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解老先生孟尝君列传读后感赏析

韩愈,字退之,邓州南阳人。七世祖茂,有功于后魏,封安定王。父仲卿,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县人刻石颂德。终秘书郎。愈生三岁而孤,随伯兄会贬官岭表。会卒,嫂郑鞠之。愈自知读书,日记数千百言,比长,尽能通《六经》、百家学。擢进士第。会董晋为宣武节度使,表署观察推官。晋卒,愈从丧出,不四日,汴军乱,乃去。依武宁节度使张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坚正,鲠言无所忌。调四门博士,迁监察御史。上疏极论宫市,德宗怒,贬阳山令。有爱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改江陵法曹参军。元和初,权知国子博士,分司东都,三岁为真。改都官员外郎,即拜河南令。迁职方员外郎。

华阴令柳涧有罪,前刺史劾奏之,未报而刺史罢。涧讽百姓遮索军顿役直,后刺史恶之,按其狱,贬涧房州司马。愈过华,以为刺史阴相党,上疏治之。既御史覆问,得涧赃,再贬封溪尉。愈坐是复为博士。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谕曰:

国子先生晨入太学,召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烧膏油以继晷,常矻矻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牴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芒芒,独旁搜而远绍。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沈浸浓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亡涯。周《诰》商《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迨《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

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细木为桷,欂栌侏儒,椳闑磺楔,各得其所,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杂进巧拙,纡余为妍,卓荦为杰,校短量长,唯器是适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宗王,大伦以兴;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词为经,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言虽多而不要其中;文虽奇而不济于用,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禀粟,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窥陈编以盗窃。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财贿之有无,计班资之崇庳,忘量己之所称,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欲进其豨苓也。”

执政览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考功,知制诰,进中书舍人。

初,宪宗将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诸军按视。及还,且言贼可灭,与宰相议不合。愈亦奏言:

淮西连年脩器械防守,金帛粮畜耗于给赏,执兵之卒四向侵掠,农夫织妇饷于其后,得不偿费。比闻畜马皆上槽枥,此譬有十夫之力,自朝抵夕,跳跃叫呼,势不支久,必自委顿。当其已衰,三尺童子可制其命。况以三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全力,其败可立而待也,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取胜,必胜之师利在速战,兵多而战不速则所费必广。疆场之上,日相攻劫,近贼州县,赋役百端,小遇水旱,百姓愁苦。方此时,人人异议以惑陛下,陛下持之不坚,半涂而罢,伤威损费,为弊必深。所要先决于心,详度本末,事至不惑,乃可图功。

又言:“诸道兵羁旅单弱不足用,而界贼州县,百姓习战斗,知贼深浅,若募以内军,教不三月,一切可用。”又欲“四道置兵,道率三万,畜力伺利,一日俱纵,则蔡首尾不救,可以责功”。执政不喜。会有人诋愈在江陵时为裴均所厚,均子锷素无状,愈为文章,字命锷谤语嚣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及度以宰相节度彰义军,宣慰淮西,奏愈行军司马。愈请乘遽先入汴,说韩弘使叶力。元济平,迁刑部侍郎。

宪宗遣使者往凤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人奔走膜呗,至为夷法,灼体肤,委珍贝,腾沓系路。愈闻恶之,乃上表曰:

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在位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书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盖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至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施佛,宗庙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后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君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别立寺观。臣当时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令盛也!今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加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丰年之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信向;百姓微贱,于佛岂合更惜身命?”以至灼顶燔指,十百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贰于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以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吊于其国,必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君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前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表入,帝大怒,持示宰相,将抵以死。裴度、崔群曰:“愈言讦牾,罪之诚宜。然非内怀至忠,安能及此?愿少宽假,以来谏争。”帝曰:“愈言我奉佛太过,犹可容;至谓东汉奉佛以后,天子感夭促,言何乖剌邪?愈,人臣,狂妄敢尔,固不可赦!”于是中外骇惧,虽戚里诸贵,亦为愈言,乃贬潮州刺史。

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陈佛骨事,言涉不恭,正名定罪,万死莫塞。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谓言虽可罪,心亦无他,特屈刑章,以臣为潮州刺史。既免刑诛,又获禄食,圣恩宽大,天地莫量,破脑刳心,岂足为谢!

臣所领州,在广府极东,过海口,下恶水,涛泷壮猛,难计期程,飓风鳄鱼,患祸不测。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臣少多病,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加以罪犯至重,所处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同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

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太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宏休,扬厉无前之伟绩,编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未肯让。

伏以皇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东西,地各万里。自天宝以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孽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朝不贡,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旋乾转坤,关机阖开,雷厉风飞,日月清照,天戈所麾,无不从顺。宜定乐章,以告神明,东巡泰山,奏功皇天,具著显庸,明示得意,使永永年服我成烈。当此之际,所谓千载一时不可逢之嘉会,而臣负罪婴衅,自拘海岛,戚戚嗟嗟,日与死迫,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前过。怀痛穷天,死不闭目,伏惟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帝得表,颇感悔,欲复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论是大爱朕,然不当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皇甫镈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终狂疏,可且内移。”乃改袁州刺史。初,愈至潮州,问民疾苦,皆曰:“恶溪有鳄鱼,食民畜产且尽,民以是穷。”数日,愈自往视之,令其属秦济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物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湖、岭之间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掩,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旰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与刺史拒争为长雄。刺史虽驽弱,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々睍斯,为吏民羞,以偷活于此也?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

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祝之夕,暴风震电起溪中,数日水尽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无鳄鱼患。袁人以男女为隶,过期不赎,则没入之。愈至,悉计庸得赎所没,归之父母七百余人。因与约,禁其为隶。召拜国子祭酒,转兵部侍郎。

镇州乱,杀田弘正而立王廷凑,诏愈宣抚。既行,众皆危之。元稹言:“韩愈可惜。”穆宗亦悔,诏愈度事从宜,无必入。愈至,廷凑严兵迓之,甲士陈廷。既坐,廷凑曰:“所以纷纷者,乃此士卒也。”愈大声曰;“天子以公为有将帅材,故赐以节,岂意同贼反邪?”语未终,士前奋曰:“先太师为国击硃滔,血衣犹在,此军何负,乃以为贼乎?”愈曰:“以为尔不记先太师也,若犹记之,固善。天宝以来,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孙在乎?亦有居官者乎?”众曰:“无。”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归朝廷,官中书令,父子受旗节;刘悟、李祐皆大镇。此尔军所其闻也。”众曰:“弘正刻,故此军不安。”愈曰:“然尔曹亦害田公,又残其家矣,复何道?”众讠雚曰:“善。”廷凑虑众变,疾麾使去。因曰:“今欲廷凑何所为?”愈曰:“神策六军将如牛元翼者为不乏,但朝廷顾大体,不可弃之。公久围之,何也?”廷凑曰:“即出之。”愈曰:“若尔,则无事矣。”会元翼亦溃围出,延凑不追。愈归奏其语,帝大悦。转吏部侍郎。

时宰相李逢吉恶李绅,欲逐之,遂以愈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诏不台参,而除绅中丞。绅果劾奏愈,愈以诏自解。其后文刺纷然,宰相以台、府不协,遂罢愈为兵部侍郎,而出绅江西观察使。绅见帝,得留,愈亦复为吏部侍郎。长庆四年卒,年五十七,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愈性明锐,不诡随。与人交,始终不少变。成就后进士,往往知名。经愈指授,皆称“韩门弟子”,愈官显,稍谢遣。凡内外亲若交友无后者,为嫁遣孤女而恤其家。嫂郑丧,为服期以报。

每言文章自汉司马相如、太史公、刘向、扬雄后,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师说》等数十篇,皆奥衍闳深,与孟轲、扬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经》云?至它文,造端置辞,要为不袭蹈前人者。然惟愈为之,沛然若有余,至其徒李翱、李汉、皇甫湜从而效之,遽不及远甚。从愈游者,若孟郊、张籍,亦皆自名于时。

孟郊者,字东野,湖州武康人。少隐嵩山,性介,少谐合。愈一见为忘形交。年五十,得进士第,调溧阳尉。县有投金濑、平陵城,林薄蒙翳,下有积水。郊闲往坐水旁,裴回赋诗,而曹务多废。令白府,以假尉代之,分其半奉。郑余庆为东都留守,署水陆转运判官。余庆镇兴元,奏为参谋。卒,年六十四。张籍谥曰贞曜先生。

郊为诗有理致,最为愈所称,然思苦奇涩。李观亦论其诗曰:“高处在古无上,平处下顾二谢”云。

张籍者,字文昌,和州乌江人。第进士,为太常寺太祝。久次,迁秘书郎。愈荐为国子博士。历水部员外郎、主客郎中。当时有名士皆与游,而愈贤重之。籍性狷直,尝责愈喜博褭及为驳杂之说,论议好胜人,其排释老不能著书若孟轲、扬雄以垂世者。愈最后答书曰: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之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道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德之所辞让,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其书出焉。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何有?夫子,圣人也,而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亦至矣。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余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至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至乎扬雄亦未久也。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岂可易而为之哉?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为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则俟五十、六十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

前书谓吾与人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胜也。非好己之道胜也,己之道乃夫子、孟轲、扬雄之道。传者若不胜,则无所为道,吾岂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则其与众人辩也有矣。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善戏谑兮,不为虐兮。”《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为也。”恶害于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

