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小说《天之骄子香烟多少钱》而雅全文

原标题:《天下帝凰》全文免费在线阅读TXT

风国京都城内一片死气沉沉,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完全不似昔日繁华之貌,昨夜一场大雨突袭城内,雨过天晴后空气中还弥漫着尘土的味道,让人闻了极是不舒服。阅读

容菀汐却也毫不生气,只是宛然一笑,“不熟,只是有事求太子殿下。”

“哦,这样啊,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我正好也找他有事?”

“不必了,多谢宸王殿下,臣女在这里等就好。”

“成,那本王先进去了。”

看着宸王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初夏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这个宸王肯定是故意的,整个京都都知道了老爷出事,他就是明知故问,就是让你难堪。”

“无妨,何须在意那些旁人的眼光。”对此,容菀汐倒是看的很淡。

隔了一会,只见太子一身蟒袍偕同宸王一起走出来,两人似乎心情不错,边走边聊着什么。

容菀汐见状立刻上前,欠身一礼,“太子殿下,臣女容菀汐……?”

岂料,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太子不耐烦的摆摆手:“本宫要出门,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

说话的过程中,太子始终没有正眼看容菀汐一下。

说完这番话,太子就率先进了马车内,倒是宸王顿了一下脚步回过头别有深意的笑道,“我们现在要去淑女坊喝花酒,你要是着急的话,也跟我们一起??”

初夏以为,宸王这么轻浮的话,小姐肯定是拒绝的,哪知道,小姐却只说了一个字,那就是好。

没错,容菀汐说了好,连宸王都惊讶了……

哪里会有名门闺秀跟他们两个男人去青楼那种地方呢?要是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见宸王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容菀汐淡淡一笑,“宸王殿下一诺千金,说到就会做到的,是吧?”

“额……你要是想来,本王倒是欢迎。”

“小姐……?”初夏急忙上前,似乎想说什么。

“初夏,你先回府等我消息,我没事。”丢下这句话,容菀汐就跟着风北宸上了马车。

太子风北麟看见容菀汐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那表情就好像,见了鬼一样难以置信……

“你怎么把她也带上来了?”

“我看容小姐一直在门口等着怪孤单的,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淑女坊,然后她就来了。”风北宸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就是一句玩笑话,哪知道这容小姐当真了。

好在马车内够宽敞,三人同时坐,也不觉得拥挤。

宸王倒是懂点礼仪,并排坐到了太子身边,容菀汐艺人独坐另一边。

三人六目相对,气氛一时间无比尴尬……

太子的目光落在容菀汐的脸颊上,肆意的盯着她看。

这张脸确实倾国倾城不假,不过真正吸引他的是容菀汐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那种感觉就好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那绝对不是一个深闺千金上能有的特质。

“太子殿下,臣女今日来是想……?”容菀汐虽然不习惯被人这样打量,但是碍于救父心切,也顾忌不了那么多,索性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

哪知道,话一开口,就被太子打断……

“本宫现在没心情说任何事。”

这个太子,果然是为了报复她啊,对她百般为难。

随后三人都不再说话,宸王倒是心大,靠着马车似乎浅眠了一阵。

而太子爷不在盯着容菀汐看,而是看着马车外,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

没一会的功夫,到了淑女坊,太子率先下车。

宸王下车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容姑娘,这里可是青楼,要不然你就别进去了吧?”

“无妨,我这几年本来也不怎么出门,对外面的传言也不在意,其他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想跟太子殿下把事情说清楚,救出我爹而已。”

见她执意如此,宸王也不在说什么,转身进了淑女坊,容菀汐只是默默的跟在身后。

京都城内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是第一才女的奇女子,只当她是宸王或者太子的红粉知己。

甚至淑女坊的老板,兰姨还打趣的笑道:“宸王殿下,几日不见,越发的有魅力了,居然能得到一个这么出色的红颜知己。”

这种地方,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宸王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屑解释。

容菀汐倒是也没介意什么,只当做没听见,既然她准备好要救出父亲,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场面,太子肯定不会轻易罢手,她心里都明白。

淑女坊顶楼最大的包间内

十几个乐师歌姬,热闹的很,太子和宸王看似都是常客,和这里的姑娘们打成一片。

容菀汐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她不害怕,但是也不适应。

席间,一名歌姬唱个一首江南小调之后,太子显然心情大好,搂着歌姬在怀,几杯酒下肚似乎上了点情绪,他眯着眼睛看着容菀汐好一会,最后勾勾手指:“你——过来给本宫倒杯酒。”

宸王捏着酒杯,朝着容菀汐的方向看了一下,见她依旧面不改色。

他很好奇,这样的一个奇女子,面对太子的刁难,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只见一身白色罗裙的容菀汐,素手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然后缓步朝着太子走来。

太子的眼中全是轻蔑之色……

什么贞洁烈女,什么奇女子,第一才女,都是虚名,自己一句话,她还不是乖乖的过来献媚?

和这些歌姬舞姬也没什么分别吗?

太子的嘲讽,容菀汐全部看在眼中,她微微一笑,递过一杯酒,声音宛然动人,“殿下请用。”

太子殿下伸手去接,就在这一瞬间,容菀汐忽然松手,一杯酒全部洒在太子的衣袍之上……

“大胆容菀汐,你找死吗?”太子震怒。

顿时,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宸王倒是有些许意外,看着容菀汐的眼神变的有些不寻常起来。

“别告诉本宫你是无心的,本宫不是傻子。”太子没好气的瞪着容菀汐,面色阴郁。

只见容菀汐不慌不忙,也不害怕,只是淡淡一笑,“臣女确实是故意的,不过臣女也实属无奈,刚刚那一幕太子殿下是否觉得熟悉?三年前在我爹归朝盛宴上,太子殿下也是这么对待臣女的,当时臣女只觉得殿下也是有心的,不过事情过去那么久,臣女都不记得了,反而殿下却还是没有容人之量,人人都说太殿下心怀天下,不会跟臣女这样的小人物计较,所以臣女就是想看看,殿下如今是不是外界传的那般英雄神武?还是……真的连一点小事都会怀恨在心的人。”

容菀汐这番话,听的其他人都要吓破胆了,要知道,这些话如果激怒了太子的话,那可是死罪,是要掉脑袋的,可是也她一个弱女子就这么不慌不忙的说了出来,那种临危不惧的气场,确实让男人都不得不佩服。

风北麟也不是没脑子的莽夫,听了容菀汐的这番话,虽然心中有气,但是如果真的动怒,那就是真的坐实了自己心胸狭隘的传言,这里是淑女坊,是民间,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免不了会外传出去,到时候弄出什么幺蛾子,对他自然是没有好处的。

“容菀汐,以前只觉得你有几分姿色,如今看来,你不仅有姿色,还很有智慧,你这顶帽子给本宫扣的可真是漂亮,让本宫想治你罪,都无从下口了。”太子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听不出来愠怒来。

“太子殿下言重了, 臣女也是斗胆,看来殿下没有怪罪的臣女的意思,既然殿下连臣女泼酒这么无礼的举动都能原谅,那三年前的事情也不要计较了吧,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爹乃一卸甲归朝的老人,也掀起不了什么风浪来,还请殿下手下留情,给我们父女一条活路。”

“呵,如果本宫说,你爹的事情与本宫无关呢?”太子盯着容菀汐的眼睛反问。

听闻,太子仰天长笑几声,“哈哈,好个不信,容菀汐,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女人。”

见太子的语气有些松懈,容菀汐忙上前附身行礼,“三年前是菀汐不识抬举,折煞了太子殿下的面子,臣女在此给殿下赔罪,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太子看着容菀汐的侧脸,还有那身上散发着阵阵的幽香,没来由的心情大好。

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今晚来太子府陪我,明天我会让你爹出刑部大牢。”

说完,太子起身离去……

留下一脸踌躇的容菀汐……该来的还是来了?去太子府陪他一夜吗?那样爹爹就能平安回来了吗?

太子先行离开后,宸王摆摆手,褪去了乐师和歌姬,看来太子对容菀汐是志在必得了。

看着小姑娘一脸的不情愿,说实话,宸王还挺同情她的,毕竟她根本就不愿意跟着太子。

容菀汐垂着头,默不作声,风北宸有些看不下去,走过去,“你没事吧?”

容菀汐没有说话,抬起头的刹那,脸上都是泪痕,可是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风北宸此时近距离的看着容菀汐,才彻底看清楚这张脸,这是一张足以倾国倾城的容颜。

她肌肤胜雪,双目含情犹似一汪春水碧波灵动,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高挺的鼻梁,小巧的红唇,凑成精致的五官,让人为之所悸动,不敢亵渎,一身白色罗裙,过腰际的乌黑长发,让她出尘如仙,傲世而立。尤其此时此刻,泣无声,泪满痕,更是让任何男人见了都我见犹怜。风北辰十二岁开始混迹风云场,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无声无息的灵动之美,哭起来足以让全天下男人心碎的脸,这一刻,就连那有着帝都第一美人之城的秦颖月都要逊色上三分,自愧不如了。

也难怪风北宸会看的有些失神……更理解为什么,让太子惦记了足足三年。

“对你的遭遇,本王表示同情。”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那你需要什么?”风北宸有些好奇的反问。

“我需要救出我爹。”容菀汐说的极其认真,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

“救你爹容易啊,太子不是给你指了一条明路吗?”

“我不想。”容菀汐侧头擦拭了一下眼泪,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爹,她才不会做这么没有尊严的事情。十七年来,她从不曾哭泣,可是今日却在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面前泪崩,到底是自己太软弱了,还是终于戳到痛楚了呢?

“其实做太子妃挺好的,以后说不定就是皇后,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莫过于此了。”风北宸感慨着。

半晌,容菀汐气吐幽兰,“不是你以为的挺好,就是所有人都以为挺好。”

“意思是你看不上太子妃之位呗?也对,三年前你们容家就拒绝了太子的求亲,如今若不是迫在眉睫,你想必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吧。”

容菀汐沉默……宸王说的确实都对。

宸王轻叹一声,朝着门口走出,忽然,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这个念头可能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本来是要出门的,却忽然转过身一本正经的说道:“容菀汐,想不想多一个选择?”

“我来帮你救你爹,你嫁我如何?”宸王魅惑一笑。

“嫁你?”容菀汐微微皱眉,似乎弄不懂宸王葫芦里卖什么药?

“是啊,不过你要权衡一下,嫁我的话呢,顶多是个王妃,跟着太子,没准就是皇后了,不过好处也是有的,你如果嫁给我,我不会干涉你任何事情,你还是自由的,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你放心,我也有深爱的女人,我们之间,互不干涉,这不是挺好吗?”

“可是……你为什么要娶我?”容菀汐不明白,既然互不干涉,宸王为什么不娶别的大家闺秀呢?京都城少女又不是只有她一个。

“因为你才貌双全啊,不是京都城第一才女吗?娶你做王妃岂不是很有面子?”

“宸王殿下,我不是三岁娃娃,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我。”容菀汐冷静的回道。

宸王轻叹一声,心想不说实话的话,是骗不了这个丫头的,索性摊开了说道:“简单,因为我深爱的那个女人在太子身边,而太子却惦记着你,所以我要是能把你娶了,也算是替自己报仇了。”

容菀汐记得听初夏八卦过,好像宸王深爱着丞相府那个庶女多年,不过不知为何,那个女人后来跟了太子,这么看来,宸王要娶自己,确实还说的过去。

“怎么样?这个理由够了吗?”见容菀汐不说话,风北宸问道。

“宸王殿下,如果你能救出我爹,我怎么报答你都行,可以不要成亲吗?”容菀汐什么都可以舍弃,只是不愿意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做赌注,她这一生都想安静的过,根本就不想守着这个牢笼般的京都。

“除了这个,本王还真没什么感兴趣的,天色不早了,我的提议你想一下,要是实在不愿意去太子府,那就去宸王府找我,给我一个答复。”

只剩下心情万分复杂的容菀汐……

无论是太子还是宸王?都不是她的良人,她喜欢的那个人,笑起来如阳光一样温暖。

她喜欢的那个男人是个盖世英雄……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小姐,您没事吧?”初夏立刻迎上来。

容菀汐失魂落魄的摇摇头……

“小姐,你还没用膳吧,我让知秋去吩咐厨房那边弄点吃的。”

“不用,我不饿。”容菀汐颓废的跌坐在椅子上,轻声问道:“刑部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有是有,不过……?”初夏脸色不太对劲,欲言又止的样子。

容菀汐抬头看了丫鬟一眼,有些无奈,“初夏,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吞吞吐吐了,都不像你了。”

初夏听罢,咬了咬嘴唇,说道,“刑部那边传来消息说,老爷谋反罪名落实,七日后要在午门外斩首。”

“什么?”容菀汐再也坐不住了,嗖的一下起身,整个人脸色惨白。

她自小失去母亲,只有一个爹爹相依为命,爹爹为了她多年不曾续曲,连一方侍妾都没有,甚至去边关都要带着她,如今马上就要安享晚年了,却还要被斩首示众,这怎么能接受的了。

容菀汐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摇摇欲坠,跌坐在了椅子上……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初夏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搀扶住小姐。

