需要带点本钱来的事。于是,便留下赡宫守货,自己动身回家去了。
赡宫心里暗喜,很后悔当时没有问清老太婆的住址。那天傍晚,只见老太婆和一个婢女扶着女郎来了,铺好被禄把女郎安排在床上以后,对赡宫说:“人家病到这种样子,你不要坐在这一边,装做没事人样子!”说完,带着婢女走了。赡宫开始很吃惊,定下神,拿灯去看女郎,只见她病态里带着娇媚的神情,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光;问了她几句,她只是妩媚地微笑。赡宫硬要她开口,她说:“‘微郎憔悴却羞郎’这句诗,正是我心里的话。”赡宫高兴得无法形容,摸她,吻她。女郎说:“你给我朗诵三遍王建的‘罗衣叶叶’一首诗,我的病就会好。”赡宫真的念起来,念了两遍,女郎就披衣坐了起来说:“我好了!”赡宫再朗诵的时候,她就用娇滴滴的声音一同念了起来。赡宫更加沉醉,便吹了灯和她同床睡了。
天没有亮,女郎就起身了,说:“我母亲快要来了。”不久老太婆果然来了;看见女儿打扮得好好的,愉快地坐着,心里也自喜欢,便叫女儿回去,女儿低着头不响。老太婆说:“你愿意留在这里和他一起玩,随你便!”她就独自去了。
老太婆走后,赡宫就问她的家乡地址。她说:“我和你只不过是露水鸳鸯,是否能结合还说不定,何必告诉你我住在那里?”话虽这样说,但两人实在是你恋我爱,立誓要结为夫妻。一天夜里,女郎起来点灯,翻了一翻书,忽然凄惨地落下了眼泪。赡宫急忙地问她什么事伤心?女郎说:“你父亲快要回来了,我们两人的事怕有挫折,我刚才翻诗来卜一卦,一翻就翻到了李益的江南曲,这诗的一思是不吉利的。” 赡宫安慰她说:“第一句‘嫁到瞿塘贾’,就说要嫁个商人,不就是很吉利吗?有什么不祥!”
女郎听了,才稍稍高兴了一点,起身告别道:“我们暂且分手吧,到天一亮就出去,很多人看见不好意思。” 赡宫伤心地拉住她的手,问她如果父亲答应了婚事,到哪里去通知她?女郎说:“我不断地排人来这里打听,事情行和不行我都会知道的。”赡宫要下船送她,女郎再三拒绝,独自走了。
不久,慕小寰果然回来了。赡宫渐渐向他吐露了白秋练到船上来的事。父亲怀疑他叫妓女,大发脾气,痛骂一顿;但仔细检查船里的货,又没什么缺少的,骂了一顿也就算了。
一晚,父亲在船上,白秋练忽然来了,两人相见,虽是一腔痴情,但却想不出永久结合的办法。女郎说:“事情的成功失败是命定的,暂时只顾享受一番好了。我设法使你在这里多耽误两个月,以后再商量长远之计。”临走,双方约定赡宫朗诵诗歌的时候,她便来相会。从此以后,遇到父亲出门,赡宫便大声朗诵起诗来,诗一念,女郎便自动地来了。
船一直搁浅到四月底,货物要是再运不出去,就要过时落价了。商人都毫无办法,大家凑了些钱去祭祷河神庙,希望水涨起来好开船。端阳节以后,总算下了几天大雨,船才能开动。
赡宫回家后老是想念白秋练,就得了病。他父亲很当心,求神问医地给他治病。赡宫私下对母亲说“我的毛病什么药也不中用,要好就只有白秋练来。” 父亲知道了,开始很生气;但后来看见儿子愈病愈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才害怕起来。便雇车把儿子送回到湖北,雇船停在老地方;到附近打听,谁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姓白的老太婆。刚巧老太婆在湖边划船经过,自称她就是姓白的。慕小寰到她船上,看见了白秋练,心里暗暗喜欢; 问她们的家庭情况,说是张撑船为生。 便将儿子生病的原因告诉了她,希望女郎到自家的船上去,先解去他的重病。老太婆因两家没有婚约,不让去。女郎半掩着脸,专心致志地在听老人们的谈话;听到他们的谈判不成,满腔的热泪不住地冒了出来。老太婆看见了女儿流着泪的脸孔,又见慕小寰哀哀恳求,也就答应了。当夜,慕小寰离船后,白秋练果然来到了船上;看见赡宫,便伏在他的床边呜咽起来。说道:“以前我为你生过病,现在也轮到你身上了?其实也得让你嚐嚐这种滋味!可是你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一下子怎能医得好呢?好吧,我先来给你朗诵一首诗!”赡宫同意了,白秋练便念了那首她以前要赡宫念的王建的宫词。
赡宫说:“这是结合你心事的诗,医你的病可以,医两个人都用这首诗那行?不过,听到你的声音,我的精神就好了很多。请你念念‘杨柳千条尽向西’那首吧!”白秋练衣他的话念了。
赡宫感叹道:“听得太舒服了!我还记得你从前念的词里有一支‘采莲子’,里面有‘茵苗香莲十顷陂’那么一句,心里老望不了,请你用美丽的嗓音细细地唱一遍给我听!”白秋练衣着他刚唱了一节,赡宫就跳起来说:“我哪里有什么病!” 立刻和她拥抱在一起,一身的重病顿时好像消失了。
接着,赡宫便询问他父亲找到她母亲时说了一些什么?究竟他们的婚事能否成功?白秋练早已看出了他父亲的心思,便据实地说了恐怕不行。白秋练走后,父亲回来看见儿子已经起来了,很高兴,但他劝儿子说:“白秋练这个姑娘是不坏,但她从小就在船上干活,且不讲她出身微贱不微贱,为人是否规矩,也很难说。”赡宫只是一声不响。
父亲走后,白秋练又来了。赡宫就把父亲的意思告诉了她,白秋练说:“我早就料到了这一招!世界上的事情,你求得越急,就离你越远;你越将就他,他越拒绝你;只由叫他自己心回意转,回过头来求你,才有办法。”赡宫就问她有什么办法。
白秋练说:“凡是商人,无非是想赚钱;我又本事预知物价的涨跌;刚才看了船上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可赚钱的;你戴我告诉你父亲,贩卖某些东西可以赚三四成利,某些东西可以赚十成;如果一回家,我的话应验了,他自愿意娶我做儿媳妇了。明年来的时候,你十八岁,我十七岁,彼此的幸福日子长得很,你担什么心!”
