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大户人家上结婚下车让踩凳子不用小凳子呢?

女主叫安富贵的重生小说是由十力创作的恃宠而嚣将军的骄养小娘子,对小说恃宠而嚣将军的骄养小娘子中作者塑造的安富贵是不是很有感觉呢。恃宠而嚣将军的骄养小娘子安富贵精彩章节试读:吃完了饭,丫鬟跟着安富贵来到房间,给她收拾屋子。

恃宠而嚣:将军的骄养小娘子第14章 实在看不懂

安萧生声音中带着一点点磁性,听的安富贵有点晃神。

吃完了饭,丫鬟跟着安富贵来到房间,给她收拾屋子。

“小姐啊,本来今天还想给你做大肉馅包子来着,但这时间实在来不及了,便只做了烧鸡还有一些小菜,明天我一定早早的给小姐做大肉馅包子。”

一边收拾床铺,桃子一边开口,进府之前她在饭馆里帮厨,因为手脚麻利,所以大厨指点了她几下。

“恩。”坐在椅子上,一边翻看着刚刚张鼎送来的插图书,安富贵一边开口应道。

这图她是蛮喜欢看,但上边的字……实在看不懂啊!

“黄鹂,我记得是识字来着。”叹了一口气,将书放下,瞅着正在扫地的黄鹂,安富贵巴巴的开口。

“是。”进府之前,她是被大户人家的小姐,但因为父亲说错了话,全家被贬,几经周转之后来到了安府当丫鬟。

“那……那你能叫我认字吗?”安富贵有些不好意思。

“可以,小姐将不识的字指给我看,我来教小姐。”黄鹂温柔的开口,完全没有一点娇气,来安府之前,经历了许多事情,自然知道此时安稳生活的来之不易。

既然被安富贵选来当丫鬟,她定当尽心尽力扶持安富贵,别无二心。

“真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惊喜,而后将书再次拿起,“这个字,还有这个,这个,我都不认识。”

“恩。”说着黄鹂便开始认真教导安富贵起来,末了忍不住开口,“小姐,你以后做什么事,不用跟我们商量,你是小姐,我们是奴婢,有事情只管吩咐我们就是。”

“好……”揪着裙摆,安富贵开口。

因为安富贵刚刚入住,没有一些女儿家的首饰什么的,安萧生便嘱咐张鼎领着桃子、黄鹂去将首饰、衣服给买好。

虽然早已给安富贵准备好,但张鼎一个男人,置办女孩家的东西难免有纰漏。

让桃子跟黄鹂再去置办一番倒是正好。

等张鼎等人离去之后,安富贵跟安萧生待在院子中,安富贵老老实实坐在院子中石凳子上,很是乖巧。

见安富贵这般,安萧生一笑,“我看你跟那俩丫鬟相处不错,怎么到我这就紧张了?”

“那不一样。”安富贵忍不住顶嘴。

“哦?不一样。你倒是跟我说说,哪里不一样。”