“我没事。”这三个字,容菀汐说的有气无力。

“初夏,给我那件七彩罗裙拿出来,我要出去一趟。”

“小姐,您都奔波一天了,明儿在出去吧。”初夏心疼的看着主子。

“一刻都不想耽误,必须救出我爹。”容菀汐知道,她只要晚一分,爹爹可能就要多受一分苦楚。

随后,容菀汐喝了一杯水,换上七彩罗裙上了马车。

“小姐,咱们去哪?”将军府车夫小心翼翼的问道。

沉默许久,容菀汐才缓缓说道:“宸王府。”

是的,两者选一,她最终选择了宸王,无论宸王是报复太子爷好,是为了气秦颖月也好,动机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没有爱,这样最好,以后没准相看厌倦的时候,还能赐她一纸休书,到时候依旧是自由之身,可是太子那里不同,且不说太子为人如何,以后太子一旦继承大统,她再不济也是一个妃子,那时候想要脱身就难了,对于后宫嫔妃来说,最后的归宿不是皇陵就是冷宫。

容菀汐是聪慧的,她权衡了利弊之下,决定答应宸王的提议。

风北宸看见容菀汐的时候,是没有一丝惊讶的,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容菀汐会来。

“我想好了,我答应你的条件,你快点救我爹出来。”

“好。”风北宸答应的也是极其痛快。

“那我先走了,等我爹出来,我会履行诺言的。”

“你放心,你爹明早肯定毫发无伤的出来,容菀汐,留下来陪我……。”风北宸的话还没有说完,容菀汐皱眉:“宸王殿下,我已经答应嫁给你,你就这么等不及了吗?我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在这里过夜的话,以后就算做了宸王妃,也是要被说闲话的,到时候你也脸上无光。”

宸王一怔,随后爽朗一笑,“过夜?你想太多了,我是说,你留下陪我吃个晚膳吧,就当庆祝一下我们合作愉快。”

容菀汐一听是自己误会了,脸颊不禁的红了起来,很是尴尬。

虽然她没什么心思在这里用膳,不过宸王已经答应救出她爹,还是不要太驳了人家面子就是。

最终,容菀汐留下跟风北宸一起用了晚膳。

而另一边,太子府的人,等的却已经是焦急不堪,他以为,容菀汐一定会来,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可是他没有想到,容菀汐已经把自己的命运赌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了,而那个人,不是他。

纵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也有着想得却得不到的女人。

这时,女子轻快的脚步声响起……

太子满脸欣喜,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自己的侍女,顿时喜悦全无。

“殿下,该用晚膳了。”

太子莫名震怒,吓得整个府邸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位爷迁怒自己。

夜色已深,眼看容菀汐还没有来,太子有些按耐不住,冷冷的开口,“容菀汐,给你机会你不要,过了今晚我会让你下跪求我上你的。”

太子刚刚起床,管家急匆匆来报;“殿下,容将军出狱了。”

太子闻言,眼皮一跳,“谁准他出狱的?”

“据说……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口谕。”

“不可能,皇祖母怎么可能干涉这件事?”太子显然不信,太后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幽居深宫多年,连选妃都不参与,更别说朝政了。

“奴才听说……是宸王殿下跟太后娘娘求的情。”

“什么?是风北宸?”太子此时此刻,面色无比的阴郁。

刚到慈宁宫门口儿,太后身旁的宫女儿敬敏迎了出来,“宸王殿下、容小姐,太后不料二位来得这样快,刚歇了午觉儿。怕是有一会儿才醒呢。请殿下和小姐随奴婢先去正殿等候吧。”

容菀汐点点头,轻提着罗裙,随着宫女儿和宸王进了慈宁宫。

宫院内春阳正好,一侧是一片茂密的牵牛花架,其下有一处吊在花藤间的长椅;另一侧是一方大理石桌、四个圆凳围着,不远处一汪小鱼塘,游鱼自在徜徉其中。

容菀汐见正殿紧连着寝殿,怕扰着太后午睡,便道:“不如我们就在院内等吧,刚好晒晒太阳。”

敬敏看向宸王,宸王伸了个懒腰,“也好。”

有小太监用袖子擦了两处挨着的石凳,这才引着容菀汐和宸王坐下。

容菀汐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牵牛花架上,敬敏看了,低声道:“听嬷嬷说,早年太后娘娘还是皇后的时候,因着喜欢在花架下看书,先皇特意吩咐人在坤宁宫院内,置了这一处花架藤椅。陛下仁孝,知太后思念先皇,特意让人移过来的。只是到了慈宁宫后,太后就再没坐过了。”

宸王笑道:“就你知道得多,都可以在宫内开馆说书了!”

容菀汐见此,就知道宸王平时定然经常往来慈宁宫,和宫里的宫女儿们是很熟悉的。难怪这宫女儿会如此多嘴,原是说给宸王听的。

看着这一处花架,容菀汐若有所思……

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女人一旦入了深宫,即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到头儿来却也难逃这深宫悲凉。

而身为王妃却是不同,尤其是宸王妃。

静坐了一会儿,里面有宫女儿传话:“敬敏姐姐,太后传殿下和小姐进来说话。”

容菀汐跟在宸王身后进了正殿。

太后午觉醒来,已梳整得宜地端坐在正殿主位上,身旁站着慈宁宫的掌事薄嬷嬷。

太后如今已年过五旬,但因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望之如四十许。

“容家丫头,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后缓缓开口。

“是。”容菀汐应了一声,抬起头来,目光却是垂视着地面,没有僭越半分。

太后见了容菀汐的容貌举止,心内满意,面上却并未表露什么,只是道:“容家丫头,昨儿宸王到哀家宫里来求,说你们两个两情相悦,想要娶你为妻。”

太后言罢便无他话,没有做明确的问话,只是一句陈述,便等着容菀汐的反应。

容菀汐听太后没有下文,略一思量,平和道:“回太后,算上今日在慈宁宫的相见,臣女与宸王一共才见过三次,彼此还不甚了解。但若能嫁与宸王殿下为妻,是臣女的福分。”

“其实你父亲已经归家,若你不愿,大可和哀家说,哀家会为你做主的。”太后语气温然,听着十分和缓。

但容菀汐心里却清楚,太后可以这么说,她却不能这么应下。太后之所以如此说,定是看出了她和宸王是在用婚姻做交易。做了这个交易倒不要紧,但倘若出尔反尔,那可就是玩弄皇子,是亵渎皇家威仪的大罪。

更何况,事已至此,不是太子就是宸王,两害相权,自然取其轻。

容菀汐轻施一礼,声音温婉如春风,话语却坚定,“臣女虽说是小女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也知道言必信、行必果。臣女谢太后恩恤。但臣女没有后悔,也从没想过要反悔。”

一直若无其事的宸王,忽而侧头看了她一眼,眸光中有一丝异样。

“哀家这么说,倒也并非全然出于为你着想之意。哀家虽说久在深宫,但也知道,宸儿的名声不怎么好,而你,却是京都城中公认的第一才女。若哀家将你赐给宸儿,许是会被人说成乱点鸳鸯谱,耽误了好人家的女儿。”

太后说完,看着容菀汐,等着她的回应。

容菀汐并不避讳,而是温然道:“不瞒太后,臣女也知道,民间的确有一些对殿下不太好的评价。”

“只是那些评价说起来,也不过就是诟病宸王殿下生性多情风流,却从无一人说殿下德行欠佳,无一人说殿下于忠孝有失。臣女不才,却也知道美玉向来藏于顽石中。”

宸王看着容菀汐的眼神,愈发深了些。

“纵然你自己不介意,哀家也可以不介意外界的评说,只是你父亲那边……你父亲爱女如命,又脾气执拗。太子想要娶你,你父亲都不同意,如今更何况是花柳名声同太子并列的宸王?还有,太子似乎对你很有些执着,若他闹起来,可如何是好?”

容菀汐从容道:“太子殿下是当朝储君,敬陛下、敬太后,那是人尽皆知的。若是太后下了懿旨,即便太子殿下心有不甘,也不会违抗的……”

停顿了下,思量后,缓缓道:“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做了什么出格之事,能应付的,臣女一定应付,不会让陛下和太后娘娘烦心。”

没有把话说死,还留了言外之意在。太后心思敏慧,自然能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而且即便太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多半也是不会计较的。太后要听到的,只是她有自己处理麻烦的态度和决心。

太后自己心里也清楚,小麻烦一定会有,但是大麻烦,太子一定不敢弄出。所以即便有她处理不了的麻烦,在皇家眼里,事情也未见得有多大,出面平息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

给了太后思量的时间,容菀汐才继续从容开口:“至于父亲那边,父亲纵然爱女,却也是以‘忠’字为先,若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意思,父亲是绝对不会违抗的。更何况父亲疼爱臣女,自然是会听臣女的劝说的。父亲那边,臣女会自己处理好,多谢太后为臣女着想,请太后放心。”

听得容菀汐在太后面前的这一番应对,宸王看着她,眼底有了些许笑意。这小女子的头脑,便是十个男人也不及。有这样知书达理的人在府中,府中自是能得安宁。

屋内静了半晌,才听得太后的声音响起,“哀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希望能够得到一心之人,白头不相离。你该知道,宸儿娶你,其实只是看中了你的好名声。即便这样,你也无妨吗?”

容菀汐听出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她必须要妥善应对。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两种方法,一种是实话实说,说她两害相权,取了轻者;另一种便是“报恩”之说。

选择前者,虽说诚实,但却也有些冒险;若选择后者……即便太后没有表露,她也能察觉得出,太后对她之前的回答很满意,正因为如此,如果这一次继续哄着太后,或许会让太后觉得她巧言令色。

所以若选择后者,便要十足诚恳、看起来十足真心,太后可是老谋深算,不能得罪的人。

容菀汐缓缓开口,声音从不点而红的樱桃朱唇中逸出,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知恩不报,非君子所为。”

看到容菀汐如此坚定的样子,宸王轻咳了一声,这番话说的他都要感动了,这个容菀汐还真的是不简单啊,连皇祖母这么难对付的人都能相处自若。

容菀汐只是用余光看了,面色仍旧很平静,垂首淡淡等着太后的话。

太后看了眼容菀汐,又看了眼宸王……眼神深邃起来。

“你们下去吧,哀家和皇上商量下,晚膳前会有定论。”

拜别了太后,容菀汐跟在宸王身后出了慈宁宫,一路往北宫门走。

容菀汐始终看路,目不斜视,亦没有看就走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宸王。

两人一前一后这么走着,直到到了御花园边缘的柳林中,宸王才停下脚步,回身叫了她一声:“容菀汐,过来一下。”

容菀汐的脚步仍旧和先前相同,平平稳稳、不紧不慢,到了宸王面前,轻施一礼:“殿下有什么吩咐?”

宸王侧头打量着她,她的面容,在春日里柔和的日光和嫩柳的轻拂下,更显得倾国倾城。一缕发丝飘散在面颊,随着微风轻抚着她白如雪的肌肤……宸王伸出手去,为她将这一缕发丝轻轻掖在她的耳后。

在宸王完成这一动作后,容菀汐却是略一侧身,用这一轻轻的动作,表明了疏远的态度。

“哈,怕什么?本王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对了,刚才看你……好像对慈宁宫内的牵牛花架很感兴趣。”宸王仍旧侧头看她。

没等容菀汐回答,宸王略低声道:“据说当年皇祖父最宠爱的,不是皇祖母,而是静贵妃,也就是现如今西宫里的静贵太妃。”

容菀汐听出了,宸王以为她对慈宁宫内的牵牛花架感兴趣,是因为羡慕帝后的伉俪情深。

微微一笑,淡淡道:“殿下误会了,那就只是一个好看的花架而已。”

宸王却是不在意她的回答,继续侧头看着她,像是要捕捉她的目光似的。

“今日你在皇祖母面前表现很好,本王不妨给你一个承诺”,没有捕捉到她的目光,宸王倒也不执着,而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成亲之后,如果你能像皇祖母那般,把府里打点得井井有条,牵牛花架那样的恩宠,我会给你的。除了心不能给你,在宸王府,你有绝对女主人的特权。”

“臣女谢殿下。”容菀汐象征性地轻施一礼。

宸王摇摇手,“不用客气,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容菀汐起身抬头,刚好看到宸王正穿过刚抽嫩芽的一片新柳。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在这生机勃勃的嫩绿中,这一身月白恍若一道流光般炫目。如此风姿,融合在柳林中,竟是一幅绝美的画卷……只是,再美的人也不是她心头所爱,她心里微微叹着气,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跟宸王一起出了宫。

一路出了北宫门,回到家中, 晚膳前,一道懿旨传来。

“容氏之女菀汐,温良贤淑、品貌端庄,为闺秀之表率。哀家欲牵良缘,今将容氏女赐予三皇子宸王为皇子正妃,于半月后之良辰五月初八成婚。容卿家教女有方,赏黄金百两、锦缎百匹、骏马十骑……”

容菀汐和父亲接了圣旨,父亲打赏了传旨的蒋公公,亲自送蒋公公出了门。

回到正厅,只剩他们父女两人之时,看着桌子上那明黄色的懿旨,容将军这才一声长叹。

“菀汐我的儿啊,是为父害了你……”

