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攻师弟受虐离远些》谁攻?谁受?

师弟离远些
作者:花开满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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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 介:作者逻辑死,一切只为了粉红和狗血  一只蠢萌只为报仇,一只暴龙只为复仇,两人一拍即合(大雾!)  求问,蠢萌变得越来越黑了该肿么办?  自从和新入门的师弟一起拜入无雁峰下后,柳书末觉得世界好像有了新的打开方式。  比如峰主其实是个一睡三十年的懒货。  比如外表狂拽霸气的师弟其实是个拥有敏感内心的少年。  因为师弟怕黑啊。  等等......师弟你在干什么!  其实,这是一个以驱魔为己任的少年栽给一只魔的故事(笑)  本文1V1,有修真出没,有异兽出没,有妖魔鬼怪出没  注意事项:请爱护一只会开花的小受,谢谢~  (小树林电子书:www.xshuli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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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下囚/折枝》BY困倚危楼(正派端方攻x邪教狠辣潇洒受HE)
文案昔日的死对头终于落入了段凌手中,然而……内容标签:年下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搜索关键字:主角:段凌,陆修文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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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看的,看了一半以为是前世今生文,或者想着小受死了可怎么办呢没想到剧情来个大反转......作者大人,给跪了.....没想到是这位大人的文,文笔不错,剧情也很不错,推荐----------------------------最近太忙了,看到没时间搬文就知道了,蹲坑的同学抱歉了,还是要继续挖坑.......恶魔桃就喜欢剧透,最稀饭剧透了,4楼放剧透,不喜不要看啊
{剧透}正派端方攻x邪教狠辣潇洒受古风文 江湖恩怨情仇 阴谋诡计不多不深却可叹一声妙两人都是痴情种受为攻付出良多 面上却云淡风轻以不正经姿态来掩饰 情深不悔攻心心念念十多年 只没想认错了人爱错了人受与弟弟双生 相貌一致弟弟温和善良 他便只能心狠手辣走一步看十步 以一人之力在魔教周旋受心底也渴望有人能辨别他与弟弟 把他当作独一无二直到年幼的攻被抓来魔教受平日戏耍他欺负他 实则是一心护他周全攻总能在受刻意扮作弟弟时分清他们唯独在动心的那一刻、在受拼死送他离开魔教时、在嘴边那刻骨一吻落下时 认错了人直到攻为救回“心上人”再回魔教接回的却是为他、为弟弟早已时日无多的受相处中 受知攻情深意重怕他知道真相难以忘怀 便只能藏住满腔爱恋缄口不语攻并非草木 逐渐动心 如今的受甚至超越记忆里那个“他”只是相思眷恋抵不住命运捉弄 那三个字只在受冰凉的躯体边说出幸而受算计深远 兜兜转转 死而复生攻还来得及弥补唯一一次的过错 让一切恩怨烟消云散两人执手迎风 相爱相守 {其他}1.HE 只是甜得太少 心疼太多2.受妖娆多姿 将正经攻勾得一愣一愣 床上浪出水……3.直到最后受都在为了攻打算一切……因着攻势必成为武林盟主 他暗中统一了魔教势力 为他铺平道路受是真绝色
节选:第一章残阳如血。一场大战已近尾声。段凌与天绝教的右护法恶斗一场,且一剑斩其首级,溅了满身满脸的血。他本身也受了些伤,但是战意正浓,便没有退下疗伤,而是同众人一起围捕魔教余孽。经此一役,猖獗数十年的天绝教元气大伤,从此再无能力为祸江湖。段凌长出了一口气,忽听身旁有人叫道:“这石台下面有条密道!”众人围拢来一看,果见石台下有处机关,露出黑魆魆一个洞口,里头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往何处。有人猜道:“莫非是魔教的藏宝之地?”又有人道:“魔教教主身死,右护法伏诛,只有那左护法不见踪影,听说他也是个智计双绝的人物,说不定是借此密道逃遁了。”段凌越众而出,取了火把在手,道:“我下去看看。”青山派的柳逸与他最是亲厚,连忙劝道:“段大哥,当心有诈。”“无妨,魔教鬼蜮伎俩,自压不住浩然正气。”说罢纵身跃入密道,借着火把微光往前走去。段凌倒不是托大,而是对魔教的机关陷阱颇为熟悉,走得几步后,果然触发了几处,都是些寻常的箭雨毒砂,段凌何等功夫,轻而易举避过了,不多时便走到了密道尽头。尽头处是一扇石门,门上毫无装饰,瞧来再普通不过。段凌却不敢大意,缓缓催动丹田,用护住周身大穴,这才推门而入。门后是一间斗室,四个角上悬着拇指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微光芒。室内并无任何埋伏,只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当中的石桌旁,正低头调弄琴弦。这人一身玄衣,浑身上下没有一样饰物,仅一头黑发用金冠束着,瞳眸亦是乌黑颜色,衬得那拨琴的双手莹白如玉。他听得动静,抬起头来望了段凌一眼,面上竟露出一点笑意,开口道:“阿凌,你终于来了。”段凌听得这称呼,全身一震,手中火把倏然落地。那人微微一笑:“怎么?不认得我了?”“怎么会……这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想着回来救你……”段凌胸膛起伏,将话说出了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微颤。