籍为诗,长于乐府,多警句。仕终国子司业。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擢进士第,为陆浑尉,仕至工部郎中,辨急使酒,数忤同省,求分司东都。留守裴度辟为判官。度脩福先寺,将立碑,求文于白居易。湜怒曰:“近舍湜而远取居易,请从此辞。”度谢之。湜即请斗酒,饮酣,援笔立就。度赠以车马缯彩甚厚,湜大怒曰:“自吾为《顾况集序》,未常许人。今碑字三千,字三缣,何遇我薄邪?”度笑曰:“不羁之才也。”从而酬之。

湜尝为蜂螫指,购小儿敛蜂,捣取其液。一日命其子录诗,一字误,诟跃呼杖,杖未至,啮其臂血流。

卢仝居东都,愈为河南令,爱其诗,厚礼之。仝自号玉川子,尝为《月蚀诗》以讥切元和逆党,愈称其工。

时又有贾岛、刘乂,皆韩门弟子。

岛,字浪仙,范阳人。初为浮屠,名无本。来东都,时洛阳令禁僧午后不得出,岛为诗自伤。愈怜之,因教其为文,遂去浮屠,举进士。当其苦吟,虽逢值公卿贵人,皆不之觉也。一日见京兆尹,跨驴不避,讠虖诘之,久乃得释。累举,不中第。文宗时,坐飞谤,贬长江主簿。会昌初,以普州司仓参军迁司户,未受命卒,年六十五。

刘义者,亦一节士。少放肆为侠行,因酒杀人亡命。会赦,出,更折节读书,能为歌诗。然恃故时所负,不能俯仰贵人,常穿屐、破衣。闻愈接天下士,步归之,作《冰柱》《雪车》二诗,出卢仝、孟郊右。樊宗师见,为独拜。能面道人短长,其服义则又弥缝若亲属然。后以争语不能下宾客,因持愈金数斤去,曰:“此谀墓中人得耳,不若与刘君为寿。”愈不能止,归齐、鲁,不知所终。

赞曰:唐兴,承五代剖分,王政不纲,文弊质穷,崿俚混并。天下已定,治荒剔蠹,讨究儒术,以兴典宪,薰■涵浸,殆百余年,其后文章稍稍可述。至贞元、元和间,愈遂以《六经》之文为诸儒倡,障堤末流,反刓以朴,刬伪以真。然愈之才,自视司马迁、扬雄,至班固以下不论也。当其所得,粹然一出于正,刊落陈言,横骛别驱,汪洋大肆,要之无牴牾圣人者。其道盖自比孟轲,以荀况、扬雄为未淳,宁不信然?至进谏陈谋,排难恤孤,矫拂媮末,皇皇于仁义,可谓笃道君子矣。自晋汔隋,老佛显行,圣道不断如带。诸儒倚天下正议,助为怪神。愈独喟然引圣,争四海之惑,虽蒙讪笑,?合而复奋,始若未之信,卒大显于时。昔孟轲拒杨、墨,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余岁,拨衰反正,功与齐而力倍之,所以过况、雄为不少矣。自愈没,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