容菀汐边收着懿旨,边平静道:“没有害我,爹爹,能嫁给宸王是女儿的福分。”

容菀汐随即又蹲在父亲膝下,握着父亲的手安慰道:“爹,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我们别再提了。其实……宸王挺好的,今日还承诺说以后会对女儿好的。”

“哎……”容将军又是一声长叹。

“爹,别瞎想了,快传饭吧,女儿都饿了。”容菀汐继续安慰着父亲。

席间,容菀汐发现父亲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以为父亲是在为懿旨的事而心有烦忧。父亲没说,她便也没有问起。因为她知道父亲不会做出抗旨的糊涂事来,父亲如今心里难受,只是因为太心疼她。

家仆们撤了晚饭,容菀汐又陪着父亲说了会儿话,这才告退回房。

晚间初夏打了沐浴的水,容菀汐吩咐了退下,见这丫头却犹犹豫豫的,好像有话要说。

“没……没什么。”初夏支吾道。

算着日子,容菀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难怪在晚饭席间,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不是为了太后赐婚一事,而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信给她。

“他的信来了吧?”容菀汐的声音很平静。

初夏点点头,“刚刚奴婢去打水,老爷给奴婢的……”

“拿来吧。”容菀汐道。

“奴婢怕小姐看了,心里难受。”初夏撇着嘴心里万分纠结。

见小姐如此坚决,初夏也只好把翎王的信递给了小姐。

借着烛光,容菀汐轻轻展开了他的来信……

伴随着这一声轻唤,容菀汐似乎看到了那在边疆原野上策马驰骋的美少年。

他勒马回身,看向她。他的笑容,如同阳光一般温暖……

他是个盖世英雄,文能定乾坤、武能保家园,他戎马长枪、铁骨铮铮,却也有执着的柔情,多年不变……

这,才是她爱的人,不入我心者,不屑以敷衍,能入我心者,必待以君王,以前的容菀汐便是这样的人,可是从今以后……

云中锦书寄相思,千里传情话不成。

容菀汐看着他的来信,听他说边疆的情况、听他嘱咐她春日里要注意休息、仔细着身体……

脑海里浮现着他的样子,心里响着他的声音,但是面上,却不见半点涟漪,仍旧是平平静静的。

越是看着自家小姐面色平静的样子,初夏心里就越是心疼,劝道:“小姐,还是别看了吧,心里怪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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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门飞凤》是翊枫清所书写的重生类现代言情小说。主要讲述了不知何时,孙贤静也是到了现场。以白纱蒙面,坐在红色的轿子里,下人半掀着帘子,让她能看见武会的情形。轿子就在给杨家安排的客位后方半步,等同于就坐在杨正行的身边。

  不知何时,孙贤静也是到了现场。以白纱蒙面,坐在红色的轿子里,下人半掀着帘子,让她能看见武会的情形。

  轿子就在给杨家安排的客位后方半步,等同于就坐在杨正行的身边。

  孙令武是她的亲弟弟,杨振又是她的儿子。两个血脉至亲,无论哪个夺得了魁首,她都是风光无限。这等好事,她又怎能缺席。

  “民女李艳梅,见过夫人。”李艳梅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正低着半个身子,站在轿子的侧面,福身向孙贤静行礼。

  孙贤静是丞相之女,但是本身并没有受到什么封赏,如今也只是个将军夫人的名号。李艳梅这福礼,对一品夫人也不过就是这等。

  见李艳梅抢先了一步,身后的几个莺莺燕燕也迎了上来,一个个的争前恐后福身行礼,口中杂七杂八的问好。

  杨昭悄悄侧目,见那围着的起码有七八个样貌端庄,各有姿色的女子,心里暗自猜度:这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孙贤静对孙令武来说只是一个姐姐,不是父母,没有资格决定孙令武的婚事。但杨振可是她的儿子,杨振年纪跟自己相仿,也还是一介草民没有封官。可是这些女子却像蜜蜂采蜜一样匆忙而又小心,可见杨孙两家势力在大梁朝是何等高贵。

  将军与丞相,一文一武,皆为朝廷栋梁。

  杨昭面色暗沉,若有所思。

  擂台上,杨振身法灵活,手中的银枪犹如灵蛇一样舞动着。

  “你看你看!杨少爷这枪法多俊啊!就跟他的人一样俊!呵呵!”

  一阵欢呼雀跃的笑声,站在孙贤静轿子边的几个女子都在低声笑着议论。可人在兴奋之时,再小的声音都会显得很大。

  “到底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贱人跟天之凤女生得就是不能比,有些人也就是沾了杨将军威风八面的光,要不然还不指定会成什么德行呢。”

  说话女子很是聪敏,既以卑贱打压了杨昭,又得体的恭维了杨正行跟孙贤静。说话间,爱慕的眼神几乎是定在了杨振的身上。

  “就是,要我说啊。能得杨少爷跟孙少爷看一眼,我现在死了也甘愿。可要是换做犹如畜牲的某些人,就是要我死一百次也不愿意去瞧。”

  叶哥面色为难,这话他一个不相关的人听了都有些受不了,深深佩服杨昭怎么还坐得住,低头说道:“少爷,要不我们走吧。”

  杨昭不回答,只是看着那高台上的天之骄子,万人景仰不可高攀的皇帝。

  这是她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皇上身边围着一群美娇女,各个都是天姿绝色,娇艳欲滴。皇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可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欣喜。

  这就跟在破屋里要烧死她的孙贤静一模一样,甚至比孙贤静来得更加深沉阴鸷。

  “喝!”杨振一枪刺出,高呼一声,将最后一招刺得势大力沉,稳如泰山。

  “好!”金色龙椅上的人大笑着鼓起了掌。“果然虎父无犬子,这杨家少年郎可真是不可估量啊!赏!”

  皇上笑着说道,眼睛里还是没有半点喜色,若不是那嘴角上扬,只怕谁也看不出他是在笑。

  众人附和着欢笑,武会登时一片喜庆。可随着众人的喜乐,杨昭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个皇上虽然年轻,但为人却如此的虚伪圆滑,要想骗过他再利用他,以杨昭的心思,只怕不可能。

  杨昭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她一个不出门的羸弱少爷,怎么骗得过这在宫廷上尔虞我诈的皇上,更别提自己现在还是女扮男装,这已经犯了欺君之罪。

  “杨爱卿!”皇上在高台上,喊出的声音被无限的放大。

  “臣在!”杨正行连忙起身,跑到擂台上抱拳说道。

  “朕听闻你有两个儿子,不知这另外一位,现在何处啊?”皇上询问道,眼神早已落在了杨正行座位旁边的杨昭身上。

  这眼神很奇怪,是那种期盼当中又带着怀疑的眼神。杨昭似是被冷刺叮了一下,浑身打了个颤却又不觉得害怕。

  杨昭撑着扶手,强撑着站起来。她全身还是很疼,一身的瘀伤足够让她动一下都能牵动一身。

  杨正行没有看到站起来的杨昭,毫不犹豫回答道:“回皇上,幼子前日不慎落水,身子还有不适,今日只是来看兄长一展雄风,为兄长助威。”

  杨昭这随时要倒的样子,若不是很多人都看到杨昭救人,只怕还真以为他是弱不禁风的绵羊。

  杨正行不敢说杨昭体质太弱不能习武,因为刚才皇上才说了虎父无犬子,若是这么回答,岂不是等于扇了皇上一个耳光了。

  “哦,是吗。可我看你的儿子身上似是受了伤,这溺水难道是从山坡上滚落到池子里的吗?”皇上皱了皱眉,好奇说道。

  “这....”杨正行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上话来。

  “你,到朕身边来。”皇上对着杨昭,远远的高声叫着。

  杨昭一愣,不敢确定皇上说的就是自己。

  “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皇上叫你呢吗!”一边的太监不客气的对着杨昭呼道。

  叶哥也连忙推了推杨昭,示意杨昭快些上去,同时也小心的搀扶着杨昭。

  小心的移步着,杨昭走得很慢,她感觉很多目光都投在她身上,有嫉妒有好奇有愤恨更有鄙夷。这些目光都像火球,将杨昭烧得有些窘迫。

  “草民杨昭,叩见皇上。”杨昭忍痛皱眉,正要弯身下跪,哪知却被一双厚实稳健的大手给托住了肩膀。

  “这有伤在身,就不必多礼了。”皇上凑近见了杨昭,很清楚的看见了她脖子跟面上的伤。

  被一个男人如此直视,杨昭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双眼闪过一丝慌乱。

  皇上也是习武之人,一看杨昭的左手便知道那是刚正骨过,面色微怒的瞪着杨正行,说道:“杨爱卿,你这儿子明明就是受了重伤,为何跟朕说是溺水而导致的身子不适!你可知这是欺君!”

  “臣惶恐!”杨正行连忙双膝跪地,将头重重的扣在了擂台之上。一边的杨振见父亲跪下,便也效仿了起来。

  杨昭目光一闪,连忙也忍痛跪了下来,说道:“皇上息怒!爹只是不想扫了皇上的雅兴,这才隐去了草民的伤情。溺水之事并不假,爹并没有欺君。还请皇上恕罪!”

  看不见皇上的面色,杨昭只是伏在地上,心里直道:这年轻帝王居然如此的凌厉,不过小小的一个借口,都能推到欺君之上。可见这皇上为人的严谨,眼里容不得一点傻子。

  杨昭顾不得许多,只得跪地求情,如此一举,杨正行就算再讨厌她,自此之后也必然会对她心存感激,在皇上面前救他,比一切讨好都来得有无比的价值。

  “起来吧。”皇上哼了哼,冷淡说道。

  这不过是一点小事,皇上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而惩罚一个为国建立过赫赫军功的武将。

  皇上看着杨昭,问道:“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杨昭被叶哥扶着站了起来,说道:“草民不敢欺君,只是这说起来,难免有自傲之嫌。”

  皇帝眼睛一亮,饶有意味的哦了一声,说道:“你不说,那朕只有去查了,在查清楚之前,你就在朕的身边陪朕看武会吧。”对着身边的太监说道。“为杨家小少爷设坐。”

  杨昭心中大骇,在场的文武百官也是像吞了石头一样,面面相觑,小声低语。

  回位后的杨振,眼神狠辣,双拳紧紧的握着,冷哼了一声,仇恨之意满满。

  杨正行则是面无表情,对获得赏赐的杨振也没有夸赞之词。

  坐在皇上身边的杨昭,简直就是如坐针毡。人言伴君如伴虎,就是如此。皇上对她虽表现出了青睐,可杨昭心里总隐隐觉得有那么一丝的不安。

  擂台上两个少年正斗得酣畅淋漓,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得出二人身姿飘逸,身手利落,甚是好看。

  杨昭暗暗的用余光看着身边的人,皇上还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看着比试但眸子里却满是不在乎。

  那个原先呼喝杨昭的太监小跑着飞奔到皇上的身边,在其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哦,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之勇。”皇上听完太监的话,上下打量了一下杨昭,口中赞叹说道。只是,没有半点喜色。

  “人命关天,草民断然不可袖手旁观。”杨昭尴尬的笑了。原来是太监打听清楚了刚才的事,杨昭希望别露出什么破绽才好。

  “你,随朕来。”皇上深沉道,站起了身子,也不再看那擂台上的比试,背着手大步的走下了高台。

  杨昭也不敢有所迟疑,站了起来在叶哥的搀扶下,尽量快步的跟了上去。

  “都下去吧。”皇上坐在了铺设着波斯绒毯的主位上,对着所有伺候的人说道。

  叶哥虽然只是小厮,也清楚规矩。将杨昭安坐好后,跪下向皇上磕头,背过身就走了。

  一时间,这室内就只有皇上跟杨昭两个人。

  诡异的寂静,让杨昭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的跳着。她眼观鼻,鼻观心,看这脚下踩着得柔软毯子,只感觉一双眼睛看着她,盯得她全身发慌。

  “方才在座位上,为何一直盯着朕看。”皇上冷冷的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寂静。“你可知道,这有犯天威!”

  杨昭猛的站起来,想跪下却只是扑通的跌在了地上,顾不得身上的剧痛,将头深深的埋在地上,惊道:“草民该死!”

  高台之上,俯视众人自然鞥将每一个人的举动都看得清楚。杨昭没想到,这个皇上会发现自己在位置上观察她。

  “既然知道该死,那就该老老实实回答朕的问题!”