第一章残阳如血。一场大战已近尾声。段凌与天绝教的右护法恶斗一场,且一剑斩其首级,溅了满身满脸的血。他本身也受了些伤,但是战意正浓,便没有退下疗伤,而是同众人一起围捕魔教余孽。经此一役,猖獗数十年的天绝教元气大伤,从此再无能力为祸江湖。段凌长出了一口气,忽听身旁有人叫道:“这石台下面有条密道!”众人围拢来一看,果见石台下有处机关,露出黑魆魆一个洞口,里头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往何处。有人猜道:“莫非是魔教的藏宝之地?”又有人道:“魔教教主身死,右护法伏诛,只有那左护法不见踪影,听说他也是个智计双绝的人物,说不定是借此密道逃遁了。”段凌越众而出,取了火把在手,道:“我下去看看。”青山派的柳逸与他最是亲厚,连忙劝道:“段大哥,当心有诈。”“无妨,魔教鬼蜮伎俩,自压不住浩然正气。”说罢纵身跃入密道,借着火把微光往前走去。段凌倒不是托大,而是对魔教的机关陷阱颇为熟悉,走得几步后,果然触发了几处,都是些寻常的箭雨毒砂,段凌何等功夫,轻而易举避过了,不多时便走到了密道尽头。尽头处是一扇石门,门上毫无装饰,瞧来再普通不过。段凌却不敢大意,缓缓催动丹田,用护住周身大穴,这才推门而入。门后是一间斗室,四个角上悬着拇指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微光芒。室内并无任何埋伏,只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当中的石桌旁,正低头调弄琴弦。这人一身玄衣,浑身上下没有一样饰物,仅一头黑发用金冠束着,瞳眸亦是乌黑颜色,衬得那拨琴的双手莹白如玉。他听得动静,抬起头来望了段凌一眼,面上竟露出一点笑意,开口道:“阿凌,你终于来了。”段凌听得这称呼,全身一震,手中火把倏然落地。那人微微一笑:“怎么?不认得我了?”“怎么会……这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想着回来救你……”段凌胸膛起伏,将话说出了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微颤。那人站起身来,像无数个梦中那样,一步步朝他走近。“有这句话,也不枉我等你十年了。”“修言……”段凌心中激荡,忍不住去握他双手。陆修言却抬手抚上他脸颊,如玉手指在他眉心轻轻掠过,而后双手攀住他颈项,整个人几乎倒进他怀里。段凌不由得屏住呼吸。下一瞬,却是出手如电,一把握住陆修言皓白手腕。只听“”一声,一柄锋利匕首从他手中滑落。只差一点点,这利刃就可刺入段凌后心。段凌面沉如水,一字一字的念出一个名字来:“陆修文,果然是你!”他怀中那人眼眸一转,忽然换上另一副神气,明明是同样的眉眼,却不似先前温文尔雅,反而带一丝邪气,问:“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段凌平静道:“你装得再像,也不是陆修言。”陆修文被他戳穿身份,却一点也不动气,弯唇笑道:“我跟弟弟生得一模一样,能一眼分出我兄弟二人的,就只有师弟你而已。”段凌哼地一声,说:“谁人是你师弟?”“难道不是么?当日你拜师的时候,我可也在场,嗯,师弟还向我这师兄磕了一个响头呢。”段凌出身名门正派,父亲更是一派掌门,但他年幼时曾被魔教之人掳走,在教中呆了几年,当时为了活命,不得不拜那魔教教主为师。此事乃是他一生中至大耻辱,此刻听陆修文提起,焉能不恨?登时一掌拍出,喝道:“你那魔头师父已经死了,我这便送你去同他相聚。”陆修文是那魔教教主的得意弟子,本身天赋极高,十年前就已习得一身邪派功夫,如今十年过去,功夫想来更为精进。段凌不敢轻敌,这一掌速度极快,当中暗藏数种精妙变化,随时随地皆可变招。即使一掌不中,他也有后招可接,掌势连绵不绝,叫人难以招架。然而的是,这一掌竟结结实实地拍在陆修文胸口上。陆修文不闪不避,像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人,中掌之后,更是连退数步,唇边印出一丝血痕。“你……怎么……”
“久别重逢,师弟却是这般对我,真是好狠得心。”陆修文舔了舔唇边血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不过我若是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修言的下落。”说罢,按着胸口咳嗽起来。段凌不知他是不是做戏,但为了陆修言,只好上前扶住他胳膊,问:“修言在哪里?”陆修文双目微闭,仿佛随时都会断气。段凌不信他连这一掌也挨不住,伸手去扣他脉门,一探之下,却发现他脉象奇特,丹田内空空如也,一点内力也无,一身武功……已然化作乌有。段凌惊愕不已。曾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陆修文,竟已成了一个废人?段凌一时不敢置信,一时又怀疑陆修文另有诡计,然而几番试探,这人都是毫无反应。段凌怕他当真死了,只好抵着他掌心输了些内力过去。陆修文这才缓过劲来,慢慢睁开眼睛,说:“就知道师弟舍不得我死。”段凌不去理他,只是问:“修言呢?他怎么没同你在一起?”陆修文听得笑起来:“多年不见,师弟怎么还是这样蠢?你当真以为会有人等你十年么?弟弟他早已……”“早已如何?”段凌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偏偏这时密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喊道:“段大哥,你还好吧?”原来是柳逸见他迟迟不返,带了人下来寻他。段凌只得道:“没事,此处并无危险。”同时又压低声音问:“修言到底在哪里?”“放心,他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绝没有性命危险。不过我刚挨了一掌,胸口疼得很,突然想不起那地方在何处了。”“你……究竟想怎么样?”陆修文想了想,懒洋洋道:“我走不动路了,师弟背我罢。”那神态语气,仿佛仍是十年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年。段凌气得要命,恨不能一掌将他拍死,但为了陆修言,只好忍气吞声,弯腰让他伏到背上来,背着他走出石室。柳逸见段凌背上多了个人,自是大吃一惊,忙问这是何人。段凌自然不好说出陆修文的真实身份,编了个谎道:“是我的一位故人,当初被人掳来魔教,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终于得救了。”他在魔教这几年,倒有一样好处,就是将脸皮锻炼得刀枪不入,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柳逸不疑有他,瞧了瞧陆修文,道:“这位公子气若游丝,想必在这魔教里受了不少折磨。”陆修文微微笑着,并不说话。待出了密道,段凌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已歪在自己肩上睡着了。外头众人问起陆修文的来历,段凌仍是那一番说辞,这话最多骗骗柳逸这样的年轻人,却糊弄不了某几个老江湖。不过此番围剿魔教,段凌功劳不小,再加上陆修文并无内力,也就没人计较了。眼看魔教余孽已经清剿得差不多了,这时却有人“呀”的一声,高呼道:“不好了,那魔头的首级不见了!”原来先前大战之时,那魔教教主走火入魔,暴毙而亡,尸首一直留在大殿中,另派了几个人看守。但就在段凌进出密道的功夫,那教主的项上人头——竟然不翼而飞了。而几个看守之人也都已身死,且是一招毙命,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此番为了除魔卫道,各大门派群英尽出,在场的不乏掌门、帮主之流,更有两位武林中泰山北斗的人物,可谓高手如云。可就在这些高手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来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魔教教主的头颅。如此武功,岂不叫人惊骇?望着大殿内血淋淋的尸首,人人心头都掠过一丝寒意。试想一个人有这般本领,要取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可不都是易如反掌?柳逸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抬手摸了摸,道:“段大哥,你说这是何人所为?”“除了那逃走的左护法,也无人有这等本事了。哼,这就是魔教妖人的狡猾之处,一来可以抢走教主首级,二来又可震慑人心,叫咱们人人自危。”