赡宫把白秋练所预料的物价告诉了父亲,他父亲不大相信;但也试着以剩下本钱的一半,买了她所指示的货色。回家以后,自己买的货大亏其本,幸亏一小部分货听了白秋练的话,得了很多的赢利,盈亏才能勉强相抵,于是才相信白秋练有先知之明。赡宫又竭力夸耀她,说她自己讲过能使他们家发大财。慕小寰又增加了一些资本,再度南下。
船到了湖里好几天,不见白老太太经过;又等了几天,才看到她在一棵柳树下停着船;慕小寰便备了聘礼去求婚,老太婆一概不收,只选了一个吉日把女儿送过船来,慕小寰另租了一只船给儿子结婚。白秋练给了公公一张能赚钱的货品单,叫他再往南去收购货物;白老太婆便把女婿接了去,住在自己的船上,过了三个月,慕小寰回来了,所收购的货物,到了湖北,都以几倍的价钱卖掉。将要北上的时候,白秋练要求装一些湖水回去;回家后,每次都要加上一点,像用酱油、醋一样;从此每次到南方,一定要给她装几坛水回去。
过了三四年,白秋练生了一个儿子。一天,她啼哭着想回南方,慕小寰便带着儿子和儿媳一道前往湖北,到了湖里,不知白老太婆在什么地方,白秋练便敲着船舷喊她的娘;突然她脸色大变,催着赡宫赶快沿湖去打听。刚好有位钓鱼的人捉大了一条大白鱼,赡宫走近一看,大得不得了,样子长得象一个人样,乳房和下部都生得很明显。他看得很惊奇,回去便告诉了妻子;妻子一听,大惊失色,便说她一向许过放生的誓愿,要赡宫去买来放了。赡宫和钓鱼的人一谈价钱,那人价钱要得很高。白秋练便对赡宫说:“我在你家,给你们计划作生意,钱赚了不下一万两银子吧,为什么花这一点钱还要斤斤计较?如果你不肯买来放了,我就投湖死了算!”赡宫不敢告诉父亲,偷了点钱买来放了。
放了生回来,发现妻子不在家,各处也没有找到。到天快亮她才回来。问她到哪里去了,白秋练回答说:“看母亲去了。”问她母亲在那里,她羞涩地说:“现在我不得不把事情告诉你了,今天你放生的鱼就是我的母亲。她一向在洞庭湖,被龙王派来管理船只来往的事务;最近龙王宫里选妃子,有些拍马屁的人说我很美丽,龙王就下令要母亲把我献上;我母亲向龙王报告了我和你结婚的事情,龙王不听,把我母亲赶出南岸边上,饿得死去活来;以致于吞了钓饵,发生了昨天的灾难。现在虽然没有死,但龙王的这罚没有取消。你如果爱我,请你代求真君,他一定答应,罪就可以免了。”
赡宫依照妻子的话,守候着真君,到时候,果然有一个道士一瘸一拐地来了。赡宫就朝他跪下来,道士连忙跑,赡宫便跟着追;道士把手杖往水里一丢,一跳一跳了上去;赡宫也跟着跳上了手杖,上去一看,并不是手杖,竟是一只船。他在船又跪着请求, 道士便问他要什么,他拿出鱼绫来,请道士写字,道士打开鱼绫一看说:“这是白鱼的翅膀,你是怎么遇到她的?”赡宫不敢隐瞒,便把他和白秋练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道士听了笑笑道:“这东西到很风雅的,老龙怎么可以荒淫威逼!”便拿出笔来,用草字写了一个“免”字,像画了一道符一样。便把船靠岸,要赡宫下去。只见道士还是踏着手杖飘浮着前进,一转眼已经失去了他的所在。
赡宫把道士写的字带回船去,白秋练一见,喜欢得不得了;只是叫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
回到北方又过了三年,那一次慕小寰南下,好几个月不得回去,存着的湖水已经吃光了;等着父亲带回来一只等不到,白秋练就病倒了,日夜喘气不停。她吩咐赡宫说:“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埋我,每天要在清早、中午和傍晚这三个时候,朗诵一遍杜甫的诗梦李白诗,我就不会腐朽;等到湖水一来,你就到一些在盆子里,闭上门,把我的衣服脱下,抱进盆子浸到水里,我便会活动来的。”她喘息了几天就断气了。
过了半个月,慕小寰回来了。赡宫急忙依照白秋练的方法来做。浸了一个多钟头,她才渐渐地苏醒转来。从那次后,便常常想回到南方去。直到后来慕小寰死了,赡宫才依照她的心愿,把家搬到湖北。
湖南巡抚某公,遣州佐押解饷六十万赴京。途中被雨,日暮愆程,无所投宿,远见古刹,因诣栖止。天明视所解金,荡然无存。众骇怪莫可取咎。回白抚公,公以为妾,将置之法:及诘众役,并无异词。公责令仍反故处,缉察端绪。
