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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8:10 编辑
31、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天方破晓, 鸡鸣刚过, 号舍的学生们就都起了。
  由馆主林邈领着祭完圣人,学生们对几位先生行了大礼,这一整套仪式便算完了。
  之后都回到讲堂。
  先生还未到, 大家俱都静默无声地埋头看书。讲堂里一片宁静, 只能听到翻书时沙沙的声音。
  与旁人不同,别人都是读, 薛庭儴却是用抄。
  他将条案用衣袖擦拭一番, 便打开书篮子掏出笔墨纸砚等物。摆好砚台,拿出墨锭并一个装了水的竹筒,在砚台里倒了些清水, 才持起墨锭磨墨。
  之前薛庭儴已经抄了一卷《大学章句》和一卷《中庸章句》,现如今抄的是《论语集注》。这《论语集注》与之前两卷不同, 共计有十卷, 薛庭儴如今不过只抄到第二卷。
  磨好墨后,他执笔蘸墨,便浑然忘我地抄了起来。
  他的笔速并不快, 因为他要一面抄, 一面试图融合记忆。他在抄完那卷《大学章句》后,曾试着背过一次,虽不能完完整整记下, 但也能记个五六成。
  应试之道考的是制艺文章, 也就是所谓的八股文。而八股文取题来自四书, 代圣人立言, 从朱子所著的四书集注中阐发,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能通篇能背下四书,并能将这些注释一字不漏的记下。
  之前薛庭儴的记忆说不上好,一篇千余字的文章多费些功夫也能记下。可自打做了那个梦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记忆力飞速增长。可能是梦里那个他曾学过,现在他只需巩固一遍,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当然光这些还是不够的,可他之前的学业落下许多,如今也只能从此着手。
  转眼间大半个时辰便过去了,先生孟文博方姗姗而来。
  此人便是昨日发书时出现的老者,也是负责教授乙班的先生。据毛八斗说,此人最是僵化刻板,规矩甚严。别看能进此学馆的学生岁数都不小了,真犯了他的忌讳,说打你手板就打你手板。
  这孟先生也是一名秀才,却是个老秀才。
  俗话有云穷秀才,富举人。秀才若是廪生,还能得些廪米、膳金,可若不是,还是得自己谋生。除了可优免一定赋税和徭役,与寻常人并无不同。
  像孟先生便是个很好的例子,只能指望学馆发下薪资度日,还要养活一家老小,日子过得极为清贫。从他的这一身已经洗白了青色长袍,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当然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这么详细,还要归功于无事不晓的毛八斗。
  孟先生讲课十分严谨,一视同仁的态度,从四书中的《大学》开讲。
  先念诵一遍,而后开始逐字逐句讲其中的经义和典故,并时不时抽查一人站起来复述。
  若是复述的对,自然是好,若是复述的不对,这名学生便会主动去了讲台,由孟先生亲自用戒尺打手板。只打左手,不打右手,因为右手要用来练字。
  薛庭儴之前就听说这打手板,还只当是笑语,毕竟除了初开蒙之时,很少会有先生再打学生手板了,没想到如今入了学,倒是亲眼目睹了一次。
  可不得不说此法甚是有用,之前有个学生因为复述的不对,挨了五戒尺。接下来孟先生再讲之时,所有人都不敢再开小差了。
  之前开小差的人其实挺多,因为有的老生已经学过这大学了,可能还不止一次。如今又来,难免觉得没有趣味。
  “别以为让尔等从头开始学是在害尔等,既然入不了甲,说明尔等学业不精。而四书博大精深,读一遍和读十遍,感悟体会俱是不同。而其中又以《大学》为重中之重,千经万论都离不开这个总纲领,学好《大学》对尔等日后有说不尽的好处。
  “朱子有云:大学者,大人学也。懂得大学之道的人,才能做出大学问。而欲治人,先修己身,修了己身,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何为修身,格物、致知,诚意、正心……”
  孟先生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即是讲经,也是训斥学生。
  而下面的薛庭儴思想却是开了小差,孟先生所讲《大学》,乃是朱子《大学》。自打程朱理学在前朝大行其道,这程朱理学就成了官学,读书人学得是程朱理学,考得也是程朱理学。
  可在前朝之时,程朱理学却曾遭受过巨大冲击,那就以王阳明为首的心学一派。程朱理学讲究的是格物致知,讲究的是存天理灭人欲。而心学则是唯心则已。程朱的‘理’是世界万物终极本源,一切都逃不开这‘理’之说。而心学的理却是‘心’即是理。
  程朱理学因受到冲击,日渐衰落,而心学大行其道。
  可惜物极必反,到了晚期心学末流以无善无恶为性,以不学不虑为学的流弊,造就了许多文人的不良风气——厌恶平淡,追求新奇,结果自视甚高,却腹中空空,不识时务。是以程朱理学又大行其道起来。
  而心学对理学的冲击,便是以《大学》而作为根本。
  认真来说孟先生所讲的这篇《大学》是朱熹进行过改动的版本,而非原本。
  不过经过前朝末期的战乱,建朝初期的百废待兴,以及先帝与现任皇帝为了加强皇权统治的遏制、查禁。现如今已经极少有人知晓这《大学》还有原本,世间还有心学,至少以孟先生这种身份是不得而知。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在他那梦里他另有奇遇,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晓文臣与帝王的博弈早就开始了。
  体现在方方面面。其中就包括心学遭受到查禁,帝王再度奉程朱理学为官学。
  为何?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心学讲究的是唯心。你作为皇帝,你做得好,我心里便服你,承认你是我的君主。但如果你不好,我不认可你,我就不承认你是我的君主。或者就算我表面服从你,但我心里是不服你的。
  可程朱理学就不一样了。你是我的君主,我就要遵从三纲五常,服从君为臣纲之理。无论你好与不好,你是君主我就得听你的,这是天理,也是伦常,违反者就是禽兽,服从者才是圣贤。
  所以理学会再度大行其道,是可以想像的。
  讲堂之中一片安静,只有孟先生的声音洒洒扬扬回旋着。
  想到这里,薛庭儴突然讥讽一笑,什么理学、心学,说白了不过都是高位者用来争权夺利的手段罢了。
  有势方可鱼肉他人,无势只能任人鱼肉。而如今他不过是千千万万鱼肉之中的一员,所以让学什么,就学什么吧,想太多也无用。
  这么想着,薛庭儴遂开始认真听起上面的讲义。
  孟先生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才合卷让学生们自己理书。
  所谓理书,就是自习。
  一般进了书院,先生们除了讲经之外,并不会对学生的学业多加干涉。讲一遍,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可与同窗磋商、讨教,或者自己查阅卷宗。
  以自学居多。当然也可以讨教先生,这都是独立于讲堂之外的事了。
  孟先生走后,过了一会儿,有悠扬的钟声响起,却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薛庭儴将条案收拾了一下,笔墨纸砚等物俱都放入竹篮里,才拿回号舍中。这期间毛八斗和李大田两人与他一起,两人都是一脸索然无味的样子,显然这《大学》两人不止学过一遍了,而方才孟先生所之言,两人俱没有听进心里。
  三人去了饭堂,今日可没有人请小炒,各自打了饭便找了桌子坐下。
  这饭堂之中也分了好几个小圈子,大多的都是交好的一处,边吃边聊。对于这个阶段的学生而言,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意识。用毛八斗的话来说,如此食而无味的饭食,不找些事来下饭,又怎么吃得进去。
  这其中又以入了甲的两个小团体最为引人瞩目,这十多人学业超出其他人众多,已经学完四书五经,如今正在研习如何写制艺文章,以求在下场之后能取得功名。
  这就好比已经念过书的学子,和还未蒙学的幼童,人家就算跟你坐在一处,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反正在薛庭儴来看,这饭堂之中的焦点,就是位于那饭堂的东角处。
  那里摆着几张桌子,明明那边还有空桌,可有的学生打了饭后,宁愿与他人拼桌,也没有人去坐那空桌子。
  “看什么呢?那是于子友和胡连申,是咱们学馆里唯一身负功名的学生。”
  毛八斗说的便是那两个小团体坐在最中央的两名学生,看模样都不大,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一个长相斯文,一个平和内敛,反正从表面上看,气度远超那贺明许多。他们都各自与身边人说着话,明明没有什么过格之举,偏偏一眼过去就能看见两人。
  “功名?”
  “是啊,他两人都是童生,虽未能一举考中秀才。想必下次考中,应该不是难事。”毛八斗理解地拍拍他肩膀,道:“羡慕吧?其实刚来时我也羡慕,不过日子久了,就知道人家和咱们不是一类人。”
  “什么不是一类人?”
  “这你都不懂?”毛八斗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打个比方,若人家是鲜花,咱们就是绿叶,人家是那月亮,咱们就是那小星星,都是用来衬托别人的。”
  李大田忍不住了,笑骂:“我可不是小星星,你愿意当小星星,你自己当去!小星星,也不肉麻你。”
  毛八斗嬉皮笑脸地就扒了个过去,拈起一个兰花指,道:“田哥哥,你怎么能忘了你的心心儿,奴家可是你的小星星啊!”
  他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可把李大田给恶心坏了,连呸了好几口:“赶紧离我远点,你又看了什么话本子了?我可不要你这颗‘小’星星!再说了,庭儴初入学,又不跟咱们一样,你怎么就给人下论断就是小星星了,说不定庭儴也是个秀才之才。”
  毛八斗一拍巴掌:“对哦,我也觉得庭儴一看就和寻常人不一样,以后定能超过那于子友和胡连申许多,下场一举就考个秀才,到时候我也能沾沾光。”
  “大言不惭!”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三人回首看去,就见以贺明为首的三四个学生,正端着饭碗站在那里。
  不过这话却不是贺明说的,而是他身边一个矮胖的学生。而此人一看就是代人言,因为明显贺明在听到这话后,露出满意一笑。
  “就凭你们,还远超于兄、胡兄,不是大言不惭是什么!”
  这声音有些大,饭堂里当即安静了下来,而东角处那两桌人的目光都看向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背景不是明,是明亡清人没有入关,还是汉人江山。后面会具体讲,现在还涉及不到这些。
  关于视角问题,本文算是男女视角掺杂吧,女主后面不会当贤内助,只当一个官太太的,她也会有自己的事业。大女人vs小首辅,大女人不是说说哒,这次写个与以前都不一样的女主。
  明天见。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毛八斗没料到自己不过随口之言, 竟然惹出这样的乱子。
  别看他平时不着五六的, 实则不过是个少年,也清楚什么样的人可以惹,什么样的人不可以惹。
  这‘惹’的意思很宽泛, 例如受他尊敬、敬仰之人不可以惹。如于子友和胡连申这种, 别人比他学问好,人缘好, 也没有什么人品德行上的有失, 这种就是不可以惹的。
  还例如像贺明这样的,学业倒是超出他许多,可惜德行不好, 气量狭小,这种人他嘴上从来不留情。
  两人之所以会有嫌隙, 也是基于此, 当然也是有旧怨。
  “贺明,你别让你的狗胡说八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不是你说的, 这小子超过于兄、胡兄许多, 定能一举考上秀才,难道你这不是讥讽于兄胡兄没有考上秀才?!”这矮胖少年不亏毛八斗给他安上的‘狗’之名,光瞧模样也看不出如何, 没想到如此牙尖嘴利, 还会颠倒是非。
  同样一句话, 不过只少了几个字, 就把意思全然颠倒了。
  毛八斗被气得七窍生烟,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而那边围坐在于子友和胡连申身边的几名学生,俱都出言斥责。
  “真是不知所谓,如今这乙班学生越来越参差不齐了!”