其他人大抵也是这样猜测,可惜那左护法神出鬼没,谁也查不到他的踪迹。众人商议过后,为防再生事端,便一把火烧了魔教总坛,而后各自散去。段凌本是骑马而行的,这时身边多了个受伤的陆修文,自然不好共乘一骑,只得去买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往回赶。陆修文伤好得极慢,一路睡睡醒醒,睡着时气息微弱,简直像死了一般。段凌本想找个大夫来瞧瞧的,但想到这人乃是魔教教主的爱徒,又是他平生至大仇敌,当年身陷魔窟时,也不知挨了这“师兄”多少打骂,实在没必要如此好心,便由得他去了。这样过得几日,陆修文倒也渐渐好了,但不管段凌如何逼问,他始终不肯说出陆修言的下落。段凌倒是想严刑拷打一番,可瞧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恐怕只动得一根手指,就要吐血而亡了。段凌不得不压下心中怒火,一路好生照料着,花了半个月之久,才回到老家。他在此地有一处别院,地方僻静得很,平日里多半在此练武的。因陆修文身份特殊,便想先将他安置在这里。陆修文也不客气,下了马车就问:“师弟住哪间屋子?”“怎么?”“你这主人住的,自然是最好的地方,如今师兄来了,可不该让给我么?”一边说,一边往内院走去。段凌差点被他气笑了。不过是个阶下之囚,却想着要鸠占鹊巢了,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当下一把扯住他胳膊,冷笑道:“谁说要让你住屋里的?”转头对管家道:“拉他去地牢里关着。”管家呆了呆,说:“少爷,这别院并无地牢。”陆修文噗哧一声笑出来。与陆修言一般无二的脸孔,只是一双眼睛格外乌黑,透着又是骄傲又是狡黠的神情。段凌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咬咬牙道:“那就让他睡柴房!”陆修文平常伶牙俐齿,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这时却没有作声,只望了段凌一眼,跟着管家走了。段凌一夜好睡。第二天清早起来练了一趟拳,吃了一碗粥并几样小菜,这才想起仿佛少了点什么,把管家叫了来问话。“我昨日带回来的那个人呢?”“今日未曾见过,可能还在柴房里睡着。”段凌看看天色,见日头早已高升,心道他又不是捉陆修文回来当大少爷的,便扔了筷子,自己去柴房寻他。一路走一路想,他虽不能酷刑折磨那人,却可叫他做些下人的活计,挫一挫他的锐气。当年他自己身陷魔教的时候,可没少给陆修文当牛做马。柴房地处偏僻,管家因怕人跑了,派了两个护院看着,倒像是牢房的模样。段凌推门而入,顿时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头蛛网密布,非但脏乱不堪,而且又黑又窄,根本没有容人睡觉的地方。陆修文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墙壁,头枕在粗硬的木柴上,显然仍在熟睡。段凌走过去踢他一脚:“喂,起来。”陆修文“唔”的一声,身体往里缩了缩,却并没有睁开眼睛。段凌低头一看,见他脸色比前几日更为苍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再伸手探他额角,只觉烫得吓人。段凌这才知道他是病了,看一眼他身上睡得皱巴巴的衣衫,沉声道:“怎么不给他拿床被子来?”几个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谁会给一个睡柴房的人准备被褥啊?若是准备了被褥,是否还要再备床榻?若是备下了床榻,是否还要别的?这到底是住柴房还是住客房?段凌也没功夫追究这个,略一沉吟,便将陆修文抱了起来,一面吩咐道:“去请大夫过来。”管家应声去了。因事出突然,来不及打扫客房,段凌只好把人抱去自己房间,连自己的床也给他睡了。陆修文睡得极沉,一路颠簸也没有清醒过来。他睡着之时,瞧不见那一双略带邪气的眼睛,倒是与陆修言更像了。他二人本是双生兄弟,容貌十分相似,性情却是,一个温文如玉,另一个却心如蛇蝎。段凌记得陆修文有一条白鳞鞭,乃是用蛇皮鞣制而成,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疼得人死去活来。陆修文心狠手辣,动不动就用鞭子抽人,段凌有一回被他抽得在地上打滚,若非陆修言替他求情,之后又偷偷送他伤药,他恐怕早已死了。当时段凌就暗自发誓,等他将来练好了功夫,总有一日要将陆修文吊起来抽一顿鞭子。如今这人倒是落在他手里了,但别说是抽鞭子,只是让他在柴房里睡上一晚,就已病得半死不活了。怎么轮到他头上,报个仇就这么难?段凌苦笑不已。所幸管家办事还算得力,没过多久,就将大夫请了过来。那大夫姓姚,四十多岁年纪,一把山羊胡子,是城中的名医,很有一些真本事的。段凌也认得他,连忙请他到床边来诊脉。姚大夫伸手搭住陆修文的手腕,捻了捻胡子,摇头晃脑一阵后,忽然“咦”的一声,自言自语道:“奇怪……这脉象……怎么会……”他这么一惊一乍,听得段凌眼皮也跳起来,胸口无端烦闷,问:“他到底生了什么病?”“不过是,老夫开一副药方,再好生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只是……”“怎么?”“这位公子脉象奇特,筋脉尽断、肺腑皆毒,寻常人早已熬不住了,他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匪夷所思。恐怕是他体内剧毒相互冲撞,反而保住了他的性命。”段凌已经知道陆修文一身武功尽废,却不料他还身中剧毒,忙问:“可有办法医治?”“医治?”姚大夫眼睛一瞪,连连摇头,“这等脉象,如何还治得好?就算日日用人参吊命,最多……也只有半年可活了。”