至庙前见一瞽者,形貌奇异,自榜云:“能知心事。”因求卜筮。瞽曰:“是为失金者。”州佐曰:“然。因诉前苦。瞽者便索肩舆,云:“但从我去当自知。”遂如其言,官役皆从之。瞽曰:“东”。东之。瞽曰:“北。”北之。凡五日,入深山,忽睹城郭,居人辐辏。入城走移时,瞽曰:“止。”因下舆,以手南指:“见有高门西向,可款关自问之。”拱手自去。州佐如其教,果见高门,渐入之。一人出,衣冠汉制,不言姓名。州佐述所自来,其人云:“请留数日,当与君谒当事者。”遂导去,令独居一所,给以食饮。暇时闲步至第后,见一园亭,入涉之。老松翳日,细草如毡。数转廊榭,又一高亭,历阶而入,见壁上挂人皮数张,五官俱备,腥气流熏。不觉毛骨森竖,疾退归舍。自分留鞹异域,已无生望,因念进退一死,亦姑听之。
明日,衣冠者召之去,曰:“今日可见矣。”州佐唯唯。衣冠者乘怒马甚驶,州佐步驰从之。俄,至一辕门,俨如制府衙署,皂衣人罗列左右,规模凛肃。衣冠者下马导入。又一重门,见有王者,珠冠绣绂南面坐。州佐趋上伏谒。王者问:“汝湖南解官耶?”州佐诺。王者曰:“银俱在此。是区区者,汝抚军即慨然见赠,未为不可。”州佐泣诉:“限期已满,归必就刑,禀白何所申证?”王者曰:“此即不难。”遂付以巨函云:“以此复之,可保无恙。”又遣力士送之。州佐慑息不敢辨,受函而返。山川道路,悉非来时所经。既出山,送者乃去。
数日抵长沙,敬白抚公。公益妄之,怒不容辨,命左右者飞索以綥。州佐解襆出函,公拆视未竟,面如灰土。命释其缚,但云:“银亦细事,汝姑出。”于是急檄属官,设法补解讫。数日公疾,寻卒。先是公与爱姬共寝,既醒,而姬发尽失。阖署惊怪,莫测其由。盖函中即其发也。外有书云:“汝自起家守令,位极人臣。赇赂贪婪,不可悉数。前银六十万,业已验收在库。当自发贪囊,补充旧额。解官无罪,不得加谴责。前取姬发,略示微警。如复不遵教令,旦晚取汝首领。姬发附还,以作明信。”公卒后,家人始传其书。后属员遣人寻其处,则皆重岩绝壑,更无径路矣。
异史氏曰:“红线金合,以儆贪婪,良亦快异。然桃源仙人,不事劫掠;即剑客所集。乌得有城郭衙署哉?呜呼!是何神欤?苟得其地,恐天下之赴诉者无已时矣。”
湖南巡抚某公,派遣一名州佐押解六十万两饷银进京。途中,遇到大雨,耽搁到天晚,误了行程,找不到住宿的地方。远远望见有座古庙,州佐便驱赶着役夫,去古庙投宿。住了一晚,天明起来一看,押解的银子已荡然无存。众人都大惊失色,极为奇怪。到处找寻不到,州佐只得返回,禀报了巡抚。巡抚认为他在说谎,要惩办他。等到审讯役夫们时,也都是众口一词。巡抚便责令州佐,仍回古庙去缉查头绪。
州佐返回古庙,见庙前有个瞎子,相貌非常奇异,标榜说:“能知人心事。”州佐便求他给算算卦。瞎子说:“你必定是为了丢失银子的事。”州佐回答说:“是的。”便告诉瞎子自己因丢失饷银被巡抚重责的情形。瞎子让他找一顶二人抬的小轿,说:“只管跟着我走,到时你就知道了。”州佐听了,便找来顶轿子抬着瞎子,自己和差役们跟着他走。瞎子说:“往东,”众人便都往东走;瞎子又说:“往北,”大家便又往北走。一连走了五天,进入一座深山中,忽见一座城市,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进城后,又走了一会儿,瞎子说:“停下,”从轿子上下来,用手往南指了指,说:“往前走,见有个朝西开的大门,你就敲门询问,自然会知道。”说完,拱拱手自己走了。
州佐按照瞎子说的,又往前走了走,果然见有座大门。走进门内,一个人迎出来。看那人的穿戴衣著,都是古时装束,见了州佐,也不通报自己的姓名。州佐告诉他自己是从哪来的及来的缘由,那人说:“请你暂住几天,我和你去见主事的。”便领着州佐来到一间屋子,让他住下,按时供给饮食。州佐闲得没事,走出屋子蹓跶着闲逛。来到屋后,见有个花园,便进去游览。花园里,高大的古松遮天蔽日;地上细草茵茵,像铺着层绿色的毡被。穿过几处画廊亭阁,迎面见一个高亭,州佐信步登上石阶,走了进去。忽然发现墙上挂着几张人皮,脸上的五官样样不缺,腥气熏鼻。州佐毛骨悚然,急忙退出,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自己想:看来这次得将皮留在这异域他乡了,已没有生还的希望。又想反正是死,听之任之吧。