  “可不是,竟妄图和于兄和胡兄相比,恐怕天有多高低有多厚都不知。”
  “所谓无知者无畏……”
  所以说学问深的人就是不一样,骂起人也格外不一般。脏字一个没有,却比有脏字的要损人得多。
  尤其入了甲的学生在学馆里本就是拔尖儿的存在,无不被乙班的学生推崇敬仰,都是巴不得与对方相交,寄望能得一二点拨。或是多条人脉多条路,说不定哪天对方便考中了功名,自己也能博个某某秀才的同窗之名。
  与之相比,几个学业明显垫底者,自然受人摒弃。
  “这毛八斗可真是狂妄,怪不得去年差点被学馆清退。”
  “据说,是他祖父亲自来求馆主,馆主才容他留在这里。”
  “哪里是据说,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是没看见他爷爷求馆主那模样……”
  嗡嗡的低声议论在四周响着,属于人性的恶意在此时展露无遗。
  在那梦里薛庭儴也曾有过此种遭遇,其实在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宁愿是大声唾骂,或是撸起袖子直接干架,而不是这种秉持着君子之道悄声议论。
  让你有怨无处诉,有气无处撒。
  毛八斗气得浑身直抖,胖脸红似滴血。
  那边,于子友淡然一笑道:“好了,快用饭吧,无关紧要的事,不用太过上心。”
  “好一个无关紧要,于兄大智慧!”胡连申抚掌赞了一声,眼神淡淡地往这边瞥了一眼,便移开了。
  “不过是夜郎自大而已。”
  一个无关紧要,一个夜郎自大,即是说毛八斗狂妄,又在说薛庭儴恬不知耻。
  毛八斗自己也就算了,反正他没皮没脸惯了,可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之言,竟然连累了新交的好友。
  “于兄、胡兄,还请万万不要听了旁人挑唆,此乃我一时失言,与庭儴并无关系。”
  东角处,两张桌上笑语声声,没人往这里看。
  薛庭儴心里喟叹一口,拉着他:“好了,八斗……”
  “我可证明毛八斗确实并无讥讽任何人的意思,他三人不过是说笑玩闹,言语之间也对于兄胡兄多为推崇,以两位为榜样,他的话是被人故意曲解了。”
  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坐在三人身后一张桌上的陈坚突然说话了。因为他存在感不高,薛庭儴几人之前并未看见。
  “你——”毛八斗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竟是陈坚帮自己说话了。
  因为陈坚的话,东角处两桌人再度看过来。
  “你能证明?你凭什么证明?”站在旁边看笑话的贺明道。他声音轻飘飘的,却无端让人品出讥讽的意味。
  都明白他在说什么,所以旁边的人俱是笑了起来。
  “他也敢给人证明?证明乃是一丘之貉吗?”隐隐的,不知是谁在说。
  陈坚当即眼神一暗,垂下头来,缩在桌下的手紧握。
  薛庭儴本不打算说话,自打做了那个梦以后,他的定力就变得很好。有时候一些想法也很奇怪,按理说该在意的,可偏偏他并不在意,总觉得这种争执像似孩童们玩闹。
  可连着两个人为自己辩解,俱都遭人冷嘲热讽,他再装死下去就不是不屑争执,而是变成怂包了。
  “诸位同窗也是读书人,当知道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只凭着小人挑唆,便姑妄信之。且不说,我们本不是此意,即便是此意又如何,值得尔等如此嘲笑?”
  那矮胖少年本是想出言反击的,谁曾想这人竟说着说着,自己就挑衅上了。当即笑指着他:“诸位同窗听听,我可是无稽之言,分明是他狂妄自大不自知。”
  一时间,饭堂中俱是议论纷纷起来,皆是在说薛庭儴此人太过狂妄。
  而于子友和胡连申目露冷色,此言分明是挑衅。
  什么即便是此意又如何,一个连四书都未学成的人,竟然瞧不起他们!
  薛庭儴不退不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你愿屈于人下,你不喜好功利,你跑来读书作甚!”
  这话实在太锋利了,几乎是将在场许多人伪善的面孔都撕了下来。
  是啊,没人愿意屈于人下,也没人愿意趋炎奉承。别看这么多人都捧着于子友和胡连申两人,可实际上真正对他们心服口服的没几个。暗中取笑两人学了多年,竟就考了个童生,甚至不能一举拿下秀才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若是换做自己,很多人的言辞都是,我学的不如他们久,待哪日我下场之时,定然能一举拿下案首。可表面碍于各种各样的心思,这种心思都隐藏下了,谁料到今日竟被人如此□□裸的讥讽了。
  这话当然不止是骂矮胖少年一人的,却是他首当其冲。
  被人嘲得面红耳赤的滋味他也体会到了,除了手指着薛庭儴说他强词夺理,竟不能说什么。
  “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薛庭面露鄙夷之色,又是一句。
  他正欲转身离开,突然胡连申站了起来。
  他冷目看着薛庭儴:“真是好志气!还未请教这位同窗姓甚名谁?”
  薛庭儴驻步,拱了拱手:“敝人薛庭儴,志气不敢当,只是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好自为之!”
  一时间,胡连申乍青乍白,宛如开了染坊。
  这分明是骂他不是君子,且心有成见,徇私护短,结党欺负人。
  丢下这些话,薛庭儴就拂袖走了。
  毛八斗和李大田连忙跟上。
  见陈坚还傻呆呆地站在那里,毛八斗忙转身将他拉走了。
  “哎呀,没想到庭儴你竟然这么会骂人!好一个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好一个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哈哈,骂得真爽!看我平时话比你多,骂起人来却不如你。”
  “行了,看你笑成什么样了。”李大田说道。
  陈坚也说:“你能不能放开我手。”
  毛八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还拉着陈坚的手,他当即甩手扔开了
  “呸呸呸,我怎么拉了你的手!”
  见陈坚低着头就想走,他也意识到自己行举有些不对,解释道:“你别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这个男人和男人嘛……呃……你懂的……”
  他该懂什么,他一点都不懂。
  “对了,还没说谢谢你,谢谢你方才仗义执言。”毛八斗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道。
  “你不用与我道谢,我不是帮你说话。”
  毛八斗一愣:“你不是帮我说话,那是帮谁?”他看了看陈坚,然后眼神落在薛庭儴的身上。
  “你俩啥时候这么好了?”
  薛庭儴一脸茫然。
  陈坚犹豫了一下:“谢谢你的那个鸡蛋。”
  薛庭儴还没来得及说话,毛八斗就咋呼上了。
  “就为了一个鸡蛋,一个鸡蛋就让你把那群人都得罪了?”
  陈坚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是一闪即逝,他紧抿着嘴角:“反正我在学里人缘就不好,无所谓得罪不得罪。”
  毛八斗了解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我对你改观了,我决定收回对你的成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能改就是好的。”
  他自以为自己拽的一手好文,哪知陈坚却是一头雾水:“什么能改就是好?”
  “就是——”话到嗓子眼里,被咽了下去,毛八斗干笑道:“没啥没啥,我说着玩的。”
  他这边还想打马虎眼,却被薛庭儴给捅了出来。
  听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完,陈坚陷入沉默。
  良久才道:“不管你信不信,那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那是谁?难道是王七?可是,可是他也丢了饭票。”毛八斗迟疑道。
  陈坚抿着嘴也不说话。
  这时,李大田插言了:“当初我就说这事不单纯,你不信,你忘了我跟你说过,见过王七和谁在一起说过话?”
  那个矮胖少年马秀。
  那马秀可从来是贺明的狗腿子,而贺明却和毛八斗是街坊。两家都是开了间杂货铺,离得没多远,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家素来有矛盾。所以贺明从来视毛八斗为眼中钉,而毛八斗对贺明也没甚好感。
  “马秀曾找过我,让我毁了你的书,我没干。”陈坚道。
  这书自然指的是书院发下的书,若是学生无辜损坏,轻则原物赔偿,重则被清退出学馆。
  “他竟然这么害我!上次我差点被清退,就是被他不知怎么知道我藏了话本进学馆,被捅到了馆主面前!”嘴里说着,毛八斗也明白了过来:“好你个王七!好你个贺明。”
  他脸气成了猪肝色,当即就要去找贺明理论,却被李大田和薛庭儴给拉住了。
  “无凭无据的,你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若是事情闹大,馆主本就对你没甚好印象,只会落了下层。”
  “我跟他势不两立!”
  薛庭儴清了清嗓子,泼冷水道:“你的势不两立,很无力。”
  “那咋办?我就认了?!”
  “打人要打脸,你最好的还击方式,就是用他素来在你面前得意的东西,狠狠砸在他脸上。”
  薛庭儴心知肚明这场事恐怕不能善罢甘休,他若不想以后被嘲讽的目光包围,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季考中成功入甲,这样才不会让自己的牛皮吹破。
  自己一个人太孤单,还是多拉几个人吧。
  薛庭儴所料没错,几乎是一顿饭的功夫不到,饭堂发生的事便传遍整个清远学馆。
  连林邈都听闻了。
  听完后,他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也没有说什么。就是不知这失望倒是是对于子友,还是胡连申,抑或是薛庭儴。
  且不提这边,经过薛庭儴的激将,毛八斗倒是燃起了斗志,连着多日都老老实实,哪儿也不去,除了讲堂、饭堂,便是待在号舍里陪着薛庭儴和陈坚背书抄书,连李大田都被他拉上了。
  这日,趁着休息眼睛的空档,陈坚好奇问道:“总是见你抄个不停,你是在抄什么?”
  这话自然是问与他隔了两个铺位的薛庭儴。
  薛庭儴也放下毫笔,捏了捏鼻梁道:“抄书。”
  顿了下,他又道:“一来可以巩固记忆,二来也是为了挣钱。”
  “抄书能挣钱?”