第二章半年?段凌听得怔了怔,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姚大夫因心直口快,很是得罪了一些人,这时见段凌并不怪罪,倒是松了一口气,问:“可要给这位公子开药?”段凌摆了摆手,说:“开罢。”又对管家道:“人参等续命之物,也都备上一些,不必计较银钱。”管家应了一声,领着姚大夫去开药方了。段凌独自站了一会儿,慢慢在床边坐下来,看着仍在昏睡中的陆修文。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似陆修文这等祸害,他以为能活得长长久久的,不料竟这样短命。他从前对这人又恨又怕,如今知道他命不久矣,心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他见陆修文睡梦中出了一身汗,便打湿了帕子,亲自给他拭了拭汗。陆修文眉心微蹙,忽然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师弟……”段凌的心猛地一跳。接着却听他说:“师弟,替我将那小金蛇抓来……”段凌气得差点吐血。这人病得这样厉害,竟还想着在梦中支使他。当年为了抓那小金蛇给他炼毒,段凌被蛇咬了一口,整条胳膊都黑了,疼了三天三夜。想到这里,他实在是后悔刚才动了恻隐之心,将手中帕子扔了,另叫了个丫鬟过来照顾陆修文。那姚大夫开的药果然有效,陆修文吃了一帖下去,到晚上烧就退了,不过他因为体弱,迟迟没有苏醒。段凌怕他死了,自己得不到陆修言的消息,只好又在床边守着。到得第二天傍晚,陆修文才醒转过来。他睁开双眼后,先是有些茫然,像是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待看清楚段凌的面孔,才露出一点笑容,道:“师弟家真是财大气粗,连柴房也是这般宽敞。”段凌知道他是嘲讽自己,黑着脸道:“这是我的屋子。”“真的?”陆修文眼睛一亮,又细细打量一遍屋内摆设,颔首道,“不错不错,其他地方都好,就是门口那架屏风我不喜欢,明天叫人换了。”又说:“纱帐的颜色也旧了,叫人换成碧色吧。”语气十分自然,已把自己当作主人了。“你别得寸进尺。”“师弟这样小气,连一架屏风也舍不得换?”“……”段凌奇怪自己怎么会将屋子让出来?应该叫他去睡大街的。他盯着陆修文领口处露出的白皙颈子,知道只要用力一掐,就可令他断气。冷静,冷静,一切为了修言。段凌深深吸几口气,才压抑住澎湃杀心,起身道:“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除了治风寒的药,姚大夫还另开了一副补药,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管家一看就肉痛了,不过既然段凌发话,只好去抓了药来。段凌等丫鬟煎好了药,趁热端回屋里,却见陆修文已经坐起身,披了件衣服靠在床头,正凝神望着窗外景色。院子里栽有数枝桃树,因为并不精心打理,所以枝桠横蔓,有些疏疏落落。其中一枝更是旁逸斜出,竟从窗口钻进来,春日芳菲时,常常落得满地都是桃花。陆修文看得出神,忽而道:“这样好的桃树,可惜看不到明年花开了。”如今正是初秋,他只剩半年之命,自然活不到明年春天。段凌拿药碗的手一抖,说:“你知道了?”“昏睡时隐约听见你们说话。半年之期,同我自己预料得差不多,那大夫倒是不错,看来并非庸医。”他语气淡淡,于生死一事,表现得分外平静。段凌递药碗过去,见他一口气喝了,忍不住道:“我记得那魔头最是宠你,当你作衣钵传人,要传教主之位给你的。魔教之中,谁有那样大的本事,竟能废你武功?又是谁有那样的胆量,竟敢给你下毒?”陆修文静了一瞬,随即微笑起来。他大病初愈,嗓音仍有些沙哑,低声说:“……是我自作自受。”“什么?”“师弟想多了,有师父在,谁能害得了我?是我练功时急于求成,以致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一身武功尽废。”陆修文闭了闭眼睛,轻描淡写道,“如此而已。”段凌曾经是陆修文师弟,知道他修习的是一门邪派功夫,一开始精进极快,但越到后面越是艰难。等练至第七层时,必须吸取别人的功力化为己用,才能再有突破。而且这个别人也有讲究,定是要练同一门功夫的人才行。开创此功的人用心险恶,就是要同门之间自相残杀,唯有胜出者才能变强。为了这个缘故,那魔教教主掳回许多根骨极佳的少年,叫他们拜自己为师,为的就是拿他们练功。段凌原本也在此列,若非陆修言冒险救他离开魔教,他这时已成枯骨了。这等邪门武功,练起来自是极为凶险,稍不留神,就要走火入魔。因此段凌并不怀疑陆修文所说的话,只是略微疑惑,不知他那一身毒又是从何而来。之后陆修文以病中之人不宜随意搬动为由,理所当然地霸占了段凌的房间,连那屏风和纱帐,也按他的喜好换过了。这期间,段凌倒是回了一趟家。他父亲是一派掌门,在江湖上也是德高望重的,先前因要闭关练功,并未参与围剿魔教之事。如今功成出关,得知段凌力斩魔教右护法,年纪轻轻就已扬名天下,自是大喜过望,好生夸奖了他一番。段凌自幼被人掳走,后来虽然归家,但与家人相处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生疏了,所以只在家里住得三、五日,便又回了别院。
管家见了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怎么?出什么事了?”“那位陆公子今日叫了裁缝来做衣裳。”段凌的脚步顿了顿。他这才想起,陆修文离开魔教时身无长物,这段时日穿的都是他的旧衣衫。“是该做几身衣服。他另有什么需要,也都照办就是。”管家一脸苦相:“自从陆公子来了,府里的开销可大了许多。”“无妨,反正他也住不了太久。”一边说,一边朝内院走去。他跟陆修文住同一个院子,隔得老远,就听见那人屋里传来说话声。“春夏秋冬四季,每季各做八套衣裳,两件道袍,两件直裰,其他随意。里衣要用上好的松山布,其他布料我身上会起疹子。另外还有刺绣……”段凌听得额角抽痛,总算明白银子是花去哪里了。他原本是想回房休息的,却不知不觉走到隔壁去,伸手推门而入。结果只看一眼就愣住了。陆修文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拿一本书,仍是脸容苍白的样子。但他身后立了四个婢女,一色的黄衫翠裙,容貌姣美,环佩叮当。而他身前更有两个婢女伺候着,一个替他捶腿,另一个为他打扇。这等天气还打扇?也不怕再病倒。段凌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几个婢女纷纷屈膝道:“少爷。”陆修文则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笑说:“师弟回来了?你来得正好,我叫了锦绣阁的人来量尺寸,你要不要也做几套衣裳?”十分大方的样子。段凌不知该不该多谢他的慷慨?陆修文见他不说话,便叫那裁缝下去了,道:“师弟怎么不坐?”说话间,已有婢女奉了茶上来。段凌见那茶叶颜色碧青,闻起来香气扑鼻,与平日所喝的大不相同,想必已换了更上等的。他离开不过短短几天,怎么这别院里已是天翻地覆了?“我记得前几日只派了两个丫鬟服侍你。”