“没有哪里……不……一样……”被安萧生的笑容晃到,安富贵心脏“嘭嘭嘭”的直跳。

真的不一样,一见到萧生,她就心跳加速。

眼见丫头脸颊憋红,再问一句就要炸毛的模样,安萧生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逼问。

“我领你四处走走如何?”这丫头来这也有了几天,都没逛过安府。

这里是安家祖宅,自从父亲战死,祖父暗觉不妙,便将他安顿到了这里。

“好,逛园子。”见话题被转移,安富贵这才松了一口气。

将捏出褶皱的裙子抚平,站起身子。


  文和八年五月廿三。
  天儿还未到最热的时候,早蝉却已经开了唱,听得人心生烦躁。
  帝师何太傅的府邸坐落在城北的淮水大街上,此时何府侧门旁停着一辆双骑的马车,已经在此处停了一个时辰。这马车以乌木为材,通身漆成黑色,车门和侧窗都以黑色的锦帘遮得严严实实,连条透风的口都没有,光是看着就觉得热。
  马车的角落里挂着六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里头原先放着的冰块此时已经化成了细碎的冰茬,稀碎一滩,看得人更心烦了。
  车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一双白净的手从门缝中伸进来,手中捧着一块凉水湿过的帕子。车外的人恭恭敬敬说:“爷,咱们出宫已经一个时辰了,该回了。”
  晏回接过湿帕盖在脸上,阖上眼,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何太傅连着三日告病在家,今日又闭门谢客,晏回在侧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何府下人进进出出通传了好几回,何太傅愣是不让他进门。
  晏回心里明白,老师是生他的气了。
  气他刚愎自用,气他破釜沉舟,气他身为帝王却不屑中庸之道,气他破了父皇苦心经营十几年才有的制衡之局。
  念及此处,晏回扯了扯唇,他从五岁稚龄起便从师何太傅学习治国理政之道,这么些年,早对何老头又臭又硬的脾气有了深刻认识,满朝文武怕是只有他敢将当朝天子拒之门外。今日虽入不得门,却也见怪不怪了。
  “回宫吧。”晏回话音刚落,耳畔隐有几道风声轻啸,他眼皮一动,这是常伴他身侧的暗卫,精通匿藏之法,因今日出宫不宜声张,便没带禁卫军。
  马车掉了个头,正要回宫,何府一直紧闭的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晏回心中一动,掀起帘子朝外看去。
  行出来的是几位年轻姑娘,其中一位身着蓝裙的姑娘生得最好,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朝着身后的几位姑娘挥了挥手,手腕上系着的小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咚咚地响。这姑娘笑眯眯说:“不用送我啦,我家的马车就在外边呢,过两天去我家玩呀!”
  “宛宛你赶紧上车吧,小心中了暑气!”门里的众姑娘都笑着应了,目送她出了门。
  侧门的三个台阶有些高,这名叫宛宛的姑娘提着裙摆,一阶一阶跳下来,往路边这辆黑黝黝的马车瞅了一眼,又一路小跑着上了不远处停着的马车。马车接到了人,便吱吱呀呀走远了。
  晏回眸光有点凉,今日何府大门关着,侧门也关着,把自己这个皇帝拒之门外。可他此时方知:原来这闭门谢客还是分人的,何老头称病不朝,何家的小辈却另请了娇客过府?
  虽然早知道何老头的病是假的,可两相对比,晏回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微妙的不爽。他手指扣了扣车窗,窗前很快地贴上一个脑袋,晏回随口一问:“方才那是谁家的姑娘?”
  大太监道己有一手记人的好本事,这京城只要七品之上的官家,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微一琢磨便答:“是唐易显唐大人家中的幺女。”
  “唐易显?”晏回眉尖一蹙,语速飞快:“就是那个上朝时站在我左手边第九排、家中有两个嫡子三个嫡女七八个孙辈、每年光是生辰礼洗三礼满月礼就要办好几次、常被御史参大摆酒席铺张浪费的那个金紫光禄大夫唐大人?”
  “就是那位唐大人。”道己抹了把汗,心说陛下您记性真好,关注点却有点偏……
  “回宫。”晏回放下沉黑色的车帘,身子向后一撤靠在柔软的冰丝枕上,暑气减了几分,心里头却更添了两分郁郁。
  “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年轻的皇帝字字铿锵,眼底却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似乎一宿没睡好。
  站在太和殿中后位置的唐大人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那也得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为君分忧。
  身为三品金紫光禄大夫的唐大人在朝十多年,平日里几乎没什么正事做,这么些年给陛下拟过奏章、写过草案、掌过御膳、盖过行宫……
  金紫光禄大夫一职本就是个闲缺,为散官,大事用不着他,小事缺人手的时候拿他去补个漏。唐大人管了多年杂务,至今也没分清自己的职权是啥,能上朝听政都算得上是陛下仁慈。
  正这么神游天外,平时摸鱼从没被抓住的唐大人今天却忽然被年轻的皇帝点了名:“唐大人意下如何?”
  前后左右一小片散官队伍立马挺直了肩背,各个精神抖擞。唐大人把临到嘴边的呵欠硬生生咽下去,心中不由惶恐:陛下我错了,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身为朝中的老油条,唐大人深知满朝文武只有自己一个姓唐的,念及此处忙稳住心神,脑子飞快一转——方才议的是江南水患的事,虽他走神了,没听到陛下说了什么,可知道议的是什么事也足够了。
  陛下一向心善,百姓遇上天灾自然是要拨款赈灾的,绝无第二种可能。想明白这点,唐大人向左行出两步,恭恭敬敬答:“臣以为此举甚善。”
  年轻的陛下一向冷面严苛,今日竟破例地在朝会之上微微勾了勾唇,面上浮起一个冷淡的笑,声音也是淡淡:“甚好。今年夏末的选秀名录一事就交给你整理了。”
  唐大人:“……”方才议的不是江南水患之事吗?什么时候成了选秀一事了!
  晏回微一沉思,又叮嘱道:“不必大肆铺张,只选三人,填满四妃之位便可。”
  下了朝的唐大人有点心累,走在太和殿前长长的白玉阶上,平时都有好几位同僚上前跟他唠嗑,今天却一个都没有,如避蛇蝎一般离得他远远的。
  这扩充后宫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好事,除了一种情况会是例外:皇帝老得不行了——这种情况谁也不乐意送自家闺女进宫,没准刚进宫皇帝就崩了,落不着孩子不说,还得守一辈子活寡;若是受老皇帝宠爱,被带上殉葬那就更苦逼了。
  然而今上年仅二三,身体康健,还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这点不成立。
  陛下只有他登基那年,后宫被塞了六个姑娘进去,可其中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正二品特进的次女,被封为德妃。唐大人掰着指头算了算,如今是文和八年,离陛下登基已经过去八年了,这六位妃嫔却没一人提过位分,至今后位空悬。
  八年来,这还是陛下头回亲自提选秀的事。按理说众臣应该上前来可劲跟唐大人套近乎才对,然而此情此景却大相径庭。
  那么陛下想选个秀,为何就没人乐意呢?
  因为这位英明的陛下年十五登基,登基八年,后宫六嫔,却至今没一个子女,也没一个能怀上的妃子啊……甚至坊间有传闻说,德妃每每归宁,被双亲问起此事时从来都是避而不答,笑得发苦。
  唐大人不止一次地揣摩“笑得发苦”这词的深意。
  以前陛下还会抬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天下未安,朕无心顾及小家。”后来边疆在陛下的英明指导下平了叛,中原越来越有钱,各地人民安居乐业。陛下似乎再找不出新的借口了。
  大臣们每每提到立后或是扩充后宫或是传宗接代的事,年轻的陛下就黑脸,众老臣组团苦苦相谏,陛下被逼急了,有那么几次甚至甩袖退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慢慢地,众大臣悟出了味道,同为男人自然明白男人的苦衷,再没一个敢提扩充后宫的事了,却各自起了些歪心思,朝中局势也渐渐看不清了。
  如今陛下忽然提这选秀的事,难不成……是多年的隐疾治好了?
  可选秀是要从大臣家中挑姑娘啊,谁家姑娘乐意身先士卒地去试个水?要将秀女名录列出来呈上去,这明显是个得罪人的苦差事啊。唐大人越想越愁,眉尖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他正这么胡思乱想着,此时却听到一道女声唤他:“唐大人?唐大人留步!”
  唐大人回头去瞧,见来人是一位身着蓝裳的女官,约摸不惑之年。能在外廷行走的女官不多见,不知是哪位娘娘身边的得意人。想到官员不能与内廷私交的规矩,唐大人心中一凛,立马退后两步,躬身行了个礼,扭头快步就要走。
  却听身后的女官追出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唐大人,我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菏赜,奉太后口谕与您问两句话。”
  唐大人停下脚步,半惊半疑地望着她。
  唐宛宛做了一个傻兮兮的梦。
  她梦到自己嫁人了,八抬花轿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她娘掀开帘子笑眯眯抬进来一麻袋苹果,跟她说:“傻囡囡,娘知道你胃口大,省着点吃啊,别吃完了,拜堂的时候手里得拿着个苹果。”