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①人也。世为著姓②。祖父堪,蜀郡③太守。衡少善属文,游于三辅,因入京师,观太学④,遂通五经⑤,贯六艺。虽才高于世,而无骄尚⑥之情。常从容淡静⑦,不好交接俗人。永元中⑧,举孝廉不行,连辟公府不就⑨。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⑩。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文多故不载。大将军邓骘奇其才,累召不应。
①西鄂:“西鄂,县,故城在今邓州向城县南,有平子墓及碑在焉,崔瑗之文也。”西鄂县在今河南南阳北偏东。
②著姓:有显著名声的家族。
③蜀郡:辖境在四川中部,治所成都。
④三辅:汉以治理京畿地区的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个政区为三辅。观:阅读。太学:设于京城的传授儒家经典的最高学府,武帝时始设。
⑤五经:五部儒家经典,即《易》(《周易》),《书》(《尚书》),《诗》(《诗经》)、《礼》(汉代指《仪礼》,后世指《礼记》),《春秋》。
⑦从容:谓平静舒缓。淡静:淡泊宁静。
⑧永元:和帝年号,公元89年—104年。
⑨举:推举。孝廉:孝,指孝悌者;廉,清廉之士,为统治者选拔人才的科目,始于汉代,在东汉尤为求仕者必由之途,亦指被推选的士人。辟:征召。公府:三公府署,汉三公开府治事,故称。不就:不前去就任。
⑩承平:谓太平。踰侈:亦作“逾侈”,过度奢华。
班固《两都》:即《西都赋》和《东都赋》。《二京赋》:《西京赋》和《东京赋》。讽谏:用含蓄委婉的话向君主进谏。
精思:精心构思。傅会:指文章的安排布局和修饰润色等。
张衡字平子,南阳郡西鄂县人。世代为有显著名声的家族。祖父张堪,曾担任过蜀郡太守。张衡年轻时善于撰写文章,曾到三辅地区考察学习,后来到京师洛阳,在太学里读书学习,于是精通了五经的学问,统贯了六艺学术的起始和终结。他虽然才学渊博超出世人,但是却没有骄傲自负的想法。一直过着平静舒缓而又淡泊宁静的生活,并不喜欢与庸俗之人相交往。永元年间(89年—104年),他曾被推举为孝廉而没有赴任,三公府署连续征召也没有前去就职。当时国家太平无事的时间较久,从王侯以下的官员,没有谁不过着过度奢华的生活。张衡于是模仿班固的《两都赋》,创作了《二京赋》,通过这篇大赋来委婉地向皇帝劝谏。精心构思、安排布局和修饰润色,历时十年才成功。因为文字过多所以这里不予刊载。大将军邓骘惊讶于他的才华,连续征召而他都没有应征。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筭①。常耽好《玄经》②,谓崔瑗曰:“吾观《太玄》,方知子云妙极道数③,乃与五经相拟,非徒传记之属,使人难论阴阳之事,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④。复二百岁,殆将终乎⑤?所以作者之数,必显一世,常然之符也⑥。汉四百岁,玄其兴矣⑦。”安帝⑧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琁机⑨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筭罔论》,言甚详明。
①善机巧:谓具机巧之天赋。机巧:机智巧妙。致思:专心研究。天文:天象,有关日月星辰等天体自然现象的通称。阴阳:谓一切自然现象及其道理。历筭:历法和算术。筭,同“算”。
②耽好:特别爱好,沉浸于某种喜好之中。《玄经》:亦称《太玄》,即扬雄《太玄经》。
③道数:道之精理、法则,指天地人事之理。
④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言论述汉家之所以取得天下二百年之书。
⑤复二百岁:“自中兴至献帝,一百八十九年也。”殆将终乎:言汉家运数将终。或言“(再过二百年,)大概更将完善”,“《太玄经》会过时吗”,皆误。
⑥作者之数:言为此者之数,即天所规二百年之数。一世:犹一代。常然:常态,一向如此。符:符兆,征兆。
⑦汉四百岁:预测之数也。玄其兴矣:谓扬雄之学必兴起,言其应验也。后魏晋玄学盛,正此应也。
⑧安帝:东汉十二帝中第六帝,公元107年—125年在位。
⑨琁(xuán)机:亦作“琁玑”、“璇玑”,即前四星,泛指北斗等天象。
张衡有机智巧妙的天赋,尤其专心于天文、阴阳和历算的研究。常常沉浸在《太玄经》之中,他对崔瑗说:“我阅读了《太玄经》,才知道扬子云(扬雄)精妙地穷尽了天地和人事的法则,竟然可以和《五经》所阐述的道理相比拟,而不仅仅是经书注释一类的书籍,使人难以深究阴阳等一切自然现象及其道理,这是论述汉家之所以取得天下二百年的著作啊。再过二百年,汉家的运数恐怕就要终结了吧?上天通过规划二百年的运数,一定会在一代人手里获得显示,这是符合常理的应验了。汉王朝到四百年的时候,玄学一定会兴盛起来的。”安帝一向听说张衡善于道术之学,公车特别征召授予他郎中官职,后又升迁担任太史令。于是张衡便深入地探究阴阳,精妙地穷尽北斗星辰等天体运转规律,创制了浑天仪,并著述了天文学著作《灵宪》和推算圆周的著作《筭罔论》,论述很详细周到而明白无误。
顺帝①初,再转,复为太史令。衡不慕当世②,所居③之官,辄积年不徙。自去史职,五载复还,乃设客问,作《应间》以见其志云④:
①顺帝:东汉第七代帝王刘保,公元126年—144年在位。
④“乃设客问”等句:“间,非也。《衡集》云:‘观者,观余去史官五载而复还,非进取之势也。唯衡内识利钝,操心不改。或不我知者,以为失志矣。用为间余。余应之以时有遇否,性命难求,因兹以露余诚焉,名之应间云。’”设客问:设置客体发问而主体回答的形式,为赋体特征之一。见:显示,显露。
顺帝初年(126年),张衡两次转任之后,再度担任了太史令。张衡并不羡慕当权执政,留在所担任的官职上,常常多年不能升迁。自从调离了太史令后,经过五年又重新回到这一职任上,于是设置客体发问的方式,创作《应间赋》来显露他的情志:
有间①余者曰:盖闻前哲首务,务于下学上达,佐国理民,有云为也。朝有所闻,则夕行之②。立功立事,式昭德音。是故伊尹思使君为尧舜,而民处唐虞,彼岂虚言而已哉,必旌厥素尔③。咎单、巫咸,寔守王家,申伯、樊仲,实干周邦,服衮而朝,介圭④作瑞。厥迹不朽,垂烈后昆,不亦丕欤!
且学非以要利,而富贵萃之⑤。贵以行令,富以施惠,惠施令行,故《易》称以“大业”。质以文美,实由华兴,器赖雕饰为好,人以舆服为荣⑥。吾子性德体道,笃信安仁,约己博艺,无坚不钻,以思世路⑦,斯何远矣!曩滞日官,今又原之。虽老氏曲全,进道若退,然行亦以需⑧。必也学非所用,术有所仰,故临川将济,而舟械不存焉。徒经思天衢,内昭独智,固合理民之式也⑨?故尝见谤于鄙儒。深厉浅揭,随时为义,曾何贪于支离,而习其孤技邪⑩?参轮可使自转,木雕犹能独飞,已垂翅而还故栖,盍亦调其机而猎犬诸?昔有文王,自求多福。人生在勤,不索何获。曷若卑体屈己,美言以相克?鸣于乔木,乃金声而玉振之。用后勋,雪前吝,嫜佷不柔,以意谁靳也。
①间:非也,非议,诽谤。
②“朝有所闻”两句:言其速。
③“伊尹”句:《尚书·伊尹》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
④圭:上尖下方的一种玉。
⑤要:通“徼”,探求,求取。富贵:富谓财富,贵谓地位。
⑥质、文:内、外在。实、华:果实、花朵。舆服:车舆冠服与各种仪仗。
⑧曲全:犹言委曲求全。进道若退:谓前进之道反若后退。然行亦以需:指在学问之途上要有所止约。《易·杂卦》曰:“需,不进也。”注:畏骇而止也。
⑨徒经思天衢(qú):言徒锐思作《灵宪》、浑天仪等也。徒:白白地。经:常也。天衢:天道也。内:自身也。固:通“胡”,何。式:法也。
⑩随时为义:以顺时为宜。义:宜也。曾:副词,用来加强语气。孤技:犹绝技。
“已垂翅而还故栖”两句:“垂翅故栖,谓再为史官也。盍:何不也。诸:之也。间者言衡作三轮木雕,尚能飞转,已乃垂翅故栖,何不调其机关使利而高飞邪?《傅子》曰‘张衡能令三轮独转’也。”
“人生在勤”两句:《左传》曰:“人生在勤,勤则不匮。”又曰:“不索何获,吾欲求之。”
金声而玉振:喻音韵响亮、和谐。
有人非难我说:听说前代贤哲的首要事务是致力于下学人事而上知天命,辅佐国政并治理民众,这才叫做有所作为了。早晨听到的道理,那么晚上就要实行它。建立不朽功勋、成就伟大事业,以此来彰显仁德的言论。因此伊尹想使君王成为尧、舜,而让天下民众也生活在尧、舜一样的盛明时代,难道他所讲的只是空话而已?那肯定是在表明他的久有的心愿了。咎单、巫咸,确实是守护殷商的贤明之臣,申伯、樊仲,实在是护卫周朝的执政大臣,他们穿着上公的礼服,戴着礼冠登上朝堂,手执尺长大圭以显示自身的尊贵和朝廷的重用。他们的事迹永不磨灭,他们的功绩世代留传,不也很伟大英明吗!