  毛八斗来了兴趣,扒过来看薛庭儴放在条案上的那一叠纸张。
  “难道你们不知抄书能挣一二笔墨钱?”话说完,薛庭儴微哂。不知道也是正常,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学业都还没学好,怎么可能想到抄书挣钱这事上。他不过是借着那个梦,才知晓很多自己本身并不知道的东西,像梦里的那个他此时便没有这种认知。
  “你字写得好,我字写得最是难看,总是被孟先生训。”毛八斗想的可不是温饱之事,他不过想着若是抄书能挣钱,他也能挣点儿钱买几个话本子啥的。一看薛庭儴的字,再对比下自己的字,当即打消了念头。
  “字好有字好的价钱,字差有字差的价格。”
  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心知肚晓自己的字不行,也就问两句,便把这事给扔在脑后了,可陈坚确实留了心。
  一直到晚上,毛八斗和李大田去打水洗脚的时候,他才对薛庭儴道:“庭儴,你说那抄书挣钱的事,能不能带我也去试试?”
  他似乎有些局促,话音还未落下,便又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薛庭儴心里喟叹一口,面上却是笑着道:“怎么不方便,是时我带你去就是。”
  多的他却没有再问,也是给对方保留一丝颜面。
  陈坚又怎么不知这些,他那日之所以会站出来帮着说话,并不光是为了一蛋之恩,不过是因为薛庭儴态度坦然,不以施恩者的面目对他。可能会被说是矫情,可这样确实让他心情放松,更是感激在心。
  “先与你道声谢。”
  “不算什么。”
  转眼间十日过去了,到了休沐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狗儿哥:休沐要回家,家里有大媳妇。→_→
  也不知媳妇会不会来接我放学,好忐忑QAQ。
  谢谢各位妹子的雷,(*  ̄3)(ε ̄ *)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薛庭儴本是打算等休沐带陈坚去东篱居。
  想了想, 休沐就一日, 时间他还另有用处,便抽了个中午,跟斋夫说只出去半个时辰买些东西, 斋夫便将几人放出去了。
  一路到了东篱居, 只有阿才百无聊赖地坐在铺子里。
  问过之后才知道,陈老板在后面小院。
  薛庭儴经常来这里, 和阿才也熟了, 便带着三人往后面去了。素来话多的毛八斗来到这种地方,也不敢胡言乱语,十分老实。
  陈老板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 葱郁的大树下一把躺椅,躺椅旁放了张小几, 赛过神仙的滋润。
  见薛庭儴来了, 他笑眯眯地招招手:“怎么今儿有空来?”眼睛却放在廊下陈坚等人身上。
  薛庭儴也未拘束,在躺椅旁的小杌子上坐下。
  “陈叔,是这样的, 我有位同窗……”他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拿出陈坚的墨宝给陈老板看。
  陈老板接过那本册子,随意翻了几下,翻着翻着, 动作便凝滞了。
  良久, 他才轻吐一口气, 有些失笑道:“我说你小子字不错, 没想到此子的字与你相比也毫不逊色,就是还略显稚嫩了些,也有些太锋芒毕露,隐隐有一股不屈之意迎面扑来,不如你的正雅圆融。所谓字如其人,此子怕是心中有大乾坤。”
  薛庭儴在旁边听着,眼中却藏着晦暗。
  他想的不是其他,而是在那梦里就是如此。他为人伪善、笑里藏刀、口腹蜜剑,在遭受那次大变之后,便以改往日秉性,变得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记得梦里有人骂他:“竖子奸邪,表面伪君子,实则真小人。”
  这话并没有说错,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老师教会了他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却教出一个大逆不道的人。他眼里没有皇权,没有尊卑,没有三纲五常。看似薛首辅对下温和,谁人不说首辅平易近人,有容乃大。可实际上这一副道貌岸然之下却藏着狼子野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而陈焕之不同,他从来是桀骜不驯的,可外表看似偏激,实则内心有方正。
  这样的人注定活得坎坷,因为有太多的弱点外露,也正好为他这种小人攻击。就好比他这次结交陈坚,目的又何尝单纯。
  连薛庭儴都没有想到,陈老板不过是几句漫不经心的话,竟会引起他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至于陈老板更是不知,他合上册子,问:“不知你所说的这同窗是哪位?”
  薛庭儴走过去,将陈坚叫了过来。
  陈坚并不知道这期间还发生了这么多隐晦,有些忐忑的走过来,作揖行礼。
  “不用拘束,既然你是庭儴之友,也算是我的晚辈。你的字写得很不错,假以时日定然成就不小。只是你如今到底还在读书,若想下场考功名,锋芒太露的字与人观感不佳,以后当得多多注意才是。”
  “谢谢陈老板的指点。”
  陈老板边笑边道:“指点不敢,也别叫我陈老板,就叫我陈叔吧。我这里有不少书,都需找人誊抄,若是你愿意,就和庭儴一样,抄一卷付你一两的笔墨钱。至于纸张和笔墨,就由我这里出了,待会儿你去找阿才,他会告诉你一些该注意的事项。”
  之后,薛庭儴又和陈老板说了几句话,陈坚去领了纸墨,四人才一起出了东篱居大门。
  “一卷一两银子可真多。”毛八斗有些羡慕地嘬了嘬牙花子,方才他在里面憋了半天,此时出来终于能够说话了。
  “那是因为阿坚字写得好,你的字若是能及上庭儴和阿坚,你也可以一卷一两银子。”李大田最喜欢老实人说老实话。
  “啧,咱俩上辈子肯定是冤家,你就喜欢戳我痛处了。”
  那边两个人笑闹,这边陈坚对薛庭儴道:“谢谢你,我知道若不是因为你,陈叔肯定给我开不了这么高的价钱。”
  “谢什么,大田不是说是你的字好。”
  “反正还是谢谢你。”陈坚难得有些激动的样子,他紧了紧捏着书袋的手,那里面放着东篱居给他的宣纸和墨锭:“这些银子对我很重要,我一定会好好抄的。”
  薛庭儴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这时毛八斗和李大田笑闹过后,凑了过来:“好啦,别谢过来谢过去了。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要不要四处去耍一耍?”
  去哪儿耍?三人眼中都是这个意思。
  李大田忙道:“行了行了,就这么点儿时间,还耍什么耍,明日休沐,到时你想怎么耍就怎么耍。”
  薛庭儴突然道:“对了,我想去买东西。”犹豫了一下,他问:“八斗,你知不知道镇上哪有卖一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就是……”
  他还在解释,生怕毛八斗听不懂,哪知毛八斗却突然一蹦三尺高,笑得贱贱地凑过来:“你是不是想买来送给你小未婚妻?走走走,我带你去!”
  一路跟着他七拐八绕,四个穿着学子衫的少年,来到一个幽深的小巷子里。
  毛八斗边在前面带路,边道:“你别看这地方不起眼,实则里面的东西可全了,我姐隔段时间就要来一次,买些女儿家戴的花儿朵儿啥的。我家里也不算富裕,货郎挑子上卖的都不怎么样,银楼里咱去不起,这种地方刚好合适。”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不远处有一间小门脸,像似某户人家把院墙打了开了道门。地方也不大,也就一间屋子的模样。
  既没有招牌,也没有幌子,更没有名儿,不过走近了才发现里面布置十分雅致,一看就是卖女儿家物什的地方。
  “老板,我又来了!”迈入门槛,毛八斗就打着招呼道。
  “是小哥你啊,你姐今儿没来?”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看模样也不年轻了,却是打扮干净体面,让人心生好感。
  “哈哈,我带朋友来买些东西。”
  女老板看了几个小书生一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那你们自己看,有看中的我给你们便宜。”
  毛八斗和女老板说话的空档,薛庭儴已经去了柜台前面了。这家店的柜台设计的颇为特殊,半人高的台面,上面摆放着一个个的木盒,木盒里垫了亮缎,缎子上摆放着一件件小玩意。
  大到荷包、香囊、梳子、手镜、簪子,小到头绳、头花、耳环、耳铛,应有尽有。薛庭儴可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女人家的物什,一时间眼睛都看花了。
  毛八斗说完话过来,一副内行人的模样:“你看你想买甚,打算花多少银子。是打算买一样,还是买几样,我给你参谋参谋。”
  自此,向来淡定自若的薛庭儴,已经完全变成了嫩头青。而毛八斗摇身一变,则成了主导。
  “你看这个珠花咋样?女儿家都喜欢粉嫩色的,我姐就喜欢这种……”
  “或者这根木簪,样子挺特别的。还有这耳坠儿……”
  “八斗,你咋懂这些?”李大田在旁边好奇问。
  毛八斗一脸无奈:“还不是我姐,每次来都要让我陪着一起,我看也看会了,听也听懂了。”
  见薛庭儴眼睛放在一根老桃木芙蓉簪子上面,他分神道:“这簪子不错,典雅大方,又不会太过小女儿家气。配套的还有对耳坠子,就是恐怕价钱不便宜。”
  “小哥好眼力,这是刚从府城进回来的新式样,就这么一套。木头是老桃木,做工也精致,簪头是银子做的,这朵芙蓉上面嵌的是芙蓉石……”
  半晌,四人从铺子里走出来,薛庭儴书袋里多了个木盒子。
  “庭儴,你可真舍得,两样东西花了一两银子,这可是你抄了好些日子的书赚来的。”即使是向来大方的毛八斗,也不免有些牙疼。让他来看这些女人家的物件,也就百十文打发的事儿,没想到好友竟买了这么贵的。
  “东西合适,银子以后再赚就是。”薛庭儴微笑道,手指隔着书袋磨蹭着那盒子。
  “也是。毕竟是送小未婚妻嘛,出手太抠可不成。”
  几人回到学馆,前脚进门,后脚就响了钟声。
  四人也没敢耽误,赶忙跑回号舍,把东西放好,便拿了书去讲堂。
  一般下午是不讲经的,都是学生们自己理书。
  平时也就罢,明日就是休沐,到了下午似乎所有人都有一种蠢蠢欲动。
  因为有很多学生都是附近村子的,所以还不到申时就散馆了。各自回号舍收捡东西,不一会儿学馆里就空了。
  四人结伴出了学馆大门,远远就听见有人喊:“庭儿,这边。”
  就见靠斜对角那处停了辆骡车,车辕上坐着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少年。
  薛庭儴当场脸就黑了。
  毛八斗正想问什么,就见那少年一阵风似的卷来:“我就记得你应该是这时候散官,姜武哥还说不是。走,咱家去,我买了好多菜,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这少年正是招儿。
  她没有刻意压低了嗓门说话,声音中属于少女应有的清脆感展露无遗。毛八斗仿若生吞了个鸡蛋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招儿这才反应过来,问道:“这是你同窗?”