第二天,早先的那人,来叫他走,说:“今天就可以见到主事的了。”州佐连声答应。那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跑得很快,州佐徒步跑着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到了一个辕门,很像是总督衙门。众多的皂隶排列在两边,气象十分威严。那人下马,领着州佐进去。又进了一重门,才看见一个大王戴着珠冠,穿着王服,面南坐着。州佐急忙走上前,跪地拜见。大王问:“你就是湖南巡抚的押解官吗?”州佐答应。大王说:“银子都在这里。这么一点点东西,你们巡抚就慷慨地送给我,也未尝不可。”州佐哭着诉说:“巡抚大人给我的期限已满了,回去后交不出银子,我就要被处死了。大王留下银子,我回去后空口无凭,怎么向巡抚大人交待呢?”大王说:“这也不难,”交给州佐一个大信封:“拿这个回去向巡抚交差,可保你无事!”说完,派了几个力士送州佐回去。州佐大气不敢喘,哪里还敢申辩!只得接下信,退出返回。力士送他走的山川道路,完全不是来时走过的。出山后,送的人才回去了。
州佐几天后才赶回长沙,去禀报巡抚事情的经过。巡抚听了,越发认为州佐在说谎欺骗自己,愤怒地命左右将他捆起来。州佐忙解开包袱,拿出那封信呈给巡抚。巡抚拆开信还没看完,已是脸色如土。又命放开州佐,只说了句:“银子也是小事,你先出去吧!”于是,巡抚重新急令属下各地,设法补齐原来的银两数,押解进京,这事才算完结。不几天后,巡抚便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
在此以前,巡抚有一晚跟他的一个爱妾睡觉。醒来后,发现爱妾成了光头,头发全没了。整个官衙的人无不惊骇,谁也猜不到其中缘由。原来州佐带回来的大信封中,装的就是巡抚爱妾的头发,还附着一封信,内容是:“你从当一个小县令起家,如今做到这么大的官职,贪婪地收受贿赂,赃银不计其数。上次的六十万两银子,我已查收入库,你应该从自己的私囊中补齐原数。这事与押解官无关,不得惩办他。前次特取来你爱妾的头发,以略示警告。如再不遵命令,早晚就取你项上人头!附去你爱妾的头发,以作证明!”巡抚死后,家里人才传开这封奇怪的信。
后来,巡抚的属下派人寻找深山中那座城市,只见一片崇山峻岭、悬崖峭壁,根本没有进山的路。
异史氏曰:“当年红线盗走田承嗣的金盒,是为了警告田承嗣不许再贪婪,却是也很痛快,但桃花园中的仙人,不从事劫掠,即使剑客聚集的地方,又怎么会有城廓衙门呢?呜呼!他是个什么神?如果真能找到这个地方,恐怕前去告状的人就会络绎不绝了。”
某甲私其仆妇,因杀仆纳妇,生二子一女。阅十九年,巨寇破城,劫掠一空。一少年贼,持刀入甲家。甲视之,酷类死仆。自叹曰:“吾今休矣!”倾囊赎命。迄不顾,亦不一言,但搜人而杀,共杀一家二十七口而去。甲头未断,寇去少苏,犹能言之。三日寻毙。呜呼!果报不爽,可畏也哉!
某甲,和自己仆人的老婆私通,后来,他便杀了仆人,夺了他老婆,生了两男一女。过了十九年,有巨寇攻破城池,将城市抢劫一空。一个少年强盗,持刀进入某甲家。某甲见强盗长得酷似被杀死的仆人,叹息说:“我今天死定了!”献出了全部财物,想赎条命。强盗却始终不屑一顾,也不说话,只是搜出人来便杀,共杀了某甲一家二十七口人,才扬长而去。某甲被砍了一刀,但脑袋没掉下来,强寇们走后,又微微苏醒过来,还能向人们讲述这件事,三天后便死了。唉!因果报应,丝毫不错,真是怕人啊!
张握仲从戎衢州,言:“衢州夜静时,人莫敢独行。钟楼上有鬼,头上一角,象貌狞恶,闻人行声即下。人驰而奔,鬼亦遂去。然见之辄病,且多死者。又城中一塘,夜出白布一匹,如匹练横地。过者拾之,即卷入水。又有鸭鬼,夜既静,塘边并寂无一物,若闻鸭声,人即病。”
张握仲曾从军在衢州驻防,说:“衢州夜深人静后,没人敢在街上独自行走。传言钟楼上有鬼,头上长角,相貌狰狞凶恶。听到人的走路声,就从钟楼上飞扑而下。行人惊骇地逃走后,鬼也随着离开。但见鬼的人往往得病而且很多都死了。
又:城中有个水塘,夜里会从水中悄悄伸出一匹白布,像白练一样横在地上。行人如果捡抬,就会被白布卷入水中。塘中还有鸭子鬼,夜深后,水塘边什么东西也没有,一片死寂。行人如听到鸭子叫。就会得病。”
何冏卿,平阴人。初令秦中,一卖油者有薄罪,其言戆,何怒,杖杀之。后仕至铨司,家资富饶。建一楼,上梁日,亲宾称觞为贺。忽见卖油者入,阴自骇疑。俄报妾生子,愀然曰:“楼工未成,拆楼人已至矣!”人谓其戏,而不知其实有所见也。后子既长,最顽,荡其家。佣为人役,每得钱数文,辄买香油食之。
异史氏曰:“常见富贵家数第连亘,死后,再过已墟。此必有拆楼人降生其家也。身居人上,乌可不早自惕哉!”