  皇上威严振声说道,将杨昭的心都震了起来。

  伏在地上的杨昭咬了咬嘴唇,再世为人只望报仇雪恨,欲利用皇权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话,杨昭如何说得出。

  “哼。”皇上冷冷哼了一声。“瞧不出来,你这如枯柴一般的身板里,倒有着一丝硬气。”

  一双金黄色缎子纹龙的靴子出现在杨昭的眼前,皇上已经站在了杨昭的面前。杨昭感觉那一双凌厉的眼睛正落在自己的身上,犹如芒刺在背,冷汗直流。

  杨昭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对她。她不怕死,死过一次的人,是再也不会害怕死亡的,尤其是心怀仇恨之人。

  皇上有力的双手抓住了杨昭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如同小鸡一样的提了起来,高高的举在空中。

  “啊!”被握到了伤口,杨昭失声叫了出来。

  整个人被皇上提在半空,杨昭不得已对上了皇上的那双眼睛。一双可怕的眼睛,足以让杨昭铭记一生的眼睛。

  皇上的双目漆黑而又泛着精光,透着尊贵皇者的浑然霸气,最骇人的是眼底的那一抹深不见底的神秘。

  那瞳孔就像是深邃无底的深渊,里面仿佛就是藏着魔鬼的十八层地狱。拥有这种眼睛的人,必然是见了无数的血腥和杀戮,而手中也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杨昭木然的望着这双眼睛,忽的身子一轻,从空中落了下来,栽倒在地上。咬牙忍耐着,面目因忍痛已经扭曲。

  “好!”皇帝高喝一声,仰头大笑了起来。

  杨昭双目含着泪花,抬头看着那正开怀大笑的皇上。

  这是一个暴君吗,欺凌一个幼童,看着他人的痛苦能给他带来无上的欢愉。

  “朕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皇上面色充满了喜色,那是真正的兴奋,不止是面上就连眼神里都充满了笑意。

  皇帝俯视杨昭,笑得开始有些邪气。杨昭有预感,接下来他说的话,一定会让她很诧异很心慌。

  “到朕身边来吧。”皇上缓缓的说道,声音飘渺如虚幻。“做朕的内司。”

  杨昭猛然心惊,皇上的话像惊雷一般落在了她的心上。

  内司,可是女官名啊。杨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露出了女儿身的秘密。

  “你以为你能欺瞒得了朕!”皇上似是看出了杨昭的心思,冷冷的戳穿。

  “草民不敢。”杨昭低下了头,连忙说道。“所有一切都是草民的错,还请皇上不要怪罪他人。”

  “哼!你以为就凭你一人,能抵得了这欺君之罪吗。”皇上低沉说道。“这欺君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杨昭咬了咬牙,想到皇上方才说要让她做内司,只怕是不会就这样杀她的,自己对他有着利用价值。

  “草民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任凭皇上差遣!”杨昭支撑起了身子,端正的跪在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满意的笑笑,说道:“果然是个聪明人,不枉我看中你。”低头抿了一口茶,接道。“你死罪可免,只是朕从来不喜欢下属有所隐瞒。”

  杨昭的身份虽然被看穿,可皇上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不敢有半点隐瞒,杨昭将自己与娘亲在杨府内如何受欺负,威慑娘亲将自己做男儿打扮的初衷,通通向皇上说明。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娘冒此风险,倒也是人之常情。”皇上出身帝王家,更加明白这嫡庶身份的天差地别。

  “只是。”皇上忽的冷如冰霜低沉道。“此情可恤,此举却大逆不道!”

  杨昭笑得坦然也笑得凄苦,就像是心死之人面临着人生的最后一刻。

  “草民所言具是属实,皇上既然要收草民为己用,为何对心腹手下还要百般试探呢。”杨昭淡淡说道。

  皇上无非是想利用杨夫人,作为挟持杨昭的人质。只要杨昭乖乖听话,杨夫人就不会有事,反之则就难说了。

  “草民此生,除了娘亲之外一无所有。一条贱命,但凭皇上做主。”

  闻言,皇上目中诧异,似是见了一个世间的异类。一个十岁的女子,竟能说出这般壮士决绝之语。

  “朕阅人无数,看来此番确是看走眼了。”皇上的手敲打着坐椅扶手。“人不可轻信,但是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人,就没必要为自己而谋划,那朕就可以相信。”

  皇上轻声咳嗽了两声,相当的刻意。

  室内似是有一股奇怪的风掠过,杨昭不敢四下乱看,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除了你我二人,不再有其他人了,也没有任何人能接近这里。”皇帝骤然变得严谨,声音肃杀低沉。“谱子。”

  一个黑影忽的从空中了下,似是凭空出现一般。

  杨昭吓了一跳,原来方才那一丝异动,是这些黑衣人发出来的。那黑衣人双手托着一本册子,四四方方却也很厚。

  “看看吧。”皇上话语未落,那黑衣人又是跃上了房梁,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杨昭不解的打开册子,只见上面列着百官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品级官位。

  一个人的名字被红线圈了起来,孙世良。

  孙世良,当朝丞相。就是孙贤静跟孙令武的父亲。权倾朝野,百官有三分之一都是他的人。

  “前日,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说孙世良治国有功,请封异姓王。”皇帝深深说道。“现在,你知道朕要你做什么了吧?”

  孙世良若是封了王,那孙贤静就是王女,自己的娘亲日后在她孙贤静面前就更是连下人都不如了。

  “内司不过是管理宫中内事的,可对朝政起不到半点作用。”杨昭话说得直接,她不怕得罪皇上,现在若不说清楚,日后要被逼到了风口浪尖上,可又要冤死了。

  皇上哈哈大笑,说道:“内司不过是为了试探你而找的一个借口,你认为朕真的会用一个女官来替朕做大事吗?”

  杨昭谦卑的低下头,恭维道:“草民愚钝,不敢猜度圣意。”

  本该想得到的,别说是异姓王,内司比起小小宫女也就大了那么几个品级而已。

  “你听好了。”皇上的嗓音浑厚饱满。“你娘跟孙贤静是平妻,所以你也是嫡子。十岁之龄,已足够入太学了。不过,既然是朕看中的人,又岂能跟孙令武那一辈人共处一室,你的身份也绝不能暴露。”

  将桌上的茶水提起,皇上缓缓的吹着水面上的茶叶。

  端茶送客,这点杨昭还是明白的。

  “草民告退。”无须过多的言语。皇威就是如此,纵然有一万个不明白,也不能多提一个字。

  只是杨昭在背过身之时,撇到了皇上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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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师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

他不相信人性本善,更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大仁大义,不求回报为别人着想的人。

某日,有天下第一道门之称的玄都山掌教沈峤与人约战,却因故坠下山崖。

晏无师正好从下面路过。

看到重伤濒死的沈峤,他忽然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峤,晏无师 ┃ 配角: ┃ 其它:

  半步峰,顾名思义,脚下进退方寸之地,往前半步即是万丈悬崖,其上怪石耸立,异木横生,其下雾霭茫茫,神呼鬼立,嶙峋险恶,天地不接。

  悬崖前面,另有一座山峰,名曰应悔峰,却比半步峰还要更加险峻高耸几分,壁立千仞如刀削,仿佛无可立足之地,纵有些许苍翠,亦是根生石外,不假土壤,令人望之不寒而栗,悔不该登上此峰,应悔之名正源于此。

  两峰之间有一道天堑,由上往下看,云海凝滞,不知深浅几何,隐约还能听见渴虎奔睨,川流不息的水声,寻常樵夫猎民尚且不敢攀登,就连先天高手立于此地,只怕也会生出几分人不胜天的感慨。

  然而就在云雾之下的崖底,江水与山壁之间,有一条狭长崎岖,由怪石垒成的石道,此时却有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上面。

  江水汹涌,奔腾而去,浪花不时卷起,拍打在又湿又滑的石头上,人在上面行走时稍有不慎,即便不落入江中,也会被江水溅湿一身衣裳,但若尽量将身体往里靠,又会碰上倾斜陡峭,石面凸起锋利的石壁,总之必然左支右绌,狼狈不堪,绝无可能像眼前两人一般潇洒飘逸,闲庭信步。

  “听闻二十年前,玄都山祁真人正是在此处应悔峰峰顶败退匈奴第一高手狐鹿估,逼他立下二十年内不入中原的誓言,只可惜当年弟子年纪尚幼,无缘得见,想必那一战定是精彩绝伦。”

  说话的年轻人跟在后面,二人脚步不快不慢,却始终维持着三步之遥。

  前面那人的步伐小,意态悠闲,真正是如履平地,后面的年轻人步伐略大一些,单看虽也飘飘若仙,可若两相对比,不难发现其中细微差异。

  晏无师哂笑一声:“放眼天下,当年的祁凤阁的确称得上第一人,狐鹿估不自量力,自取其辱,怨不得旁人。只是祁凤阁要端着道门的清高架子,不肯下死手,却偏偏要立什么二十年之约,除了为玄都山埋下后患,又有何助益?”

  玉生烟好奇:“师尊,难道狐鹿估的武功果真很高?”

  晏无师:“我现在与他一战,亦无必胜把握。”

  “竟有如此厉害?!”玉生烟悚然动容,他自然明白师尊功力何等高深,那狐鹿估能得到晏无师这一句评价,这必然也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水平,说不定天下前三也排得上号。

  晏无师语气淡淡:“否则我为何会说祁凤阁为自己的徒子徒孙留下无穷后患,二十年前的狐鹿估,虽然略逊祁凤阁一筹,可这种差距,在二十年的时间内,并非不可消弭的,如今祁凤阁已死,玄都山再也没有第二个祁凤阁了。”

  玉生烟轻轻吐了口气:“是啊,祁真人是在五年前登遐的!”

  晏无师:“玄都山现在的掌教是谁?”

  玉生烟:“是祁凤阁的大弟子,名曰沈峤。”

  晏无师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他跟祁凤阁仅仅打过一次交道,那是在二十五年前,而当时沈峤才刚刚被祁凤阁收为入室弟子。

  玄都山固然有“天下第一道门”之称,但在如今闭关十年刚刚出关的晏无师看来,除了祁凤阁之外,玄都山已无一人堪配当他的对手。

  见师父兴致寥寥,玉生烟又道:“听说狐鹿估的弟子,如今的匈奴第一高手,左贤王昆邪,今日也在此处应悔峰山顶约战沈峤,说要一洗当年的耻辱,师尊可要前去看一看?”

  晏无师不置可否:“我闭关这十余年,除了祁凤阁之死,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玉生烟想了想:“您闭关后不久,齐国新帝高纬登基,此人耽于声色,奢靡无度,十年间,齐国国力急剧下降,听闻周帝宇文邕正筹谋伐齐,只怕过不了多久,北方就要为周国所并了。”

  “祁凤阁死后,天下十大高手的排位亦有所变动,其中青城山纯阳观易辟尘,周国雪庭禅师,以及临川学宫的宫主汝鄢克惠,是公认的天下前三。这三个人,又正好代表了道、释、儒三家。”

  “不过也有人说,吐谷浑的俱舍智者应该名列前三,还有狐鹿估,若他这二十年内有所精进,此番再入中原的话,说不定天下第一也能拿下,可惜他到底是匈奴人,中原武林总还是有些忌惮的。”

   说罢这些,玉生烟见师父还在继续往前走,忍不住又劝道:“师尊,今日昆邪约战沈峤,想必又是一场难得的精彩。沈峤此人深居简出,自接掌玄都紫府以来,更 少与人交手,只因他师父祁凤阁赫赫威名,他也被排上天下十大,师尊若想瞧一瞧玄都山的底蕴,今日一战便不容错过,眼下应悔峰顶,怕是已经挤满前来观战的高 手了!”

  “你以为我今日来此地,是为了观战的吗?”晏无师终于停下脚步。

  玉生烟有些忐忑:“那师尊之意是?”

  当年他拜入晏无师门下时,也不过七岁出头。三年后,晏无师与魔宗宗师崔由妄一战落败,负伤闭关,这一闭就是十年。

   十年来玉生烟虽然照着晏无师的交代继续修习,也走了不少地方,进境今非昔比,早已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但师徒毕竟十年未见,总有些生疏隔阂,加上如今晏无 师境界越发高深莫测,玉生烟心中的敬畏之情也就越发深厚,以至于平日在旁人面前潇洒倜傥的做派,在师尊面前却变得束手束脚。

   晏无师负着手,语气淡淡:“祁凤阁与狐鹿估一战我早已看过,沈峤和昆邪俱是他们的徒弟,又还年纪尚轻,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超越当年祁狐二人的盛况。我带 你来此,乃因此地水流湍急,地貌险峻,上接天蕴,下通地灵,最宜练功领悟,我闭关之时,无暇顾及你,如今既然已经出关,便不可能放任你在目前进境上徘徊不 去。在没有悟出《凤麟元典》第五重之前,你就在这里待着罢。”

  玉生烟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这十年来他虽然在外行走,于练功上其实一日不敢懈怠,现在不过二十出头,《凤麟元典》就已经练到第四重,在江湖上也算是年轻一辈有数的高手了,自觉还是比较满意的,谁知到了师尊嘴里,却似乎毫无可取之处了。

  似乎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晏无师嘴角掠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突破了第六重,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与那些小鱼小虾比,不如与我比?”

  虽则两鬓星白,但这并不妨碍他的魅力,俊雅容貌反倒因为这抹似笑非笑而越发令人移不开眼。

  一袭白色袍服被风刮得猎猎作响,人却依旧岿然不动,单单是负手立在那里,便已有了傲视天下的无形气场与威慑,令人倍感压力。

  站在他对面的玉生烟,此时便觉有股扑面而来的窒息感,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两步,诚惶诚恐道:“师尊天纵奇才,弟子怎敢与您比!”