  唐宛宛笑得比鬓边的杜鹃花簪还甜,颇有兴致地扯下了盖头,蹲在麻袋旁边数苹果,压根忘了自己该去瞧瞧相公什么样。
  “咚锵——”锣鼓声一响,她就醒了。
  唐宛宛回味着这个没半点逻辑的梦,笑得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她的亲事早在一年前便说和好了,对方是书香门第出身,此时离她出嫁的日子也不过三月,想想还挺期待的。
  床帐外传来丫鬟小芷的声音,厚实的床帐被她从外边拉开,一下子天光大亮,“小姐快醒醒,奴婢一早上喊了您四回,老爷下朝都回来了,喊您去说事呢!”
  唐宛宛哼哼着翻了个身,脑门在枕头上磕了几下,彻底清醒了。
  唐家四小姐嗜睡,这是唐府中人尽皆知的事,小厨房每天卯时做好早膳,一个月唐宛宛能按点吃的次数超不过三回,早膳端过去几回都能原封不动送回来。
  唐夫人快到而立之年时才有的唐宛宛,明明怀孕时好吃好喝供着肚子里的小祖宗,从没受过惊着过凉的,偏偏生下这么一朵娇花,平日里身体康健得很,偏偏风吹日晒雨淋全都沾不得。
  万幸是个富贵命,这要是生在贫苦人家,不知得费多少心思。
  也正因如此,唐宛宛被爹娘哥姐宠着长大,性子又爱娇,琴棋书画都只是个半吊子,没一样拿得出手的。
  到了饭厅一瞧,今个儿爹娘和两位兄长都在呢,各个面容沉肃。唐宛宛心道这可真是怪事,笑眯眯行了个礼,挨着二哥坐下了。
  唐大人忧心忡忡瞧了她一眼,知道这孩子贪睡是常态,开始讲正事了:“今日老爷我下朝后被一位姑姑喊住了,那姑姑瞧着面生,我细细瞅了瞅也没认出是谁。那姑姑却说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一上来就把我带到个人少的地儿,悄声问我府上的四姑娘可许了人家?”
  唐宛宛眨眨眼,手里端着一碗红枣银耳粥,此时只剩了个底儿,勺子不好舀,丢了又浪费,索性端起来一口干了。
  一旁坐着的唐家二哥看得眼角直抽,张了张嘴,到底舍不得说她。
  唐大人愁眉苦脸接着说:“我一寻思,府里大姑娘是咱家金儿,二姑娘是咱家玉儿,三姑娘是大哥家中的珠儿,都已经嫁了人。四姑娘不正是咱家宛宛吗?”
  “当时我就赶紧回那姑姑,说咱宛宛已经许了冯家。那姑姑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冲着我笑,笑得老爷我心里发慌。”
  唐宛宛悟性不佳,爹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明白,神游天外地想,其实她小名原本不叫宛宛。唐家爱女如命,这“金玉珠宝”四字自然是得全乎了,落到她头上正好是个“宝儿”。
  只是这名儿重名率太高,自打幼时她娘一声吆喝,院里的洒扫仆妇、插花丫鬟都应了声,连檐下鸟笼里的绿鹦鹉都闻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过来。打那以后唐宝儿死活要改名,遂改成了唐宛宛。
  “太后娘娘身边的姑姑?专门喊住你?问咱家宛宛许了人没有?”唐夫人心里一咯噔,把所有细节又问了一遍。
  唐大人一连说了三五遍,直说得口干舌燥。一家人眉毛都拧成了小小的川字,饭厅里落针可闻,连午膳送来了都没几人动筷的。
  唐宛宛端着一小碗炸酱面小口吸溜,拿帕子抹了抹鼻尖碎碎的汗珠子:“不就是随口一问嘛,这有什么好想的?”
  全家人看着自家傻丫头,心中更没着没落了。
  第二日一大早,唐家大门前停了三顶小青轿,后头两顶轿子坐着两位姑姑,前头一顶轿子是空的,随行护卫也不多,不过八人,算得上是避人耳目。
  领头的便是昨天在宫里喊住唐大人说话的那位荷赜姑姑,这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在宫中修炼二十年,通身气度与官家主母也差不离了。
  她笑容可掬地说:“这几日天儿燥,太后她老人家闲来无事,派老奴来请宛宛姑娘进宫,与她说说话。”
  这话任谁听了都没半个字可指摘的,可关键是唐家是什么人家?若是太后娘娘的本家,找个后辈姑娘进宫逗逗趣也罢,可偏生唐家跟太后娘娘没半点关系,唐家不过是个三品门庭,别说唐宛宛了,全家人都没一个见过太后娘娘圣颜的。
  唐夫人心跳都停了好几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太后喊唐宛宛进宫是为了什么,唐夫人心中纵有千百个揣测,却愣是抽不出空来提点唐宛宛几句。
  昨晚她还在琢磨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谁曾想昨天才刚露了个端倪,今日皇家就上门了,打了唐夫人一个措手不及,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她又怕唐宛宛进宫说错了话,急得心里发慌,只能借口更衣的空当,把女儿从床上拉拔起来洗漱穿戴好,飞快地叮嘱了几句。
  “别耍小性!别吃太多!见了太后娘娘不能笑,也不能绷着脸!你平时在女夫子面前是什么样,在太后面前就那样!”
  唐宛宛的女夫子不光教书极其严苛,还惯爱纠正学生的言行举止。唐宛宛在她面前比在爹娘面前规矩多了。
  唐宛宛乖乖点头,用最快的速度用了些点心喝了半碗粥,规规矩矩换了一身水绿衣裙,坐上了小轿。
  荷赜姑姑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唐夫人怕她等得不高兴了,小心回道:“方才不知该穿什么样的衣衫,耽误了些功夫。”
  唐夫人这么解释着,荷赜姑姑眉眼含笑,只说:“无妨。”
  唐夫人心里慌得没底,刚从袖子口掏出银锭子,又被一旁的长子不着痕迹地按了回去,只能眼睁睁望着女儿被小青轿抬进了宫。
  唐家爹娘都是随性的人,平时从不拘着儿女,唐宛宛常带着丫鬟出门逛街,整个京城就没有她没去过的地方。这一路上她光是靠耳朵听轿子外的动静,就知道走过了什么路。
  “今日的喜八件卖完啦,明儿您赶早!”一听这吆喝声,便知是秀水大街上的一品酥点心店。
  “沙瓢西瓜富士果,陕北枇杷甘露桃!”这声音亦是耳熟,他家的桃子最好吃。
  再往前行,那一阵鲜香霸道的味儿透过车帘的缝隙传了进来。唐宛宛吸吸鼻子,定是柳记热锅子无疑。
  轿子是从皇城出来的,按理说回宫的路本不该这么吵,怪就怪在唐家住得太偏了。三品的散官在京城委实不够看,十年的俸禄加一起也不够买一座大宅子。如唐家这般的官家跟富商同住在城东,周围鱼龙混杂自不必说。
  再往前行了半个时辰,到了城北就要僻静多了。从北面的顺贞门进宫,前后进了三道门,停轿检查了三回,总算进了内廷。
  小轿从御花园斜斜穿过,唐宛宛趴在窗沿上,掀起云锦帘的一个小角,透过窗格子看御花园的一步一景,深吸口气闻了闻满园花香,还美滋滋地想自己也是进过皇宫的人了。
  下一瞬,抬轿的小太监苦笑着小声说:“姑娘您别一直往这边坐,您往另一边挪挪,奴才快要抬不动了……”
  抬小轿的是两个太监,唐宛宛之前扫过一眼,看模样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身板也不结实,力气自然大不到哪里去。听得这话,正趴在左边透过窗格子看景的唐宛宛嫩脸一红,赶紧挪了挪屁股,乖乖坐好了。
  唐宛宛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在朝中任职,可唐家一向规矩,下朝之后从不妄议皇家之事。对于这位太后娘娘,唐宛宛除了知道她母家姓程,是今上的生母,膝下只有这一子,除此之外再不知其它了。
  太后住在慈宁宫,小轿停在后门,一旁的小丫鬟刚伸出手做出一个搀扶的姿势,唐宛宛便自己下了轿。小丫鬟怔了一怔,看向荷赜姑姑,见对方笑着挥了挥手,轻吁口气退到了身后。
  从后门到正殿的一路挺远,走的都是雕花游廊,依山临水,再配上湖中的莲花苞,无一不透着精致。
  游廊之上挂着好多漂亮的鸟笼子,里面却瞧不见一只鸟。荷赜姑姑看唐宛宛走路都偏着头看廊下的鸟笼,眼中满满都是好奇,便笑着说:“笼子里养的都是鹦鹉,每天清晨被驯鸟的太监带去学说话,晌午再送回来。姑娘若是喜欢,且等晌午用过午膳,老奴再带您来看看。”
  唐宛宛脸一红,又不敢推辞,只好细声细气地谢过。
  又走一刻钟便到了正殿,唐宛宛深吸一口气,提裙跨过门槛之后头也没敢抬,刚往前走了两步屈膝就往下跪,跪得离太后娘娘足有三丈远。
  太后娘娘噗嗤一声笑了,身边姑姑丫鬟们也跟着小声笑。
  “快起来吧,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唐宛宛这才敢稍稍抬了抬眼,用一年前刚学会的小碎步走了上前,借着起身时的一点余光小心看了看人。
  太后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是个挺和善的老太太,一上来就唤人上了好多茶点和时令果蔬,唐宛宛左右两侧的小桌都被摆了个满。没一会儿又摆了午膳。
  唐宛宛也不是真蠢,到底出身官家,平日在家里不修边幅,可在外边还是能撑得起台面的,起码多年修炼出来的餐桌礼仪没半点可指摘的,端的是大家闺秀风范。
  慈眉善目的老太后问她:“宛宛乳名叫什么呀?……噢就叫宛宛呀……多大年纪啦?……噢十六呀……家中三个姐姐性子都怎么样呀……各自生了几个娃娃呀……”
  唐宛宛规规矩矩答了,太后慢腾腾地用过午膳,又领着她在御花园逛了一圈,面色有些乏,唐宛宛乖巧地喊她回去歇个午觉。
  本以为见过太后就能回家了,谁知荷赜姑姑将她安排到了偏殿中睡午觉。唐宛宛有心问问何时才能回家,纠结半晌又开不了口,总不能问“什么时候才放我回家”吧?只好耐着性子装乖巧。
  床帐薄得仿佛蝉翼,一点都不遮光。唐宛宛又没有午休的习惯,放在平时,这是她看话本子的时辰,自然睡不踏实。可连她翻个身,帐外的两个丫鬟都要问问“姑娘可是热得慌?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用冰?要不要奴婢给您打扇?”