“嗯,师弟这里毕竟只是别院,人手是有些不足,能像现在这样已是不易了。师弟不必自责,我将就一下也就是了。”记得当初在魔教时,陆修文的排场确实比现在更大,但是今非昔比,他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段凌正想拍案而起,好好教训他一番,却听一个婢女道:“公子,已到下午歇觉的时辰了。”“那就替我铺床吧。”陆修文略带歉意的看段凌一眼,道,“师弟,我每日这个时候都要睡上一会儿,就不招呼你啦。”他吩咐一下,众婢女齐声应是,立刻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有人铺床叠被,有人点安神香,还有人端了一小盅补品出来,说是公子每天要吃的。段凌在房里碍手碍脚,很快被人一阵风似的请了出去。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关上,段凌几乎呆住。是他见识太少么?天下间有哪个阶下囚,过得像陆修文这般惬意的?段凌终于明白管家为何一脸苦笑了,他现在的表情恐怕也差不多。陆修文就是有这等本事,当初多少魔教中人也给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何况只是别院中的一众下人?若放着不管,要不了多久,他这主人就得收拾包袱滚出别院了。段凌当然不会让他得逞,思量一番后,到晚上又去了陆修文房里。陆修文正用晚膳,身旁照旧一群婢女伺候着,见了他来,便招一招手道:“师弟……”段凌板着脸道:“我吃过饭了。”“那正好,今日的菜色不太合我口味,我记得师弟厨艺甚佳,不如……”话未说完,段凌已抽出腰间佩剑,铛一声斩在桌上。他内劲惊人,只用上了三分力道,就在桌上斩出一道深深印痕。杯盏四碎,几个婢女惊叫着逃散开去。唯有陆修文安然静坐,挥手叫众人退下了,道:“师弟怎么这样大的火气?来,喝碗汤去去火罢。”边说边动手盛了一碗汤。段凌看也不看一眼,举起剑来抵住他咽喉,冷声道:“若非为了修言,我早已取你性命了。”“是,”陆修文从善如流,“我能活到现在,全因我有一个好弟弟。”“你今日若不说出修言下落,别想活着走出这扇门。”陆修文嘴角一弯,在那刀锋侧映之下,竟还微笑起来,道:“师弟知道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何必拿剑来吓唬我?若真将我吓着了,更加记不起弟弟在哪里了。”“你究竟有何条件,不如一次说个清楚。”陆修文目光微动,却是叹息一声,说:“只怕你做不到。”“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必会为你办到。”陆修文盯着他看了看,道:“我要你向我下跪,你也肯么?”段凌二话不说,回剑入鞘,然后撩起蔽膝,当场就要跪下去。
陆修文反倒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带得桌上碗筷也落到地上,叫道:“慢着!我又不打算收你做徒弟,叫你跪我也没意思。”他想了想,说:“我今日胃口不佳,不如师弟你去煮碗粥来。”段凌在魔教时,这等活也常常要干,厨艺确实不错。只他视作生平大耻,回来后自是碰也不碰的,这时为了陆修言,便咬牙应下了。在厨房捣鼓一阵后,果然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菜粥来,甚合陆修文的口味。陆修文吃得极慢,一碗粥都见底了,才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说:“味道不错,只还差一盏消食茶。”段凌做小伏低,忙又去泡了茶来。陆修文这才满意,端着道:“你这么急着找我弟弟,是为了何事?”“这是我跟修言的事,与你无关。”“若有人要害我弟弟,我也带了那人去找他么?”“我岂会害修言?”“知人知面不知心。”段凌噎了一下,静默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令牌,材质非金非铁,极为特殊,正面刻有人头蛇身的怪物,背面则是些鬼画符般的文字。令牌颜色乌黑,因常年贴身戴着,表面起了一层,散发着淡淡光泽。陆修文只看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教主。”段凌十分宝贝这样东西,给他看过之后,便即收回怀里,道:“这是修言偷来给我的。”“此乃教主贴身之物,得之即可自由出入总坛,弟弟是怎么偷到的?”“十年前,那魔头的邪功已练到了第八层,每三个月都要吸取一人的功力化为己用。我们这些被他抓来的便宜徒弟,一个少过一个了。我见过被他吸干了内力的人,相貌像老了数十岁,浑身绵软得如同一滩烂泥,活不过几日就油尽灯枯而死了。到了三月十四那天,修言突然半夜跑来找我,说那魔头明日要拿我练功,叫我赶紧跟他逃出去。我说魔教戒备森严,怎么逃得掉?他就把这教主令牌塞给了我。”说到这里,段凌脸上微露笑容,眼神变得温柔无比,仿佛于无尽的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光明:“我至今仍记得修言那天的样子,他赤着一双脚,头发也没束,不知在哪里跌了一跤,摔得满身都是泥。从此以后,我心中就只得他一个人了。他这样待我,我难道不该找他?”陆修文听了这陈年旧事,并未觉得惊讶,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就觉得奇怪,师弟你这么蠢笨,当年怎么逃得出去?”他自言自语,轻声道:“嗯,原来是修言救了你。”“他虽冒险救我,却怎么也不肯跟我一起走。”“教主令牌只有一块,若两个人一起走,还未出总坛就已被识破了。”段凌也明白这个道理,道:“我离开之后,再也打探不到魔教的消息,也不知修言后来如何了。”“师父的魔功正练到要紧关头,谁知你这补药竟然跑了,害得他功亏一篑,自然是雷霆震怒。”段凌面容一肃:“那修言他……”“师弟放心。”陆修文垂下眸子,轻轻吹开中的浮沫,饮一口既苦且涩的清茶,“无人知道是修言救了你,所以他平安无事,未受任何责罚。”段凌这才松一口气。“我当日曾答应修言,无论如何,定会回去救他。不料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攻入魔教,却只在密室中见到了你。”陆修文因将手中捏得太紧,连指尖也有些发白了,但脸上仍挂住笑容,道:“都是我的错,竟让师弟失望了。可你怎么过了十年才来?”“我当年只是个武功低微的少年,如何与魔教抗衡?但自从逃走之后,日夜勤于练武,不敢有一日松懈。”陆修文点头道:“师弟这身功夫,在年轻一辈的正派高手中也算是顶尖的,不过……”他眼波流转,慢慢扫了段凌一眼,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师弟并未修习正派的内功心法,而是继续在练我天绝教的武功,对不对?”段凌瞳眸倏地一缩,手背上青筋暴起,刹那间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哼道:“无稽之谈。”