平阴人何冏卿,刚到秦中做县令时,一个卖油的犯了轻罪。但言语冲撞,何冏卿一怒之下,将他打死了。后来何到吏部做官,家里十分富有,便建了一座楼。上梁那天,召集亲戚朋友。开宴庆贺。忽见一个卖油的走了进来,何冏卿暗暗惊疑。一会儿,人报小妾生了儿子。何冏卿忧虑地说:“楼还没建成,拆楼的人先来了!”人们以为他在说笑话,不知道他实际上是有所指的。后来,何冏卿的儿子长大后,很不成人,将家产踢腾得一干二净,自己被人雇佣为役夫,每得到几文钱,就买香油吃。
异史氏曰:常常可以见到富贵人家的宅院连绵不断,但等他们死后,再经过时发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这一定是折楼人降生到他们家了。身为人上人,怎么可以不提早自我警惕啊!
明彭将军宏,征寇入蜀。至深山中,有大禅院,云已百年无僧。询之土人,则曰:“寺中有妖,入者辄死。”彭恐伏寇,率兵斩茅而入。前殿中有皂雕夺门飞去;中殿无异;又进之,则佛阁,周视亦无所见,但入者皆头痛不能禁。彭亲入,亦然。少顷,有大蝎如琵琶,自板上蠢蠢而下,一军惊走,彭遂火其寺。
明代时,彭宏将军率军队征伐流寇,进入四川。到一深山中,发现一座大寺院,据说已经一百多年没僧人居住。询问当地人,回答说:“寺里有妖怪,人进去就死。”彭宏恐怕里边埋伏强盗,便率兵披荆斩棘,进入寺院中。到前殿,一只黑雕夺门飞了出去;中殿没有异常情况;又继续往前走,则是佛阁。到阁中四下一看,什么也没有,但凡是进去的人便头疼不止;彭宏自己进去,也是这佯。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像琵琶那样大的蝎子从天花板上蠢蠢爬下,士卒们惊得一哄而散。彭宏便命令放火烧了那座寺院。
真毓生,楚夷陵人,孝廉之子。能文,美丰姿,弱冠知名。儿时,相者曰:“后当娶女道士为妻。”父母共以为笑。而为之论婚,低昂苦不能就。生母臧夫人,祖居黄冈,生以故诣外祖母。闻时人语曰:“黄州‘四云’,少者无论。”盖郡有吕祖庵,庵中女道士皆美,故云。
庵去臧氏村仅十余里,生因窃往。扣其关,果有女道士三四人,谦喜承迎,仪度皆洁。中一最少者,旷世真无其俦,心好而目注之。女以手支颐但他顾。诸道士觅盏烹茶。生乘间问姓字,答云:“云栖,姓陈。”生戏曰:“奇矣!小生适姓潘。”陈赪颜发颊,低头不语,起而去。少间瀹茗,进佳果,各道姓字:一白云深,年三十许;一盛云眠,二十已来;一梁云栋,约二十有四五,却为弟。而云栖不至,生殊怅惘,因问之。白曰:“此婢惧生人。”生乃起别,白力挽之,不留而出。白曰:“而欲见云栖,明日可复来。”
生归,思恋綦切。次日又诣之。诸道士俱在,独少云栖,未便遽问。诸道士治具留餐,生力辞,不听。白拆饼授箸,劝进良殷。既问:“云栖何在?”答云:“自至。”久之,日势已晚,生欲归。白捉腕留之,曰:“姑止此,我捉婢子来奉见。”生乃止。俄,挑灯具酒,云眠亦去。酒数行,生辞已醉。白曰:“饮三觥,则云栖出矣。”生果饮如数。梁亦以此挟劝之,生又尽之,覆盏告辞。白顾梁曰:“吾等面薄,不能劝饮,汝往曳陈婢来,便道潘郎待妙常已久。”梁去,少时而返,具言:“云栖不至。”生欲去,而夜已深,乃佯醉仰卧。两人代裸之,迭就淫焉。终夜不堪其扰。天既明,不睡而别,数日不敢复往,而心念云栖不忘也,但不时于近侧探侦之。
一日既暮,白出门与少年去。生喜,不甚畏梁,急往款关。云眠出应门,问之,则梁亦他适。因问云栖,盛导去,又入一院。呼曰:“云栖!客至矣。”但见室门閛然而合。盛笑曰:“闭扉矣。”生立窗外,似将有言,盛乃去。云栖隔窗曰:“人皆以妾为饵钓君也。频来则身命殆矣。妾不能终守清规,亦不敢遂乖廉耻,欲得如潘郎者事之耳。”生乃以白头相约。云栖曰:“妾师抚养。即亦非易,果相见爱,当以二十金赎妾身。妾候君三年。如望为桑中之约,所不能也。”生诺之。方欲自陈,而盛复至,从与俱出,遂别归。
中心怊怅,思欲委曲夤缘,再一亲其娇范,适有家人报父病,遂星夜而还。无何,孝廉卒。夫人庭训最严,心事不敢使知,但刻减金资日积之。有议婚者,辄以服阕为辞。母不听。生婉告曰:“曩在黄冈,外祖母欲以婚陈氏,诚心所愿。今遭大故,音耗遂梗,久不如黄省问;旦夕一往,如不果谐,从母所命。”夫人许之。乃携所积而去。
至黄诣庵中,则院宇荒凉,大异畴昔。渐入之,惟一老尼炊灶下,因就问。尼曰:“前年老道士死,‘四云’星散矣。”问:“何之?”曰:“云深、云栋,从恶少去;向闻云栖寓居郡北;云眠消息不知也。”生闻之悲叹。命驾即诣郡北,遇观辄询,并少踪迹。怅恨而归,伪告母曰:“舅言:陈翁如岳州,待其归,当遣伻来。”