  晏无师:“用你最厉害的手段招呼过来,我要看看你这些年的进境。”

  自出关之后,玉生烟还未被试过武功,闻言有些犹豫,又有些跃跃欲试,然而他在看到晏无师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时,那仅剩的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

  “那就恕弟子无礼了!”话音方落,他身随意动,衣袂扬起,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形便已经到了晏无师近前。

  玉生烟抬袖出掌,在旁人眼里,他的动作毫无力道,有如春日拈花,夏夜拂尘,轻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

  然而身处其中,才能感觉到随着他那一掌出来,以他为圆心的三尺之内,草木俱动,江水逆流,惊波沛厉,浮沫扬奔,气流澎湃而起,悉数涌向晏无师!

  但这股悬江倒海一般的气流到了晏无师跟前,却仿佛被无形屏障挡住,纷纷往两旁分去。

  他依旧站在那里,甚至连身形也未动摇分毫,只待玉生烟的手掌到了眼前,方平平无奇地伸出一指。

  只一指,不能再多。

  就是这一指,便将玉生烟的攻势生生凝练于半空。

  玉生烟只觉自己拍出的那一掌,掌风忽然悉数回流,扑面而来的是比方才自己所出还要厉害数倍的逆流反噬,不由大吃一惊,足下借力,忙忙抽身后退!

  这一退,就一连退了十数步!

  直至在石头上立定,他依旧有些惊悸难平:“多谢师尊手下留情!”

  他这一掌,放眼江湖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接下来,是以玉生烟先时也不无自得之意。

  然而晏无师仅仅只凭一指,就逼得他不得不撤掌自保。

  幸亏师尊是在考验他的进境,没有乘胜追击,若换了敌人……

  想及此,玉生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洋洋得意了。

  目的达到,晏无师知道他已然警醒,也无意多说:“莫要浪费了你上乘的资质,过些日子我会前往匈奴一趟,你于此地悟出第五重后,若是无事,就去找你师兄,勿要在外多作游荡。”

  玉生烟恭恭敬敬地应下:“是。”

  晏无师:“此地景致天成,少有人至,我欲游览一番,你就不必……”

  话未说完,不远处头顶传来一阵动静,二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人仿佛从上面跌落下来,撞断重重枝桠,最后直接摔落在崖底,落地时的那一声闷响,连玉生烟也禁不住低呼。

  从那样高的山峰上摔下来,即便是先天高手,只怕也很难保住性命罢?

  更何况这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落崖,必然是受了重伤所致。

  “师尊?”他望向晏无师,请示道。

  “你过去看看。”晏无师道。

  对方一身道袍多处破损,想是落下来的时候被枝桠石壁划到的,血痕血水交错纵横,血肉模糊,连原本的容貌也看不大出来。

  人早已昏迷无意识,连手中的剑也抓握不住,落地的同时,剑就跟着落在不远处。

  “怕是全身许多骨头都碎了。”玉生烟蹙眉察看了一会儿,啧啧惋惜,又去摸他的脉象,觉得好像还一线生机。

  但这样一个人,即便救活过来,只怕也生不如死。

  玉生烟毕竟出身魔宗,再如何年轻,善心也有限,所以即便此刻身上有大还丹,他也没有掏出来给对方服下的意思。

  “师尊,今日是沈峤与昆邪约战之日,此人从上面落下来,莫非……”

  晏无师走过来,没有去看人,而是先捡起他的剑。

  剑锋冷若秋水,毫发无损,倒映着江水雾霭,似乎也泛起丝丝涟漪,靠近剑柄处有四个篆体小字。

  玉生烟凑过来一看,啊了一声:“山河同悲剑!这是玄都紫府掌教的佩剑,此人果然是沈峤!”

  再看重伤濒死的沈峤,又觉得不可思议:“祁凤阁武功天下第一,沈峤是他的入室弟子,又接掌了玄都山,怎么会不济至此?!”

  玉生烟蹲在沈峤前面,皱着眉头:“难道昆邪的武功已经青出于蓝,超越他师父狐鹿估了?”

  换作是玄都山任何一个人掉下来,晏无师都没有再看一眼的兴趣,但多了一个掌教的身份,沈峤毕竟不同。

  他将那把山河同悲剑丢给玉生烟,又看了沈峤面目全非的脸片刻,忽而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先拿出大还丹给他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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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无师绝无可能亲自背着一个重伤濒死的人回去,即使这个人是玄都山的掌教。

  有事弟子服其劳,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在玉生烟身上。

  浣月宗在半步峰附近的抚宁县有座别庄,沈峤全身骨头几乎碎尽,背着这么个人走并非易事,还要小心力道不要令他伤势更重,饶是玉生烟轻功步法一流,也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别庄。

  晏无师先行一步,此刻已经优哉游哉地在喝茶了。

  “师尊,您真要救沈峤?”玉生烟将人安置好之后,便过来复命。

  “你觉得不该救?”晏无师反问。

  “他筋脉断了十之八九,骨头多处碎裂,内息固然尚存一二,但就算救得活,武功只怕也很难恢复了,更不必说摔下来时后脑勺也摔破了,指不定醒来之后就变成傻子了呢!”

  晏无师微微一笑,笑容却毫无暖意:“祁凤阁的徒弟,玄都山的掌教,执正道牛耳,号令天下,无上荣光,一朝落败,连废人都不如,即便重回玄都山,也不可能当掌教了,他醒来之后知道自己的处境,不知会作何感想?”

  玉生烟唏嘘:“说得也是,寻常人尚且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更何况沈峤这样的天子骄子,站得越高,摔下来就越惨烈!”

  他旋即疑惑:“不过话说回来,沈峤既然是祁凤阁的弟子,又能接掌玄都山,名列天下十大,武功必然不凡,昆邪就算能打败他,又如何能够让他败得这样惨?难道昆邪的武功比当年的狐鹿估还要高?”

  晏无师又笑道:“这个问题,等沈峤醒过来,若他没有变成傻子,你可以问问他。”

  玉生烟发现自打捡了沈峤之后,师尊的心情似乎就变得很不错,笑的次数也比之前多了。

  但这绝不至于让他产生师尊对头一回见面,连样子都没看清的沈峤就有好感的错觉。

  他试探地问:“师尊救沈峤,是否想让玄都山欠我们一个人情?”

   晏无师饶富兴致:“他若是战败而死,也算一了百了,可当他醒过来,发现自己非但没死,而且还失去以往所拥有的一切,身受重伤,筋脉尽断,武功全失,心里 会是什么感受?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必然由此心志崩溃,到时候我再将他收入门墙,将昔日道貌岸然,心地仁厚的玄都山掌教,慢慢调、 教为世人眼中不择手段的魔门弟子,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么?”

  玉生烟听得目瞪口呆:“……要是他变成傻子了呢?”

  晏无师轻描淡写道:“那就随便找个地方活埋了罢。”

  玉生烟迟疑道:“师尊,沈峤此人身份特殊,我们为何不用他来与玄都山交换一个人情呢?便是为了玄都山的名声着想,他们定不可能放任自家掌教流落在外罢?”

  晏无师微哂,换作大弟子边沿梅在此,就绝对不会问这种幼稚可笑的问题,玉生烟还是太嫩了些。

  但他今日心情还算不错,也不吝解答:“你也知道沈峤名列天下十大,纵然深居简出,没多少人见过他出手,但能接掌祁凤阁的衣钵,又能差到哪里去?昆邪毕竟不是狐鹿估,到了先天高手这样的境界,就算沈峤败给昆邪,要全身而退也不难,缘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玉生烟毕竟还不算傻到底,闻言便接道:“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变故。若是这变故发生在玄都山内部,就算我们将沈峤交出去,对方也未必会认,到时候很可能人情没拿到,反而沾了一身腥。”

  总算不是无可救药,晏无师睨了他一眼:“有我在,浣月宗就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更无须去换什么人情。”

  沈峤身份虽然特殊,于他而言,也不过是新奇些的玩物罢了。

  这话极为霸气,但今时今日的晏无师,的确是有说这种话的本钱。

  十年前,他与魔门之主崔由妄一战,虽落败负伤,但崔由妄也不是毫发无伤,而当时崔由妄的功力便已深不可测,与祁凤阁并驾齐驱,天下间难有敌手。

  十年之后,崔由妄和祁凤阁俱已身死,晏无师却因参破《凤麟元典》第九重而更上一层楼,功力进境虽一时还无从得知,但总不会比十年前更低。

  如今天下知道他重现江湖的人寥寥无几,否则只怕会更加热闹。

  说不定天下十大也要重新排名了。

  想及此,玉生烟心头一热,有些激动:“您闭关时,合欢宗三天两头来找麻烦,弟子与桑景行交手过一回,还受了伤,不得不远走江湖,是以方才在外头游荡这么些年,幸好您老人家回来了……”

  外人所称呼的魔门,其实只是一个泛泛的称呼。

  最初的魔门指的是凤麟洲日月山的日月宗,后来日月宗一分为三,变成浣月宗、合欢宗、法镜宗三支。三支虽然同属魔门,但彼此也是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从来不断。

  十年前晏无师闭关之后,眼看浣月宗群龙无首,合欢宗便意欲将浣月宗并入门下,不过浣月宗门下弟子人数不多,兼之分散各地,首尾难顾,大弟子边沿梅行事低调,暗地里也给合欢宗门人找了不少麻烦。

  彼此两相抵消,合欢宗倒也没能占多少便宜。

  反倒是玉生烟因为入门最晚,年纪又轻,很是吃过几次亏。

  如今晏无师出关,浣月宗众人就像终于有了娘的孩子,自然欢欣雀跃。

  晏无师道:“沈峤的伤势,寻常下人照料不来,你留此关照几日,直至他醒转,便回半步峰下,务必将《凤麟元典》第五重参悟。”

  玉生烟恭恭敬敬应下:“弟子遵命。”

  沈峤伤势很重,不过脸上的伤痕多是落下来时被划的,将血水清理之后,就露出本来的面目。

  即使脸上有伤痕,脑袋上也包扎一圈纱布,仍旧无损其俊美,无论鼻梁的弧度,还是紧抿的嘴唇,都有几分禁欲冷清的味道,十分符合旁人心目中对玄都山全真道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

  不难想象,当这双眼睛睁开之后,将会起到何等锦上添花的效果。

  玉生烟能被晏无师收为弟子,自然不可能相貌丑陋,他本人游历天下,也算见识过不少绝顶美人,但对着沈峤这张伤痕累累的脸,他依旧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方才拿起药膏,开始给他上药,一边暗自惋惜。

  即便断骨可续,经脉可接,但受到重创的五脏六腑却不是那么好修复的,更何况修为大减,往后恐怕连常人都不如,再想想自己辛苦练来的武功一夜尽丧的情景,玉生烟就觉得无法想象和接受,易地而处,沈峤受到的刺激只会比他更甚。

  可惜了。玉生烟看着对方苍白无血色的脸,摇头暗道。

  晏无师之所以会出手救人,仅仅是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人救回来之后,一切就成了玉生烟的责任,他从不过问半句。

  抚宁县是个小县,原本没什么人光顾,但因为半步峰那一战实在太轰动,这几天陆续有不少江湖中人从半步峰下来,途径抚宁县顺道投宿停歇一夜,玉生烟偶尔出去也能听回来不少消息。

  譬如沈峤与昆邪一战十分精彩,可惜沈峤毕竟不是祁凤阁,比起其师相差甚远,而昆邪虽然还不如其师狐鹿估,但天分资质极佳,所以沈道尊非但不敌,还被打落山崖,尸骨无存。

  在此之前,听说昆邪大喇喇向沈峤下战帖,不少人都义愤填膺,又跃跃欲试,想挫一挫匈奴人的气焰,然而在这一战之后,眼见连玄都山掌教都一败涂地,那些原本想要出头的人自然纷纷退却避让,不敢再掠其锋芒。

  经此一役,昆邪声名鹊起,已经取代沈峤,跻身天下十大,据说他此番来中原,将会陆续挑战中原高手,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周国的雪庭上师。

  自晋人南迁,五胡乱华,天下再没出现过大一统的局面,如今北有周、齐,南有陈朝,匈奴、吐谷浑各据边陲广袤土地,诸门派世家各为其主,儒释道门户分立,泾渭分明。

  玄都山作为道门之首,自祁凤阁起,便坚守中立,不涉世俗权力之争,如今沈峤为昆邪所败,生死未卜,玄都山还不知将由谁继任,继任者亦不知会否延续前代的立场。

  作为身处漩涡中心的主角,沈峤却一直躺在榻上,每天任由玉生烟和别庄下人为其上药换衣,无知无觉,无悲无喜,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

  直到半个月之后,他才头一回有了动静。

  被下人急忙请过来的玉生烟看着沈峤慢慢睁开眼睛。

  “你受了重伤,断骨尚未长好,最好别乱动。”

  对方微微蹙眉,嘴唇阖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旋即又面露茫然。

  别是真撞成傻子了罢?

  玉生烟思忖,一边问:“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不?”

  对方动作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弧度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失忆了?倒也正常,毕竟脑袋受了那么严重的创伤,玉生烟还记得沈峤刚被背回来的那一天,后脑勺上一道又深又长的豁口,几乎都能瞧见底下森森白骨了。

  “这位仁兄……”对方说话极为吃力,他须得凑近了方能听清。“我眼前一片黑暗,许是瞧不见东西了……”

  玉生烟不由吃了一惊,敢情没变成傻子,倒成瞎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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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沈峤,原是我浣月宗门下弟子,因故受了重伤,幸而我路过发现,及时将你救回来,伤了你的那些仇人是合欢宗的,我也打不过,只能先带了你跑,等你养好伤,武功恢复之后再去找他们报仇罢。”

  玉生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沈峤居然也听得一脸认真。

  末了问:“那……我应该如何称呼你?”