  薛庭儴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
  “咋了?咋不高兴?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没有欺负庭儴,你、你是……”
  “我是庭儿姐,你们是他同窗吧。”招儿很高兴,她一直觉得小男人太过孤僻,虽自打病了那场后,变了许多,但还是多几个朋友好,也能多些鲜活气儿。
  “她不是我姐,她是我媳妇!”说着,薛庭儴一把拉过招儿,急急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拉着她走了。
  毛八斗又回归生吞鸡蛋的模样,半响才道:“原来庭儴喜欢姐姐,原来这就是小未婚妻……”
  “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怎么话从你嘴里就变了味道。快走吧,再不走该坐不到车了。”
  一路上薛庭儴都没有一张好脸,招儿顾忌着姜武在,也不好问他怎么了。只能在一旁打着哈哈笑着,权当是活跃气氛。
  姜武浑然不觉,嘴角含笑,有一句没一句和招儿说着话。
  到了村子,姜武没绕去村尾,而是直接将骡车驶到了薛家门前。
  招儿和薛庭儴都下了车,姜武开始从车上往外搬东西。
  招儿说她买了很多东西,真是一点都不假。米面各一袋,另外还有两只猪蹄,五斤猪肉和一些其他杂七杂八的,另外还有两匹布。
  薛家人都从屋里出来了,包括赵氏和杨氏。
  今天薛俊才也会回来,她们还以为是薛青山去接薛俊才回来了。
  “招儿,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孙氏好奇问道。
  招儿一面开了门,把东西往屋里放,一面道:“好不容易庭儿回来,所以买些好的给他补补。”
  赵氏站在正房门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也知道回来了,成天跑得不见人影,哪个女儿家跟你似的。”
  招儿无辜道:“阿奶,我哪天没回来?天擦黑之前就回了,我这不也是想四处找些钱,庭儿念书两人的花用,哪里不要银子。”
  赵氏哼了一声,摔了帘子进屋。
  招儿不以为然,扭头对姜武哥说:“姜武哥麻烦你了,明儿在家好好歇上一日。”
  姜武点点头:“那我就走了。”
  “好,我就不送你了。”
  一番收拾停当,招儿才扭身去看薛庭儴。
  见他还是气呼呼的,这孩子真是小气儿多!她摸了摸鼻子,拿了衣裳去屋角,将挂在那儿的一个布帘子拉上,就开始换衣裳。
  不多时出来,男装变成了女装。
  她低头挽着发,突然身前多了个人。
  她抬头,就见他拿着个小木盒递了过来。
  “什么?”
  他也不说话,就是拿着双黑眼睛看着她。
  招儿接了过来,打开。
  “这是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啊。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木盒子大约半尺来长, 里面垫着块儿亮缎, 其上放着一根木簪子和一对耳坠。
  簪子是老桃木做的,整体呈深褐色,簪头是朵芙蓉花, 根部包着银, 花蕊处嵌着半个指甲盖儿大小的芙蓉石。
  芙蓉石品相很好,虽是不大, 但极透。质感圆润、色泽娇嫩, 犹如娇艳盛开的芙蓉花,不负它芙蓉石之名。
  无论是从配色和工艺上来看,算得上木簪子中的上品了。
  那一对耳坠子也和簪子是同样的材质, 呈水滴状,看起来素雅而不失娇俏, 女儿家一看就会喜欢上。
  招儿也是女儿家, 也喜欢美丽的事物,只是她日里太过忙碌,也是之前太穷, 这样的物件都是买不起的。此时有这么几样首饰摆在她面前, 还是小男人买给自己的,她莫名就有一种的欢喜感。
  见她眉间的喜色,薛庭儴松了口气, 他本是还怕她又说自己乱糟蹋钱。
  心里正想着, 就听招儿问道:“多少钱买的, 肯定不便宜吧?”
  薛庭儴想说几文或者几十文, 明摆着她不会相信,只能老实说了。
  一听说花了一两银子,招儿心里一疼,但疼感并不明显。也是她这些日子做买卖没少赚钱,有一两银子去把所有钱都花掉,与有十几两却只花掉一两,两者的心理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她又想小男人从哪儿弄的银子,那次抄书的银子花了不少,难道说他又抄了一卷书?
  这么一想,她心里有些感动,道:“是抄书赚的钱吧?买了就买了吧,等会我补给你就是。”
  “我不要!”
  招儿还在想‘我不要’是不要甚,又听他问:“喜欢吗?”
  她抬头去看他,小男人的眼睛很黑很亮,一种小奶狗般湿润的感觉。让她想起当初她从姜家把还是狗崽子的黑子抱回来时,黑子也是这么看着她的,还会拿粉色的小舌头舔她的手心。
  现在黑子长成大狗了,小男人也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会买簪子孝敬给她了。
  招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喜欢,可喜欢了。就是我没耳洞,戴不了这耳坠。”
  薛庭儴被揉得直想摆头时,听她说了这句话,下意识就去看她耳垂。
  招儿耳垂长得十分可爱,肉嘟嘟的,晶莹剔透。用乡下人的老说法,这种耳垂的人有福气。
  他有一种想咬上去的感觉,莫名又觉得心里发紧:“我帮你戴上?”
  “现在就戴?你瞧我这头发梳的,乱七八糟的。”
  “我帮你戴上!”
  见此,招儿只能嘴里说好,把脑袋往薛庭儴哪里凑了凑。见有些不凑手,她又往下半蹲了蹲。
  薛庭儴从盒子里拿出簪子,顺着她发髻插了进去。而后端详,越看越觉得好看。直到招儿有些坚持不住地问道:“好了吗?”
  他忙收回手,掩饰地咳了声:“好了。”
  “好看吗?”招儿站起来,有些别扭地转了转头。这还是她第一次戴这种女儿家的簪子,以前她都是用头绳绑头发的。
  明明这簪子也没多重,她就是觉得好像头上的重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难道不觉得怪怪的?”
  薛庭儴摇了摇头:“很好看。”
  “这样啊。”她还是忍不住去找了家里的镜子打算照照。
  镜子已经很旧很破了,镜面上全是印子,再加上因为工艺不良,照得也不是太清楚,影子模模糊糊的。招儿照了又照,还是看不清,只能气馁地把镜子放下道:“我去做饭,你在屋里歇一会儿。”
  她顺手将盒子搁在炕桌上,从方桌下的筐子里拿了一块肉,就出去了。
  院子里传来招儿和周氏的说话声,薛庭儴拿出自己的书看着。明明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却总是会莫名浮现她细白的颈子,和那可爱的耳垂。
  晚饭招儿做了过油肉、黄鱼炖豆腐,另炒了个白崧和山药片,又做了一锅大米饭。是大白米饭,夏县这边不产稻米,招儿专门花了银子在米行里买的。没舍得买多,就买了五斤。
  菜的分量有些多,招儿盛了一大碗出来,剩下的另装一个碗里。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却是大房父子两人回来了。
  “周氏,快做饭去。”
  周氏早就准备好菜了,饭也下锅煮好了,只等着大房父子回来烧菜。刚巧招儿这会儿也做完了,就把灶头让给了她。
  招儿端了两趟,才把饭菜都端回屋。她让薛庭儴先吃着,自己则去厨房把留的那碗肉菜端去了正房。
  正房这里,赵氏正拉着薛俊才问东问西。
  招儿走进来,对坐在炕头上笑眯眯地薛老爷子道:“阿爷,我做了些菜,给您和阿奶送一些,就当是我和狗儿的孝敬。”
  “你有心了,晚饭一起吃。”
  招儿笑着摇摇头:“还是不了,我还留了一碗。狗儿回来就在说饿了,我本是打算等俊才回来,谁曾想他回来这么晚,就提前做了饭。狗儿这会儿已经吃上了,我这也回屋吃去,谢谢阿爷。”
  薛老爷子也并未多说什么,招儿转身出了门。
  回到二房屋里,薛庭儴还没动筷子。
  炕桌上四个菜摆得整整齐齐,饭也盛好了,一人面前一碗。
  招儿脱鞋上了炕,道:“怎么不吃?”
  “我等你一起。”
  “等什么啊,快吃吧。”
  两人吃着饭,期间招儿问了些他在学馆里的事,例如睡得好吃得好吗,有没有什么人欺负,先生严厉不严厉的琐碎话。
  薛庭儴一一都说了。
  看了她一眼,他犹豫了下,问道:“你现在和姜武一同做买卖?那衣裳还没卖完?”
  招儿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早就卖完了,我又弄了两包回来。你不知,那衣裳很好卖,赚的也多。”
  薛庭儴当然看出来了,以招儿的秉性,若不是赚了钱,她是不会大手大脚花钱的。不过招儿也不是抠索的人,她只是惯于打算,方方面面算到了,有多余的才会花。
  “这趟做完了,就别去了。”他状似随意道。
  “为啥?”
  为啥?他肯定不会说自己吃了那姜武的醋。
  “你一个妇道人家,寻常总是往外跑,容易让人说闲话。”
  招儿放下了手里的碗:“谁说闲话,你是不是把阿奶的话听进去了?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看咱俩都不顺眼,盯着咱们挑刺儿呢。”
  薛庭儴声音闷闷的:“我不是听了谁的话,咱家如今又不缺银子,你何必出去那么辛苦。”
  “我不觉得辛苦,咱们很缺银子,只是你不觉得而已。你以为念书光束脩就够了?买书要不要钱?笔墨纸砚要不要?以后下场赶考,出远门可不同在家里,处处都要钱。你忘了大伯出去赶一趟考,至少得二十两银子的花销。我还打算把那空地的房子盖了,咱家就一间屋,以后肯定不够住。跟他们住在一起,平常在眼皮子下面进进出出,做什么都不方便……”
  “这些我都可以挣,不用你一个妇道人家奔波操劳!”薛庭儴声音有些大。
  “你可以挣?怎么挣?抄书?”招儿看着他,十分严肃:“其实我不想让你抄那书的,你现在该干的是在学馆里好好学,我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你不能颠倒了。”
  “叫本末倒置。”
  “对,你不该本末倒置了,要抓住重点。让你去学馆是去好好学的,而不是让你去为了挣钱抄书。”
  “抄书不会耽误我的学业。”
  “反正家里的事你别管,挣银子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学着就成。”
  薛庭儴喟叹一口,看着她:“招儿,你就那么喜欢银子?银子可以慢慢挣的,不用把自己绷得这么紧。”
  招儿一震,半晌才垂着眼道:“我是喜欢银子。”很喜欢,很喜欢。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话,因为招儿的表情和态度够告诉他,她现在不想再说话,薛庭儴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再说了。
  饭罢,招儿将炕桌收拾了一下,将碗拿出去洗。
  薛庭儴想给她帮忙,她也不让。
  正房那里已经吃上了,十分热闹,也就显得院子里出去的安静。
  招儿打了一盆水将碗丢在里面,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方才有了动作。
  她是喜欢银子,打小就喜欢。
  二房两口子死的时候,没人知道招儿经历了什么。二房两口子带给她的温暖太短暂,那些温暖的欢笑的喜悦的,明明还在眼前,却一下子就没了。她根本来不及伤心难过,就要开始为去挣应得的奋斗。
  从办丧事到立碑,那时候的招儿像一头惹不得疯兽,谁惹她就跟谁撕。待一切事情过罢,她终于缓过神来,可是没多久就发现了大房两口子的表里不一。
  直到此时,她才找回自己的本能,想起曾经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很多很多的银子。其实很多问题都是用银子可以解决的,可偏偏没有银子,才会致使一切悲剧的发生。
  例如她姐的被卖,例如她差点被卖,却好命被二房两口子买了下,例如二房两口子的死,例如薛家这一切一切的矛盾。
  缺钱吗?