  唐宛宛没法子,只能闭上眼平平整整躺在软榻上,半梦半醒中想着:太后娘娘喊她进宫到底是做什么呢?
  唐宛宛进宫陪太后的第一夜,她爹娘也是一夜未眠。
  唐夫人心神不宁,怕闺女嘴笨不会说话,怕她惹太后生气,更怕她招太后喜欢。心中扭成了一团乱麻,子时的更声响过了,她仍是辗转反侧,怎么都合不上眼。
  “睡不着?”唐大人也没睡着,睁开眼问她。
  “你说太后娘娘召宛宛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呀?无亲无故的,又不是世家姑娘,太后见她能做什么呀?”
  唐夫人心中没底,越想思绪越混乱,声音发紧地问:“难不成太后从哪儿听说了咱家宛宛嗜睡的名声,觉得女子这般懒散不好,喊宛宛进宫训她两句?”
  唐大人忍俊不禁:“你这想的都是什么?太后娘娘哪有这么闲?”
  唐夫人只能换个方向继续猜,想到上午丈夫说那姑姑问宛宛可许了人家的事,犹豫着问:“会不会是太后想要给她家中小辈说亲?”
  “并非如此。”唐大人眉心拧着,徐徐道来:“太后她老人家生母早逝,并无同胞兄弟,与继母势同水火。当年她入宫后有了今上,一年之内两次提了位分,程国丈不说为女儿欢喜,反倒送了两个庶女入宫,间接使得太后娘娘落了第二个孩子,亏了身子,此后再无子嗣。”
  “这些年陛下无子,程国丈一直都不安分,前些年传出的那‘另立新帝’的风声也与程家脱不了干系。太后娘娘与程国丈几次翻脸,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与程家几个庶兄关系也差得很。你就说她每年中秋归宁,却从不回程家,一向去的是她外祖怀家,对程家简直是啪啪打脸,如何会为了家中后辈说亲?何况是这坏人姻缘的事?”
  唐夫人悚然一惊,先前便生出个苗头的揣测此时彻底压不住了,脑子里只剩下最差的那种可能,颤着声说:“不会是……要给宫里的那一位说和吧?”
  这是唐夫人昨日便有的猜测,昨天她还安慰自己,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可太后今晨便唤宛宛进宫,这又留了宿,怎么看都不寻常。
  唐大人和她想到了一处去,长叹一声:“我怕是啊。”
  “咱家宛宛已经定亲了!三个月后就要嫁人了!”唐夫人气得眼眶通红:“外臣之女哪有留宿宫中的道理!太后娘娘她、她……”唐夫人不敢妄议皇家,只好避重就轻斥道:“这不是坏咱家宛宛的名声?”
  唐大人见妻子掉了眼泪,忙温声安抚:“你先别往坏处想,兴许太后就是闲得无聊了,想找个姑娘进宫逗逗趣,住上几天也就回来了。”
  这般轻飘飘的安慰劝不了唐夫人,见妻子仍在掉眼泪,唐大人一咬牙:“若是事情真的成了那样,老爷我就是拼着头上的乌纱帽不要,也得在圣旨颁下之前把咱宛宛嫁出去!”
  “这样不合适吧……”唐夫人惴惴不安,一会儿觉得此法会得罪皇家,一会儿又想着女儿的幸福为重,彻底没了睡意。索性翻身坐起,越过丈夫下了床,挑亮了灯芯,坐在灯下看了一整晚的黄历,想着如何才能将原先定好的大喜之日往前挪挪。
  唐大人这话说得硬气,然而世事变幻无常,指不定哪儿就出了差错。
  次日一早,唐宛宛还没回来,唐家人刚吃过早膳,便迎来了一位客人。来人是个约莫不惑之年的妇人,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裳,打扮规矩,却显得有些老气。
  这家便是跟唐宛宛定亲的人家,姓冯,两家是去年定的亲。
  “亲家母怎么上门了?”唐夫人昨夜几乎一宿没睡,脸色有些差,勉强挤出个笑迎了上去。
  唐宛宛及笄前两年就时常有人上门提亲了,可她的性子却被哥姐几个惯娇了,又有点缺心眼,唐夫人掌家多年,知道这大宅院人情往来,做什么都费事,不愿女儿去那大户人家拘着性子,便专门往那落魄些的书香门第挑拣。
  这一来二去三般说和,便挑中了冯家。
  一来这般的书香人家明礼知事,一切按规矩来,那些大宅院的腌臜事就少些;二来冯家人事简单,跟宛宛定亲的冯知简乃是家中嫡次子,上头只有个嫡亲兄长;三来冯夫人与唐夫人多年手帕交,各自成亲后虽来往少了,可总比寻常人家亲近;四来唐宛宛乃是低嫁,将来也省得受气。
  唐夫人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算准了女儿嫁去冯家不会受委屈。冯家自然也乐意,最大的原因便是一条——京城传闻:唐家的姑娘各个福相,据说有得道真人给唐家的姑娘批过命,说她家的姑娘都是实打实的旺夫旺子旺宅相。
  甭管这等传闻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也甭管是不是真的,有个喜庆的说法总是好的。再加上唐宛宛看着娇憨可爱,跟时下流行的清冷孤高不是一个款儿,冯夫人真是越看越喜欢。
  然而,这对未来儿媳的喜欢也到此为止了。冯夫人今日就是来退婚的。
  刚坐下,冯夫人便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淑华你也清楚咱俩的交情,若不是我实在没了法子,也不会为了这事上门给你添堵。”
  “到底是何事?你直说便是了。”唐夫人忙问。
  冯夫人又是为难:“我当真是想与你家结亲的,可昨日有个跟知简同岁的姑娘忽然上了门,说是老太爷过世前给知简定下的娃娃亲。十几年前的事了,谁知道是真是假,我真是死活不想让她进门,可当家的不同意啊!淑华,你瞧瞧这可如何是好?”
  唐夫人的目光先是诧异,后又慢慢转凉,紧紧抿着嘴角望着这个多年的手帕交。
  冯夫人被她这眼光看得有点怵,可儿子的婚姻大事半点不能马虎,有了这等决心,便梗着脖子说:“我听闻昨日宛宛被太后娘娘传进了宫?还留宿宫中了?这一留宿啊定是被陛下瞧上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不待唐夫人回话,冯夫人便噼里啪啦说了好一通:“宛宛就要进宫当贵人啦,她被太后传进宫是昨天,正好我家昨天也来了个跟知简指腹为婚的姑娘,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等巧合定是天意啊!”
  “你……”唐夫人心中又恨又恼,脸色青青白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昨日的荷赜姑姑一行人纵是再轻车简从避人耳目,可终归是从宫里行出来的轿子,随行的又是八个禁卫军。京城多少双眼睛看着,如何能不走漏风声?
  唐夫人气的不是这个,气的是昨日宛宛刚被太后传唤进宫,不过是在宫中留宿一晚,冯家听到风声,今日一大早便上门退亲了,用的还是这等荒诞无稽的借口。还说什么“留宿是因为被陛下瞧上了”,看模样竟是在怀疑宛宛的贞洁?
  唐夫人气得狠了,发狠道:“退婚!今日就退!芸香秋晴,去将婚书和八字卜合找出来,还有聘礼三十二抬,通通都还给他们!”
  冯夫人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说什么,想到这个多年的手帕交就要断了,心头倒是后知后觉地蔓上了几分苦涩。
  唐宛宛还在宫里,退婚的风波她一概不知。
  太后留她在宫里住了三天,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吃,还允许她点菜。
  御膳房的食谱做得十分讨巧,厚厚一大册名目,不光写了菜名和口味,还由宫廷的画师特地配了图,即便是一道小小的凉菜都叫唐宛宛食指大动。
  顾忌着这不是自己家,唐宛宛特别得收敛,厚厚一册菜目她只吃了小半沓,剩下的多半沓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把图样记在脑子里。听荷赜姑姑说这份菜谱还不是御膳房的总菜谱,连总菜谱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只将其中清淡的筛了出来,这些适合太后娘娘吃。
  唐宛宛对传说中的御膳房总菜谱心驰神往,太后娘娘笑得直眯眼:“宛宛慢慢挑,吃不完也不怕,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缺心眼的唐宛宛没多想,还怀着满腔真诚道了谢。三日之后,太后娘娘也不再留她,赐了几匹云锦和两个巴掌大小的妆奁,叫荷赜姑姑送她回了家。
  大盛民风开放,唐宛宛出门逛街或是访友的次数不少,以往身边带几个护卫也就是了。这回回府却是头回受到如此待遇,爹娘和两位兄长都在外院等着她,连嫁了人的两位亲姐姐都回了娘家。
  “怎么都在等我?”唐宛宛心中稀奇,连跑带跳上了前:“大姐二姐,你们怎么回来啦?”
  唐夫人搂着闺女往里走,一眼就瞧见唐宛宛手中拿着两个红木妆奁,没等进屋就打开了,越看心里越慌:“五尾凤簪!百鸟伏花翠钿!红宝石嵌金孔雀步摇!”
  “款式有点老啊。”唐宛宛凑过来瞧了瞧,“要不重新熔了打新鲜花样?不然送给外祖母吧!”
  唐夫人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傻囡囡啊,你还想熔了另打花样!”
  唐大人不过是个三品金紫光禄大夫,唐宛宛长至如今见过的唯一的御赐之物就是她爹的敕命诏书,完全不知道御赐之物是不能转送他人的,孤陋寡闻也怪不得她。
  两个妆奁看上去并不打眼,里头的首饰统共九样,还没唐宛宛自己的首饰多。唐夫人看着,心口却噗通噗通直跳,因为这些首饰都是逾了制的,也就是以唐宛宛如今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戴出去的。
  宫里的太后自然是人精无疑,若是此举没有深意,如何会送宛宛这么多逾制的首饰?唐夫人忙说:“快快快,你快把太后娘娘说的每句话都讲给我听听,一个字都不许漏!”
  “太后娘娘人还挺好的啊。”唐宛宛一脸懵,看着自家娘亲这般惶急的模样颇有点摸不着头脑,将这三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最后喏喏答:“还请我吃了烤鹿筋贵妃翅万福肉,还有好多好吃的。”
  唐夫人气得拿食指戳她脑门:“你就是个瓷锤锤!人家哪里是好哟!人家分明是要召你进宫生娃娃的!”