  玉生烟:“我姓玉,玉生烟,是你师兄。”

  这话说得实在亏心,玉生烟今年二十出头,沈峤容貌虽然不显年纪,但他是祁凤阁的弟子,又执掌玄都山五年,怎么也不可能比玉生烟更小。

  玉生烟这明显是欺负人家眼睛瞧不见,故意在称呼上占了个便宜。

  沈峤也真乖乖地叫人:“师兄好。”

  “……”看着他一脸纯良,玉生烟莫名感觉有点心虚。

  他打了个哈哈:“乖,既然你还不能起身,就好生躺着养伤,等伤好了,我再带你去拜见师父。”

  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睁开,双目因为失去焦点而显得涣散,眼中也不复神采:“师兄……?”

  “还有事?”玉生烟自忖怜香惜玉,见状又是暗道一声可惜,心想堂堂天下道门之首的掌教沦落到这般田地也是可怜,换作对方昔日执掌宗门,功力全盛时,也不知是何等风仪气度。

  沈峤:“我想喝点水……”

  玉生烟:“先别喝水了,等会药就熬好了,你现在得把药当水喝。”

  话刚说完,婢女便端着药汤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给沈峤胡乱编造了一通身世,激起玉生烟难能可贵的愧疚之情,他接过汤碗,让婢女在后面将沈峤的脖颈用枕头垫高,然后一勺勺亲自喂他喝药。

  沈峤全身骨头虽然没有碎尽,可也差不离了,加上筋脉受了重创,生机几近断绝,能够一个月内就醒过来,已经是托了他原本底子好的福,如今没有躺上起码三个月,是别指望能动弹的。

   玉生烟拜入晏无师门下,虽然练功上吃尽苦头,但魔门素来作风奢靡,他吃穿用度比之世家公子也并不逊色,更不必提亲自给人喂药,动作再小心,偶尔也会洒落 一些在沈峤的衣襟上,但沈峤却仍旧喂一勺喝一勺,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喝完药还朝他露出一抹感激笑意:“谢谢师兄。”

  温和乖顺,俊美可亲。

  纵然这笑容的弧度并不大,但也足以让苍白的脸染上温暖色彩,边上婢女悄悄红了脸,忙移开视线。

  他什么也不问,玉生烟反倒有点奇怪,换了自己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又失明又受伤连床榻都下不了,便是不神智崩溃,怕也不可能如此平静。

  “你怎么不问我你的伤势几时可以恢复?”

  “有师父和师兄在,你们定然为了我的事情四处奔走,劳累费神。”沈峤咳嗽几声,伤口因为被牵扯到而皱起眉头,“我若是问了,岂非更伤你们的心?”

  似乎从未见过如此体贴细心为别人着想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对着他那张脸实在有点心虚,玉生烟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方道:“那你好生歇息,我便不打扰你了,明日再来给你上药。”

  沈峤:“多谢师兄,还请师兄代我问候师尊他老人家一声。”

  “我会的。”玉生烟忽然觉得继续待下去反而徒增尴尬,摸摸鼻子,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他本还有些怀疑沈峤失忆是不是装疯卖傻,但自那天起,他几乎每天都会去探望沈峤,对方就像头一回清醒时的那样,温和,乐观,对玉生烟充满感激。

  玉生烟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毫无怀疑,纯良得如同一张白纸。

  在可以稍稍下床走动之后,沈峤还提出要亲自去拜谢“师尊”晏无师。

  如果玉生烟不提醒,晏无师还差点忘了沈峤的存在。

  十年闭关,天下变化许多,不是旁人嘴里一两句话就能表述的。

  天下门派众多,各有支持的势力与政权。

  齐国高氏一族荒诞不经,历代皇帝也多爱亲近魔宗,到了高纬这一代,他与合欢宗走得很近,合欢宗也因此在齐国势力大涨;

  在周朝,原先宇文护掌政时是尊佛的,因此雪庭上师也被尊为大周国师,但后来宇文邕当政,风向就为之一变,这位皇帝不信道也不信佛,甚至下令禁佛禁道,佛门势力也大不如前。

  至于南方的陈朝,则以儒家的临川学宫为首,宫主汝鄢克惠一心辅佐陈主,深受倚重。

  晏无师还没闭关之前,曾以另一层身份在周国为官——辅佐当时的鲁国公宇文邕。后来他与崔由妄一战,受伤远遁,临走前亦交代大弟子边沿梅留在宇文邕身边。

  如今他重新出关,自然要到周国走一趟,拜会已经登基称帝,并从宇文护手中夺回大权的宇文邕。

  这些年北周一步步壮大,却非其它国家所乐见,不单如此,连儒释道三门对这位周国皇帝也并不亲近,只因宇文邕禁佛禁道,亦不允许儒门在大周开设讲坛,广收门徒。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浣月宗接近支持宇文邕,而宇文邕也需要浣月宗来维护统治。

  与宇文邕会面之后,晏无师离开北周,顺带去了一趟玄都山,又去会了会那个据说打败了沈峤的匈奴第一高手昆邪。

  彼此交手一回,昆邪败北,“魔君”晏无师之名重现江湖,天下震动,都道魔宗自崔由妄之后,又要出一位令人忌惮的强者。

  只是这次没了祁凤阁,怕能与之匹敌的人又少了一个。

  在晏无师看来,昆邪的身手固然高,资质也足够好,但还远远不如当年的狐鹿估,就算跟现在天下十大榜上有名的其他人比,也不能算出类拔萃,这样的人能够将玄都山掌教打成重伤,本身就是一件挺蹊跷的事情。

  但这并不是他关心的重点,沈峤受伤到底有何内情,与昆邪又有没有关系,晏无师没兴趣多作了解,他拿昆邪开刀,仅仅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重出江湖的消息,昆邪最近刚刚打败玄都山掌教,风头正盛,是最合适的人选。

  更重要的是,晏无师这一次出门最大的收获,不在于扬名立万又或是打败昆邪,而是获知了《朱阳策》其中一份残卷的下落。

  五十年前,相传一代大家陶弘景在茅山上遇仙,得授《登真诀》。此书共四部分,陶弘景将其中三部分整理成册,起名《登真隐诀》。

  另有一小部分,因内容晦涩不明,多与天人修炼有关,陶弘景便将其单独成书,再从中加入自己毕生所学精华见解,这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朱阳策》。

  陶弘景学究天人,他本人虽然是道士,却精通道、释、儒三家,又得丹阳仙师孙游岳毕生所学,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连祁凤阁都要甘拜下风,天下第一无可争议。

  既有这样的来历,《朱阳策》自然是人人争相览阅的宝笈,据说若能将《朱阳策》五卷悉数参悟领会,便可窥破自古以来习武之人的终极,得以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便是白日飞升亦非不可能。

  可惜陶弘景羽化登仙之后,茅山上清派便因涉入朝局而受到牵连,门下弟子各有立场,加之后来梁朝陷入内乱,《朱阳策》五卷流散各地,不知所踪。

  直到数十年后,祁凤阁亲口承认自己一身武功,除了玄都山本身的传承之外,还有来自《朱阳策》的助益,这才使得《朱阳策》的下落陆陆续续传了出来,传闻其中一卷为周国所藏,一卷为浙江天台宗所有,一卷藏于玄都山,另外两卷则至今去向成谜,数十年来杳无音讯,遍寻不获。

  藏在周国皇宫里的那一卷《朱阳策》,晏无师早年因缘际会曾见过一回,他闭关之后修为精进,更胜以往,其中也不乏那一卷《朱阳策》的功劳.

  只有亲身体会,才能知道《朱阳策》到底何等精妙,窥一见百,《朱阳策》凝聚陶弘景毕生心血,集合了儒释道三家心法武功,彼此互补融合,可谓圆融无缺,若能得见其余四卷,别说问鼎武道至尊指日可待,就是像传说中那样窥透天道,天人合一,也不无可能。

   晏无师这趟出去,原本就是想趁着玄都山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潜进去寻找《朱阳策》残卷,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在与昆邪交手的过程中,他发现对方的身手虽 传承自西域一脉,内功真气却若有似无,仿佛与他同出一源,晏无师心下便怀疑当年狐鹿估能与祁凤阁堪堪站成平手,又只落败半招,极有可能是得了《朱阳策》之 助的缘故。

  昆邪作为匈奴新一代的高手,假以时日,未必比不上当年的狐鹿估,西域心法与《朱阳策》的结合,既然可以造就出一个狐鹿估,就可以造就出第二个狐鹿估。

  这勾起了晏无师极大的兴趣,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一路跟着昆邪,兴致一来就让人家和他打架,昆邪打又打不过,跑更跑不过,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最后索性直接回匈奴去了。

  晏无师暂时还没有追到匈奴的打算,便又优哉游哉回了别庄来。

  一回来,就听徒弟说沈峤苏醒并能下床行走的消息。

  沈峤过来的时候,手里拄着根竹杖,一步一步,走得虽慢,却很稳。

  边上还有婢女搀扶,一边小声和他说明别庄里的路径。

  “拜见师尊。”婢女指明方向之后,沈峤朝晏无师所坐之处拜了一拜。

  “坐。”晏无师放下手中棋子,对面的玉生烟一脸惨不忍睹外加如获大赦,明显棋面正处于下风。

  沈峤在婢女的搀扶下坐定。

  他醒来之后,脑中对许多事情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姓名来历,对于晏无师与玉生烟二人,更是毫无印象。

  “身体感觉如何?”晏无师问。

  “多谢师尊关怀,弟子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只是手脚依旧绵软无力,武功……好像还未恢复。”

  沈峤乖乖将手递过去,手腕命门随即被捏住。

  晏无师检视片刻,原本漫不经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峤一眼,后者因为目不能视,表情显得有点空茫无辜。

  晏无师问:“你自己可有感觉不适?”

  沈峤想了想:“每到午夜时分,身体便时冷时热,胸口闷痛,有时会痛至难以行走的地步。”

  玉生烟补充:“弟子找大夫看过,大夫说可能是师弟受了重伤的缘故,须得慢慢恢复才行。”

  这声师弟倒是叫得无比顺口,晏无师微哂,对沈峤道:“你的武功并未完全废掉,我发现你体内尚有一缕真气,若强似弱,假以时日,未必没有恢复的可能,不过我浣月宗不养废物,我有一桩差事要让你师兄去做,你就跟着去打打下手罢。”

  他没有问是什么差事,就像先前对玉生烟那样,别人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其余时间都坐在那里,安安静静,没有多余的举动。

  然而晏无师并没有因为沈峤现在虎落平阳就心生怜意,对方的弱势只会让他萌生更浓郁的恶意,越发想要将这一片纯白彻底染黑糟蹋。

  “那你先回去歇息罢。”他淡淡道。

  沈峤听话地起身行礼告辞,又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离去。

  晏无师将视线从对方的背影收回来,对玉生烟道:“你先不必急着去半步峰了,直接去齐国一趟,将谏议大夫严之问满门杀了。”

  “是。”玉生烟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此人得罪了师尊?”

  晏无师:“他是合欢宗门人,也是合欢宗在齐国的眼线之一。”

  玉生烟闻言也兴奋起来:“是,合欢宗嚣张已久,元秀秀趁您闭关之时,多次找浣月宗的麻烦,若不还以颜色,岂非显得我浣月宗太无用了?弟子不日便出发!”

  顿了顿,他笑容稍敛,疑惑道:“师尊要让我带上沈峤?他武功全失,只怕半点忙也帮不上。”

  晏无师似笑非笑:“你既叫了他这声师弟,总该带他去见见世面,武功还未恢复,杀人总还是可以的。”

  玉生烟听明白了,师父这是将沈峤当作一张白纸,想将他彻底染黑了,有朝一日就算沈峤真正清醒过来或者恢复记忆,做过的事情早已不可挽回,到时候便是他再想回归正道也不可能了。

   与他们一样有何不好?行事不择手段,随心所欲,不被世俗规矩捆绑,玉生烟更相信人性本恶,每个人心底都有阴暗面,只看有没有机会激发出来罢了,那些所谓 道门佛门儒门,满口仁义道德,慈悲为怀,说到底也不过是借着大义名分掩盖自己的私欲罢了,更不必说天下逐鹿,胜者为王,哪个国家的统治者不是双手沾满血 腥,谁又比谁清白多少?