“我跟师弟同出一门,运功的法门都是一样的,岂会看不出来?不过师弟掩饰得极好,旁人恐怕发现不了。”话说到这个地步,段凌已知道瞒不过去,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自嘲道:“不错,我千辛万苦逃出魔教,却仍在练那魔头教我的武功。正派内功讲究的是循序渐进,非二、三十年难见成效,而我……却等不了那么久。我恨不能早日杀回魔教,好将修言救出来。”“你那功夫练到什么地步了?”“第五层。”“此事若被旁人知晓,你这大名鼎鼎的段少侠,可就要身败名裂了。”段凌静了静,然后大笑起来:“我的命也是修言的,岂会在乎这等虚名?”为了心上之人,纵使堕入魔道也心甘情愿。陆修文见了他这目光,不由得别转面孔。隔了一会儿才道:“师弟,再替我办一件事罢。”“什么事?”陆修文抬手指了指窗外那几株桃树:“替我折一枝桃树下来。”“你要这个干什么?”“你不必管,只管折下来就好。”段凌连粥也煮了,茶也倒了,自然不在乎这个,却听陆修文又说:“要最顶上,花开得最好的那一枝。”段凌听得一怔。如今正是初秋,桃花早已谢尽了,哪里来开得好或不好?但他从前被陆修文使唤惯了,并不敢多问,当下走出屋去,轻轻一跃纵上枝头,折下了一小枝桃树。回头一看,见陆修文正站在窗口望过来,月光照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夜色中神情难辨,也不知他是看那桃树,还是看别的什么。段凌转回屋内,将那递给陆修文。陆修文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忽然展颜而笑,将那凑至鼻端,低头深深一嗅。一瞬间,仿佛当真有艳丽无双的桃花在枝头绽放开来。段凌定睛再看,才发觉是自己眼花,除了翠绿枝叶外并无其他。陆修文脸上笑容只停留得片刻,便又恢复如初,仍是那副漫不经心地神气,道:“辛苦师弟了,你明日就去置办马车吧。上次那辆太过简陋,颠得我浑身不舒服,这次要换过辆宽敞舒适的。今日才叫了锦绣阁的人来,衣服怕是来不及做了,只好去成衣铺子里买几件。伺候的人当然不能带了,一路上种种杂事,都要师弟你来负责。另外……”段凌还未转过弯来:“马车?”“此去修言的住处,有一个多月的路程,不用马车,难道要两条腿走去?”段凌顿时大喜:“你肯带我去找修言了?”“许久不见弟弟,我也甚为思念。”陆修文手中还拿着那一枝桃树,手指抚过枝头绿叶,像在抚弄一朵将开未开的花,“你当年答应了……要回教中救人,虽然迟了一些,但你既然践诺,我自然要让你如愿以偿。”
第三章夜色茫茫。再过一日才是十五,所以这一夜的月亮并未圆到极致,边缘处模模糊糊的,带一点妖异的红色。山林间有薄薄雾气。段凌奔跑间呵出来的热气,将那薄雾吹散了一些,让他看清跑在自己前方的那个人——他不知在哪里摔过一跤,跌得满身是泥,因赤着双足,脚上已添了不少细小伤痕,一头乌发更是来不及束起,只随意地散在肩头。段凌是半夜被他叫醒的,仍有些茫然无措,只知道明日教主就要拿他练功,若想活命,今夜非逃不可。一切都是慌乱而急迫的,唯有握着他的那只手,温暖有力。不知跑了多久,那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住段凌。“再往前就有人看守了,你一个人走吧。”段凌大吃一惊:“你不跟我一起走?”那人摇摇头,将一块乌黑的令牌塞进段凌怀里。他平日嗓音温和,这夜或许是跑得太急的缘故,听起来更为低沉一些““教主圣令只有一块,若两个人走,当场就会被人识破。”“但你偷了教主的令牌给我,万一……”“无事,我自有脱身之法。”那人推段凌一把,催促道,“来不及了,快走!”段凌握着他的手不肯放,问:“为什么冒险救我?”月光静静照在那人的脸上,明眸善睐,一如画中之人。他微微笑了一下,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倾过身来,柔软的唇贴上段凌的嘴角。段凌的心怦怦而跳。他由梦中醒来时,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温软的触觉,瞪着床帐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身处客栈的房间里。数日前,他与陆修文收拾行装,离开了青州城。陆修文并未说出陆修言住在何处,只让他一路往南行去。或许是近情情怯,他这几日频频梦见从前的事。年纪尚幼就被恶人掳走,日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在那段受尽折磨的日子中,唯有陆修言温柔待他。隔了十年之久,不知修言现在是何模样?随后又笑自己傻气,陆修文与他是双生兄弟,就算有所改变,面貌也不会相差太多。记得从前,两人因为生得太像,时常会被人认错。陆修文又最爱换了修言的衣裳,扮做弟弟的模样欺骗别人,偏偏还总是有人上当。只有段凌一眼就能分出真假。他并不是发现了两人容貌上的区别,而是眼神。陆修文的眼里藏着钩子。只要眼角一挑,似笑非笑的睨人一眼,就像能钩下人心尖上的肉来。段凌有时十分怕他。而陆修言不同。修言永远是温文沉静的,眼睛清澈明亮,犹如漫漫长夜中的寂静月光。他与段凌从未有过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只有那天夜里的一个吻。惊心动魄的一个吻。段凌只是回想起来,都觉得身体有些发热。他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便起身洗漱了一番,然后去敲隔壁的房门。敲了许久,才听陆修文的声音响起来:“谁?”“是我。快中午了,你再不出来,我们今天就别想赶路了。”陆修文应了一声,说:“等我一会儿。”这一等又是许久,段凌的耐心都快用尽了,才听里面响起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出什么事了?”“没事,我不小心摔碎了杯子。”陆修文说完这句话后,又过了片刻才来开门。段凌觉得他脸色格外苍白,不由得问:“你身体还好吧?”陆修文眨了眨眼睛,道:“其他都好,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师弟可愿背我?”边说边伸出手来。段凌一把拍开他的手:“做梦。”陆修文哈哈大笑,始终以戏弄他为乐。段凌再次忍住了掐死他的冲动,去客栈外面套马车,套完了回头一看,见陆修文正扶着楼梯走下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段凌看不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又帮他上了马车,道:“来不及吃早饭了,你就吃点干粮吧。”陆修文轻轻“嗯”了一声,之后就没动静了。