  若单论身份,唐家在京城算得上默默无闻。天子脚下当真是人才济济,“一块匾额掉下来能砸死三个伯爷”这话虽有些夸张,却也是京城官家林立的真实写照。
  可在坊间传闻中,唐家却是名声不小,常被提起的有这么几条:唐家的姑娘好命;唐家的姑娘旺夫旺子旺宅;唐家是被送子观音娘娘庇护的;唐家的姑娘好生养……
  唐夫人一向清楚这些传闻,总觉得自家姑娘传出这般名声不太好,说“好命”“福气”也就罢了,竟还传出了“好生养”的说法,又将未出阁的姑娘置于何地?
  可唐家人丁兴旺是事实,子孙满堂也是事实,自然管不住别人的嘴。尤其他们这嫡系一脉,如今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在世,公婆身体康健,唐夫人的嫡长孙都已经入学堂了。
  这么算算便已经是五世同堂,再加上大房三房四房嫡庶,族谱摞起来足足有半人高。若是再把老太爷的几个弟兄和唐家嫁出去的姑娘通通算上,估计京城十分之一的人都与唐家沾亲带故。
  前些年唐宛宛的太爷爷过八十大寿,进去磕头的小辈要子辈、孙辈、重孙辈、重重孙辈这样的辈分排成行,光是唐宛宛同辈的重孙一个院子都挤不下,成了京城一大盛景。
  钱岳胡明闰棉侯唐,大盛建朝起的八大世家,这二百年过去了,你大街上寻个人问问,有几个听过的?除了岳家和侯家勉强能看,剩下的都已没落了。
  唯独唐家,成了大器的男儿挑不出几个,如唐大人这般入朝为官的已经是其中最有出息的了。唐家跟别的世家一样家道衰落,可如此枝繁叶茂人丁兴旺,整个京城都寻不出几户。这样一来唐家便越发显眼了。
  唐家的女儿闻名京城,不是因为出身好——天子脚下,唐家这样的身家丢进水里都不定有个水花;
  也不是因为模样标致——谁家挑媳妇只看这一条的?
  更不是因为德才兼备——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瞧瞧唐宛宛,这条不提也罢。
  单单有一条就足够她们闻名京城——唐家的女儿都好生养,还各个富贵命,摆在家里都能当吉祥物。
  比如唐宛宛的大姐唐金儿,是五年前被镇国公府大夫人三催四请娶入府的。那时镇国公府的老夫人重病,老人家临去前的心愿就是看着最疼爱的小孙子成亲。国公府大夫人满京城挑命格好福气旺的姑娘挨个合八字。结果唐家大姐刚过府,他家老夫人的病就有了好转;一年后抱上了龙凤胎,一身富贵病彻底好了。
  再比如唐宛宛的二姐唐玉儿,三年前嫁入了刘将军府,此后边疆竟没生过一场战事,相公没再上过战场,连前些年被误会“战死沙场”的公爹都好生生的回来了,直叫一家人又惊又喜。
  这些坊间传闻在众口相传之中多多少少失了真,其中有多少喜事是因唐家姑娘的福气带来的,这谁也说不清,毕竟“福气”本就是一种玄之又玄不可捉摸的机缘。然而提起唐家的姑娘们,总是与这些喜事分不开,又有得道真人批命“唐家姑娘旺夫旺子旺宅”的说法,这些事听上去便更可信了。
  然而再多的传闻都跟唐宛宛没关系。
  “生娃娃?”唐宛宛哆哆嗦嗦吐出这三个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欲哭无泪。
  “娘你没教过我怎么生啊啊啊,我不会生怎么办啊?会被太后、太上皇、陛下还有各大妃大小嬷嬷穿小鞋的吧?”
  唐家二姐捂着嘴咯咯笑了,含嗔带笑地白了她一眼:“瞧你说的!如今后位空悬,帝王家向来子息不盛,如今这位更是即位八年无子,你进了宫就是香饽饽,上头三位主子都得把你当成眼珠子护着,谁敢给你小鞋穿?”
  唐宛宛打了个哆嗦,泥猴似的扑到唐夫人怀里:“我不想做眼珠子,我想留在家里做娘的小棉袄啊。”猛地想起了一个救星:“婚约呢我那婚约呢!我是有婚约的姑娘!他们凭什么让我进宫!”
  这大热天儿的,唐夫人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此时她自己心中都没个谱呢,也顾不上训唐宛宛这站没站相的样子了,揉了揉眉心道:“你前脚刚被轿子抬进宫,冯家的后脚便上门来解了婚约,从他们那边寻了个过错,不碍你名声。”
  提起这事,唐夫人还是脸色不佳,咽了一口茶才勉强把这口气咽下去。
  前几天唐老爷还想着赶在圣旨下之前快点把宛宛嫁出去,谁知皇家的意思还没明着显出来,冯家先上来退婚了,直把唐夫人气了个半死。
  “冯家上门退婚?”唐宛宛眼睛一瞪,漂亮的杏眼里闪过恼羞成怒:“啊呸!冯知简上个月还来信说此生非我不娶呢,奶奶个熊他扭头就变卦?”
  “你跟谁学的这粗话!”唐夫人一拍桌子,转念更怒:“冯知简竟敢私信于你!堂堂京城四君子之名,竟如此不懂规矩!”
  唐宛宛缩成鹌鹑状,撅着嘴嘟囔:“我这不是头回收情书,特别新鲜嘛……”被唐夫人瞪得收了声。
  “行了行了,这事儿不已经掀篇了吗?还提他作甚?”唐家大姐无奈地插进话来当和事老:“想想小妹这事该如何才是正理。”
  是了,此事还能细细揣摩太后的意思。唐夫人颦着眉尖,在心头细细思量。
  宛宛跟冯家的亲事本都定好今年秋时了,谁曾想这时候冲出个拦路虎来,太后娘娘对宛宛是什么心思偏不说明白,赐下的妆奁又弄得人心慌。
  若是太后娘娘对宛宛不满意,这还好,另寻一门亲事也就是了;可若是留宿宫中和赐下的妆奁中那九样逾制的首饰代表了太后娘娘的态度,那这事就复杂多了。
  陛下登基八年,却没个一儿半女,坊间传闻都说陛下有隐疾。最初唐夫人可能还当个笑话听听,可经过八年的时间,这传闻与事实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宛宛若是入了宫,侥幸能生下一儿半女算是好,将来一生荣宠定是不愁了;可若是她如别的宫妃一般生不了娃,按宫里几位主子的意思,怕是要一个劲地往宫里添人,谁知后头进宫的还有多少姑娘?宛宛这般出身,这般心计,定会被她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偏偏太后认准了“唐家出品”,似乎瞅准唐家的姑娘了。
  入宫为妃几乎等同于给人做妾,唐夫人怎么舍得?更何况还是这般的情形。
  人人都知婚姻需要经营,可将来的夫妻情分全系在宛宛的肚子上时,无论成与败,都叫人心酸。宛宛若是因为“好生养”的名头入宫,将来也得为这个目标而活,无异于在唐夫人心头割肉。
  一家人都在正厅坐着,没了唐宛宛插科打诨,气氛越发低沉。唐家大姐只好出声开解:“爹娘你们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太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咱们还不清楚呢。再者说了,我瞧宛宛活泼可爱,就算进了宫,她哪里比别人差了?兴许皇上就喜欢她这一款的呢!”
  全家人望向唐宛宛,看着她此时四仰八叉地瘫在椅子上两眼无神的模样,又揪了一把心。
  ——皇上口味得多独特才会喜欢这一款的啊?
  身为大盛朝最尊贵的人,晏回的烦心事委实不少。晌午到慈宁宫请安,留下用个午膳,太后娘娘也是一脸愁容:“皇儿啊,今日侯美人又来找我诉苦了。”
  晏回眉梢一挑,光是这么一个微表情便显出了两分迫人的味道,“她又说什么了?”
  “说你半年没去她的梅雨阁,门庭冷情,宫人看碟下菜云云,她想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晏回扯扯唇角,眼中有些嘲讽。
  太后长长叹了一声,见晏回不喜这个话题,倒是另想起了一事:“昨日我唤来太医院院正问了问,皇儿你、你那、那……”
  太上皇拿筷子尾端笃笃笃敲了几下桌子,口中道:“皇儿日理万机,就别拿这些事来烦他了。”一边说着,一边给太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问了。
  太后欲言又止,晏回本还不知道母后想要问什么,看二老这副难以启齿的样子也明白了,又是一阵郁气翻上心头,嘴里的菜也没了味道,只好宽慰道:“儿臣省得,母后不必忧虑。”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瞧瞧你自个儿!”太后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湿意,“这都多少年了,司寝局的侍寝记录空白一片。平日你每每忙到深夜,身旁却连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都没有,也没个一儿半女的,竟成了个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
  太后苦口婆心说:“皇儿你听母后一句劝,这京城有好几户人家的姑娘都好生养,你从中挑几个顺眼的纳进宫来可好?都说这生育能力是会传给子孙后辈的,你瞧哪户人家最是枝繁叶茂子孙满堂,挑他家的姑娘保准错不了!”
  晏回听得好笑,“母后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上回你太姥爷家的几个姨姥姥进宫,母后跟她们仔仔细细问过了。”
  太后叫一旁侍膳的荷赜姑姑将她枕头底下压着的名册拿来,一张张翻开,“母后给你说说,你且细细听。赵家老夫人膝下七个儿女,大夫人四个儿女,二夫人五个儿女;瑞家老夫人膝下八个儿女,嫡系子孙更是有二十之众……”
  “再比如那唐家,跟你同辈的少爷也有十几个,只可惜他家的姑娘嫁人都早,如今跟你年纪合适的,就剩唐家二房的幺女。先前母后翻画像,觉得这姑娘模样最讨喜,前几天召她进宫来瞧了瞧,果然是个……”
  “唐家?”晏回心中一动,打断了太后的话:“哪个唐家?”
  这些消息都是太后从表姐妹口中听来的,太后冲着“好生养”这一条挑出来的姑娘,还没来得及细细查其家世。唐家人丁兴旺分支众多,太后又不了解朝事,自然不清楚是哪个唐家。
  晏回长臂一伸,将那画册拿到手中自己瞧了瞧,这么一看就笑了,真是巧得很,果然是前几天在何府侧门瞧见的那姑娘。
  宫廷画师的画技当真不错,将唐家姑娘画得活灵活现的,黑白分明的杏眼十分传神,颊侧隐隐的酒窝更添了几分俏皮,双环髻上各缠着一团小小的绒球,更显她年纪小。
  ——也显得有点傻。
  太后瞧见他来了兴致,忙趁热打铁:“京城传闻说这几户人家的姑娘都好生养,尤其唐家的姑娘,各个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旺夫旺子旺宅相!只可惜他家女儿大多嫁了人,就剩一个幺女了,若是能娶进宫来,兴许你这多年的隐疾就能治好了啊!”