况且学问不能用来谋求实利,而财富和地位却可以使之积聚起来。获得尊贵的地位是为了推行政令,而获得财富是为了施行恩惠;施行了恩惠,政令就会获得通行,所以《周易》里称之为“大事业”。内在的美丽要依靠其外在来显现,果实来源于它所开出的花朵,器物成为上品要依赖它的精美的雕饰,而人要依靠车舆和冠服显示尊荣。您禀性仁德而躬行正道,坚定自己的信念并安心于实行仁道。严于律己博通艺文,没有难题不进行深入地钻研,以此来谋划仕宦之路,这哪里会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呢!以前滞留在太史令,现在又再度担任原职。虽然老子说委曲可以成全,行进于路上反而如同后退,但是在您现在行进的时候还应有所避忌而止一止步。可以肯定的是,您的学问不适合现在的运用,具体的运用还需要仰仗对应的手段,所以就如同来到河边准备乘船渡河,却没有船桨了。徒然锐意钻研阴阳等天道规律,在自身确实显示出了独特的智慧,但哪里合乎治理民众的法度要求呢?所以您曾经被浅陋儒生诽谤。涉水过河,水深时要将衣服卷到腰带以上而水浅时只须卷到膝盖以上,顺应时势作为行事的合宜选择,究竟为什么要像支离益那样贪图于屠龙术,而去研习那些独门绝技呢?三轮可让它们自行转动,木雕也能独自飞行,却让它垂下翅膀回到原来栖息之处,为什么不能调整木雕内的机关而使它更锐意地高飞呢?往昔时候的周文王,积极主动地求得多种福分。人的一生在于勤奋,不求索哪里会有收获?为何不弯腰俯首、委屈自己,获得美言来制胜世人呢?就像鸟儿在高大的树木上鸣叫,才能发出响亮、和谐的金玉之声。用后面所建立的功勋,洗刷以前所遭受的耻辱,这时再显示刚强而不柔顺的一面,来猜度一下是谁该受讥笑了。
浑元初基,灵轨未纪①,吉凶纷错,人用朣朦②。黄帝为斯深惨。有风后者,是焉亮之③,察三辰于上,迹祸福乎下,经纬历数④,然后天步有常⑤,则风后之为也。当少昊清阳之末,实或乱德,人神杂扰,不可方物⑥,重黎又相颛顼而申理之,日月即次⑦,则重黎之为也。人各有能,因艺授任,鸟师别名,四叔三正,官无二业,事不并济⑧。昼长则宵短,日南则景北⑨。天且不堪兼,况以人该之⑩。夫玄龙,迎夏则陵云而奋鳞,乐时也;涉冬则淈泥而潜蟠,避害也。公旦道行,故制典礼以尹天下,惧教诲之不从,有人(之)不理。仲尼不遇,故论《六经》以俟来辟,耻一物之不知,有事之无范。所考不齐,如何可一?
①浑元:谓天地之气,或谓天地。初基:谓刚开始奠定基业,犹初始。灵轨:指日月星辰之运行。灵:指天地日月等尊称及物品名。纪:端绪。
②纷错:纷繁杂乱。用:以。朣朦:犹蒙昧。
③是焉:于是时。亮:辅佐。《小尔雅》:“亮,佐也。”
④三辰:日、月、星之谓。迹:追寻踪迹。经纬:织物上的直线和横线,指规范准则,或整理规划。历数:审视推演出的运数。
⑤天步:天之行步,谓天体星象的运转。常:恒久的法则。
⑥实:广。或:有。方:辨别。
⑦申理:治理。即次:各回其位次。
⑧二业:别的工作。并济:互为补充。
⑨“昼长则宵短”两句:“夏至日北极而影短,昼六十刻,夜四十刻。冬至日南极而影长,夜六十刻,昼四十刻也。《易·通卦验》曰:‘冬至,晷长丈三尺。夏至,晷长尺五寸。’谓立八尺表之阴也。”日南则景北:指同一物而言。
⑩不堪兼:言不能身兼二职。该:备。
“夫玄龙”等句:“《说文》曰:‘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小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入川。’言出入有时也。”迎夏:指每逢夏日。陵云:凌云,直上云霄。
淈(ɡǔ):贾逵注《国语》曰:“淈,乱也。”潜蟠:潜藏蟠伏。
公旦:周公姬旦。道行:言道得申也。流俗本作“行道”者,非也。尹:正也,整治。理:依礼辨别。
不遇:不遇时也。俟:等待。来辟:后来有作为之君。辟,君也。《公羊传》曰,孔子制《春秋》,以俟后圣也。
考:《衡集》“考”字作“丁”。丁,当。
天地形成之始,天体运行规律还未见端绪,吉祥和凶险的征象纷繁杂乱,因而人类还处在蒙昧之中。黄帝为此而感到深深的悲哀。有一位叫风后的人,在这个时候来辅佐黄帝,仰望苍穹考察三辰的运行,俯视大地追寻它们给人间带来的吉凶祸福的踪迹,整治规划并审视推算天地各种运数,这样以后才认识到天体星象等运转都有一定的规律,这些都是风后的作为。在少昊清阳时代的末期,大面积道德混乱,人神混杂糅合在一起,不能辨别物我,重和黎两人又帮助颛顼进行了治理和整顿,于是日月天体等各就各位,这些都是重和黎两人的功劳。人人都有自己的本领,依照各自的才艺授予职任,少昊氏以鸟名命名官职,四位叔叔分掌三种官职,每一官职不从事别的工作,职事之间不互为补充。就像白昼长了那么夜间就要缩短,太阳南移那么它的影子就会北迁。天上的物体都不能身兼二职,何况人类又怎能兼容并蓄呢?说到玄龙,每逢夏日就会直上云霄而奋张鳞甲,这是快乐于遇到时运了;可是一到冬季就盘曲在深泥里而潜藏蟠伏着,这是避免受到伤害。周公姬旦能够施展他的治国主张,所以制定了礼乐制度来整治天下,所担心的是他的教导别人没有遵从,而有人还没有依照礼制行事;孔子时遇不佳,所以才著述《六经》来等待后世有作为的君主,所羞愧的是有一事不知道,而使该事没有规范。周公和孔子所处境遇不同,遇事又怎么能整齐划一呢?
夫战国交争,戎车竞驱,君若缀旒,人无所丽①。烛武县缒而秦伯退师②,鲁连系箭而聊城弛柝③。从往则合,横来则离,安危无常,要在说夫④。咸以得人为枭,失士为尤⑤。故樊哙披帷,入见高祖⑥;高祖踞洗,以对郦生⑦。当此之会,乃鼋鸣而鳖应也⑧。故能同心戮力,勤恤人隐⑨,奄受区夏⑩,遂定帝位,皆谋臣之由也。故一介之策,各有攸建,子长谍之,烂然有第。夫女魃北而应龙翔,洪鼎声而军容息;溽暑至而鹑火栖,寒冰冱而鼋鼍蛰。今也,皇泽宣洽,海外混同,万方亿丑,并质共剂,若修成之不暇,尚何功之可立!立事有三,言为下列;下列且不可庶矣,奚冀其二哉!
①戎车:兵车。君若缀旒:言君为下所执,大权旁落,虚而不实。《公羊传》曰:“君若赘旒然。”缀旒:旗下缀饰。旒:旗旒。丽:附。
②“烛武”句:“烛之武,郑大夫也。缒,县绳于城而下也。《左传》曰,秦伯围郑,郑伯使烛之武夜缒而出,说秦,秦伯为之退师。”县:通“悬”。
③“鲁连”句:“鲁仲连,齐人也。时燕将守聊城,仲连为书系箭射聊城中,燕将自杀。”弛柝:废巡更。弛:废也。柝:行夜木也。
④从:谓合纵术。横:谓连横术。无常:不定。要:关键。
⑤枭:“枭犹胜也,犹六博得枭则胜。”尤:罪错。
⑥“樊哙披帷”两句:“《汉书》曰,樊哙,沛人也,封舞阳侯。高帝尝病,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哙乃排闼直入,流涕曰:‘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也。”
⑦“高祖踞洗”两句:“《汉书》曰,沛公方踞床,令两女子洗足,而见郦食其,食其曰:‘必欲聚徒合义兵,诛无道,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辍洗谢之。”
⑧乃鼋(yuán)鸣而鳖应也:“喻君臣相感也。焦赣《易林》曰‘鼋鸣岐野,蹩应于泉’也。”
⑨戮力:合力。勤恤:忧虑怜惜。勤:担心,忧虑。隐:病也。《国语》曰“勤恤人隐,而除其害”也。
⑩奄:覆盖,遍也。区夏:诸夏之地,指华夏、中国。
一介之策:言谋策之微。“子长谍之”两句:“《前书音义》曰:‘谍,谱第也。’与‘牒’通。司马迁字子长,作《史记》,著功臣等传,烂然各有第序也。”烂然:显明耀眼。
洪鼎:大鼎,古代视为立国的重器,政权的象征。军容:指军队的武器、装备,后用以指军队的气象威仪和军人的仪容、纪律等。
鹑火:星次名,南方有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称朱鸟七宿。首位者称鹑首,中部者称鹑火,末位者称鹑尾。
宣洽:普遍沾溉。混同:统一。
万方:指各地、四方,或形态多种多样。亿丑:谓官有十万类属,泛指品类极多。
修成:指著述之事,所谓“立言”。
“立事有三”两句:《左传》鲁叔孙豹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杜预注云:“立德,黄帝、尧、舜也。立功,禹、稷也。立言,史佚、周任、臧文仲。”
庶:希冀。奚:何。其二:谓立德、立功之事。
战国时期各国之间交相争斗,兵车竞相驱逐,君主有如旗帜的缀饰一样多,一般民众无所依附。烛之武顺着缒绳吊下城墙去秦营游说,终使秦伯退师,鲁仲连将系于箭上的书信射入聊城,而把守城池的燕将便自杀而废弃了更柝巡夜等警戒。合纵说客游说,于是东方各国就联合;连横说客前来,东方各国又分崩离散,安危变化没有稳定可言,关键在于游说之人。这些都说明获得人才就能取胜,而丧失人才就会出现过错。所以,樊哙掀开帷帐,闯入进见高祖,而高祖欣喜起身;而当高祖踞床洗脚之时,面对郦先生(郦食其),高祖停止洗脚并表愧疚之意。这个时候,就出现了“鼋在岐野鸣叫,而鳖在深泉回应”的君臣感应了。所以能够齐心协力,忧虑怜惜人民的疾苦,而享有整个华夏江山,于是比较顺利地登上了帝位,这些都是获得了谋臣的缘故。所以即使一个普通人的谋划,都各有所建树,司马子长(司马迁)都谱录下来,显明耀眼而各有次序。旱神女魃退去而应龙便翱翔于太空,敲响洪鼎建立国家之后军队的武器装备因此而废止;潮湿闷热到来了而星宿鹑火便退至酉位,寒冰凝结了于是鼋鼍便蛰伏冬眠了。现如今啊,皇帝的恩泽普遍沾溉人间,海外也统一到国家之中,各地形态多样、品类极多的长短券契共同流通,如果连著述之事都没有时间去完成,还谈得上建立什么功劳!建功立业有三个方面,著书立说处于下等之列。下等之列之事尚且难以希冀,哪里还能奢望建功立业的其他两个方面呢?