  其实现在不缺了,这几趟生意做下来,短短十日,在刨除分给姜武的,招儿还赚了十几两银子。
  足够她和小男人一年的花销。等秋收时收了粮,家里更不会缺银子了,可招儿依旧觉得不够。
  正房那里,围了一桌人吃饭。
  今儿赵氏特意买了肉,又杀了鸡,伙食是不差的,却没有招儿端来的那一碗菜受欢迎。
  也是招儿做菜实在,手艺又好。那过油肉油光水滑的,里面配了黑木耳和白菜,放了许多小红椒,吃起来又辣又香。一家子人有意无意的筷子都往哪里抻,不一会儿堆尖一碗菜就没了。
  杨氏正打算伸手去夹菜,最后一筷子却被薛青槐不识趣地夹走了。她有些不是滋味道:“这招儿未免也太鸡贼了,做了好的自己藏在屋里吃,咱们这么多人就只端了这一碗。”
  刚才招儿送菜时,薛俊才也在,他低声道:“娘,吃饭就吃饭,你说这些作甚。”
  杨氏也会意过来,忙道:“娘不也是随口一句话。对了娘,你知道招儿最近在干啥?我怎么天天都看不到她。”
  一提这茬,赵氏就接腔了:“谁知道她干啥,一天到晚看不见人影,快天黑时回来了。”说着说着,赵氏就来了气,去跟薛老爷子说:“这分家了,我谁都管不上了,之前说她两句,她还拿话堵我。哪家的妇道人家跟她一样,天天不着家,寻常还跟着一个大男人进进出出的。那姜家的姜武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该不是看中招儿了吧?”
  薛老爷子斥道:“你瞎叨叨啥!我听老四说,招儿好像和姜武在做什么买卖。”被点名道姓的薛青槐忙点点头。
  也是巧儿,之前他挑着货挑子去别的村叫卖,喊了大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出来,后来才知道人都在麦场。
  过去一看,估计大半个村的人都来了,人山人海的。男人们都蹲在外头唠嗑抽烟,小孩儿们在旁边玩,妇人们却不知道围成一堆在做什么。
  只知道不一会儿就听见那人堆里有妇人喊:“当家的,把东西拎过来。”
  他当家的当即站起来,从屁股后面拽出个篮子,男人堆里其他人笑他:“你家不知又败家了多少,瞧你这次带的东西挺多。”
  那男人呵呵笑着:“孩他娘可不是败家的人,寻常都抠着过来的,这不也是这招财小兄弟的东西好,买了这一次,咱们一家老小几年都不用愁了。”说着,这汉子就拎着篮子过去了。
  也是奇了,之前都挤得好像抢银子一样,这会儿汉子请人帮忙往里头递篮子,却是都停了下来,一个递一个的递进去了。
  薛青槐就奇了,这到底在抢啥?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抢衣裳。
  还是招儿卖的衣裳,和姜武一起。
  不过这些薛青槐却是没有说的,只说了看见招儿和姜武在做买卖。
  “再说了,招儿是狗儿的媳妇,等狗儿过了十五,两人要办亲事圆房的。村里人谁不知道,姜海当年和老二好,姜武又和招儿一起长大的,招儿一个姑娘家做买卖哪里成,有姜武跟着也能放心些,你别想歪了。”
  赵氏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还有老大媳妇,招儿这丫头做事可没什么挑,做好了自己都没吃,就给你娘和我送了一碗。这么大一碗也费了不少肉,也是咱们人太多,哪天你们谁要是有这个孝心,我和你娘闭了眼睛躺在棺材里都高兴。”
  薛老爷子喝了些酒,老脸黑红黑红的,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分家这事一直惦在他心里,他就怕几个儿子因分家生分的,刚好借着这事,他罕见地敲打了一下大房,也算是表个态。
  杨氏本想挑唆,谁知自讨没趣,还受了公公的敲打,当即也不敢吭声了。
  薛青山在一旁圆场道:“爹,你放心呢,谁敢不孝顺你和娘,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那就行。”
  薛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又端起酒杯啜酒,这事就算是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要不是那个梦,狗儿哥和招儿姐肯定吵起来了。现在狗儿哥学会了按捺和忍让。嗯,招儿还是有些不开窍,两人只差一层窗户纸,就等着点破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我把你当儿子养,你却想干我。
  呸呸呸,我没有这么污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
  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么啾啾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吃罢了饭, 孙氏帮着周氏收拾了桌子, 杨氏则是去洗碗。
  见没什么可忙的,和老两口说了回屋,孙氏就拉着薛青槐回屋了。
  一家三口洗了上炕, 她迫不及待地拉着男人问:“槐哥, 你说招儿做得那生意真那么挣钱?”
  这事回来薛青槐就当着孙氏说了,只是孙氏没放在心上, 今天见招儿大手笔的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又给正房那边端了一碗肉。
  孙氏眼里可有数得很,那一碗肉至少得一斤,一斤肉十几文, 说给他们端来就端了。反正孙氏可舍不得这么干,所以方才薛老爷子敲打儿子媳妇, 她躲在下面没敢吭气。
  可这也说明招儿是真的赚钱了。
  同样是做生意, 薛青槐每日挑着货挑子四处走街串巷叫卖,看似是薛家最赚钱的生意,其实最辛苦不过。卖得都是些针头线脑的, 东西便宜, 赚得也少。好一点,一天赚几十文,不好的, 一天也就十几文。
  招儿既然能带着姜武做生意, 为啥就不能带四房了。左不过两家关系这么亲近, 狗儿和招儿还要叫他们四叔四婶呢。
  孙氏把事情和薛青槐说了一下, 薛青槐道:“咱们买卖做得好好的,你怎么动了这种念头?”
  “银子还有嫌扎手的?招儿带谁做不是做,带着咱们一起不是更好。”
  “那还有姜武呢。再说了,姜武有车,咱家可没有车。人家现在买卖做得好好的,你再进去插一脚,那叫什么?我先跟你说,这个口你可不能和招儿开,没得让人以为咱们拿着身份硬是想分一杯羹。”
  这茬孙氏倒是没想到,见男人态度坚决,她也没再说什么了,就是躺在那里忍不住就在想这事,想了半夜才睡着。
  招儿洗了碗回屋,炕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炕桌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去了炕脚。铺盖也已铺好了,一床大垫褥铺在下头,上面两个被窝摆放得整整齐齐,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跟平常一样。
  招儿心里有些安慰,明眼可见自打那次病后,小男人变了许多。知道帮她干活儿,也知道心疼人了。
  想着之前他给自己的买的簪子耳坠,他才进学十日,平时还要念书,肯定闲暇的功夫都用来抄书了,而抄书赚的银钱都买了首饰送她,当即心里软了下来。
  她不能因为自己心里有结,就摆脸色给他看。这么想着,她脸上带了些笑,声音也清脆起来:“等会儿不看书了就睡?”
  “不看了。”
  “也是,你平时日日看也累坏了,回家了咱不看书,让眼歇一歇。我去烧水,等会咱洗了就歇着。”
  “我去烧水。”
  以前都是招儿烧了水端来给他洗脚,他也想给她烧一会儿。
  “你会烧火?”她揶揄道,眼角带笑,并没有鄙夷的意味。
  “我当然会烧!”说着,他就闷头闷脑往外走,招儿拉都没拉住。
  两人去了灶房,招儿还在说:“瞅瞅你,跟我犟啥,不就是烧个水,还非要争来抢去的。”
  灶膛还是热的,里面还有些没灭的火星子,薛庭儴蹲在灶膛前就往里头填柴。
  他闷头闷脑就拿柴往里填,等招儿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一股黑烟从灶膛里冒出来。
  火没见着,烟倒是不少。
  他自己被呛得咳了两声,招儿也是捂着鼻子直扇风。
  “像你这样弄可不成,我跟你说,这种要用火钳子把暗火挑起,先少放些细柴让火烧着,再往里放粗柴。”
  招儿一面说一面拿起火钳子把里头的柴都掏了出来,就见她丢了些细柴进去,用火钳子捣了几下,里面便有小火苗窜起,很快就变成大火苗,她这才又将方才挑出的柴放进去。
  薛庭儴有些尴尬,原来招儿说他不会烧火,都是真的。他是真不会烧火,烧个火都能把人呛成这样。
  他闷着嗓子道:“我下次就会了。”
  招儿眼儿弯弯地点点头:“你聪明,什么一学就会了。”
  他忍不住侧首去看她,灶膛里的火将她的脸照成了红色,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吹弹可破,芳香可口。
  可招儿实际上是最不喜欢搽脂抹粉的,在那梦里哪怕有钱了,也从来不弄这一套。她死了以后,他见过的女子似乎没有人不搽脂抹粉的,白白的脂粉掺杂着红艳艳的胭脂,像似带了张面具,面目模糊。
  他忍不住往前凑了一些,又凑了一些。其实他也没想干什么,就是下意识往那里凑去了。
  她猛地一下转头,差点没撞上他的鼻子。先是一愣,旋即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看你鼻子,好像大黑。”
  就见薛庭儴白净的脸上,就鼻子尖儿上黑了一块儿。这时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挤了过来,伸出一只狗头,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在好奇说它什么了。狗眼睛湿漉漉的,鼻尖儿也是一点黑,招儿笑得更大声了。
  薛庭儴下意识伸手要去摸,却被招儿一把拉住手。
  “快别摸,我给你擦了,让你一抹该真成小狗儿了。”
  她的手又软又暖,笑得眉眼弯弯,他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她的手伸过来又收回去了,他下意识又去摸了摸鼻子。
  “擦干净了?”
  招儿点头:“擦干净了,真该让你照镜子看看,哈哈哈。”
  薛庭儴有些窘,低声嚷:“有什么好笑的。”
  “好好好,我不笑了。”
  打岔的功夫,锅里的水也热了。
  薛庭儴主动去把脚盆子拿来,招儿用大瓢往里头舀水。这时周氏端着东西进来,问:“这么早就歇啊?”