  “隐疾”二字晏回听得喉头一哽,假装不甚在意,将画册上的这张纸扯下来,随手一叠收入了袖中。
  太后欣慰不已,还要说些什么,却见皇儿又开始用膳了,脸上哪有半点好奇?分明是和往常一样无动于衷的表情。
  “你怎么也不劝劝!”太后一急,忙推推旁边的太上皇,瞪着他出声埋怨:“是谁天天念叨想抱孙子的,怎么就我一人着急!”
  太上皇正夹着一筷子珍珠丸,被妻子这么一推,丸子噗通掉进了汤碗里。太上皇抬眼,目光沉沉看着自家儿子:“听你母后的话。”
  晏回无奈应道:“儿臣知晓。”
  太后娘娘眼睛一亮:“那要不要见见?母后知道你不喜欢精明强干的姑娘,这回专门挑得是娇憨呆实可爱的。”
  “母后与你说,这唐家姑娘特别得有意思,抄个佛经都会抄串行,讲起她家中的趣事来却能连着说两个时辰不停……她每天大清早起来就去跟廊下的鹦鹉说话,把鸟笼提在眼跟前,一边说一边走,一个趔趄差点栽到荷花池里。”
  “还有每天半上午和半下午御膳房的人来问膳,她都眼巴巴地看着。母后让她也点几道菜,她点的菜太多了,自己又拿笔划掉几样,这道也舍不得,那道也舍不得。还会默默记下自己吃过哪道没吃过哪道,来我这住了三天就没见她点过重样的菜,特别得逗趣。”
  晏回以前吃过精明女子的亏,以至于他这些年每每遇上才高八斗的、舌灿莲花的、长袖善舞的姑娘心里都会打个突。纵是模样再动人,晏回也放不下心中的警惕与戒备,神经绷得紧紧的,总觉得这些姑娘都是披着兔子皮的食人花,一个不慎就会生吞了他。
  而唐宛宛这么个“傻萌”的属性,阴差阳错之下却正正好入了他的眼。
  晏回目露犹疑:“这唐家姑娘,当真有您说得这般……傻?”
  “是啊是啊。”太后知道自家儿子对有心计有城府的姑娘一向是敬而远之,见状赶紧说:“可惜皇儿你不能轻易出宫,若不然赶明儿我再把她喊进宫来,你亲眼瞧瞧如何?”
  晏回心中微微一动,仿佛一池平静无波的水泛起了涟漪,点头说“好”。
  唐家又接到太后娘娘让唐宛宛进宫的口谕时,一家人简直是崩溃的。
  唐宛宛傻愣愣坐着,拿着一颗五香花生掰了半天,愣是没把里头的花生仁弄出来,满脑子都是“生娃娃”“生娃娃”“生娃娃”的声音在打转。
  这两日为了让女儿认清时局,唐夫人给女儿灌输不少后宫多么多么可怕的言论。本是为了让女儿在太后面前多留个心眼,不要再像前几日一样没心没肺的了,可这些话却把唐宛宛吓怕了。
  此时见到女儿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唐夫人又埋怨自己:宛宛本来就胆子小,自己干嘛要吓她啊!忙描补道:“宛宛不怕,后天早上才进宫呢,爹娘再给你想想主意。”
  唐宛宛慢腾腾咽下花生米,含着一泡眼泪点了点头。
  这回太后娘娘的口谕明显比上回走心多了,上回是直接唤唐宛宛进宫的,小轿都候在门前了,哪有半点委婉?那日唐夫人一点准备都没有,也没人提点,仓促之中给唐宛宛翻出来的衣裳首饰都没对上宫里的规矩。
  这回照旧是荷赜姑姑出宫传太后口谕,却是笑着说:“这几天太后娘娘一直对宛宛姑娘念念不忘的,总是嫌我们几个老奴无趣。后日正好是休沐日,太后娘娘得闲,还想请宛宛姑娘进宫说说话。姑娘好好准备两日,后日清早老奴出宫来接您。”
  唐宛宛强撑起一个笑应了是,荷赜姑姑却当她是紧张,这才笑得这么难看的,还笑眯眯开解:“宛宛姑娘放心,太后娘娘对您喜爱得紧呢!”
  “……”唐宛宛更不放心了。
  荷赜姑姑略一思索,又走近半步,悄声与唐夫人说:“太后娘娘苦心,说此时送宛宛姑娘衣裳首饰不合适。夫人也不必因此事为难,就让姑娘以平时在家中的打扮入宫便可。”
  唐宛宛平时穿的衣裳都是怎么好看怎么来,她孩子心性,戴的首饰也喜欢花哨,妆奁里挑不出一样朴素的,自然不合宫规。这一时半会儿的,去金楼买首饰还赶得及,量身裁衣却是远远不够。
  可唐宛宛可还未出阁,若是太后贸然赏下衣裳和首饰来,被外人瞧见了,却是于宛宛名声有碍,所以特意提点让她以平素的装扮入宫就好。
  唐夫人几息之间想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倒是对心细至此的太后娘娘改观了几分,忙向荷赜姑姑谢过。
  晏回头一回对正当年华的姑娘生出些兴致,想抱孙子想了许多年的太后娘娘自然十分上心,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了:一来五日一休沐,晏回有一整日的空闲,能跟人家姑娘相处整整一天。
  二来上回匆促之中入宫,唐宛宛不光穿戴不合规矩,脸上也脂粉未施,比她这个老太太都素净。太后娘娘这回便给了唐宛宛两天的时间准备,小姑娘家好好打扮打扮,让晏回一眼就瞧上,多好啊!
  太后娘娘想得挺美,唐家也确实如她所想,做了充分的准备——只是这准备不是为了让唐宛宛得陛下青眼,而是卯着劲往反方向努力的。
  毕竟全家的宗旨是想尽办法阻挠唐宛宛进宫,怎么会按太后所想得来?
  用过午膳,全家人都坐在正厅,只有唐宛宛一人站着,端的是三堂会审的阵仗。
  唐大人低咳一声,板起脸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假设爹就是太上皇,你娘就是太后娘娘,你大哥就是陛下,你大姐二姐和两位嫂嫂就是妃嫔。我们几人都在这坐着呢,你进门该怎么说?”
  因为不知道唐宛宛进宫会遇上什么人,唐大人就按最可怕的情况做假设了,就是宫里所有主子都在的情况。
  唐夫人隐约觉得这种假设很是大逆不道,被外人听到了怕是没好果子吃。她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为这么件小事打岔,反倒偏离了今日主题,遂按下不表。
  唐宛宛一本正经地作了个福礼,“臣女唐宛宛给陛下请安,给上皇和太后娘娘请安,给娘娘们请安。”
  她声音一向软糯,平日里都是“爹~”“娘~”这样喊的,习惯把尾音拖长,听上去似乎有种撒娇的味道。
  家中老父母听得舒心,以前也从不因这事说她,只是进宫却不能如此马虎了。唐大人蹙着眉尖,头一回对小女儿板着脸:“好好回话,你就是答个是与不是,也得给我捋直了舌头说话。”
  唐宛宛只得在爹娘兄嫂面前立正站好,重新请了一回安。
  “太后要问你读过什么书,你怎么答?”唐夫人问她。
  头回进宫太后只顾着让身旁的嬷嬷看唐宛宛的面相了,问的都是“叫什么”“多大啦”“爱吃什么”“身子好不好”这类浅显直白的问题。至于唐宛宛爱看什么书这类深层次的还真没有问过。
  唐宛宛眼神向上飘了一瞬,将认认真真背了一上午的答案细声细气背出来:“读过女诫,内训,女论语。”
  唐夫人一蹙眉:“这是谁教你说的?”
  “就是我二姐出嫁前,你给她写的婆媳范本啊。”唐宛宛眨眨眼。
  唐夫人揉揉眉心:“你二姐性子不着调,她婆婆又是个严肃的,我怕你二姐不得亲家母喜欢,那是专门写给她为了讨婆婆欢心的。可你不一样啊,你这回进宫的目的不是为了讨太后喜欢的,是为了不叫她喜欢的。”
  “太后若是这样问了,你就说从没看过女诫内训,平日里就爱看市井民间的话本子,灵异志怪啦各地游记啦随你说。至于那些个女鬼书生处对象的就甭说了,没得惹人笑话。”
  唐夫人有理有据:“太后娘娘出身名门,想来她喜欢的是那种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姑娘家,她又想寻个明白事理的姑娘进宫服侍陛下,自然瞧不上你这样性子跳脱的。只要你这样答,十有八|九是中不了的。”
  唐宛宛只跟太后相处过三天,自以为自己乖巧的模样装得深入人心,太后娘娘让她抄过两回佛经,想来也是喜欢她乖巧的模样。以此推断,太后娘娘见识到她欢脱的本性一定会大失所望。
  唐宛宛觉得娘亲的这个推断十分合理,依样学了一遍嘴,唐夫人欣慰地点点头:“若是太后再问你觉得宫里好不好?你又该如何答?”
  唐宛宛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还十分应景地做了个对宫里不太满意的表情:“宫里太闷了,没有小吃街,没有套圈儿的耍猴的胸口碎大石的,没有说书人,连糖葫芦和臭豆腐都没有,比不上宫外好。”
  唐大人听得直皱眉,若太后娘娘真是个循规蹈矩的,听了这话怕是要训斥宛宛一通。可他犹豫一瞬,又将这话咽下去了,左右宛宛也不图高嫁,日后寻个差不多的门户嫁了,再不会进宫,也就不怕太后娘娘不喜。眼前的事最为要紧,得先把这件事搅黄了再说。
  各种问话都模拟了一遍,唐家人自觉十分圆满。
  次日临出门之前,唐宛宛还嚼了一小瓣生蒜。太后宣她进宫,唐家自然不敢违抗,却敢在这些小细节上败败太后的好感。
  唐宛宛含着一嘴怪味,苦着脸上了小青轿,没熏着别人,先把自己熏得满眼泪花,简直要恨死了生蒜。
  结果唐宛宛提前准备好的回答一个都没用上,这回太后她老人家甚至没出面,荷赜姑姑直接把她放在了御花园里,笑眯眯地抬手指了指湖心亭,什么话也没说,自己返身坐上了小轿。
  唐宛宛彻底傻了眼,踮着脚探着脖子站在车窗前问:“姑姑,这是要我做什么啊?”
  荷赜姑姑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又指了指湖心亭,笑得颇有深意:“姑娘过去就知道了,老奴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接您。”
  然后就走了,只留下唐宛宛一人,连个丫鬟都没留给她。
  唐宛宛原地傻站了好一会儿,僵着后颈扭回头,往湖心亭的方向偷偷瞄了一眼。她眼力好,一眼就看清亭子里有个身着明黄的男人正在看书。几乎在唐宛宛望过去的一瞬间,陛下就察觉到这道视线,抬眼直视过来,眉眼疏淡。
  唐宛宛连忙低头,一时想哭的心都有了,又扭过身拿帕子擦干净脑门上的汗,挪着小碎步走过去了。
  湖心亭的人倒是多,不光有那一抹明黄的身影,周围宫女太监站了十几个,各个垂着头目不斜视。唐宛宛孤零零一人走过去,显得己方十分没有底气,连屈膝福礼时膝弯都有点抖。
  晏回是个懂礼的人,没对着她打量太久,只略略看了几眼便错开了目光,因一时想不到能说什么,随口问她:“你就是唐家姑娘?”
  唐宛宛声音发紧地“嗯”了一声,刚出声就意识到不对,立马规规矩矩答:“回陛下的话,我就是唐家姑娘。”