于兹搢绅如云,儒士成林①,及津者风摅,失塗者幽僻②,遭遇难要,趋偶为幸③。世易俗异,事势舛殊,不能通其变,而一度以揆之④,斯契船而求剑⑤,守株而伺兔也。冒愧逞愿,必无仁以继之,有道者所不履也⑥。越王勾践事此,故厥绪不永⑦。捷径邪至,我不忍以投步;干进苟容,我不忍以歙肩⑧。虽有犀舟劲檝⑨,犹人涉印否,有须者也。姑亦奉顺敦笃,守以忠信,得之不休,不获不吝⑩。不见是而不惛,居下位而不忧,允上德之常服焉。方将师天老而友地典,与之乎高睨而大谈,孔甲且不足慕,焉称殷彭及周聃!与世殊技,固孤是求。子忧朱泙曼之无所用,吾斲轮扁之无所教也。子睹木雕独飞,愍我垂翅故栖,吾感去蛙附鸱,悲尔先笑而后号也。
①于兹:当此之时。如云、成林:皆言其多。
②及津:找到渡口,谓仕途顺达。风摅(shū):临风抒怀。失塗:亦作“失涂”,谓仕途失意。幽僻:谓穷处。
③遭遇:经历。要:鉴察,察知。趋偶:顺应时势。偶:遇合时机。
④事势:时势,形势。舛(chuǎn)殊:不同,差异。通其变:《易·系词》曰“通其变,使人不倦”也。通:通晓。一度:同一尺度。揆(kuí):度也。
⑤契船而求剑:《吕氏春秋》曰:“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所从坠也’。舟已行而剑不行,若此求剑,不亦惑乎!”
⑥冒:不顾(恶劣的环境或危险等)。逞愿:满足愿望。履:实行。
⑦“越王勾践”两句:“《史记》曰,越王勾践先吴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于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此为冒愧逞愿,自取败也。”绪:基业。
⑧不忍:不愿。投步:举步,落脚。干进:谋求仕进。苟容:屈从附和以取容于世。歙(xī)肩:犹言耸肩,身子微缩作谄媚状。
⑨犀舟劲檝:《汉书》曰:“羌戎弓矛之兵器不犀利。”檝:同“楫”。
⑩姑:且也。敦笃:敦厚笃实。休:美也。吝:耻也。
是:居上位也。允:确实,实在。上德:盛德。服:遵从。
方将:正要。高睨(nì)大谈:高谈阔论,神态傲兀。殷彭:殷之彭祖。周聃:周之老聃(老子)。
与世殊技:与世之技殊异。固:坚定。
斲(zhuó)轮:斫木制造车轮。
鸱(chī):恶鸟,凶兆。先笑而后号:《周易·旅》上九曰:“先笑而后号眺。”
在这时,士大夫多得像云彩,读书的士人也繁密得像树林,仕途顺利之人临风抒怀,而仕进无路之人则潜藏于穷乡与僻壤,经历之事难以察知,还是顺应时势获得吉利。世道变化习俗不同,事物发展的形势错综复杂,不能通晓其中的变化道理,而用同一尺度去估量现实,这就如同在行船上刻下记号然后从记号处寻找佩剑,死守着树桩而等待着兔子再度相撞一样了。不顾愧疚之心而满足一时的心愿,肯定没有仁德之心来继续做下去,这是有道德修养之人不会去做的。越王勾践便是这样做的,所以基业不能长久。包抄近路、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我是不愿那样举手投足的;谋求仕进、届从附和以取容于世,我是不愿那样缩身谄媚的。即使有坚固的船只和硬实的船桨,还是让别人先行渡河吧,我有所等待的人呢。姑且让我尊奉顺应敦厚笃实的做人原则,恪守忠诚信实的处世之道,仕途顺利不以为荣,仕途失意不以为耻。不居于上位而我的内心并不感到愤懑,身处低贱之位内心也会快乐无忧,这确实是拥有盛德之人时刻要遵从的了。现在我正要拜天老为师并与地典结交为友,和他们一道傲视雄瞻并高谈阔论,孔甲尚且不值得羡慕,又怎么会去称道殷朝的彭成和周朝的老聃呢!这与世俗所谓的技艺大相径庭,但我仍然坚定而孤独地追求着。您担忧朱泙曼的屠龙术没有什么用处,而我还遗憾轮扁的斫轮法不能传授与人。您看到木雕能独自高飞,而怜悯我像这木雕一样垂下翅膀回到原来栖息之处;可我感慨您虽离开青蛙却又依附鸱鸟,因而悲叹您先前大笑而后一定连号哭都来不及了。
斐豹以毙督燔①书,礼至以掖国作铭;弦高以牛饩退敌,墨翟以萦带全城②;贯高以端辞显义,苏武以秃节效贞③;蒲且以飞矰逞巧,詹何以沉钩致精④;弈秋以綦局取誉,王豹以清讴流声⑤。仆进不能参名于二立,退又不能群彼数子⑥。愍⑦三坟之既颓,惜八索之不理。庶前训之可钻,聊朝隐乎柱史⑧。且韫椟以待价,踵颜氏以行止⑨。曾不慊夫晋、楚,敢告诚于知己⑩。
①燔(fán):焚烧。
②饩(xì):活的牲口。萦带:旋曲的带子。
③端辞:正言,严正的话语。效贞:表示忠贞。
④飞矰(zēnɡ):犹飞矢,飞驰的箭。矰:古代用来射鸟的拴着丝绳的短箭。逞巧:谓显示自己技艺巧妙。致精:显示精巧。
⑤“弈秋”两句:“弈,围局也,綦即所执之子。秋,名也。孟子曰:‘弈秋,通国之善弈者。’又曰:‘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也。’”綦:同“棋”。清讴:优美嘹亮的歌唱,清泠的歌唱。
⑥仆:自谦词。进:谓进身朝廷。退:谓引身退处。参名:将名字加入在内。二立:立德、立功也。群:与为伍。彼数子:谓斐豹以下也。
⑧前训:古圣君王的教诲、训典。训:典式、法则。朝隐:旧谓虽居位在朝,而淡泊恬退与隐居无异。
⑨韫(yùn)椟:隐藏其才以待时。韫:蕴藏,包含。待价:“待贾而沽”,等待善价出售,亦喻怀才待用或待时而行。踵:追随,继承。行止:行步止息,犹言一举一动。
⑩曾不慊(qiàn)夫晋、楚:《孟子》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也?”慊:犹羡也。知己:非常了解自己并情谊深切之人。
斐豹因为杀掉了督戒获得了烧毁官奴身份丹书的奖赏,礼至扶持邢国国子,将其杀死后为自己作了记功言勇的铭记;弦高用活牛智退了敌人,墨翟以腰带保全了宋国全城;贯高以严正的话语为赵王辩护而显示了高尚的节义,苏武用秃节而表现了对祖国的忠贞;蒲且以飞驰的短箭而显露出高超的技艺,詹何用芒针钓鱼而显示了精巧的钓术;弈秋以善于围棋而获得声誉,王豹因清泠的歌唱而名声流传。在下不能将名字列入树立德行、建立功绩者的行列,退身隐居也不能和上述斐豹等人为伍。痛悼《三坟》已经消沉,惋惜《八索》无人整理。希望钻研这些古圣君王的典籍,姑且像老子那样依朝而隐。将美玉藏在宝匣里来等待时机,效法颜回的一举一动。并不企羡于晋、楚两国那样的富裕,而敢于将真心告诉非常了解自己的朋友。
阳嘉元年①,复造候风地动仪②。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③,合盖隆起,形似酒尊④,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⑤,傍行八道,施关发机⑥。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⑦。其牙机巧制⑧,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⑨,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⑩。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
①阳嘉元年:公元132年。
②候风地动仪:用来测报地震的仪器。
③员径:圆径,通过圆心连接圆周上两点的直线称圆直径,通过球心连接球面上两点的直线称球直径,本文当为后者。八尺:约今185厘米,汉一尺约今七寸。
④合盖:器物的盖子。隆起:高起呈穹隆形。酒尊:酒器。《说文》:“尊,酒器也。”
⑤中:内部,与下文“外有八龙”之“外”相应。都柱:中央围柱。
⑥傍行八道:在围柱的边沿分出指向八方的轨道。八方即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施关发机:启动gōng弩(版 权 所有 e wen ya n . c om 易 文言网)便打开弹射箭矢的控键。施:用也,发也。关:弓也。施关:引弓。机:机所以主弩之放发。
⑦外有八龙”两句:《后汉纪》作“外有八方兆龙,首衔铜丸”。外:器壁。
⑧其:指蛟龙和蟾蜍。牙机:如牙齿上下相错之机弩。巧制:谓制之巧者。
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即“尊则振龙,机发吐丸”。地震引发器壁震动,器壁震动引发蛟龙震动,而蛟龙震动又引发龙体内的机关打开,从而吐出铜球。
⑩振声激扬:谓蟾蜍受激而发声。其发声机关前已述,隐于仪器内部。伺者:监视仪器之人。觉知:觉察。
虽:仅,只。寻:沿着,顺着。方面:所对之方向。
合契:契合,符合。若神:相当灵验,神异的效应。
书典:古代文献、典籍。
征:验也,信也。驿至:谓驿使传消息至。