逾半年夫人归宁,以事问母,母殊茫然。夫人怒子诳;媪疑甥与舅谋,而未以问也。幸舅出莫从稽其妄。夫人以香愿登莲峰。斋宿山下。既卧,逆旅主人扣扉,送一女道士寄宿同舍,自言:“陈云栖。”闻夫人家夷陵,移坐就榻,告诉坎坷,词旨悲恻。末言:“有表兄潘生,与夫人同籍,烦嘱子侄辈一传口语,但道其寄栖鹤观师叔王道成所。朝夕厄苦,度日如岁。令早一临存;恐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夫人审名字,即又不知。但云:“既在学宫,秀才辈想无不闻也。”未明早别,殷殷再嘱。
夫人既归,向生言及。生长跪曰:“实告母:所谓潘生即儿也。”大人既知其故,怒曰:“不肖儿!宣淫寺观,以道士为妇,何颜见亲宾乎!”生垂头,不敢出词。会生以赴试入郡,窃命舟访王道成。至,则云栖半月前出游不返。既归,悒悒而病。
适臧媪卒,夫人往奔丧,殡后迷途,至京氏家,问之,则族妹也。相便邀入。见有少女在堂,年可十八九,姿容曼妙,目所未睹。夫人每思得一佳妇,俾子不怼,心动,因诘生平。妹云:“此王氏女也,京氏甥也。怙恃俱夫,暂寄此耳。”问:“婿家谁?”曰:“无之。”把手与语,意致娇婉,母大悦,为之过宿,私以己意告妹。妹曰:“良佳。但其人高自位置,不然,胡蹉跎至今也。容商之。”夫人招与同榻,谈笑甚欢,自愿母夫人。夫人悦,请同归荆州,女益喜。
次日同舟而还。既至,则生病未起,母慰其沉疴,使婢阴告曰:“夫人为公子载丽人至矣。”生未信,伏窗窥之,较云栖尤艳绝也。因念:三年之约已过,出游不返,则玉容必已有主。得此佳丽,心怀颇慰。于是冁然动色,病亦寻瘳。母乃招两人相拜见。生出,夫人谓女:“亦知我同归之意乎?”女微笑曰:“妾已知之。但妾所以同归之初志,母不知也。妾少字夷陵潘氏,音耗阔绝,必已另有良匹。果尔,则为母也妇;不尔,则终为母也女,报母有日也。”夫人曰:“既有成约,即亦不强。但前在五祖山时,有女冠向潘氏,今又潘氏,固知夷陵世族无此姓也。”女惊曰:“卧莲峰下者母耶?询潘氏者即我是也。”母始恍然悟,笑曰:“若然,则潘生固在此矣。”女问:“何在?”夫人命婢导去问生,生惊曰:“卿云栖耶?”女问:“何如?”生言其情,始知以潘郎为戏。女知为生,羞与终谈,急返告母。母问其。“何复姓王”。答云:“妾本姓王。道师见爱,遂以为女,从其姓耳。”夫人亦喜,涓吉为之成礼。先是,女与云眠俱依王道成。道成居隘,云眠遂去之汉口。女娇痴不能作苦,又羞出操道士业,道成颇不善之。会京氏如黄冈,女遇之流涕,因与俱去,俾改女子装,将论婚士族,故讳其曾隶道士籍。而问名者女辄不愿,舅及姑妗皆不知意向,心厌嫌之。是日从夫人归,得所托,如释重负焉。合卺后各述所遭,喜极而泣。女孝谨,夫人雅怜爱之;而弹琴好弈,不知理家人生业,夫人颇以为忧。
积月余,母遣两人如京氏,留数日而归,泛舟江流,欻一舟过,中一女冠,近之则云眠也。云眠独与女善。女喜,招与同舟,相对酸辛。问:“将何之?”盛云:“久切悬念。远至栖鹤观。则闻依京舅矣。故将诣黄冈一奉探耳。竟不知意中人已得相聚。今视之如仙,剩此漂泊人,不知何时已矣!”因而欷歔。女设一谋,令易道装,伪作姊,携伴夫人,徐择佳偶。盛从之。
既归,女先白夫人,盛乃入。举止大家;谈笑间,练达世故。母既寡苦寂,得盛良欢,惟恐其去。盛早起代母劬劳,不自作客。母益喜,阴思纳女姊,以掩女冠之名,而未敢言也。一日忘某事未作,急问之,则盛代备已久。因谓女曰:“画中人不能作家,亦复何为。新妇若大姊者,吾不忧也。”不知女存心久,但恐母嗔。闻母言,笑对曰:“母既爱之,新妇欲效英、皇,何如?”母不言,亦冁然笑。女退,告生曰:“老母首肯矣。”乃另洁一室,告曰:“昔在观中共枕时,姊言:‘但得一能知亲爱之人,我两人当共事之。’犹忆之否?”盛不觉双眦荧荧,曰:“妾所谓亲爱者非他,如日日经营,曾无一人知其甘苦;数日来,略有微芳,即烦老母恤念,则中心冷暖顿殊矣。若不下逐客令,俾得长伴老母,于愿斯足,亦不望前言之践也。”女告母。母今姊妹焚香,各矢无悔词,乃使生与行夫妇礼。将寝,告生曰:“妾乃二十三岁老处女也。”生犹未信。既而落红殷褥,始奇之。盛曰:“妾所以乐得良人者,非不能甘岑寂也;诚以闺阁之身,靦然酬应如勾栏,所不堪耳。借此一度,挂名君籍,当为君奉事老母,作内纪纲,若房闱之乐,请别与人探讨之。”三日后,襆被从母,遣之不去。女早诣母所,占其床寝,不得已,乃从生去。由是三两日辄一更代,习为常。