  ——确实有点傻。晏回默默地想。
  晏回合上书,沉默了一小会儿。
  他自加冠后与年轻姑娘说话的次数两只手能数得清,只是身在这个位子上,经的事多了,无论遇到何人何事都能泰然自若,又不是莽撞的少年,如何会因为面前站着的是个漂亮姑娘而拘谨?
  沉默的原因是因为这情形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晏回细细瞧了瞧,唐宛宛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轻纱襦裙,显得她年纪更小,鬓边的步摇最前头有个小金坠,那坠儿不是花卉不是鸟雀,却是个不伦不类的兔子模样。
  先前看着她一路走向湖心亭,此时站在自己面前,言行举止都只有“局促不安”一词可形容。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怎么看都像是个孩子,跟后宫的几位妃嫔感觉像差开了十岁。
  方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合该配个前途敞亮的少年郎。纵然知道太后的意思,可晏回怎么也没办法将面前的姑娘跟“未来孩子他娘”联系起来。
  几息的功夫,晏回心中百转千回,倒是有些好笑,指指一旁的石凳说:“坐吧。”
  这个“赐座”的情形,唐宛宛他爹昨天专门提点过,说若是太后或是陛下赐座,得先诚恳地推辞两句,辞不过才能坐。
  唐宛宛像模像样地推辞了一下,小声说:“臣女不敢。”
  “嗯?”晏回习惯性地用了个表示反问的语气词,他还没开口说什么呢,唐宛宛便被这个高深莫测的“嗯”惊到了,颤巍巍坐下,挤出一个笑:“谢陛下赐座。”
  方才唐宛宛是站着的,此时坐到了晏回对面,几乎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晏回便察觉到迎面而来的这种古怪的味道了。
  眉尖蹙了短短一瞬,晏回便恢复如常,目光中还闪过两分微妙的怜惜。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偏偏有口臭呢?
  他亲手倒了一杯茶放到了唐宛宛面前,大意是为了让她喝口水压压味道。唐宛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出门前嚼的生蒜已经起到效果了,受宠若惊地捧着这杯半温不凉的茶,浅浅酌了两口。
  身为帝王,遇事时波澜不惊已经成了本能,区区口臭丝毫不影响晏回的态度。他顿了顿又道:“说说你家中的事吧。”
  先前唐夫人不光跟唐宛宛说了后宫多么可怕,还反复强调“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心眼越多”。此时在唐宛宛眼中,这位皇帝陛下就是一只大尾巴狼,甭管他面上多温和,心眼定是比炭还黑的!自家的情况怎么能随随便便说给大尾巴狼听?
  唐宛宛摸不准这位喜欢什么,生怕自己误打误撞撞上了他的喜好,遂谨言慎行,故意答得呆板:“回陛下,我家上边有祖爷爷和祖奶奶,然后是祖父祖母,我爹排行第二,我有两个嫡兄两个嫡姐,大哥和大姐是龙凤胎。”
  这一番答非所问,唐宛宛在心里啪啪啪给自己鼓掌,自认为答得很是妥当,面色镇定声音平稳,丁点没怯场。
  晏回挑了挑眉,阖上眼声音淡淡:“去年三月你长兄喜得麟儿,先后办了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去年五月你二姐生下一对龙凤胎,又办了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去年年末是你爹四十又八的寿辰,又大操办了一回;今年年初你二哥又得一女,想来又是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一个不差。”
  唐宛宛肃然起敬:“陛下竟然对我家的事如此了解?”
  传闻中高深莫测的皇帝陛下从鼻子里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指指桌上的厚厚三摞折子,翻开最上头的几本给她看。
  “你家人丁兴旺,每年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就要办好几回,大小生辰更是多得数不清。每年御史告状的折子有三分之一都是参你家铺张浪费的,五年间共有六名御史告状,统共参了你家四十七本折子。”
  唐宛宛:“……哦。”
  爹哎娘哎,这种情形咱们没有模拟过啊,到底该做出什么反应才算正确啊!
  “唐家”如此频繁地在折子中出现,以至于晏回几乎能背下唐家这三代近一半的家谱。
  “你可知朝中有规矩,为遏不正之风,三品及以下官员每年因喜事收的礼金不得超过百两?”
  唐宛宛心中一紧——一百两,那是妥妥超了。光算唐家上下几百口人上的礼金就不止这个数了,更别说再加上爹的同僚。
  可自家已经挺收敛了,长辈的寿辰能小办绝不大操大办,小辈的生辰礼嫡长办、庶隔年办,小孩的满月和周岁礼给女孩办、男孩看心情办。实在是家中人丁兴旺,每年添丁,人多没办法啊!
  唐宛宛转念一想更是不妙——自家人丁太兴旺,指不定是刺激到这位身有隐疾的皇帝陛下了,毕竟陛下登基多年却至今一儿半女,可是个真正的孤家寡人啊。
  身有隐疾的陛下因为没有皇嗣愁得不行,臣子却子孙满堂,年年洗三礼满月礼周岁礼轮着来,丁点不收敛。换谁心里能好受啊!
  设身处地想了想,唐宛宛偷悄悄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寻思着御史已经在背后捅了好几年刀子,这五年陛下却从没因此事批评过爹,今日特意把此事拎出来,怕是陛下已经忍无可忍了。
  唐宛宛深吸口气,自己身为唐家一份子,必须得说点什么,不能让陛下误解太深啊!
  “我家人闲来无事,事一少,就有了空闲,生的孩子就多了些。”唐宛宛咽了口唾沫,绞尽脑汁想词儿:“而陛下日理万机,朝政繁忙,只是抽不出空生孩子罢了……将来的小皇子小公主自然是顶顶好的。”
  晏回眉心一跳,微眯眼瞧着她,似乎在认真分辨唐宛宛此时是真傻,还是在嘲讽他多年无子,亦或是在试探他所谓的隐疾。
  好半晌晏回才喝完了那盏茶,扯了扯唇,喉间短促地笑了一声,轻飘飘地发出一个单音节词。
  这个未来兴许会成为她丈夫的九五至尊,在初遇之时只留下个耐人寻味的语气词——呵。
  太后娘娘看着西洋钟数着时辰,午时的钟声一响,太后笑得直眯眼:俩孩子聊了一个时辰,自然是相谈甚欢,那离宛宛入宫还会远吗?离抱孙子还会远吗?
  笑得脸都僵了,太后总算收了笑,跟荷赜姑姑说:“去御花园将宛宛丫头接回来吧,头回见面,别让皇儿吓到宛宛丫头。”
  荷赜姑姑笑着应了是,可还没出宫门便听殿前监来报,宛宛姑娘被道己公公送到慈宁宫来了。道己公公是陛下身边伺候的,荷赜往道己身后看了看,只看见几个小宫女跟着,并无陛下的人影。
  荷赜姑姑心口一突,这是陛下和姑娘相处得不愉快?时间没到就将人送回太后这边了?
  她这么想,太后娘娘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仔细瞧了瞧唐宛宛的脸色,没从唐宛宛面上瞧出什么伤心失落来,顿时更心疼了:这孩子,定是把难过都藏在了心里。
  于是太后她老人家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宛宛不要气馁,咱们再接再厉。”
  唐宛宛瞪大了眼——我一点都不气馁,一点都不想再接再厉啊!
  善解人意的太后又想了个招:“以后本宫常喊你进宫坐坐,你俩多见几回面,总会看对眼的。”
  唐宛宛赶紧站起身,跪在太后娘娘腿前,字字珠玑:“宛宛谢过太后娘娘心意。只是我娘常跟我说,人与人的交情要看缘分的,万万不能强求。既然陛下他于我无意,我常进宫反而会让陛下生厌。宛宛自知愚钝,琴棋书画样样不如人,不如太后您瞧瞧别家的姑娘?”
  这番剖心话自然不是唐宛宛的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是爹娘哥姐还有两位嫂嫂全家智慧的结晶。唐家人先前就考虑过这种状况——即太后娘娘瞧上了唐宛宛,但陛下对她无意。所有情形模拟了一遍,可谓用心良苦。
  然而这话听在太后娘娘耳中,却又是另一重意思了——宛宛明明难过得不行了,却还处处为皇儿的幸福着想,竟没有半点私心。
  太后拿丝帕沾了沾眼角的湿润:“荷赜你瞧瞧,多懂事的孩子啊!”话落又拍着胸脯保证:“宛宛丫头你放心,皇儿他不是个铁石心肠的,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总有一日会被你的真心所打动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唐宛宛心中哭唧唧:爹哎娘哎,怎么什么都跟你们说的不一样啊!!!
  “陛下‘呵’完之后,就再没说什么了?”唐大人不可置信地问。
  唐宛宛摇摇头:“没了。他‘呵’了一声,周围的大太监小太监大宫女小宫女都眼观鼻鼻观心站着,然后陛下招了招手,就让道己公公送我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唐大人抹了一把冷汗,喃喃自语:“陛下一向严肃却不刻薄,此番这般明显地落了宛宛的脸,不会是对咱们家不满意、却借由宛宛的口告诉咱们吧?”
  唐家大哥也是紧张:“不应该啊,祖父大人已经自请辞官了,如今爹又只是个三品大夫。我与少淮虽入了翰林院,却是编修典籍的散官,平日安分守己,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家世相当的公子哥,自不会有结党营私之嫌。”
  “其实……我觉得陛下就是‘呵’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深意。”唐宛宛迟疑道:“京城谁家办喜事不要礼金啊,便是秀秀嫁人的时候,我还在荷包里塞了一两银子呢。”
  唐大人皱着眉:“宛宛你还小,不懂呢。陛下心机深沉,哪有你想得这般简单?”
  唐宛宛只好默默吃点心不出声了,心中感慨:当臣子的真是不容易,连陛下简简单单一个笑都得揣摩出背后的深意来。