阳嘉元年,张衡又制造出“候风地动仪”。用精铜铸造而成,球面直径为八尺,盖顶高高地鼓起,整个外形像一只酒器,体壁上装饰有篆文、山川、寿龟以及鸟兽等图案。内部立有中央围柱,旁边分出指向八方的轨道,每道上gōng弩(版 权 所有 e wen ya n . c om 易 文言网)装置一启动,弹射箭矢的控键便打开。仪器外部安置了指向八方的蛟龙,龙头的嘴里衔有铜球,下方铸有蟾蜍,蟾蜍张嘴等着承接(落下的)铜球。而蛟龙和蟾蜍身上像牙齿一样上下相错的机弩制作极为精巧,都隐藏在仪器里面,盖上顶盖后严密得没有丝毫缝隙。如果发生地震,外罩先振动蛟龙,使机关发动而吐出铜球,蟾蜍便衔在嘴中。振动而发出激越的响声,监视仪器之人便因此而觉察到地震。只是一只蛟龙启动了机关,而其他七只静止不动,沿着吐出铜球那条蛟龙所对的方向,便知道地震发生的方位。拿具体的事实来验证,符应相合而相当灵验。根据文献来看,还没有这种记载呢。曾经有一条蛟龙的机关启动而地面感觉不到震动,京师的学者们都责怪这架仪器无根无据,几天以后驿使传来了消息,果然是陇西郡一带发生了地震,于是大家都佩服这架仪器的精妙了。从此以后,国家(皇帝)便命令史官记录地震所发生的方位。
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衡因上疏陈事曰:“伏惟陛下宣哲克明,继体承天①,中遭倾覆,龙德泥蟠。今乘云高跻,盘桓天位②,诚所谓将隆大位,必先倥偬之也。亲履艰难者知下情,备经险易者达物伪③。故能一贯万机,靡所疑惑,百揆允当,庶绩咸熙④宜获福祉神祗,受誉黎庶。而阴阳未和,灾眚屡见,神明幽远,冥鉴在兹。福仁祸淫,景响而应⑤,因德降休,乘失致咎,天道虽远,吉凶可见,近世郑、蔡、江、樊、周广、王圣,皆为效矣⑥。故恭俭畏忌,必蒙祉祚,奢淫谄慢,鲜不夷戮,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夫情胜其性,流遁忘反⑦,岂唯不肖,中才皆然。苟非大贤,不能见得思义,故积恶成衅,罪不可解也。向使能瞻前顾后⑧,援镜自戒,则何陷于凶患乎!贵宠之臣,众所属仰,其有愆尤,上下知之。褒美讥恶,有心皆同,故怨讟溢乎四海,神明降其祸辟也⑨。顷年雨常不足,思求所失,则洪范所谓‘僭恒阳若’者也⑩。惧群臣奢侈,昏踰典式,自下逼上,用速咎征。又前年京师地震土裂,裂者威分,震者人扰也。君以静唱,臣以动和,威自上出,不趣于下,礼之政也。窃惧圣思厌倦,制不专己,恩不忍割,与众共威。威不可分,德不可共。《洪范》曰:‘臣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天鉴孔明,虽竦不失,灾异示人,前后数矣,而未见所革,以复往悔。自非圣人,不能无过。愿陛下思惟所以稽古率旧,勿令刑德八柄,不由天子。若恩从上下,事依礼制,礼制修则奢僭息,事合宜则无凶咎。然后神望允塞,灾消不至矣。”
①宣哲:明哲,明智。克明:能明,谓能尽君道。《书·尧典》:“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孔传》:“能明俊德之士任用之,以睦高祖玄孙之亲。”继体:嫡子继承帝位,继承正统之位。
②乘云高跻:驾云升天。盘桓天位:回环旋绕于天帝之位。
③亲履:亲历。备经:受尽。备,完全,尽。险易:险阻与平坦,偏指艰难困厄。《左传》曰:“晋侯在外十九年矣,险阻艰难备尝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④百揆(kuí):指各种政务。允当(dànɡ):适宜,得当。庶绩:各种事业。熙:振兴,兴起。
⑤福仁祸淫:赐福于仁、降祸于淫。景响而应:如影随形、如响应声。景:通“影”。
⑥“郑、蔡”等:见《宦者传》。效:效验。
⑦情:指欲望。“性者生之质,情者性之欲。性善情恶,情胜则荒淫也。”流遁:指放纵淫逸。
⑧向使:假使。瞻前顾后: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形容做事之前考虑周密慎重。瞻:向前看。顾:回头看。《楚辞》曰:“瞻前而顾后兮,援镜自戒。”
⑨怨讟(dú):亦作“怨黩”,怨恨诽谤。祸辟(bì):犹祸罪。辟:罪,罪行。
⑩“洪范所谓”等:“恒,常也。若,顺也。孔安国注《洪范》云:‘君行僭差则常阳顺之,常阳则多旱也。’”僭差(jiàn chà):僭越失度,差错羞失。常阳:亦作“常吻”,指长期干旱不雨。
前年:顺帝永建三年(正月),公元128年。土裂:地面开裂。
厌倦:谓懈怠。共威:共享威权。
当时政事目渐败坏,权柄下落到权臣的手中。张衡于是向皇帝呈上奏折发表政见说:“(为臣)俯伏思量陛下明智通达而能尽为君之道,继承大位、承奉天道,却中途遭到倾轧陷害,使仁厚的美德被蟠曲在泥污之中。现如今驾云升天登上至顶,回环旋绕于天帝之位,确实如人们所说的,将要登上崇高大位的人,必定先要经历一番困苦窘迫。亲历艰难困苦的人才知道天下民众的真实状况,受尽艰难困厄的人才明白万事万物的虚假之处。所以能够用始终如一的正道贯穿于处理种种事务之中,没有任何的疑惑,各种政务都处理得恰如其分,各种事业都兴盛发达。应当享获神灵所赐给的福禄,接受民众所给予的荣誉只是阴阳之气还未能调和,灾害祸患屡屡显现,神灵虽然处于深远之地,但是鉴戒就在跟前。他们会因仁政而赐福、因yín乱(版 网)而降祸,如影随形,如响应声,因为恩德赐给吉祥,因为犯下过错而带来祸患。天道虽然遥远,不过吉祥凶险的征象还是可以看见的,近代的郑众、蔡伦、江京、樊丰、周广、王圣等人,都是这方面的效验。所以恭谨谦逊并能畏惧顾忌,必定会蒙受福禄瑞气的,而奢侈淫逸又谄谀傲慢,很少不被夷灭杀戮的。不忘记过去的经验教训,就可以作为今后行事的借鉴了。让欲望战胜本性,放任情性而不知回头,又哪里只是不贤能呢?中等才能之人都是这样的。除非是才德超群之人,一般都不能见有所得而考虑道义,所以恶行不断累积而成了祸患,罪行就是不可原谅的了。假使能够瞻前顾后、行事周密而小心慎重,并能够将前事作为镜子而自我戒慎,那么又怎么会落入凶险祸患的境地呢?显贵而受宠的臣子,为众人所仰望,他们一旦有了过失,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赞扬美好而责难丑恶,众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所以怨恨诽谤的声音充满于四海之内。神明便会降下灾祸和罪过了。近年来雨水常常不够充足,反思其中的过失,那么正如《洪范》里所说的‘国君行为有差错就会出现久旱不雨’了。担心群臣追求过度的享受,昏乱行事而越出法典的要求,从下面胁迫在上位的君主,因此招致了灾祸的报应。此外,前年(128年)京师地震而地面开裂,地面开裂昭示威望受到破坏,大地震荡显示民心遭受扰攘。君王通过保持安定来引导天下,而臣下应该通过切实的行动来顺应需要,威权出自在上位的君主,而不取决于下位,这是合乎礼治的治政方略。为臣私下里担心圣上思虑有所懈怠,政令不完全出于圣上一人,因为与臣属的恩情不忍心割舍,而让群臣与圣上共享威权。威权不可分于他人,圣德不能与别人共有。《洪范》里说:‘臣下如果专行赏罚、独揽威权而又拥有美食,那就会为害于你的国家,而给你的国家带来凶险了。’上天鉴察甚为圣明,虽然离得很远也不会有所差失,以灾害等异常征象来警示于人。前后已经有数次了,但还没有见到有什么改变,从而悔悟以前所做之事。如果不是圣人,就不可能没有过失。希望陛下考虑如何去考查古事、遵循旧制,而不要让刑罚与教化以及驾驭臣下的‘八柄’治政手段,不出自天子之手。如果恩德的施行从上而下,行事都遵循礼制的要求,礼制得到修缮的,那么奢侈逾礼行为就会止息,事事都合乎要求那么就不会出现凶患和灾殃了。这样以后神灵的愿望得到了满足,那么灾祸消失也就不会再来了。”
初,光武善谶,及显宗、肃宗因祖述焉①。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饫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乃上疏曰:“臣闻圣人明审律历以定吉凶②,重之以卜筮,杂之以九宫,经天验道,本尽于此。或观星辰逆顺,寒燠所由③,或察龟策之占,巫觋之言,其所因者,非一术也。立言于前,有征④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谶书始出,盖知之者寡。自汉取秦,用兵力战,功成业遂,可谓大事,当此之时,莫或⑤称谶。若夏侯胜、眭孟之徒,以道术立名,其所述著,无谶一言。刘向父子领校秘书,阅定九流⑥,亦无谶录。成、哀之后,乃始闻之。《尚书》尧使鲧理洪水,九载绩用不成,鲧则殛死,禹乃嗣兴。而《春秋谶》云‘共工理水’⑦。凡谶皆云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见战国,非春秋时也⑧。又言‘别有益州’。益州之置,在于汉世。其名三辅诸陵⑨,世数可知。至于图中讫于成帝。一卷之书,互异数事,圣人之言,孰无若是⑩,殆必虚伪之徒,以要世取资。往者侍中贾逵摘谶互异三十余事,诸言谶者皆不能说。至于王莽篡位,汉世大祸,八十篇何为不戒?则知图谶成于哀平之际也。且《河洛》《六艺》,篇录已定,后人皮傅,无所容篡。永元中,清河宋景遂以历纪推言水灾,而伪称洞视玉版。或者至于弃家业,入山林。后皆无效,而复采前世成事,以为证验。至于永建复统,则不能知。此皆欺世罔俗,以昧势位,情伪较然,莫之纠禁。且律历、卦候、九宫、风角,数有征效,世莫肯学,而竞称不占之书。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宜收藏图谶,一禁绝之,则朱紫无所眩,典籍无瑕玷矣。”