  “也忙了一天,早点歇着。”
  趁着招儿和周氏说话的功夫,薛庭儴端着装了水的脚盆子走了。
  周氏笑着和招儿道:“狗儿现在越来越像样了,也知道帮你干活。”
  招儿哈哈一笑:“总要长大的。对了,锅里剩下的水不用了,三婶你用吧。”
  “好。”
  薛庭儴把水盆端回屋。
  别看这么短一段路,但这木盆又大又结实,还真是有些沉。
  他摸了摸有些酸痛的胳膊,打算从明日起就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也不怪招儿总拿他当弟弟,实在是他太不中用。
  正想着,招儿跟着进来了。
  “累着了吧,这盆儿沉。”
  他忙站了起来,佯装一副无事的模样:“还行,不太沉。”
  “快洗吧,别让水凉了。”
  薛庭儴坐在炕上,褪了鞋袜,把脚放进盆子里。
  水温刚好,虽微微有些烫,但烫得舒服。
  这时,面前突然多了个人,却是招儿搬了张小杌子坐在他对面,也把鞋袜脱了,把脚泡在盆子里。
  为了不费两茬功夫,两人打小就是一处洗脚,只有哪天沐浴了不洗脚的时候例外。
  招儿的脚和她手一样,脚底掌有着薄薄的茧子。若比起脚嫩手嫩,她还不如薛庭儴。
  他的脚在下面,她的脚在上面。
  “我帮你搓搓。”
  她笑眯眯地说道,就拿脚在他脚上搓了起来,搓了两下不得劲儿,她弯下腰用手洗。先给自己洗了,又去洗他的。
  薛庭儴像似被烫了一样,蜷缩而起:“不搓了,洗干净了。”
  “洗干净了?”
  他匆忙点了下头,就拿起旁边的布巾把脚擦了擦,放在炕上。
  招儿觉得他有些怪,也不知打啥时候开始,小男人就不让她给他洗脚了,明明小时候都是她给他洗脚的。
  薛庭儴擦完了,招儿擦。
  最后招儿趿拉着鞋,出去把盆子里的水倒了。回来瞅了眼见大黑的水盆里还有水,她把门栓上,又把灯吹了,便抹黑上了炕。
  屋里有些黑,今天没有月亮。
  薛庭儴已经躺下了,静悄悄的。
  招儿抹黑脱了衣裳,掀开被子往被窝里钻,却不小心撞到个人。
  原来她摸错被窝了。
  她旋即又想摸另一个被窝,却被人拉住了。
  黑暗中,薛庭儴的嗓子有些发紧:“被窝里冷,你给我捂捂。”
  这事儿以前招儿经常干的,薛庭儴小时候体弱,一个人睡总是捂不热。自打招儿来到二房,他就是跟招儿睡的。后来再大点儿,两人分了被窝,逢着有些冷但又用不着烧炕的时候,都是招儿给他捂热了被窝,才让他睡的。
  “你都多大了,还让姐给你捂被窝。”
  他没有说话,不过拉着她的手松开了。
  薛庭儴也有些窘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正懊恼着,突然有一双手伸进来,在他手上和腿上摸了摸:“改明的带你去找个大夫看看,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正是火力旺的时候,怎么总是手凉脚凉的。”
  她嘴里说着,人就披着被子凑了过来。
  两人紧紧挨着,却是隔了两层被子。她的手又钻进他被窝里,拉着他的手搓着,搓了几下,隔着被子抱在怀里。
  不光如此,她的腿也钻进了他被窝里。
  被子里,她用脚挨了挨他的脚,被冰得就是一瑟缩。不过她并没有退却,用脚在他脚上搓了两下,就给他捂脚。
  捂了一会儿,也没捂热,她用脚盘着他的脚往上拉了拉,将他的脚夹在自己两条小腿儿之间。
  “招儿,那耳坠子等咱俩成亲的时候,你串了耳洞戴好吗?”寂静中,薛庭儴突然道。
  可并没有声音回答他,只有她轻微的鼾声。
  他笑了一下,将脚又往她腿里钻了钻,也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甜么甜么?好久没写这种羞羞羞的内容了,有些手生了。求营养液。
  明天见。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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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天刚麻麻亮, 薛庭儴就醒了。
  他睁开眼, 屋里昏暗一片。
  炕上乱得一团糟,不知何时两人的被子就搅在了一起,不复以前早上起来还是方方正正的模样。薛庭儴想了想, 似乎是夜里睡着太热, 他掀了被子。
  看来两个人都是一样。
  她离自己很近,睡相很难看, 右腿横跨在自己腿上, 人是歪斜的,只枕了一半枕头,另一半悬空挂在炕沿。
  还是睡得正酣, 薛庭儴极少看见招儿这样一副模样,此时看过去发现这样的招儿有几分可爱。
  他忍不住往那边凑了一点, 近得能感觉她轻微的鼻息。也看得更清楚, 她的中衣料子很薄,细白的颈子上挂着一根大红色的绳儿。
  他继续往那边凑,却在临近的前一瞬垂了头, 额头贴在她的脸颊上。过了好半晌, 他才慢慢的抬起头,嘴唇顺着在她脸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直线。
  “招儿。”
  咕哝声在嗓子里滚了几下,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紧挨着她脸躺了下来, 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呼吸, 不想吵醒她。
  等薛庭儴再次醒来, 天已经大亮了。
  身边没有人, 招儿也不在屋里。他猛地一下坐起来,穿着衣裳,心里莫名的慌。
  刚下炕,突然门被人推开了,招儿走了进来,面色正常地道:“醒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不过我给你留了早饭。”
  他跟在她身后走出屋门,今天太阳很好,有些晃眼。大黑趴在屋檐下摇着尾巴,见他出来了,就凑到了他腿边上。
  薛庭儴慢吞吞地用柳树枝蘸了盐刷牙,又洗了脸。
  招儿已经把早饭端出来了。
  是白面馒头和苞谷碜粥。
  薛庭儴接过来就喝了一口,又接过馒头,也没进去就坐在屋檐下的小杌子上吃着。
  “那你吃,我去后头菜地里看看。”
  他也没说话,还在想着她醒了看到是那种情形,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怎么就睡着了。
  孙氏站在屋里往外看,见招儿去后面了,才从屋里出来。
  “狗儿,才起来啊。”
  “四婶。”
  “在学馆里辛不辛苦,我怎么瞅着你好像又瘦了些?”孙氏没话找话说。
  “有吗?”薛庭儴下意识把馒头咬在嘴里,空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叹了一口,道:“你这孩子也是,别对自己太苛刻,慢慢学就是。”
  孙氏极少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让薛庭儴有些不习惯。正想着她到底想做什么,孙氏就直奔主题了。
  “狗儿啊,四婶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你看你四叔日里走街串巷,每个月都要磨破几双鞋,可钱却赚不到几文。我听你四叔说招儿如今买卖做得不错,就想让招儿带着些你四叔。你想想,便宜外人不如便宜自家人,咱们毕竟是亲戚……”
  孙氏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当然,除了为咱家好以外,也是为了你和招儿好。招儿毕竟是个大姑娘家,姜武又是个还没成亲的大小伙儿,两人总是一起进进出出,多少有些不好,有你四叔一起就不一样了。”
  薛庭儴目光闪了闪,问:“四婶咋没去和招儿说,买卖不是我做的,我也当不了家。”
  “怎么当不了家?!你是二房的顶梁柱,是家里的男人,你说话招儿肯定听。四婶承认是有些私心,但也是为了你和招儿好。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人言可畏的可怕。”
  正说着,招儿突然从屋后面走出来,问道:“什么人言可畏的可怕?”
  孙氏没想到会被招儿听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她还想支吾过去,薛庭儴却是道:“招儿,四婶想让你带着四叔做买卖。”
  “做买卖?”招儿看向孙氏,嘴角抿了起来。
  孙氏十分局促,也被招儿看得有些慌。
  好吧,她承认背着招儿怂恿着侄儿出头,让带着她家做买卖是她不对。可既然开了这个口,孙氏就没打算半途而废,昨儿她想了一晚上,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没人嫌银子扎手,种地能赚几个钱,她还想送毛蛋去念书,念书有多花钱,薛俊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后便紧紧盯着招儿看。
  招儿的脸色很严肃,孙氏心想莫怕这事成不了,这开头就不怎么顺遂,哪知招儿却是点点头,道:“行,等中午四叔从地里回来了,你让他来找我。”
  明明招儿是晚辈,自己还是长辈,孙氏却是点头如捣蒜,浑然没觉得招儿说让薛青槐来找她有什么不对。
  招儿一大早起来,就把昨儿买的的猪蹄给剁了。
  蹄髈拿来红烧,先焯水捞出用水冲掉上面的血沫,油锅放糖用小火把糖炒成糖浆,下蹄髈翻炒,加酒加酱油上色,再放上葱姜蒜等佐料翻炒几下,加水漫过蹄髈小火焖着。
  剔出来的猪腿骨也让她炖上了,炖之前把骨头砸开,丢几片大姜和葱,再放俩八角桂皮。
  用瓦锅炖,香!
  这两个菜都是耗时间的,所以招儿把灶膛的火捅成小火,就丢在那里没管了。
  快到中午饭点的时候,招儿才去厨房炒了两个素菜。
  她还是像昨天那样,给正房那边送了些。
  也不多,就够老两口吃的样子。招儿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不过如今毕竟还在一处吃饭,又没分开住,当小辈的背地里开小灶,不给长辈送总是说不过去。
  饭菜都在炕桌上摆好了,招儿早就看见薛青槐回来了,和孙氏关在屋里也不知说啥。她隔着窗子往外招呼了声孙氏,不多时薛青槐就收拾干净过来了。
  人刚进屋,就在说这事就当没提过。薛青槐之前跟孙氏在屋里吵了几句,不是招儿这边还等着,恐怕这会儿还没完。
  “四叔你坐,咱们先吃着,边吃边说。”
  “四叔哪有脸吃你家的饭,你们别听你四婶的,她这人掉进钱眼里就出不来了。”
  “还是先坐下吃吧,难道我和狗儿留四叔吃顿饭还留不住?”
  见此,薛青槐只能在炕上坐了下来。
  整个薛家若论灶上功夫最好的,还当是招儿。薛家公认的好,尤其在做菜上,不过招儿平时很少下厨。
  招儿还准备了酒,薛青槐夹了筷子焖得又软又烂的蹄髈,又咂了口酒,才道:“招儿这蹄髈做得地道,酥烂不肥腻。”
  招儿笑了笑,也给薛庭儴夹了一筷子,让他多吃些,这些本来就是做了给他补身子的。
  “还是那话,你的买卖四叔不搀和,瞅着侄儿侄女做点买卖赚了钱,就仗着情分往里头搀一脚。这叫什么了?你们别理你四婶,她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尽喜欢胡乱插嘴。”
  招儿抿嘴笑着听薛青槐说,直到他不说了,她才道:“其实四叔,我答应这事还真不是碍着情分,不过是我有些别的想法,可只凭着我和姜武,人手实在不充足。你也知道我这生意的来历,钱是很好挣,但做不了长久。这几日在外面四处跑的时候,我就寻思着,既然咱们卖这种衣裳能挣钱,那能不能自己进了布匹做成成衣四处兜售?”