  原本宛宛的事就弄得一家人焦头烂额了,此时又加上“陛下对自家不满”,局势更严肃了,直叫唐家上下人心惶惶。
  唐家人一向胆子小,这“胆子小”说好听点是安分守己,说不好听点就是胆小怕事,成不了大器。若是哪天被帝王当成了心腹,兴许自己就得把自己给吓死了。
  又过一会儿,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秋晴来报:“老爷夫人,宫里头赏下东西来了,几个公公正在前院等着呢。”
  唐家人齐齐静默了片刻。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唐大人长叹一声,不敢耽搁,领着全家人出去谢赏。
  来的是晏回身边的大太监道己,另有几个小太监和十六名禁卫军跟在身后。道己笑着迎上前来,手里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有棱有角的像是一个笼子,外头蒙着一层黑布,看不出里头装的是什么。
  一家人都不吭声看着,唐家大哥唐少谨见冷了场,只好出声挑起话头:“敢问公公,陛下赏下的是何物?”
  “姑娘看好喽!”道己笑眯眯将那黑布一掀,唐宛宛“啊”地叫了半声,察觉不妥,忙把后半声咽下喉咙。
  笼子里装着的竟是两只毛绒绒的兔子,比寻常兔子毛更蓬松,耳朵却是垂下来耷拉在两颊的。一只毛色似雪,另一只灰不溜秋的,“这是上个月西洋人进贡来的垂耳兔,白的这只是公兔,灰的是母兔,两个月后便能抱窝了。”
  道己介绍完兔子,看着唐宛宛的目光颇有深意,“老奴多句嘴,今日姑娘方离了宫,陛下便亲自将上个月西洋进贡的礼品单逐行看了一遍,觉得这垂耳兔最适合姑娘。西洋总共献了九对兔子,陛下在这九对兔子中选了半个时辰,千挑万选,这才挑好了这两只。”
  唐宛宛接过兔笼,捧高在眼前好奇地看着,垂耳兔胆子小,眯着眼睛瑟瑟发抖,两只紧紧地挤在一起,各自缩成个大毛球,看得人心都化了。
  唐夫人战战兢兢问:“这、这怎么养啊?”万一一不小心养死了,陛下会不会降罪啊?
  道己公公似是知道唐夫人所想,笑笑说:“夫人不必忧虑,这垂耳兔虽比寻常兔子金贵一些,却并不难养。”说话间,道己示意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上前,又说:“这便是先前养兔子的小太监,夫人寻个人听他讲一遍便明白了。”
  御赐之物非同小可,又怕下人心粗记不住,唐家大哥带着妻子去听小太监传授养兔经了。
  随后,道己又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来一只紫檀制的匣子,匣子里静静躺着三个小白瓶,瓶身圆润触手柔腻,透着一层温润的光,竟是白玉质的。
  唐宛宛拿起一只小瓶,揭开瓶塞瞅了瞅,里头装着许多颗浅碧色的小丸子,不由好奇:“这又是什么?”
  道己面上闪过两分尴尬,不好意思细说,含糊地一句带过了:“这是太医院鼓捣出来的,陛下特地吩咐奴才取了来,匣子里另附着一封信,姑娘看了自会明白。”
  唐家人谢过赏,目送道己公公带着人离开了,唐宛宛这才拿出小玉瓶底下压着的信,展开来看。字不多,只有四行,一手行草如流水行云一般洒脱,竟显出其人几分不羁来。
  然而信中内容却是这样的:
  ——除臭丹,治疗口臭有奇效,早晚各含服一粒或将其溶于清水中服下,一月后方可见效。
  凑上前来一同看信的唐家人:“……”
  “不是口臭!是大蒜啊大蒜!!”唐宛宛脸色涨红,气得手一哆嗦,这张疑似为陛下亲自执笔的书信就被扯成了两半。
  道己回了宫时,陛下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他刚要入内,便被一道女声喝住了:“道己公公留步!”
  道己回头一瞧,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真想假装没听到。只是尊卑不能乱,道己扯出一个笑迎上前去:“赵美人怎的来了?”
  这位赵美人比陛下小一岁,出身四品左谕德家中,当年陛下登基的时候便入了宫。她通晓棋艺擅长女红,入宫前在京城的官家女中也是极有名的。
  赵美人从身后丫鬟的手中提过食盒,对着道己浅浅一笑,眸中波光粼粼。这笑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仿佛提前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美则美之,却失了几分鲜活。
  道己刚从唐宛宛那边回来,亲眼瞧过唐家姑娘缺心眼式的笑,看着此时赵美人的笑竟觉得后脊一凉。
  赵美人缓缓开口:“近日天儿燥热,陛下又是日理万机,妾甚为忧心,便亲手熬了这一盅薏米百合粥,烦请公公通传一声。”
  “娘娘当真要进去?”道己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陛下今日心情不美,方才还发了一通火呢。”
  听到“陛下心情不美”,赵美人面上的笑倏地一僵,不假思索地将食盒递给道己公公,立马改了口:“既然陛下在处理公事,我便不入内了。待陛下消了火气,公公再将这盅粥送进去便是了。”
  “恭送娘娘。”道己目送赵美人走远,从袖中翻出了一本小小的手账,上头写着很多条目,比如“陛下在午休”“陛下在与大臣议事”“陛下在批阅奏章”,每条后头都画着几个正字。
  道己翻到“陛下今日心情不美”那一页,在空白处画了一条横。
  陛下的口谕是“将任何娘娘挡在门外,不能放一个进来”。为了达成这个目标,道己绞尽脑汁编出来的说辞不下三十个,每用过一个就在后头画一条杠,下回换另一个,因为短期之内总是用一个借口容易露馅。
  而对于这些娘娘来说,陛下在午休、在议事或是在批阅奏章,都可以候在书房外等一等。唯独“陛下心情不好”,这条向来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道己笑了笑,将手账装回兜里,理了理衣摆进了御书房。瞧见陛下在专心批阅奏章,道己不敢打扰,给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便悄声退出去了。
  他不主动答,晏回却记得问,“唐家姑娘收到兔子是什么反应?”
  道己呼吸一滞,头回见陛下对一个姑娘上心,自己这个做奴才的哪能掉链子?心思飞快一转:陛下千挑万选送了两只兔子,自然是希望姑娘喜欢,姑娘越喜欢,陛下就越高兴。
  这个简单的逻辑推理在道己脑子里走了一遭,不过呼吸的功夫就想明白了,道己言之凿凿答:“姑娘十分欢喜,一个劲儿地叫奴才代为感谢,问了好几遍饲养兔子的方法,十分上心。”他觉得这么说还不够让陛下高兴,道己又补一句:“姑娘还抱着兔子转了好几个圈呢。”
  若唐宛宛在场,定会被道己睁眼说瞎话的行为气炸——她那时只顾着想谢赏的话该怎么说了,连兔子都没摸一下,连饲养方法都是唐家大哥大嫂记下的。
  果然是孩子心性,晏回听得甚为舒心,低声笑了笑,提笔又批了几份奏章。忽的他目光一凝,慢悠悠问:“唐家姑娘,叫什么名儿来着?”
  道己忙说:“叠字宛宛,宛如的宛。”
  晏回“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当晚唐家大嫂哄闺女的时候提起了兔子这茬,小女儿立马闹腾着想来看兔子,还没长齐的乳牙漏着风,喊了几十遍“兔兔兔兔看兔兔”。
  好不容易才哄她睡下,唐少谨和妻子对视一眼,真是哭笑不得。
  次日母女俩起了个大早,刚走到唐宛宛的小院前,正巧碰上唐宛宛的丫鬟小芷提着早膳回来了。
  “怎么拿回了早膳?宛宛已经醒了?”唐家大嫂奇道。
  唐宛宛嗜睡的名声府里人尽皆知,闻言小芷笑着将她迎进门:“大少奶奶快进来吧,小姐正在院里喂兔子呢。”
  进了院子一瞧,唐宛宛正在看两只兔子啃萝卜。胡萝卜都切成了丝,大小粗细不一,一看便是唐宛宛的手笔,可放在她身上,已经是十分难得的细心了。
  唐宛宛搬着一只小凳子坐在笼子边上,托着腮帮子看兔子,连院里来了人都没注意到,似乎陷入了深思。
  “宛宛,你想什么呢?”唐家大嫂问她。
  “啊,清清也来看兔子呀?”唐宛宛站起身捏了捏小侄女肉嘟嘟的脸,把凳子让给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唐大嫂的问题:“我昨晚一宿没睡,怎么都想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送我两只兔子。今早忽然顿悟了。”
  这送兔子确实稀奇,唐家大嫂来了兴致:“为何?”
  唐宛宛蹲下身,从笼子缝伸进手指去戳了戳灰兔子的胖屁屁,皱着眉尖,声音有点闷:“道己公公说西洋进贡了九对兔子,统共十八只兔子,肯定什么色儿的都有。他又说陛下花了半个时辰精挑细选,却偏偏从十八只兔子中挑了这两只。”
  “这又怎么了?这两只不好么?”唐家大嫂听不明白。
  “白兔是公的,颜值高,代表陛下;这只灰不溜秋的是母兔,代表我。”唐宛宛磨了磨牙,指了指自己的脸,忿忿道:“陛下他这是变着法儿的说我长得黑呢!”
  唐家大嫂先是怔了一下,按着唐宛宛的逻辑想了一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小姑子一向是个活宝,永远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事。
  唐宛宛其实长得不黑,然而如今正是盛夏,她又一向爱出门逛街,还时常去几个密友家串门,晒了一个月下来,脸和脖子已经不是一个色儿了。
  而晏回却是养尊处优,即便是在御花园中走两步消消食,都有宫人撑着华盖给他蔽阳。两相一对比,唐宛宛确实比晏回黑了一个度。
  事实上,这两只兔子确实是晏回精挑细选出来的,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没有唐宛宛想的这么无聊,也没有想过用灰毛兔来讽刺她的肤色。
  那日晏回将一把兔粮洒在院里,借着十八只兔子争相抢食的机会挨个瞧了一遍,筛去看上去蔫了吧唧的兔子,筛去瘦弱的兔子,筛去趴在窝里睡觉、瞧见吃食只掀了掀眼皮的懒骨头,再筛去秃毛的丑兔子……
  连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多年的道己都不明白,为何陛下挑两只兔子还这么上心?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口。
  晏回言简意赅答:“唐家姑娘看上去不是个心细的姑娘,朕怕兔子被她养死,故而专门挑了这两只身体健康的。”
  白兔最机灵,跟别的兔子抢食一抢一个准;灰兔傻乎乎的,抢食的时候被别的兔子踹了好几脚,永远挤不进最中间,最后索性放弃了抢食,蹦到晏回脚下仰着头望着他,咕咕叫了两声表示不满,傻乎乎的样子像极了唐宛宛。
  听完这个理由,道己心说自己还是高估了陛下,陛下确实挺无聊的……
  唐宛宛因为肤色和除臭丹的事憋屈了一整天,可她不记事也不记仇,次日心情便好了几分——没有太后娘娘传召入宫的每一天都很美满。
  唐宛宛抻了个懒腰出了房门,下意识地朝老榕树下的兔笼瞧去。到底是心情好,她连看见灰毛兔被白兔压在身下欺负都没生气,笑眯眯给两只小家伙丢了一把胡萝卜干进去,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笼子前看兔子。
  公兔被自家不通人事的主人盯了半晌,腿一抖,彻底萎了,哆哆嗦嗦从母兔身上挪了开。
  在她头上悬了半个月的名为“生娃娃”的刀此时挪开了一小会儿,唐宛宛总算能舒口气,这一闲下来便觉闷得发慌,看了一上午的小话本也不能排解心中的无聊。她掰着手指算了算,刨去进宫的两回,她已经半个月没出过门了。
  正巧赶上何太傅家的两位姑娘上门来找她玩,问她要不要一起逛街,唐宛宛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何太傅自晏回幼时起便被太上皇指为太子太傅了,如今帝师之名越发深厚,朝中无人敢出其右。何家后辈也各个成器,有祖荫又有才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这般的簪缨世家按理说不该跟唐家这般的人家有太多交集。巧就巧在何太傅心系百姓,叫家中后辈开了个私学馆。在其中任职的都是何太傅的门生,这些人喜欢作学问,却又不想入朝为官,便在老师这里谋个营生。
  何家德隆望尊,这私学馆不光收自家子弟,也向外面收人,束修收得极少,造福了城北不少百姓,常被陛下拿出来当案例大加赞扬。
  朝中好些臣子看得眼热,也学着何家建学馆,只是学的不伦不类的。他们既没有何家的底蕴,还没有何太傅的名声,又寻不来学富五车的讲师,自然招纳不来多少学子。所以这何家学馆建成二十年,至今仍是京城的头一等。
  唐宛宛几个哥姐都是从里边出来的,唐宛宛自然也不例外,学馆中有个专门的女学馆,她便是这样与何家几位姑娘结识的。
  “宛宛,再过三天就是六月初十了,咱们夫子就要回学馆教书了。”何卿之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你的课业可做完了?”
  “课业?”唐宛宛瞠目结舌,傻愣了一息功夫,苦着脸说:“我都忘了课业是什么了!”
  “哈哈哈哈就知道你忘了,我俩专门到最后几天才来跟你讲的哈哈哈哈!”何家两位姑娘毫不留情地嘲讽了一通,还毫不收敛地吐露了自己的小心机。
  唐宛宛气得翻了个白眼,别人家都是闺中密友,放在她这儿愣是成了闺中损友!一边问:“你俩做完了?”
  何卿之和何许之脸上的笑一僵,悻悻摸了摸鼻子:“写了十之二三吧。”
  闻言,唐宛宛也毫不留情地哈哈哈了一顿,算是给自己找回了脸面。
  时下女子并不似前朝那般拘谨,更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劣俗。再加之大盛朝尚文,女子也是能入学馆读书的。
  只是姑娘们嫁人嫁的早,此后又要操持家事,治学之路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即便是何家这般的簪缨世家,能寻到的女夫子也只有一个,专门给女学馆授课。
  可女夫子也是要生娃的,人家怀着身孕坚持授了半年课,于两月前请了产假。何家学馆找遍京城都再寻不到一个能抽出空代课的女夫子。
  让别的夫子代课吧,也不行,学馆里别的夫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书生,若是放他们过来教这么一群年方及笄的漂亮姑娘,弄出私相授受的尴尬事就不妙了。
  这么一来,女学馆便放了两个月的假,唐宛宛也撒欢玩了两个月。
  再过三日,生完娃做完月子的女夫子便要回来教课,唐宛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况且祸不单行,两个月的课业积在一起,唐宛宛光是想想就觉得眼前发黑手脚发软。
  三个姑娘各自发愁,可出来逛街不能被这等琐事搅了兴致,遂把心事撂到一旁手挽着手逛街了,各自的丫鬟护卫隔着五步远跟在后头。
  唐家住在城东,这边的街市比城北要热闹得多,也难怪何家姑娘愿意大老远地来找她玩。
  虽是盛夏天,大街上照旧熙熙攘攘。远远瞧见珠玉阁前有好多姑娘进进出出,三个姑娘都是眼睛一亮,做好了今日剁手的准备。
  珠玉阁名儿起得俗,其实也不是什么雅地,而是京城最大的金楼。有这么个好名声,东西也比寻常金楼卖得贵一些。
  门口挤着一群姑娘,连进门都得靠挤,可见客人之多。平时珠玉阁也不会一口气来这么多客人,实在是今日特殊。他家大门口立着一块招牌,字不大,可从它门前走过的姑娘没一个会错过这几个字,上头写着“苏夫人夏季上新”。
  若是外地人瞧见这么个语焉不详的招牌,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可放在京城爱美的姑娘眼中,“苏夫人”这三个字就是最响当当的招牌。
  苏夫人是京城的奇女子,她以一介贫女的身份嫁入伯阳侯府,凭的不光是容貌,还有那一手精妙绝伦的画技。苏夫人成亲之后,到底是自持身份,其画作不便流入市井民间,便另找了个法子打发时间——画各种漂亮的首饰图样。
  苏夫人眼光独到,因身在侯府,见过的好东西更是数不胜数,画出的首饰图样各个新颖。她每个季度出一批首饰图样,一年四季上百种花样,从没有一回重样的,每每流出都能成为京城女子的风向标。
  唐宛宛的眼光也独到,别的姑娘挑首饰挑的都是花卉的、鸟雀的,怎么漂亮怎么来;偏偏唐宛宛是怎么新奇怎么来,她从来只挑一种图案的首饰,便是动物图案的。几年下来,十二属相的首饰凑齐了一整套。
  唐夫人时常看着自家女儿戴着老鼠步摇、水牛簪子或是山羊额心钿招摇过市,都要对女儿的审美绝望了。
  买这类的首饰还有一条好,因为少有人像唐宛宛这般审美奇特,这类首饰常常滞销,讨价还价的余地很大,更成了唐宛宛的心头好。
  今日她看上的是一条猴子手链,十几只大脸猴摆出各种姿势围成一圈,成了这条链子。金子成色十足,样式又新颖,唐宛宛戴在腕上左看右看,瞧着甚为满意。
  金楼的主人都眼熟她了,眼看唐宛宛抬眼朝他望了过来,心知这姑娘要开始问价了,金楼主人顿时一个激灵:“姑娘哎,您这回别跟我磨嘴皮子了,我嘴笨说不过您,这条链子三两银子您拿走!”
  唐宛宛掂了掂手里金链的重量,清楚这价格十分公道,笑眯眯地掏荷包了。唐宛宛别的不显,唯独讨价还价这项技能点满,连唐家负责采买的管家都比不过她。
  她戴着自己的新手链去了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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