①谶(chèn):能够应验将来的预言、预兆,有谶兆(预言吉凶的先兆)、谶记(预言未来事象的文字图录)、谶书(预言将来事情的书)等等。祖述:遵循、效法。
②明审:精细地审定。律历:乐律和历法。
③逆顺:指星辰的逆行与顺行。寒燠(yù):冷热。所由:所自,所从来。
⑥领校:编撰修订。秘书:指国家秘藏图书。阅定:校阅审定。九流:谓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并无谶说也。
⑦共工:为传说中的水神。理水:治水。
⑧“公输班与墨翟”等:《衡集》云“班与墨翟并当子思时,出仲尼后”也。
⑨其名:谓谶书中命名。三辅:西汉负责京畿长安保护的周边地区,分为京兆尹与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京兆三辅。诸陵:指西汉诸皇陵。
贾逵(30年—101年):扶风平陵人,字景伯,东汉经学家,天文学家。通《左传》及《古文尚书》,又通历学,累迁左中郎将、侍中,领骑都尉。撰有《春秋左氏传解诂》《国语解诂》等。
篇录:篇幅与目录。皮傅:凭着一知半解浅薄的认识附会。
或者:受到迷惑的人。或:通“惑”,迷惑。
永建复统:永建,顺帝即位年也,公元126年。复统谓废而复立,言谶家不论也。
卦候:以《易》卦与节候相配,称为卦候。风角:古代占卜之法,以五音占四方之风而定吉凶。
“恶图犬马”等句:《韩子》曰“客为齐王画者。问:‘画孰难?’对曰:‘狗马最难。’‘孰易?’‘鬼魅最易。’狗马,人所知也,故难;鬼魅无形,故易”也。穷:揭穿。
当初,光武皇帝喜欢图谶之事,到了显宗皇帝(明帝)、肃宗皇帝(章帝)便遵循这一做法了。自从汉朝中兴(东汉)以来,儒学学者争相学习图谶和纬书,并且还附加歪端邪说。张衡认为图谶和纬书荒诞无稽,不合乎圣人的法则,于是上疏说:“为臣听说圣人精细地审定乐律和历法来确定吉凶之事,又加上使用龟甲和蓍草,同时还混合运用九宫之法,通过天象来验证吉凶之道,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有时是观察星辰逆行与顺行和寒来暑往的变化因由,有时是考察龟甲和蓍草占卜的吉凶,和女巫男觋祝祷的言辞,所采用的考察手段,并非只有一种。事先做出吉凶的预言,然后出现了证验的事实,所以有智慧之人推崇它了,称之为谶书。谶书开始出现的时候,应该说懂得它的人很少。自从汉朝取代了秦朝,经过激烈的战争,铸成功绩、成就伟业,可以说是历史重大的事件,就是在这个时期,并没有称说图谶的事情。像前朝夏侯胜、眭孟等人,都以阴阳灾异等学术而树立名声,在他们的传述和著述中,没有一句涉及谶言。刘向父子编撰修订国家秘藏图书,校阅审定汉初九家学术派别,也没有谶语的记录。孝成皇帝和孝哀皇帝之后,才开始听到谶验之言。《尚书》里记载帝尧派遣鲧去治理洪水,九年的时间都不能成就业绩,于是鲧便遭受惩罚而被杀死,大禹于是继承并振兴了鲧的事业。而《春秋谶》里却说‘共工治理洪水’。大凡谶书都说黄帝讨伐蚩尤,而唯独《诗谶》认为是‘蚩尤战败,然后是大尧禀受上天的任命’。《春秋元命包》里有公输般与墨翟的故事,事状出自战国时期,并不是在春秋的时候了。该书又说‘另有一个益州’。但是益州的建置,是在汉代的时候。此外书中命名三辅地区的陵墓,这是世人点数一下就知道的。甚至书中的图谶所涉及的内容一直到孝成皇帝的时候。同一卷图书,几件事的说法彼此不同,圣人所说的话,势必不像这样,恐怕一定是弄虚作假之人,胁迫世人来获取资本。过去侍中贾逵摘录谶书中彼此不同之事三十余件,那些宣扬图谶之人都不能解释清楚。至于说王莽篡夺帝位,是汉朝莫大的灾祸。谶书八十篇里为什么都不见发出告诫呢?那么可知的是图讖纬书形成的时间是在孝哀皇帝和孝平皇帝的时候。而且《河洛》《六艺》这两部书,篇幅和目录早已固定,后人仅凭着浅薄的认识进行附会,这是不容以作伪的手段进行改动或歪曲的。永元年间(89年—105年),清河郡宋景竟然根据前面所经历的世代推断论说水灾之事,并且妄说能够透视这一切就像大禹从王简里能够透视阴间地府一样。受到迷惑的人为避水灾甚至弃置了家产,逃进了山林。后来所谓的水灾之事都没有应验,又转而选用以前时代已经发生的事,将它们作为验证的凭据。至于说陛下在永建年间(126年)恢复帝位,谶书里就不能事先知晓。这些都在欺骗世人、蒙蔽风俗,以此来贪图权势和地位,是真是假非常明显,却没有谁能够将它们纠察和禁绝。况且用乐律和历法确定吉凶、以《易》卦占配节候、推演阴阳九宫之法、以五音占卜四方之风,常常能够得到应验,世人没有谁愿意学习,却竞相称道起不能占验的谶书来。就像画工,厌恶绘制狗马之类而喜好制作鬼魅之类,确实按照物体的实形难以描绘,而虚假不实的东西却无法揭穿。应该将图谶之类的书籍收聚蓄藏起来,并一律严令禁绝使用,那么红色和紫色就不会因为相杂而乱人眼目,各种典籍也就不会因为掺入图谶而受到玷污了。”
后迁侍中,帝引在帷幄,讽议左右①。尝问衡天下所疾恶者。宦官惧其毁己,皆共目之,衡乃诡对②而出。阉竖③恐终为其患,遂共谗之。
衡常思图身之事,以为吉凶倚伏,幽微难明④,乃作《思玄赋》,以宣寄情志⑤。其辞曰:
①引:选用。帷幄:军营帐幕,这里指宫中的帷幕。常为商议机要之处。讽议:讽谏议论,婉转地发表议论。
③阉(yān)竖:对宦官的蔑称。
④吉凶倚伏:吉凶之间互相依存互相转化。《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幽微:事物的微妙之处。
⑤思玄赋:仿《离骚》,起首叙品志之高洁。用意在玄理之执著,所虑在贤人之不见重,亦无深怨,在有思即得。玄:道也,德也。《老子》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宣寄:表白并寄托。
张衡后来升任侍中,皇帝选用他商议机要,他伴随左右而婉转地发表议论。皇帝曾经问起张衡天下有什么憎恨的坏人坏事。宦官们惧怕他说他们的坏话,都用眼睛盯着他,张衡于是未用真话对答皇帝后便离开了宫中。卑贱宦官们担心最终会被他所祸害,竟然一起在皇帝身边谗害他。
张衡常常考虑自身的安危之事,认为吉凶之间互相依存互相转化,微妙的关系是难以看清的,于是就创作《思玄赋》,来表白和寄托他的感情和志趣。这篇赋的文辞是这样说的:
仰先哲之玄训兮,虽弥高其弗违①。匪仁里其焉宅兮②,匪义迹其焉追?潜服膺以永靓兮③,绵日月而不衰。伊中情之信修兮,慕古人之贞节④。竦余身而顺止兮,遵绳墨而不跌⑤。志团团以应悬兮,诚心固其如结⑥。旌性行以制佩兮,佩夜光与琼枝⑦。纗幽兰之秋华兮,又缀之以江蓠⑧。美襞积⑨以酷裂兮,允尘邈而难亏。既姱丽而鲜双兮,非是时之攸珍⑩。奋余荣而莫见兮,播余香而莫闻。幽独守此仄陋兮,敢怠皇而舍勤。幸二八之遻虞兮,喜傅说之生殷;尚前良之遗风兮,恫后辰而无及。何孤行之茕茕兮,孑不群而介立?感鸾鹥之特栖兮,悲淑人之稀合。
①仰:仰望,景仰。先哲:前代有才德的人。玄训:谓道德之教诲。弥高:更加崇高。违:避也。
②匪:通“非”。仁里:仁者居住的地方,风俗淳美的乡里。《论语·里仁》:“里仁为美。”何晏《集解》引郑玄曰:“里者,民之所居,居于仁者之里,是为美。”里、宅,皆居也。
③潜:深也。服膺(yīnɡ):牢牢记在心里。《说文》曰:“膺,匈也。”《礼记》曰:“服膺拳拳而不息。”拳拳服膺,诚恳信奉,衷心信服。
④伊:发语词无义。中情:谓内心真诚。信修:确实美好。《楚辞》曰:“苟中情其好修兮。”贞节:坚贞不移的节操。
⑤竦:耸立,站立。顺止:顺从礼法、礼仪。止:礼也。《礼记》曰:“为人臣止于恭,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绳墨:木匠工具,用绳染墨在木上弹印直线,喻规矩法度。
⑥志:意也,忧心。团团:垂垂,忧戚貌。《毛诗》曰:“劳心团团,忧劳也。”固:精诚专一。
⑦旌:明也。性行:品行。制:裁也。夜光:美玉。琼枝:玉树,喻坚贞也。《楚辞》:“折琼枝以继佩。”
⑧幽兰:兰花。幽:深也。秋华:秋花。江蓠:香草也。《本草经》曰:“蘪芜,一名江蓠。”即芎藭苗也。《楚辞》曰:“扈江蓠与薜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皆取芬芳以象德也。
⑨美:美化。襞(bì)积:亦作“襞绩”,衣服上的褶皱。
⑩姱:王逸注《楚词》曰:“姱,好也。”鲜:少。攸:所。
奋:动也,振动。余荣:盛花。余香:浓香。
幽独:静寂孤独。亦指静寂孤独的人。仄陋:指不为人所住之下层或鄙陋之处。怠:惰也。皇:通“遑”,暇。舍:废。
二八:八元、八恺。八元,古代传说中的八个才子,后称有才德的人。八恺,亦作“八凯”,相传古代高阳氏(颛顼)的八个才子。