段凌急着赶路,也没去管他,鞭子一扬,马车继续往南。这一条官道不太好走,颠簸了一路,到中午时,段凌才勒住缰绳,将马车停在一棵树下。他回身撩开帘子,却见陆修文已靠着车壁睡着了。段凌找了干粮出来,边吃边推了推陆修文,问:“要吃东西吗?”陆修文勉力睁开眼睛,道:“不用,我喝点水就行了。”段凌递了水壶给他,触到他手背时,却觉一片冰凉。段凌顿知不对,又碰了碰陆修文的额头,虽不像上次生病时那般烫手,却摸到一头冷汗。“你身体当真无事?”“当然。”陆修文说着,却将左手往身后藏了藏。段凌这才发现他左手紧握成拳,指缝里透出一点刺目的红色。他连忙捉住陆修文的手,扳开手指一看,只见他手里紧紧捏着一块碎瓷片,已将手掌割得鲜血淋漓。他记得陆修文打碎过房里的茶杯,想必这碎片由此而来,可他为何要弄伤自己?“你这是发什么疯?”“没什么,路上太无聊了,我想吓唬吓唬师弟而已。”陆修文若无其事的丢开手中碎片,好似流血的并非他的手,更是丝毫也不觉得疼。段凌扯了布条下来给他伤口,突然间灵光一现,问:“你身上的毒……是不是发作了?”在青州时,姚大夫曾说陆修文身中剧毒,且毒已入五脏六腑,根本无药可救。只因数种毒性相互克制,反而保住了他的性命。一旦发作起来,痛苦可想而知。陆修文鬓边的头发已被汗水打湿了,因脸色十分苍白,便衬得眼眸格外的黑,乌湛湛的望了段凌一眼,道:“歇一会儿就好,不会耽误你赶路的。”段凌气道:“谁在乎这个?你身体撑不住怎么不早说?是想死在半路上么?”他有些懊悔自己的粗心。陆修文一早起来就不对劲,要自己背他时,恐怕是当真没力气走路了,后来将那碎瓷片捏在掌心里,才勉强走下了楼梯。若非刚才偶然发现,他肯定还要硬撑下去。段凌给他裹好了手上的伤,道:“我去找个大夫过来。”“不必了,大夫治不了我的病的。”“兴许能开些药缓解一二。”陆修文摆了摆手,道:“与其费此功夫,倒不如……师弟留下来陪我说说话。”段凌呆了一呆,脱口道:“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陆修文浑身一颤,像是疼得厉害,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段凌见他如此,只好扶住他手臂,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隔了一会儿,听他低声道:“我跟师弟,确实无话可说,但修言是我的弟弟,总可以说说他吧?”提到陆修言,段凌的确有许多事要问,想了一想,道:“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可是吃了许多苦头?”陆修文嗤的一笑,说:“我陆修文的弟弟,我难道护不住么?岂会让他遭人欺辱?”“魔教里讲究的是弱肉强食,你自己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尚且成了这般模样,何况是不懂武功的修言?”“我废了武功后,在教内确是举步维艰,但没过多久,就让修言离开了天绝教,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段凌并不信他:“教主岂会应允?”陆修文神色淡淡:“我自愿为教主试药,教主自然就允了。”段凌大吃一惊。旁人或许不知何为试药,他却最清楚不过了。像他这种被掳来魔教的人,最怕的不是一死,而是被抓去试药。魔教炼制的丹药,效用各有不同,有的剧毒无比,有的却对练功大有助益,为了知晓其药性如何,常在活人身上尝试。若只中一种毒也就罢了,但是试药之人,却要受千百种毒一同折磨,时而穿肠剧痛,时而奇痒难熬,时而如遭火焚,时而如入冰窟,其间种种惨烈,远胜任何一样酷刑。段凌曾见过一个试药之人,身上皮肤寸寸溃烂,倒在地上哀呼惨叫,到最后双手双脚都烂完了,只剩森森白骨。最可怕的是这样也还不死,拖着这副身躯在地上爬,蜿延出一道长长血迹。真正生不如死。
段凌当时年纪还小,吓得做了整夜噩梦,陆修文后来还嘲笑于他,骗他说要抓他去试药。没想到……试药之人竟成了陆修文。可见那教主真是丧心病狂,连自己一手栽培的爱徒也不放过。又想到陆修文是为了保护弟弟才至如此,心中对他恶感倒是去了不少,忍不住给他拭了拭汗,说:“你这人虽然心性狠毒,对修言倒是真心维护。”陆修文微微闭上眼睛:“我对喜欢的人,一贯如此。”段凌奇道:“你这人向来,也会喜欢别人?”陆修文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忽然问:“师弟又是为何喜欢修言?”“修言曾救过我的性命,这就不提了。我从前在魔教时,动辄被人打骂,只有修言替我求情、为我治伤。”“,你们两个都是男子。”“?我既然倾心于他,自然会伴他一生一世。我是家中次子,不成亲也无所谓,修言若喜欢孩子,我们可以收养几个当做义子……”陆修文蓦然打断他的话,问:“若有一人,也像修言那般对你好呢?”段凌想也不想,立刻说:“我心中只认定了他,旁人再好上千倍万倍,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他英俊的脸上微含笑意,目光说不出的动人。陆修文像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血肉模糊的搅成一团。他为教主试药多年,再烈的毒也尝过了,却没有哪一次发作起来,似现在这样难熬。他喘了喘气,费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一个字来:“好……”段凌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下文,仔细一看,发现他已靠在自己肩头昏睡过去。但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蹙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段凌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不知怎地,想起许多年前,他初入魔教时,陆修文提着一条银闪闪的长鞭,眯起眼睛打量他的样子。那时他的鞭法已练得极好了,唰的一挥鞭子,从段凌脸颊边擦过,再重重打在地上。段凌吓出一身冷汗。陆修文便扬了扬眉毛,大笑起来,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弟啦。”物是人非。那个骄傲无比的少年,终究只在梦中了。陆修文昏睡一夜之后,第二天的精神好了许多。段凌却不敢再兼程赶路了,一路上嘘寒问暖,只把他当作了易碎的瓷器,唯恐他又犯病。浑然忘了自己从前在魔教时,夜夜都要咒骂陆修文一番。陆修文也不客气,时刻将“师弟”两字挂在嘴边,尽情地使唤他办事。如此一来,原本一个多月的行程,足足拖了两个月之久。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入冬了。陆修文的身体愈发得差,手脚整日都是冰凉的,段凌看不过去,又给他添了两身冬衣。陆修言隐居的地方颇为偏僻,他们一开始还走官道,到后来就专拣乡间小路走了,最后连马车也不能行,段凌背着陆修文翻过了两座山,才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谷内气候比外头温暖一些,四面群山环绕,当中一条溪水潺潺流动,山青水秀,草木郁郁。段凌他们到时正是傍晚,远远看见一道炊烟袅袅升起。陆修文拉了拉段凌的衣袖,道:“我自己下来走路。”段凌依言弯下腰。陆修文走了几步,转头问:“我今日气色如何?”段凌见他面色灰白,只一双眼睛仍有些神采,一看就知是病入膏肓之人,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犹豫了一下才道:“尚可。”陆修文点点头,这才继续往前走去。不多时,就见翠绿掩映之下出现一间小小房舍,造得颇为简陋,但因为是在这样一处山谷里,反倒有种清幽静谧的味道。暮色四合。