  “是,弟子一定会好好教导师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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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生烟带沈峤出门的时候,并未与他说明此行的目的。

  抚宁县离齐都邺城并不算,原本以玉生烟的脚程,三五日便可抵达,但顾虑到沈峤的身体状况,特地放慢了速度,七日后方才到达邺城。

  然而即便行程再慢,以沈峤目前的身体而言,依旧不适合长途跋涉,刚到邺城便病倒了,发起低烧。

  浣月宗门下弟子不多,却不缺钱,在邺城也有宅子,玉生烟与沈峤二人在那里落脚,宅子的主人是晏无师,仆从们见了玉生烟和沈峤,自然口称少主人,安排得妥妥帖帖,无微不至。

  沈峤一路上话不多,玉生烟让走就走,让停就停,连生病的事情也没说,还是玉生烟主动发现的,询问起来,沈峤便笑道:“我知师兄此行出门,是要完成师尊交代的差事,我如今一介残废之躯,帮不上忙已经十分愧疚,又怎能再给师兄添麻烦?”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色冷白,偏还带着温和的笑容,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可爱。

  玉生烟毕竟还不是晏无师,难得升起一丝不忍。

   “你身体有恙但说无妨,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过师尊交代的任务还须完成,他让我们去做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严之问虽为合欢宗门人,家中妻儿却不谙 武功,他本人在门中也只能算二流高手,严家没有防备,单凭我一个人便可轻而易举达成,但既然师尊要求灭他满门,届时我带你一并过去,等我杀了严之问,再抓 个妇孺给你下手便罢了。”

  沈峤显然还是头一回知道晏无师交代的任务竟然是这样的内容,他面露意外:“敢问师兄,合欢宗是什么来历,我们与严之问又有何仇怨?”

   玉生烟想起他现在还一无所知,便给他解释:“我们浣月宗,还有合欢宗,法镜宗,皆出自凤麟洲日月宗。后来日月宗分崩离析,便分裂为这三支。照理说,我们 同出一源,本该一致对外才是,但谁都想统一圣门,尤其是合欢宗,他们宗主叫元秀秀,门下弟子与她一样,向来喜欢利用美貌来达到目的,但这些人武功不弱,你 以后碰上了,最好离远点。”

  “这元秀秀还有个姘夫,叫桑景行,曾是崔由妄的徒弟,这对狗、男、女狼狈为奸,勾搭在一块,成日算计这算计那,还趁着师尊闭关十年,屡屡想要将咱们浣月宗吞并。”

  沈峤点点头:“不过严之问既然只是合欢宗的二流高手,又有齐国官员的身份在,想必从前没找过浣月宗的麻烦,师尊为何还要对他下手?”

   玉生烟似笑非笑:“师弟,你这一受伤,简直与小白兔一样了!严之问身份特殊,先前以齐国官员的身份作掩护,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合欢宗的人,若是杀了他,一 来可以杀鸡儆猴,震慑敌人,二来合欢宗知道我们对他们知之甚详,必然不敢再轻举妄动,三来他们趁着师尊不在,屡屡找我们的麻烦,如今师尊出山,若不还以颜 色,岂非人人都以为浣月宗好欺负了?当年崔由妄死后,浣月宗原本便是日月三宗里实力最强的,也是最有希望统一圣门的,只是后来师尊受了伤,方才不得不遁世 闭关,给了合欢宗可趁之机。”

  沈峤:“那法镜宗呢,他们没找过我们的麻烦吗?”

   玉生烟:“其实这三宗之中,除了合欢宗人多势众之外,法镜宗与浣月宗一样,门下子弟分散各地,各行其是,平日里一般不会凑在一起,师尊出关之后,只通知 了我一人,我方才会赶过来。至于你,”他轻咳一声,“你自然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所以,总的来说,三宗虽然彼此并不和睦,但也只有合欢宗屡屡挑事,最为过 分。”

  沈峤叹道:“冤有头,债有主,合欢宗既然以元秀秀为首,师尊为何不直接找元秀秀?即便找上严之问,他的妻儿既非江湖中人,又何必将他们牵涉进来?”

  玉生烟拨弄了一下床前的流苏,不以为意:“师尊既然有命,你我遵从便是,何必问那么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不杀严之问妻儿,难不成是等着他们日后来寻仇么?”

  他说罢起身:“好了,这事也不急,离初七还有几天,这两日你且好生歇息,待你病愈了,我让人带你在这邺城四处走走,在我看来,当今天下都城里边,邺城奢华不逊建康,又比建康多了几分豪迈高阔之意,值得一逛,尤其是城中的烟花之地……”

   玉生烟虽然不过二十出头,却是个风流之士,他隐匿身份在南陈论诗谈词,结交名士,也有不小的名气,此时兴致勃勃正待说下去,忽然思及沈峤现在的状况,纵 是有心估计也无力,便及时住口,意味深长笑了一下:“你眼下得了失魂症,忘记前尘过往也无妨,总而言之,我浣月宗门下多是风流倜傥,随心所欲之人,以后有 的是机会能慢慢体会。”

  晏无师在外行走,用的身份是谢姓富贾,这座宅子挂的便是谢宅。

  玉生烟经常不在,只留下个沈峤,待人和气,偏又体弱多病,令府中下人不免同情几分。

  尤其是那几个近身服侍的婢女,几日下来,对沈峤已经亲近许多,更将这齐国京城,谢宅附近的风物人情都细细说来给他解闷。

   身体好些,闲来无事时,沈峤也请他们带自己出门走了几趟,发现邺城果然如玉生烟所说,白玉为道,琉璃雕瓦,齐国高氏乃汉化鲜卑人,城墙建筑,服饰风情, 自然也保留了许多鲜卑族的遗风,比起南边的精致典雅,又多了几分疏阔豪迈,据说同样的酒,在邺城酒肆里卖的,比在建康城里的还要浓郁醇厚一些。

  宽袍大袖,襟飘带舞,云鬓花颜,宝马香车,便是沈峤目不能视,也能从邺城大街小巷带着暖香的气息中感受到这座都城的繁丽荣华。

  婢女扶着他进了药堂,在偏堂坐下歇息,前者则拿着方子去抓药。

  药是给沈峤抓的,他现在几乎成了药罐子,每日起码都要灌下一大碗药汤,晏无师虽然无意好心为他恢复武功,不过也没有放任沈峤继续半死不活下去,他现在喝的药,主要是调理气血经脉,壮骨温阳的。

  沈峤如今的情形,内息空荡荡的半分也无,加上记性全失,武功一时半会是不用指望了,不过他眼下能行走无碍,活动自如,还是拜这几个月的调养所赐。

  今日婢女出来抓药,他便也跟着出来透透气,殊不知虽然眼睛看不见,看着又病怏怏,但人在药铺里坐着,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沈峤这张脸原就生得好看,现在虽然消瘦一些,也无损容止风仪,一身普普通通的竹叶青袍服,发不戴冠,只以木簪固定,安然闲坐,静静不语,听婢女与药铺掌柜说话,嘴角泛起细微的笑意。

  晏无师似乎并不担心沈峤出门在外被认出来,直接就让他在外头露面,也未吩咐玉生烟遮掩其容貌。

  因为无论接掌玄都山前后,沈峤都很少下山在外露面,据说连玄都山门下弟子,也未必个个都认得这位新掌教,在那之前,玄都山广为外人熟知的几名弟子,最后却都没有接任掌教之位,反而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峤当了掌教,个中缘由,也许只有已经仙逝的祁凤阁本人才知道了。

  二来那天昆邪约战沈峤,半步峰上地方不大,只容得下两人而已,余者观战人等,都在对面的应悔峰。相隔一段距离,旁人未必能将沈峤的形容牢记于心,而且现在大病一场之后,沈峤神态精神也大不如前。

  不过这些缘故,都只是玉生烟自己猜的。

  玉生烟私下甚至觉得,以师尊那性子,沈峤之于他,估计只是个心血来潮,可以被调、教玩、弄的对象而已。

  “郎君,药抓好了,我们走罢?”

  沈峤点点头,婢女扶着他往外走,二人刚走到药铺门口,便听见有人道:“这位郎君丰姿神秀,我竟未曾见过,敢问高姓大名?”

  声音不掩惊艳,婢女的脚步一顿,沈峤便知道对方这是在与自己说的。

  “原来是沈郎君。”女子的嗓音清脆悦耳,活泼跳跃。“沈郎君可是在京人士,又或者出自哪家世族?”

  婢女附于沈峤耳边悄声道:“这位是韩总管家的女郎韩娥英。”

  韩总管不是谁家的总管,而是齐国侍中韩凤,此人在齐国甚为显赫,其子娶了公主,又与穆提婆、高阿那肱并称齐国三贵,权倾朝野,作为韩家的女儿,韩娥英自然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沈峤含笑道:“早就听闻韩娘子大名,只是如今沈某身患眼疾,未能一睹韩娘子风采,万望见谅,等改日沈某病愈,再登门拜访。”

  韩娥英也注意到他目无神采的模样,不由有些惋惜,心道好端端一个美郎君却是个瞎子,便意兴阑珊道:“也罢,那你好生养病罢,小怜,你去跟掌柜的说一声,让他拿些人参过来,给沈郎君带上,都算在我账上!”

  沈峤:“多谢韩娘子,来而不往非礼也,沈某也有回礼,还请笑纳。”

  韩娥英来了点兴趣:“噢?是什么?”

  沈峤:“阿妙,你将车上那个匣子拿过来。”

  婢女应了一声,赶忙跑去将沈峤所说的匣子取过来。

  沈峤虽然目不能视,但他说话温文,谈吐含章,自有一股能让人生出好感的气质,连韩娥英这样骄纵任性,会在大街上随意拦下美男子调戏的娇娇千金,对着他也不禁放轻了语调。

  婢女取了匣子回来,沈峤与韩娥英也正好结束了寥寥几句话题,彼此告辞,韩娥英问了沈峤的住址,还说改日要登门拜访,这才上马告辞离去。

  回到谢宅,玉生烟知道了此事,不由啧啧称奇:“你倒是能耐,出门一趟,便能结识一个韩娥英,此女是泰山碧霞宗赵持盈的师侄,武功不咋的,却亏得有个好爹和好师门,让她能在这都城里横行霸道。”

  沈峤笑道:“我瞧着她也还好,不算如何霸道。”

  玉生烟哈哈一笑:“她倒是个美人,可惜性子令人没法消受,这齐国都城里没一个人不这么觉得,也就只有你会说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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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小插曲过了约莫三天,正是玉生烟预定动手的日子。

  齐国京城邺城内外因正月刚过没多久,元宵又未至,城中俱是一派喜气洋洋。

  严之问的官阶并不高,合欢宗将他安插在这个位置上,想必也只是为了多一层朝中耳目。他本人武功不高,又毫无防备,单凭玉生烟现在的身手,只怕比喝一杯水也麻烦不到哪里去。

  不过既然晏无师有所吩咐,玉生烟还是带上沈峤,又让他在严宅门外等着,自己直接跃上严宅屋顶,悄无声息摸向严之问的书房。

  按照先前得到的消息,严之问此人武功二流,但颇有几分狡猾,所以才能在合欢宗里谋得一席之地,玉生烟杀他只为敲山震虎,在此之前并未太将此人放在心上,可等到进去之后才发现不对劲。

  严宅里的下人倒是还在,护院也不时在外围巡逻,但无论书房或者卧室,玉生烟都没找到严之问的踪影。

  不单是严之问,连他的妻妾儿女,也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玉生烟的身形如幽若影,沿袭浣月宗一脉缥缈诡谲的风格,轻飘飘地进了内宅,又拦下一名下人,点了他的哑穴,对方犹坠梦中,尚且来不及作出反应。

  那下人睁大了眼,发现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竟能轻而易举制住他,不由惊恐起来,却说不出话。

  玉生烟对他微微一笑:“你告诉我,严之问和严家的家眷都去了哪里,我不杀你,不然就算你呼救,我也能把这一府上下都杀干净,你可明白?”

  下人惶恐已极,连连点头。

  玉生烟稍稍松手,又解了他的哑穴。

  下人忙道:“主母和小郎君他们是两日前离开的,主人说是要送他们到温泉别庄上去住一段时日。”

  玉生烟冷笑:“就算女眷不在,严之问也跟着走了不成,明日便要上朝,他不准备回来了?”

  下人结结巴巴:“主人走的时候并没有与我们说得太清楚,我们也不,不知晓……”

  他再也不耐烦听下去,直接一掌将对方劈晕,随后又找到严宅的管家,逼问他严家人的下落,得到的答案俱与先前一模一样。

  玉生烟并不蠢,此时他已意识到,自己要杀严之问的事情,很可能已经提前被严之问得知了。

  但这件事情是晏无师吩咐下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沈峤知道,连谢宅的管家都不知晓。

  玉生烟自己当然不可能四处嚷嚷泄露消息。

  他心头一片冰冷杀机,原想直接将管家的喉骨捏碎,但转念一想,现在没能杀成严氏满门,光杀个下人已无意义,说不定打草惊蛇,反被合欢宗的人嘲笑,便将人弄晕,转身离开谢宅,带着满腔怒火,找到还在旁边小巷里等他的沈峤。

  “是你给严之问传递的消息?”

  沈峤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或抵赖:“不错。”

  玉生烟恨他坏了好事,面上早已不复平日吊儿郎当的笑意,冰冰冷冷的表情布满杀意:“为何?”

  沈峤道:“我知道合欢宗与本门素有罅隙,严之问既是合欢宗门人,师尊既想杀他,也轮不到我来置喙,只是稚子何辜,要杀严之问,又何必牵连他的妻儿?”