  “自己做?”
  招儿点点头:“当铺的这些衣裳毕竟数量有限,可咱们自己做就不一样了。我算了笔账,一匹普通的染色棉布按市价折算300文左右,一匹布大约能做五身衣裳,也就说一身衣裳大约得50、60文不等。可这是市价,实际上咱们如果多进一些布料,价格会比市价低三成左右的样子。进的越多,价钱越便宜,而咱们从中能赚取的差价也就越多。”
  这种简单的账薛青槐也会算,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问:“可是买了布回来还加工成衣,这其中得算工钱,另外找谁做?尺寸如何?这些都是酌量的。”
  一听这话,招儿笑了笑道:“我这阵子在外面跑也不是白跑的,咱们所穿的衣裳本就宽大,大一些小一些都能穿,只要不是相差太多。女子的体格左不过不会超出一个范围,咱们可以在这个范围中选两个适合的尺寸。至于男子就要多挑几个尺寸了,一般这种买回去,就算的大了,自己改改也不算麻烦。”
  “可你那衣裳好卖,就是因为布料不是普通货,如果换成普通货,大抵很多人就不会考虑买成衣,而是自己买布回家做了。”这就是一般穷苦人家极少买成衣,而都是买了布回去做的主要原因所在。
  “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便宜布源,以量取胜,让我们的成衣一定比大伙儿自己做了便宜,才会有人来买我们的。我觉得这其中可利用的地方太多了,获利也很大,就是需方方面面都计算到。至于人工就更容易了,咱们村哪家妇人不会做衣裳?出一些微薄的工钱,多的是人愿意给咱们做。”这些招儿早在之前从绣坊找了布,分下去找人做荷包的时候就知道。
  薛青槐没有再说话,一小口一小口的砸着碗里的酒,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才道:“行,你打算怎么做?本钱多的出不了,几两还是有的。另外你四叔还有一把子力气,都能帮上忙。”
  招儿要的正是这些,不过关于薛青槐,她还另有想法。
  之后她将每次去各村卖衣裳,总是换到粮食鸡蛋之类的物什说了一遍。又道:“四叔,你应该知道我以前做过收菜往镇上卖的活儿,其实我那时候就有一个想法。咱们这镇上富户人家也不少,更不用说还有些酒楼、酒肆之类,这种卖吃食的铺子了。这些地方都需要各种吃食,而吃食从哪里来,不外乎这附近各个村子里。当然再稀罕的一些吃食,那就要从外面运过来,可到底普通吃食占了多数。
  “咱们都是乡下人,知道乡下人进一趟镇不容易,平时还有那么多农活,一点子东西去一趟镇上也不划算。我之前就想,若是哪天我手里有了本钱有了人手,就专门干这种从各村收东西往镇上往县里卖的活计,一定能挣大钱。”
  若说做成衣,薛青槐还是个门外汉,听起来说起来都有些犹犹豫豫的,不外乎是因为不懂,也不确定。可说起这些,薛青槐可是门清。
  他眼睛当即亮了起来,道:“招儿啊,你说你这脑袋是咋想的,什么东西都能让你想出些不一样的路数。若说做成衣,四叔还有些犹豫,可若说做这个,四叔觉得这个可以做!”
  招儿笑了起来:“四叔也觉得能做?咱们现在手里本钱到底太少,做成衣本钱大,小打小闹可不成。所以我就想先做这个,至于成衣可以捎带着慢慢来,先积累一些本钱,然后咱们再来笔大的。”
  之后,两人边吃边谈其中的一些补充细节,因为还缺了最重要的一环,只能说好晚上把姜武叫过来再细说。
  薛庭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在招儿和姜武之间安插个人,竟会发展成这样。
  果然有些事情总是逃不过他应有的轨迹,诚如他进学读书,诚如在那梦里招儿做生意。
  不过比起梦里的那个他,倔强、霸道、敏感,不懂得退让容忍,只是一味的不想让招儿做生意,不想招儿和姜武接触,觉得她做生意损坏了自己的颜面,让自己为人所嘲笑。现在的他学会了迂回和按捺,同时也因为心境不同,他看得比梦里的那个他更为清晰一些。
  招儿也许爱财,可她爱得更多却是这其中的乐趣。
  他能看出当她谈论到这一切时,眼中的光芒,那是出现在他梦里最多的光芒。灿若星子,绚丽夺目,惑人心魂。
  他想起那个梦里,两人曾爆发出来最激烈的那次争吵。
  为了不让弘儿有个做商人的娘,她选择了隐退,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他用尽办法也没能让她开心,又多思多疑以为她是不是还想着姜武,刚好正赶上他进京赶考,两人就此别离。
  自此天人永隔,而那副模样成了她在他记忆中最后的画像,甚至成为他之后夜夜摆脱不掉的梦魇。
  也许,他不该为了世俗眼光,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扼杀她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五点哟。
  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么么哒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晚上, 招儿做了一桌好菜, 招待姜武和薛青槐。
  因为是谈正事,孙氏和毛蛋并没有来,而是在正房那边吃饭。
  饭桌上, 赵氏瞅了瞅孙氏, 道:“老四这中午晚上都钻在二房屋里作甚,饭都不吃了?”
  孙氏笑着遮掩:“还不是招儿说要谢谢姜武, 想请他吃顿饭。可二房又没有能陪着喝酒的人, 就叫了他四叔过去陪着。”
  “一个长辈陪晚辈喝酒?”杨氏插了一句。孙氏能骗得过被人骗不过她,肯定有什么猫腻。
  “哎哟,瞧瞧大嫂这说的, 咱家里又不是规矩大的人家,不过是吃顿饭应付下场面, 咋就扯到长辈陪晚辈喝酒了?姜武给二房帮了多大的忙, 狗儿这来来回回从镇上到村里,还不提平常其他时候了,请人家来吃顿饭也是应该的啊。”
  杨氏不甘心道:“就算请也应该摆到正房来, 不把咱爹咱娘, 还有咱这一大家子人放眼里了?!”
  孙氏心里很烦杨氏的追问不休,若说以前她还忌惮杨氏几分,但如今分了家, 她可就没那么多忌惮了。
  她撇着嘴冷笑:“咱家又不是没留过姜武吃饭, 他几次答应过?姜家人为啥不留咱家吃饭, 大哥大嫂心里没数?再说了, 大嫂愿意掏钱买肉买酒请人吃饭?你要是愿意的话,我这就去叫姜武和槐哥回来!”
  这话说得可戳心窝子,自打姜海和薛青山大闹过一次,两家人便生分了。姜家本来看的就是老二薛青松的交情,自那以后姜家人就不怎么来薛家了,顶多姜武偶尔来一来。每次薛老爷子留饭,他也从来不应。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是不说破罢了。更不用说孙氏还拿话塞杨氏,让她掏钱买肉买酒,杨氏敢接这茬才出了鬼。
  之前中午吃饭的时候,薛俊才跟家里说学馆的先生马上要过寿,按规矩做学生理应前去贺寿。他跟同窗打听过,先生不收贺礼只收贺仪,一两起步,多少看心意。
  都多少看心意了,还说一两起步,也就是说至少要送一两银子。
  大房两口子还没听说过这种说法,哪怕是当初薛青山也顶多是送送节礼什么的,如今这学馆里的先生都学会拿做寿来捞银子了。可又不敢说真不给,不把先生哄好,若是先生给薛俊才穿小鞋怎么办?多的银子都出了,这些小钱可省不得。过寿嘛,顶多就这一次,难道还能过几次寿不成?
  大房两口子手里可没钱,只能找老两口。这不,赵氏听说后,骂那先生死要钱,本来大房两口子还想背着人,这下全家人都知道了。
  别说杨氏手里没钱,就算有钱她也不敢说拿出来买肉买酒,这不是明摆着坑老两口的钱,自己的银子攒那里不花。
  杨氏被堵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想走不敢走,想留下不来台,幸好赵氏给她解了围。
  “吵什么吵,还吃不吃饭了!”
  当即,都不说话了,只是埋头吃饭。
  与此同时,二房屋里酒菜正酣。
  余庆村这地方冷,过冬的时候难免靠酒取暖,所以男女老少都能喝点儿,就看喝多少。
  姜武劝了几句,招儿就给自己碗里斟了些酒,也就小半碗的样子。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吃菜喝酒。其实也就薛青槐和姜武喝得多,招儿顶多也就是啜个一两口。而薛庭儴吃完饭,就下了桌,说是去炕上看书,实则注意力都放在这边。
  一顿饭吃完,事情也商量的差不多了。
  初步商议是三家各出些银子算搭伙儿,生意都一起做,另外合伙出的银子再买一辆骡车。
  这买骡车是薛庭儴建议的,本来车就要买,做他们这种买卖车时必备之物,如果仅仅是一辆骡车四处跑,也用不着搭伙儿了。
  骡车里头最贵的就是牲口,一头成年的骡子差不多得二十多两,做车厢还得钱,所以初步三人估算的是入伙三十两银子。
  招儿手里能拿出十五两,姜武出十两,剩下的五两由薛青槐出。这买卖毕竟是招儿牵头的,多出些银子也是应当。
  至于盈利分配也商谈好了,从当铺里拿成衣卖是招儿的路子,做生意的法子也是她想来的,她占五成,剩下五成姜武占三成,薛青槐占两成。
  本来薛青槐不打算要两成的,毕竟买卖路子都是别人的,人家做的正好,他插了进来,本钱他也出的最少。后来还是招儿说他十里八乡到处跑,认识的人面广,各村的情况都熟悉。姜武家里免不了有事,她还得照顾薛庭儴,以后出大力气的是他,理应多得一些,他才答应了下来。
  薛青槐回了屋,招儿把姜武送出大门。
  姜武因为喝了些酒,脸红彤彤的,眼睛也很亮。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月亮太亮的缘故。
  “招儿……”
  “姜武哥,你路上慢些走。若不,我让黑子送你回去?”姜武的酒量好,打猎的人酒量都好,因为寒冬腊月里若是进了山,猫在哪个山坳坳里等着猎物上钩,就得全靠酒扛着才不至于冻僵。
  今晚姜武没喝多少,招儿也清楚他的酒量,所以才没打算送他。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他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她:“招儿我看你头上戴了根新簪子,啥时候买的,我咋没见过?”
  招儿没料到姜武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笑着道:“是庭儿给买的,他最近抄书挣了些钱,不懂事瞎糟蹋钱拿去买了根簪子。”
  姜武原本以为莫是招儿自己买的,她虽平时大大咧咧的,到底是个姑娘家,谁曾想竟是薛庭儴那小子买的。
  他才多大,就能知道花钱给女人买簪子了?