尚:慕也。前良:前贤。恫:痛也。辰:时也。
孤行:孤单行进。茕茕(qiónɡ):孤零貌。孑(jié):孤单。不群:超出众人。介立:卓异独立,谓操守清高。
鸾鹥:灵鸟。《山海经》曰,女黙山有鸟,五采,名曰鸾,见则天下安宁。又曰,九疑山有五采之乌,名鹥。特:独也。淑:善也。稀合:少合也。
景仰前代哲人的道德教训啊,虽然愈感崇高也一定不会违避。不居淳美之乡又选择哪里啊,不合道义的功业又如何去追随?深深敬服于心而长久地思索啊,连绵不断有如日月长久而不衰。内心的真诚确实是很美好啊,思慕古人那坚贞而不移的品节。保持自身恭肃而依顺礼法啊,遵循规矩法度而不会出现失蹉。忧心垂垂虽如对千钧之悬啊,内心精诚专一有如打了牢牢的结。为使品性彰显而裁制衣佩啊,佩上那夜光美玉和那玉树琼枝。系上那清秋幽雅兰草的花啊,又点缀那撒播馥郁芳香的江蓠。既美了衣褶而又芳香浓郁啊,香气确实久久远播而难以歇止。这一切既美好又举世无双啊,却遗憾不为时代所爱惜与珍重。振动美盛之花而无人能见啊,播撒浓郁的香气也无人愿嗅闻。静寂地独守这鄙陋的地方啊,哪敢稍一懈怠而弃置这番辛勤。八元和八恺有幸遇会虞舜啊,为傅说能生在殷代而感到欣喜;钦慕前代贤人留下的风教啊,伤痛自己后不逢时而不能遇及。为何独自行进而孤身一人啊,孤孤单单超拔众人而清高独立?感慨鸾鹭等灵鸟孤独栖息啊,悲悼善良之人极少与世俗苟合。
彼无合其何伤兮,患众伪①之冒真。旦获讟于群弟兮,启《金縢》而乃信。览蒸民之多僻兮,畏立辟以危身②。曾烦毒以迷或兮,羌孰可与言己?私湛忧而深怀兮,思缤纷而不理③。愿竭力以守义兮,虽贫穷而不改。执雕虎而试象兮,阽焦原而跟止④。庶斯奉以周旋兮,要既死而后已。俗迁渝而事化兮,泯规矩之圜方⑤。珍萧艾于重笥兮,谓蕙芷之不香。斥西施而弗御兮,羁騕褭以服箱⑥。行陂僻而获志兮,循法度而离殃。惟⑦天地之无穷兮,何遭遇之无常!不抑操而苟容兮,譬临河而无航。欲巧笑以干媚兮⑧,非余心之所尝。袭温恭之黻衣兮,披礼义之绣裳。辫贞亮以为鞶兮⑨,杂技艺以为珩。昭彩藻与雕琢兮,璜声远而弥长。淹栖迟以恣欲兮,耀灵忽其西藏⑩。恃己知而华予兮,鶗鴂鸣而不芳。冀一年之三秀兮,遒白露之为霜。时亹亹而代序兮,畴可与乎比伉?咨妒嫮之难并兮,想依韩以流亡,恐渐冉而无成兮,留则蔽而不章。
②览:看。蒸民:民众。僻:邪。辟:法。《诗》曰“人之多僻,无自立辟”。
③湛:深。怀:思。缤纷:乱貌。
④“执雕虎”两句:雕虎:有文。阽(diàn):临。焦原:原名也。跟:足踵。
⑤迁渝:犹迁变。化:变。泯:灭。圜:同“圆”。
⑥斥:远也。西施:越之美女也。御:幸也。羁:留也。騕褭(niǎo):《吕氏春秋》曰:“騕褭,古之骏马也。”服箱:负载车箱,犹驾车。此两句,言疏远美女,又以骏马驾车,并喻不能用贤。
⑧巧笑:美好的笑貌。干媚:谓谄媚求宠。
⑨辫:《说文》曰:“辫,交织也。”贞亮:忠贞诚信。
⑩淹:久也。栖迟:游息也。恣欲:放纵情性。耀灵:日。《楚辞》曰:“耀灵安藏。”忽其西藏:言年岁之蹉跎也。
三秀:芝草也。《楚辞》曰:“采三秀于山闲。”郭璞曰:芝一岁三华,瑞草。遒:《说文》曰:“遒,迫也。”白露之为霜:《毛诗》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方秀遇霜,喻以贤被谗。
咨:叹也。妒嫮(hù):谓嫉妒美人。嫮:美也。
不能苟合众人有什么伤害啊,只担心种种假象将真实来冒充。周公旦遭到弟弟们所诽谤啊,打开《金縢》之后忠义才获得表伸。考察民众乖谬而多有邪僻啊,畏惧因制订法律而危及到自身。增加烦忧而是非模糊不清啊,谁人是可与他倾诉衷肠的知己?内心深深忧虑而苦苦思索啊,思虑纷乱繁多而无法逐一梳理。希望竭尽全力来持守正义啊,即使贫穷又困顿不顺也不改悔。手执斑纹猛虎并试擒大象啊,身临焦原脚跟并立也毫无战栗。愿以此等执持来进退应对啊,庄严承诺到死后才将努力停止。风习迁移变化而万事随变啊,现在都泯灭了是规圆还是矩方。将萧艾藏放到双层的衣箱啊,反而说蕙芷等香草根本就不香。让美女西施远离而不幸啊,还将骏马騕褭留下来拖拉车厢。行为邪僻不正却扬扬得意啊,而遵循法度却遭受灾难和祸殃。想到苍天大地是多么无穷啊,为何我的遭遇竟这等反复无常!恶行不止却苟且取悦于人啊,就如同到河边摆渡却没有行船。想以笑貌美好来谄媚求宠啊,这种尝试不是我的内心之所想。身穿温和恭敬的青黑礼服啊,披上显现礼法道义的五色衣裳。用忠贞诚信编织佩身小囊啊,又汇集各种技艺磨制佩身玉珩。各种文彩与雕饰明艳照人啊,璜佩所发出的清音远播而久长。久久嬉玩休憩来放纵情性啊,日光不知不觉地已经西移隐藏。彼此相知而让我感到荣耀啊,谁料鶗鴂先鸣叫而使百草不香。希望一年中芝草三次开花啊,丝毫也未曾想白露急转为严霜。四时行进而时序更替不断啊,究竟谁又能与它相比旗鼓相当?嗟叹美人被嫉妒难以同处啊,想依随韩终获道而流遁去仙乡,担心慢慢下去而一事无成啊,这样滞留必然蒙蔽而不能显扬。
心犹与而狐疑兮,即岐址而摅情①。文君为我端蓍兮,利飞遁以保名②。历众山以周流兮,翼迅风以扬声③。二女感于崇岳兮④,或冰折而不营。天盖高而为泽兮,谁云路之不平⑤!自强而不息兮,蹈玉阶之蛲峥⑥。惧筮氏之长短兮,钻东龟以观祯⑦。遇九皋之介鸟兮,怨素意之不逞⑧。游尘外而瞥天兮,据冥翳而哀鸣⑨。雕鹗竞于贪婪兮,我修絮以益荣⑩。子有故于玄鸟兮,归母氏而后宁。
①犹与:犹豫。狐疑:迟疑不决。即:就也。岐址:山足也,周文王所居也。摅(shū)情:抒发情怀。
②文君:文王也。端蓍(shī):端肃地以蓍草占卜。端:正也。利飞遁:以飞遁为有利。飞遁:退隐避世。
③历众山:“《遁卦》艮下乾上,艮为山,故曰历众山。”《楚辞》曰:“历众山而日远。”周流:纵观、遍览。《楚辞》曰:“聊浮游于山陋兮,步周流于江畔。”翼:凭借。
④二女:“《遁》上九变为咸。咸,感也。巽,长女;兑,少女,故曰二女。”崇:高也。岳:艮也,山也。(文选注)《说卦》云:“巽为长女,兑为少女也,俱在艮上。”
⑤“天盖高而为泽”两句:“乾变为兑,乾为天,兑为泽,故曰天为泽。言天高尚为泽,谁云路之不平?言可行也。”
⑥:古同“勉”,勉励。自强而不息:自己图强而不懈怠。《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玉阶:乾为金玉,故曰玉阶。蛲峥(yáo zhēnɡ):高峻貌。
⑦“筮氏之长短”两句:“《左传》晋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言筮之未尽,复以龟卜之也。《周礼》‘龟人掌六龟之属,东龟曰果属,其色青’也。”祯:祥也。
⑧皋(ɡāo):沼泽。九皋:曲折深远的沼泽。素意:平素的意愿。逞:快也。
⑨游:遨游。尘外:尘世之外。瞥:才见。冥翳(yì):高远。
⑩雕鹗(è):鸷鸟,以喻谗佞。修絮:品行高洁。
有故:有旧交。玄鸟:神鸟,指鹤。
内心犹豫不决又疑虑重重啊,来到岐山脚下抒发郁闷的心情。文王端肃地为我蓍草占卜啊,说退隐避世既有利又能保声名。游历众山去将那四方纵览啊,又可借那迅疾的风来传名播声。那高大山岳有二女子感慨啊,或许坚冰毁折万物而不可经营。但因上天高尚而化为大泽啊,谁说世路崎岖险恶而不可通行!激励自己图强而永不懈怠啊,行走在天子那高峻的金玉阶上。担心蓍草推算吉凶不尽意啊,又钻裂东龟龟甲占看是否吉征。占卜得到深远沼泽的大鹤啊,怨恨平素的意愿一直不能舒伸。遨游于尘世之外才见苍天啊,身处高远又不禁发出声声哀鸣。雕鹗等谗佞竞相贪得无厌啊,而我因品行高尚纯洁倍感光荣。您与那神异的大鹤有旧交啊,回到那正道而后便可获得安宁。
占既吉而无悔兮,简元辰而俶装①。旦余沐于清原兮,晞余发于朝阳②。漱飞泉之沥液兮,咀石菌之流英③。翾鸟举而鱼跃兮,将往走乎八荒④。过少皞之穷野兮,问三丘乎句芒⑤。何道真之淳粹兮,去秽累而票轻⑥。登蓬莱而容与⑦兮,鳌虽抃而不倾。留瀛洲而采芝兮,聊且以乎长生⑧。凭⑨归云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嗡青岑之玉醴兮,餐沆瀣⑩以为粮。发昔梦于木禾兮,谷昆仑之高冈。朝吾行于汤谷兮,从伯禹于稽山。集群神之执玉兮,疾防风之食言。
①简:通“拣”,选。元辰:吉辰也。俶(chù):开始,整理。
②清原:清澈的水源。晞:干也。朝阳:山的东面。《尔雅》曰:“山东日朝阳。”《楚辞》曰“朝濯发于阳谷,夕晞余身乎九阳”也。
③“漱飞泉之沥液”两句:《楚辞》曰:“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漱:《说文》曰:“漱,荡口也。”沥液:微流也。沥:流也。咀:嚼也。石菌:芝也。流英:鲜艳欲滴之花。英:华也。
④翾(xuān):轻柔地(飞)。举:飞起,飘动。走:犹赴也。八荒:八方荒远地也。《淮南子》曰:“登太山,履石封,以望八荒。”
⑤句芒:句芒、木正,东方之神。
⑥道真:谓道德之真。班固《幽通赋》曰:“矧沉躬于道真。”淳粹:不浇曰淳,不杂曰粹;淳厚精粹。秽累:俗事的牵累。票轻:犹飘摇。票:通“飘”,轻举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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