  玉生烟冷道:“杀不杀他的妻儿,轮不着你来说话,我倒很想知道,你如今一个瞎子,手无缚鸡之力,出了门都不知东南西北,到底是如何给严之问传递消息的?”

   沈峤道:“你说过,严之问是个狡猾之人,只要有一丁点不对,他都会起疑心。给我吃的药方里有一味当归,我便设法藏起一些,原想找机会送到严宅去,谁知那 日正好在药铺门口遇见韩娥英,我就以回礼为由,将要给严之问的东西放在匣子里,托她转交,她只当我与严之问相识,并未多问,想来严之问应该也是收到我给的 药材,察觉不妥,这才将全家老小都提前转移。”

  玉生烟怒极反笑:“我倒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他伸手捏住沈峤的脖颈,慢慢收紧力道:“你坏了师尊布置下来的任务,可知会有什么后果,嗯?”

  沈峤毫无反抗之力,因为呼吸不畅,面色渐渐难看,胸口急剧起伏,只能断断续续吐出一句话:“其实……我并非浣月宗的弟子,对罢?”

  玉生烟一愣,松开手。

  沈峤立时扶着墙咳嗽起来。

  玉生烟:“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峤平静道:“感觉。虽然我没了记忆,却还有基本的判断。师尊也罢,师兄你也罢,对待我的态度,都不像是对待同门弟子或师兄弟该有的。先前在别庄那边服 侍的仆从也是,对我小心翼翼,生怕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消息。我没了武功,根本帮不上忙,只会拖后腿,师尊却还要我过来协助你。还有,我受了这么重的伤, 就算是我自己不争气,也已经伤及了师门颜面,但你们却始终讳莫如深。这一切,都不合常理。”

  见对方不说话,他又道:“其实我这个办法并不算高明,仅仅只能瞒过谢宅里的侍女,若非你根本不将严之问放在眼里,稍稍派人提前盯着他的行踪,他想跑也跑不了。”

  玉生烟:“不错,一个严之问无足轻重,我是没放在心上,所以才给了你可趁之机。不过你可知道,这件事若是让师尊知道了,会有何后果?你救了几个跟你毫无关系的人,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你让他们逃过一劫,就算知道,也未必会感激你,你觉得值得么?”

  沈峤摇摇头:“值得与否,各人心中自有一把杆秤。冤有头债有主,牵连无辜之人,并不值得称许。有些人,有些事,能救而不救,能做而不做,一辈子都会有心魔,至于别人知不知道,感不感激,那是别人的事。”

   玉生烟从未见过以前的沈峤,也不知道他受伤前是什么样,醒来之后的沈峤一天到晚病怏怏地,十天里倒有九天是躺在床上的,除了那张脸之外,没有半点值得别 人注意之处,玉生烟虽然不曾口出恶言,但内心深处,未尝不是带着轻视的,觉得他好端端的道门掌教,竟沦落到如斯地步,委实过于无能。

  但此刻他靠墙站在那里,面色云淡风轻,无惧无怖,依稀还能看见昔日一代宗师的气度。

  玉生烟冷笑:“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空关心别人的死活?你既这样心怀仁善,怎么不想想当日武功全失被人丢在崖下,是我们将你救起来,若非如此你早就暴尸荒野,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沈峤叹了口气:“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但两者并无相干。”

  他本觉得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桩差事,谁知沈峤固然失忆了,却全然不按预料来走,居然还能在他眼皮底下给严之问通风报信。事情传回去,他也免不了被师尊认为无能,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这人身份特殊,杀又杀不得,约莫还是得带回去给师尊发落了。

  沈峤似乎察觉到他的心情,居然还反过来安慰他:“你不要担心,我会向宗主禀明缘由,定不会连累你的。”

  玉生烟没好气:“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个儿罢!”

  沈峤笑了笑,忽然问:“玉师兄,既然我并非浣月宗门人,敢问沈峤这个姓名,也是真的吗?”

  玉生烟沉默片刻:“是真的。”

  沈峤:“那我受伤之前是什么身份,可还有亲人在世?”

  玉生烟:“等回去你自己问师尊罢。”

  然而他们回去之后并没能见到晏无师。

  在他们出发前往邺城之后不久,晏无师也离开了别庄,据说是去周国了。

  “那师尊临走前,可有留下什么交代?”玉生烟问别庄管家。

  管家道:“主人让您回半步峰下去练功。至于沈公子,主人说了,若是此行一切顺利,便让他继续留在庄子里休养,若是沈公子在邺城惹了什么祸,给您添麻烦,就让他自行离开,不得带走半点东西。”

  玉生烟有点意外:“师尊真这么交代的?”

  管家苦笑:“小人如何敢捏造?”

  玉生烟本还在发愁不知回来要如何交代,谁知事情却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了结。

  他思忖片刻,叫来沈峤,将晏无师留下的话与他说了一下。

  沈峤的表现倒很平静:“不管如何,我的确给你添了麻烦,害得你没能完成宗主交代的事情,宗主这样处置,已经算得上十分宽大了。”

  玉生烟对自家师父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晏无师这种处置绝对算不上什么宽大,也许是还有别的估量。

  沈峤目不能视,现在世道又乱,在外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若是被人拐子拐去,日后若是被人发现,堂堂玄都山掌教竟沦为“诱口”,只怕玄都山的脸面都要丢光了,哪里还好意思在江湖上立足?

  玉生烟行事虽然不若其师那样任性肆意,但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沈峤去违逆师父的意思。

  “既然如此,你明日就离开罢,此去往东北方向是邺城,往西南则是南陈,如果要去建康,就要往西南走,路途也比较远。邺城你也去过了,那里虽繁华,却乱象频生,一路上也多有流民,若想过安稳日子,还是去南陈的好。”

  沈峤点点头,拱手道:“多谢玉兄相告。我有一事相求,还望玉兄将我身份来历告知,也好让我有地方可去。”

  玉生烟淡淡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你本为玄都山玄都紫府掌教,因与匈奴第一高手昆邪约战而坠下山崖,为师尊所救,不过我劝你还是别急着回去认亲的好,事发至今,我从未听过玄都山的人在外搜寻你的下落。”

  “玄都山……”沈峤蹙眉喃喃重复一遍,浮现茫然神色。

  玉生烟哂笑:“我浣月宗虽为世人眼中的魔门,却是坦荡荡的真小人,要杀便杀,从不讳言,哪里像某些正派,嘴上说的与实际做的全然两样!不过,听不听在你,到时候丢了性命,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

  翌日一大早,他就被庄里的下人叫醒,客客气气请出山庄。

  身上除了一根青竹杖,别无长物,不要说铜钱了,连半点干粮也没有。

  玉生烟显然没留半分余地,真的打算任由沈峤在外头自生自灭。

  旭日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带着春天的气息,并不令人难受。

  他微微眯眼,抬手遮挡视线。

  其实他现在渐渐可以感知一些外部光线了,虽然一团模糊,久了还会刺痛流泪,但总比睁开眼就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的好。

  沈峤回身看了别庄一眼。

  虽然浣月宗从头到尾没安好心,但不可否认,他们的确收留了自己,给医给药,这是不能抹去的好处。

  将来如果能再见到晏无师,他还是要当面说一声多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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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距离晋人南迁已经过去两百余年,北方在经历五胡乱华之后,版图渐渐稳定下来。

  齐、周二国分据东西两边,齐帝高纬荒诞不经,疏于国事,导致北齐日益衰落,流民遍地,而北周在皇帝宇文邕的主政下,正呈蒸蒸日上之势,国内更加安定富庶。

  从抚宁县去周国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沿途流民不少,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就上路,那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北齐从去年开始大旱,到了冬天竟连雪也下得很少,以至于去年的旱灾延续到今年,从邺城往南一直到陈国边境,沿途处处可见流民的身影,据说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易子而食,沈峤自忖眼力不好,打架也打不过人家,约莫到了人吃人那地步,也是被人先抓去下锅的份。

  抚宁县因地处北边,离邺城比较近,去岁虽然雨水也少,却没有发生大的灾情,还算比较平稳,县城挺大,正逢庙会期间,人来人往,甚为热闹。

   齐周二国地处北方,早年鲜卑习俗盛行,时日一久,已逐渐汉化,连带服饰衣着也在汉人的斯文中夹杂鲜卑族的风格,上层贵族追求飘逸华丽,华袿飞髾,珠翠璁珑,这种追求影响到民间,但凡富贵人家,也多曳地长裙,也有类同胡人款式的胡帽垂裙,样式繁多,在抚宁县这个县城里,庙会期间,竟也呈现出“小京城”的景 象。

  办庙会的姜公庙乃是后来新修的,拜的正是姜太公姜尚。原先的姜公庙在城南,据说始建于汉代,后来遭了兵灾,就彻底荒废了,只剩下个破落不堪的壳子,里头连姜公的坐像都不知去向,空荡荡一个破庙,就成了乞丐贫民的栖身之所。

  近来住这里的人多了一个叫陈恭的。

  他白天就在城中的米铺当短工,扛着米装车卸货,干的都是这些重活,因为工钱少,舍不得都花在租赁房子上,天黑就回到这破庙里,倒也觉得自在,就是破庙里还有另外两个乞丐,当不了长久的住处,钱得随身带着,连吃的都得看好,免得一不留神就被人拿走了。

  这天傍晚回来时,他一眼就发现破庙里多了个人。

  一个灰白袍子的人,坐在那里。

  陈恭先是下意识皱眉,破庙本来就不大,再多一个人,就好像本该自己的地盘又被占走了一块。

  然后他注意到,对方手里拿着个纸包,低头一口一口慢慢吃着,香气正从纸包里散发出来。

  是驴肉夹饼的香气,他一下就闻出来了。亲爹在世时,陈恭还吃过几回,老父死后,后娘联合自己的亲生儿女将他赶出门,他每天扛米袋得的那几个钱,都恨不得一个掰成几个用,哪里还能尝上这个?

  香气勾起了他久违的回忆,陈恭不由咽了一口口水。

  第二眼,陈恭看见那人旁边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

  也就是说,还有一份驴肉夹饼。

  不仅是陈恭,另外那两个乞丐也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已经大声道:“喂,你在这里住,问了我们没有,这里庙小,住不了那么多人,还不快点出去!”

  陈恭知道对方是故意找茬,没吱声,直接走到自己平日里栖身的那块位置坐下来,拢拢草堆,耳朵还竖着,眼角余光也没离开驴肉夹饼。

  灰袍人温声道:“我也没地方去,见此处还有地方,便想进来歇一歇,这位兄长若能行个方便,我自然感激不尽。”

  乞丐道:“想留下来歇脚也成,把你身上所有东西都交出来!”

  陈恭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我不要你的财物,只要你将食物作为报酬,我愿意帮你挡着那两个人!”

  乞丐怒道:“陈大郎,我们又没招你,你怎么就跟我们过不去!”

  陈恭年纪不大,才十六岁,身量个头也不高大,只是少年柔韧性好,忍耐力强,骨子里自有一股狠劲,否则也不会后来居上,能在这破庙里占到最大的一块“地盘”。

  “怎么,许你开口,就不许我开口啊?”陈恭懒洋洋道。

  说是乞丐,但在城中都是彼此勾连,互通声气的,仗着自己这边有两个人,他们未必就怕了陈恭。

  那人没再搭理陈恭,而是直接起身朝灰衣人旁边那份驴肉夹饼抓过去:“别废话了,把身上的东西都交出来,想进这庙门,就得由你赖爷爷说了算!”

  手还没碰到食物,手腕就被攥住了,乞丐大怒:“陈大,你又想管闲事,老子吃个东西都碍着你了?!”

  陈恭一手抄起那份驴肉夹饼:“我也想吃,你怎么不问问我!”

  说罢拆开纸包当先咬了一口,得意洋洋:“我吃过的,你还要不要?”

  乞丐扑过来想打陈恭,后者赶紧将纸包塞进怀里,两人扭打成一团,旁边另外那个乞丐加入,打架的场面从两人变成三个人,陈恭力气不比其他两人打,身量也不比其他两人高,但他能打赢的秘诀却在于打起架来不要命,足够狠。

  在朝其中一个乞丐的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之后,陈恭拍拍手,叉腰呸了一口:“老子忍你们忍得够久了,仗着自己是先来的,处处跟我过不去,原先还偷偷在我的饭菜里吐口水,别以为我没瞧见!还打吗?来啊!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大不了一条命赔上,有本事你们就放马过来!”

  对方就怵他这股狠劲,闻言看了趴在地上还爬不起来的同伴一眼,立马怂了,扶着腰转身就跑。

  那同伴见他跑了,自然也不敢再打下去,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爬起来,放了些“你小子给我等着”的狠话,这才一瘸一拐地跑出去了。

  陈恭从怀里摸出那份没吃完的驴肉夹饼又咬了一口,心满意足道:“不错啊,你是不是在城南李记买的?肉够嚼劲,还热乎,烫得我胸口都快熟了!”

  为了这口驴肉,他就觉得刚才打的那一架都是值得的,反正他早就看那两个人不顺眼了,今天正好逮着个机会,以后能独占这里,那才好。

  见灰衣人没吱声,他又道:“喂,问你话呢,哑巴啦?”

  对方抬起头:“你把他们打跑了,不怕他们回来寻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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