夫人故善弈,自宴居,不暇为之。自得盛,经理井井,昼日无事,辄与女弈。挑灯瀹茗,听两妇弹琴,夜分始散。每与人曰:“儿父在时,亦未能有此乐也。”盛司出纳,每纪籍报母。母疑曰:“儿辈常言幼孤,作字弹棋,谁教之?”女笑以实告。母亦笑曰:“我初不俗为儿娶一道士,今竟得两矣。”忽忆童时所卜,始信定数不可逃也。生再试不第。夫人曰:“吾家虽不丰,簿田三百亩,幸得云眠纪理,日益温饱。儿但在膝下,率两妇与老身共乐,不愿汝求富贵也。”生从之。后云眠生男女各一,云栖女一男三。母八十余岁而终。孙皆入泮;长孙,云眠所出,已中乡选矣。
真毓生,是湖北夷陵人,举人的儿子。他文章写得好,长得又俊雅潇洒,少年时就出了名。还是孩子时,有个相面的见了他说:“以后当娶女道士为妻。”真生的父母听了都以为是笑谈。但真生长大后,虽多方提亲,却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真生的母亲臧夫人,娘家是黄冈的。这天,真生因为有事去拜见外祖母。到了黄冈,听人都在传说“黄州‘四云’,少者无伦”。原来,本郡有座吕祖庵,庵中的女道士们都长得很美,所以有这种说法。吕祖庵距臧家村仅十几里路,真生便偷偷跑了去想见识见识。到了吕祖庵,敲敲门,果然有三四个女道士出来迎接,都很整洁漂亮。其中一个最年轻的,真是绝代佳人,无与伦比。真生一见钟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少女手托香腮,只是看着别处。女道士们都去煮茶、找茶碗去了。真生乘机问少女的姓名,少女回答说:“叫云栖,姓陈。”真生开玩笑说:“太巧了!我正好姓潘。”云栖听了,羞红了脸颊,低下头默默不语,接着起身走了。不一会儿,女道士们煮了茶来,又端上水果,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姓名。一个叫白云深,三十多岁;一个叫盛云眠,二十来岁;另一个叫梁云栋,二十四五,却是妹妹。只是陈云栖没来。真生心中怅惘,便问云栖哪去了。白云深说:“这丫头怕生人。”真生便起身告辞。白云深极力挽留,真生不听,走出门去。白云深说:“如想见云栖,明天可再来。”
真生回去后,非常想念陈云栖。第二天,又去吕祖庵拜访。女道士们都在,惟独不见陈云栖,真生也不好马上便问。女道士们摆下饭菜,留真生吃饭。真生极力推辞,道士们不听。白云深掰开一块饼,又塞给他一双筷子,殷勤地劝着。吃完饭,真生说:“云栖在哪里?”回答说:“她自己会来的。”过了很久,天已晚了,真生想回去。白云深拉住他的胳膊,说:“再待会儿,我去把那丫头捉来见你!”真生便不走了。一会儿,白云深挑着灯笼,摆上酒菜,这时盛云眠也走了。酒过数巡,真生推辞说醉了。白云深说:“喝三杯,云栖就出来了。”真生便喝了三杯。梁云栋也以此要挟,真生又喝了三杯。喝完,倒扣过酒杯,告辞要走。白云深看着梁云栋说:“咱俩的面子小,不能劝客人多喝点。你去拖陈丫头来,就说潘郎等妙常已经很久了!”,梁云栋离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说:“云栖不来!”真生想走,但夜已深,便假装醉了,仰面睡下。白、梁二人替他脱光了衣服,轮番凑上去行淫。真生终夜不堪骚扰,天刚亮,便立即走了。此后,一连好几天,不敢再去吕祖庵。但心里仍念念不忘云栖,只好不时在吕祖庵附近探视云栖的行踪。
一天,天已黑了。真生见白云深跟着一个少年男子走了,非常高兴。他不太怕梁云栋,便急忙去敲门;盛云眠答应着出来开了门,真生一问,梁云栋也出去没回来,便问云栖在不在。盛云眠领着他又进入一个小院,呼唤说:“云栖,来客人了!”只见云栖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盛云眠笑着说:“关门了!”真生站在窗外,像有话要说,盛云眠便走了。云栖隔着窗对真生说:“她们拿我作钓饵,在钓你上钩呢!你再来,性命难保!我虽然不能守一辈子清规,可也不敢丧尽廉耻。我想得到一个真正像潘郎那样的人侍奉他!”真生发誓要跟她白头到老,云栖说:“我师傅抚养我很不容易,你如果真的爱我,就用二十两银子赎我出去。我等你三年。如指望跟我幽会偷情,绝对办不到!”真生答应了。正想再倾吐心曲,盛云眠又来了。真生只得跟着她出去,告辞回去了。心中惆怅,想再想方设法,亲眼看看云栖,正巧老家来人,告诉他父亲病危。真生连夜奔回。不久,真举人便去世了。臧夫人家教很严,真生不敢让母亲知道自己的心事,只是减扣自己的花销,天天攒钱。有来拉亲的,真生就以给父亲服孝为由推辞。母亲不听,真生婉转地告诉母亲说:“上次在黄冈,外祖母想给我提一个姓陈的姑娘,我很愿意。因为家中遭了这次变故,跟黄冈久不通音讯,很久没再去问这事了。等我再去一趟,如这事不成,再听凭母亲吩咐!”藏夫人答应了。真生便携带着自己的积蓄上了路。