  姜武脸上的笑当即就僵住了,手忍不住伸进怀里,摸了摸那根他藏在怀里很久都没鼓起勇气拿出来的簪子。
  簪子是银制的,花了姜武好几两银子。他知道簪子上的每一条花纹,搁在手心里摩挲过很多次,却总是犹犹豫豫不敢送出去,怕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抗拒,怕……
  却没想到竟然被人抢了个先。
  “庭儴都会给你买簪子戴了。”
  “是啊,他现在懂事了很多。”
  姜武看着她脸上的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道:“他才挣几个钱啊,真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有那些钱攒着拿来买书多好。”
  招儿嘴角不禁地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忍不住辩解道:“家里也不指望他挣钱,他好好读书就行了,就是一份心。”
  那你刚才说人家不懂事瞎糟蹋钱?
  其实招儿的这种心态很好理解,那大概就是自家的怎么说都可以,可换成别人就不准挑。
  姜武知道招儿护薛庭儴,所以没敢再说,闭了嘴。
  “那我回去了,明儿一早再来”
  “嗯,谢谢你了姜武哥。”
  因为中间插了这么一段,招儿也没再说送不送的话。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回了院子。而站在院中阴影处的薛庭儴,早就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回了屋。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姜武就赶着车来了。
  吃过早饭,他和招儿、薛青槐一同将薛庭儴送去了学馆。
  之后,他们则转头去买骡车。
  作者有话要说:  汗,临时有事要出门,所以这一章有点短。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毛八斗憋了整整一个上午。
  期间, 孟先生在上面讲经义, 坐在旁边的他直拿眼睛瞅薛庭儴。直到钟响后先生离开,他忙就凑了过来。
  “你快跟我说说……”
  李大田从旁边扯了他一下,看了看四周道:“有什么事回号舍再说。”
  毛八斗拽起薛庭儴就走, 李大田无奈地叹了口气, 帮着把条案收拾了下,又把自己的东西也收拾了, 叫陈坚一同回号舍。
  两人进门时, 就听见毛八斗迫不及待的声音:“快,你快跟我说说,那天来的那人就是你的小未婚妻?”
  薛庭儴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 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原来你匆忙将我拉出,就是为了问这个!”
  “你不知我回去整整想了一日, 你那未婚妻为何穿了身男人衣裳, 跟她一同来接你的那男人是谁?我见那天你脸色不对?难道说——”
  毛八斗面色惊恐起来,估计他那看过无数话本子的脑袋,已经根据仅有的所知, 编出了许多的故事。
  薛庭儴又哪里知道他有这种本事, 还在想怎么说,就听他道:“难道说其实她不是你未婚妻,而是你嫂子, 那人是你哥, 你竟然……”
  薛庭儴的脸当场就黑了, 毛八斗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也不知他想到什么了,竟是面带唏嘘之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到底有违伦常,你可千万要忍住啊,大兄弟。”
  “去去去,你到底胡乱想些什么!那人是我们村里的,他爹跟我爹要好,招儿做买卖没有帮手,就找了他帮忙……”
  无奈之下,薛庭儴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下。
  他本是不想说太多,可这事情一环套一环实在太复杂,拔其萝卜带起泥,最后只能将自己的身世和招儿做买卖的一些事都和盘托出。
  其实他也没想瞒毛八斗几人,长年累月下来,总会让他们知道的。
  而毛八斗也跟着他的诉说,一面骂一面感慨薛青山两口子不是东西。
  “这么说来,这个叫姜武的喜欢招儿姐,可招儿姐不知道。你也喜欢招儿姐,但招儿姐却拿你当弟弟看待?”
  这大抵是薛庭儴平生最窘迫的时刻了,他僵着脸没有说话。
  毛八斗一下接一下的砸着嘴。薛庭儴还是第一次这么想暴打一个人,恨不得将他扔出去。
  “哎呀,我还当多大事呢。这事交给我,我保准从今以后招儿姐眼里只有你,看不进那叫劳什子姜武。”
  薛庭儴用怀疑的眼神瞅他。
  毛八斗激动起来:“你可别瞧不起我,我可是阅遍市面上所有话本子的人。说做学问我不中,但说起男女之情嘛……”他猥琐地嘿嘿笑了几声,拍了拍胸脯:“我绝对比你在行。”
  “行了行了,庭儴你别听他瞎扯谈。”这时,李大田走过来:“他就是传说中那种说起来天下无敌,干起来有心无力的人。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因为邻家小草妹妹搬家了,半夜躲在被窝里哭鼻子的。”老实人李大田又说老实话了。
  毛八斗被激得一蹦三尺高,面红耳赤,一副要跟李大田割袍断义的模样。
  “好你个李大田,竟然瞧不起我,你们给我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他就宛如龙卷风似的跑了。
  这一等就等到三人吃罢午饭,回号舍小憩了一刻钟,又起来读了两刻钟的书,毛八斗才从外面回来。
  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本就圆胖的身子凭空胖了一圈。若不是三人与他同号舍,还真察觉不出来。
  他气喘吁吁,刚站定就端起方桌上的茶壶灌了两口,然后就开始解衣裳。
  忠厚老实的李大田斥道:“枉你是个读书人,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竟然脱衣裳。”
  “我呸你个李大田,你今天总跟我作对,我就脱,我就脱……”
  就见这活宝三下两下把外衫扒了,还有一件外衫继续脱,最后才露出里面用乱七八糟布条绑在胸前和腰腹上的几册书。
  怪不得说这小子凭空圆了些,原来竟是夹带了东西。
  毛八斗开始从身上往外拽书,盘膝坐在条案后的几人就见一本两本三四本,毛八斗竟是足足从身上解下了十二本册子。
  他拿手在那摞书上拍了拍,才把身上的布条扯下来扔在地上,一面穿着衣裳,一面道:“这可是我的珍藏版,从来不外借的。庭儴,这是看咱俩兄弟情深,就借你一观。”
  薛庭儴被他这一出弄糊涂了,还是李大田给他解了惑:“八斗,你不要命了,竟把这么多话本子夹带进来,你忘了馆主是怎么跟你说的!”
  毛八斗浑不在意挥挥手:“没啥,这号舍就咱们四个,你不说我不说都不说,谁能知道!”
  就在这时,外面响了钟。
  毛八斗抱起话本子,爬上铺往柜子里塞。可他柜子里实在太乱了,穿过的足袜和衣裳堆了一堆,最后只能塞进其他三人的柜子里。
  孟先生用十日的时间,讲完了《大学》,今日方开始讲《论语》第一篇《学而》。他教书十分讲究循序渐进之理,也是遵循时下大多数读书人都会用的朱子读书法。
  朱子有云:读书之法,要当循序而有常,致一而不懈,从容乎句读文义之间,而体验乎操存践履之实,然后心静理明,渐见意味。
  朱子又云:《大学》一篇乃入德之门户,学者当先讲习,知得为学次第规模,乃可读《论语》、《孟子》、《中庸》。先见义理根原体用之大略,然后徐考诸经以极其趣,庶几有得。盖诸经条制不同,功夫浩博,若不先读《大学》、《论》、《孟》、《中庸》,令胸中开明自有主宰,未易可遽求也。
  一般下午是不讲经的,留时间给学生自理,也就是融会贯通上午所学的篇章。当然,若不是第一次学论语,也可学其他的,但必须要在讲堂里读书。
  孟先生有时在,有时不在,不过别以为他不在,就能任意妄为。因为不知何时他就会突然出现,而清远学馆里的规矩极严,若是先生布置的功课未能完成,又或者在讲堂里喧哗吵闹,轻则训斥挨罚,重则清退。
  所以整整一个下午,讲堂里都十分安静。每半个时辰便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学生们或是去恭房或是喝水解渴,过时便自己回到讲堂,一般都是非常自觉的。
  好不容易挨到钟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学生们各自散去,有的回号舍整理,有的则是直接去了饭堂。
  等用罢饭后,学生们各自去水房洗漱,各号舍都燃起了烛火,俱都打算趁着熄灯之前读会儿书。
  毛八斗这才把之前的话本子找出来,堆放在薛庭儴面前。
  “你把这些话本儿看完,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薛庭儴十分无奈地看着他,道:“八斗,还是不用了,我对这些……”他顿了一下,才道:“并不是太感兴趣。”
  不管是那历经七十多年的一场梦,还是薛庭儴这十几年的生命中,他都没有看过这所谓的话本,也心知这些东西都是可被归类为淫词艳曲之类,甚至比那还不如,就是些升斗小民用来打发时间的。
  通篇都用白话文叙述,讲些志异、神怪、公案、传奇等小故事,他还知道这些都是一些不得志的读书人,为了养家糊口写出来的,都当不得真。
  所以之前毛八斗与他说,让他看完这几本书,该懂的他就懂了。薛庭儴听在耳里,却没有放在心里。
  “你就看一看。”
  “可我真对这些不感兴趣。”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那边的李大田凑了过来,拿起一本就道:“行啦,庭儴不看,给我看一本。”
  “大田,你怎么也看这些。”
  李大田憨厚对薛庭儴一笑:“就是打发个时间,读书读得头昏脑涨,醒醒脑。”他又对毛八斗道:“啧,这都是新出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又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
  “这不是新出的,是我专门从我那些珍藏中挑了几本出来,给庭儴开窍。你瞧瞧他不开窍的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薛庭儴只能拿了一本过来:“我先试阅一本。”
  毛八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去那边问陈坚要不要,陈坚看着脸冷,其实也是个老实的。好不容易有了几个朋友,大家都对他挺好,自然不想扫兴,便也随意抽了一本。
  自此,一个号房四个读书的少年,看似正襟危坐地盘膝坐在条案后挑灯夜读,其实都是干私活儿。
  期间负责巡夜的斋夫来看了看,透着未关上的门扇看了看,便点头往下一间号舍去了。
  直到戌时二刻外面响了熄灯的梆子声,几人才大梦方醒似的吹了油灯,脱衣躺下。
  薛庭儴躺在铺上,脑子里还在想方才看得那话本。
  毛八斗并没有妄言,这话本还真是讲男女之情的。就好比他之前看的这本《思梦归》,讲诉的便是一个寄居在寺庙中苦读的读书人,在一次偶然之下遇见附近尼姑庵里的尼姑忘尘,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不顾世俗眼光苦苦追求对方,并抱得美人归之事。
  这忘尘有倾城之色,原本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因为家遭大乱,无奈遁入空门。本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无奈偏偏有人吹皱一池春水。
  为了求得忘尘青睐,这书生翻过院墙爬过书,雨夜吟过诗还谈过琴。淋漓尽致展现了自己的才华不说,还极尽撩拨之能事。将那小尼姑是撩拨得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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