到了黄冈,真生径直去了吕祖庵。只见院宇颓败,一片荒凉,跟原先大不相同。真生慢慢走进去,见只有一个老尼姑正在做饭,真生便上前询问。老尼姑说:“前年老道士死了,‘四云’早已散了。”真生问:“到哪里去了?”回答说:“云深、云栋跟恶少走了;云栖听说寄住在郡北;云眠不知下落。”真生听了,悲叹不已。便又赶到郡北,碰到庙观就打听,却没有一点云栖的踪迹。真生只得惆怅地返回家,骗母亲说:“舅父说:陈老翁到岳州去了,等他回来,就派仆人来告知。”半年后臧夫人回娘家探亲,问母亲这件事,她母亲却茫然不知。臧夫人大怒,知道儿子在撒谎。臧老太太却怀疑外甥孙子跟他舅父有商量,只是没告诉自己。幸亏真生的舅父出了远门,没法对证。
臧夫人到莲峰烧香还愿,在山下住宿。睡下后,店主人又来敲门,送进来一个女道士,同宿一屋。女道士自称叫“陈云栖”,听臧夫人说家是夷陵的,云栖就搬过座位,挨着夫人讲诉起自己的坎坷遭遇,言词神情悲伤凄恻。最后又说:“我有个姓潘的表兄,跟夫人是同一个地方的。麻烦夫人托您的子侄们去告诉他,就说我现在暂住在栖鹤观师叔王道成处,天天受苦,度日如年,让他早点来看看我。不然恐怕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难以见面了。”臧夫人询问潘生的名字,云栖却不知道,只是说:“他既然在学宫读书,那些秀才们一定听说过他。”第二天,天还没亮,云栖早早告辞,又再三嘱咐臧夫人不要忘了。
臧夫人回家,跟儿子提起这事。真生跪在地上说:“实话告诉母亲:那个潘生,就是儿子!”臧夫人问知缘故,大怒地说:“不肖之子!在尼姑观行淫,以女道士为妻,传出去还有什么脸见亲戚朋友!”真生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不敢说。正好真生要到郡城考试,便偷偷地租了船去访王道成。赶到栖鹤观,得知云栖已于半月前出游,一去不回。真生回到家中,郁郁不乐,接着便病了。
正赶上真生的外祖母去世了。臧夫人回去奔丧。出殡后回家的路上迷了路,来到一个姓京的人家,一打听,还是自己的族妹家。京家请臧夫人进屋。臧夫人见到堂屋内有个少女,约十八九岁,长得秀雅无比,真是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少女。臧夫人常想找个美丽的儿媳,好安慰儿子,见了这个少女,不禁心动,便打听她的情况。族妹说:“这是王家的女儿,京家的外甥女。双亲都已去世,暂时寄居在这里。”臧夫人问:“婆家是哪里?”族妹回答说:“还没有。”臧夫人握着那少女的手跟她说了几句话,见她神情娇婉,心中更加高兴。便在京家住了一晚,私下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族妹。族妹

内蒙古大学 硕士学位论文 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女性观的矛盾性 姓名:妥静 申请学位级别:硕士 专业:中国古代文学 指导教师:马冀 试析《聊斋志异》女性观的矛盾性 摘要 《聊斋志异》是诞生在明清之际的一部优秀的文言短篇小说集,然而,作 品中表现出的女性观却有着明显的复杂性和矛盾性,这也引起了一些研究者的 注意。但是历来学者对其女性观的矛盾性研究不够细致、全面,从而导致研究 结果的片面化和局限性。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仔细分析和对比了蒲 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女性观所表现出的几种相互矛盾、冲突的结构模式,并 对这种矛盾现象产生的原因作了分析。 本文共分为四大部分。 第一章主要概述了《聊斋志异》女性观矛盾性的研究现状,以此作为本文的 切入点来结构全文。第二章从文本入手,归纳出了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女 性观的几种矛盾和冲突的结构模式。第三章是本文的主体部分,运用心理分析 法、叙事学方法以及结构分析方法,从不同角度分析了这种女性观矛盾现象的 成因。第四章力求客观评价蒲松龄这种女性观矛盾现象体现出来的进步性、落 后性以及其价值和意义,认为蒲松龄是一位受进步思潮和封建观念双重影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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