一个男人正在房门外劈柴,他手中的柴刀有些年头了,并不是很锋利,劈得几下,就抬起胳膊来擦一擦汗。段凌这才看清他的相貌——比陆修文略黑一些,五官有七、八分相似,俊眉修目,神色温和,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难掩浓浓的书卷气。段凌不由得停住脚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大过一声。那人很快也看见了他们,飞快地站起身来,又惊又喜道:“大哥!”陆修文苍白的面孔上多了一丝血色,笑说:“修言。”陆修言快步走过来,才发现手中还拎着柴刀,忙把刀往旁边一扔,牢牢握住自家兄长的手。两人虽不再是年少模样,但面对面站在一起时,仍旧如同双生并蒂之莲,光华夺目,俊美如昔。“大哥终于离开天绝教来找我,是不是你的病已经治好了?”陆修文叹一口气,道:“外头发生了许多事,世上已无天绝教了。”“什么?”陆修言怔了怔,再细看陆修文的脸色,眉头微微皱起来,“大哥,你的病……”陆修文最拿手的就是转移话题,眼睛往段凌身上一瞥,道:“我带了个朋友来见你。”陆修言并未立刻认出段凌,上下打量他几眼,道:“你是……唔,对了,你是阿凌?对不对?”段凌本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但真见到了人,又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方道:“……是我。”陆修言瞧瞧段凌,再瞧瞧陆修文,道:“我记得你是大哥的师弟,以前常跟在他后面跑的。嗯,你从前生得高高瘦瘦,如今倒是壮实了很多。”陆修文道:“师弟练了一身好武艺。”“那好得很好啊。”陆修言温文一笑,问,“一别多年,你今日怎么会跟大哥一起来?”段凌在江湖上历练了几年,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了,生死关头都不会眨一下眼睛,到了他面前,却莫名的紧张起来,说:“修言,我是为了……”为了见你而来。这句话尚未说完,就有人抢先叫了起来。那是一道稚嫩的童音,脆生生道:“爹!”接着就见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从屋里跑出来,一头扑过来抱住陆修言的腿,叫道:“爹,吃饭啦。”一边说,一边瞅了瞅站在旁边的两个陌生人,双眼滴溜溜转着,又是害羞又是好奇。“辰儿,”陆修言笑着抱他起来,道,“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伯父,快叫人。”陆辰直盯着陆修文看,老气横秋的问:“你就是跟我爹长得一模一样的伯父?”“是啊,”陆修文摸摸他的头,问,“像么?”“像是像,不过辰儿认得出来。”陆修文不禁失笑。陆修言又指着段凌道:“叫叔叔。”陆辰这回倒没作怪,干干脆脆地喊了一声叔叔。声音清脆动听。听在段凌耳里,却如同轰隆一声雷响,震得他半天回不过神。这男孩儿叫修言什么来着?爹?“这是……你的儿子?”“对,辰儿今年刚满五岁。”陆修言瞧瞧天色,道,“不该让你们站着说话的,晚饭已经煮好了,进去一起吃吧。”正说着话,又有一人从屋内走了出来。这是一个少妇打扮的清丽女子,荆钗布裙亦难掩姿色,走过来轻轻挽住陆修言的胳膊,含笑道:“夫君。”
第四章段凌尚未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料又遭重击,表情都有些麻木了,怔怔的出不了声。“夫君,”那女子红唇轻启,道,“既然来了客人,怎么不叫人家进屋去坐?”“是我大哥来了。”“大哥,你可总算来了,修言日日念叨着你。”那女子立即敛衽为礼,接着又望向段凌,“这位是……?”“这位段公子是我大哥的师弟,亦是我的朋友。”“段公子。”段凌嗓子里像卡了什么东西,咽不下也吐不出,勉强道:“……陆夫人。”短短三个字,每个字都像在剜他的心。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段凌已记不清了,只知道那男孩说了句话,然后全家人一齐笑起来。陆修言拍了拍身旁女子的手,娇妻爱子,其乐融融。随后就被请进屋里吃饭。因不知道有客人来,陆夫人只炒两个简单的家常菜,但就算,段凌也是食不知味。一顿饭下来,他几乎一言不发。家中总共只有两个房间,晚上睡觉时,段凌只好跟陆修文挤在一处。他进了房里还是沉默不语,望着桌上越烧越短的蜡烛,忽然道:“我明日就离开此地。”陆修文正低头看书,闻言头也不抬,道:“好呀,多谢师弟千里迢迢送我过来。”段凌一听更来气了,他跑了这么一趟,连表明吅心迹的机会也无,反倒便宜了陆修文。“你早就知道修言已经成家了?”“嗯,我跟弟弟虽然见不着面,但时常互通消息。”“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师弟没有问起,我为何要说?”陆修文一脸无辜,甚至还故作惊讶道,“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修言可能已成亲生子了?”“我……”段凌气结。他自己情意坚定,便以为陆修言必定更胜他千百倍,毕竟当初……当初是他先吻他的!少年时懵懵懂懂,并不通情爱之事,若非陆修言不顾一切地跑来救他,而且忽然倾身吻他,他又怎么会动了心?谁料得到……想到那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段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陆修文偏还要煽风点火,啧啧摇头道:“原来是师弟你自作多情。”又道:“你不如赶紧找个女子成亲罢。等来年生个女儿,还来得及跟辰儿结。”段凌冷哼一声,将手中茶杯当作他的脖子,“啪”一下捏得粉碎。陆修文瞧他一眼,眼底笑意浮动道:“师弟若是不肯死心,非要当陆夫人不可,也不是毫无办法。”“什么?”“修言虽然已经娶妻,但是你的面前,不还有一个姓陆的人吗?”段凌呆了一下,当场拔吅出剑来,就要为民除害。陆修文不闪不避,故意打了个哈欠,说:“夫人,还不快帮我铺床?”段凌差点把床给拆了。后来想到这是陆修言家的床,才忍住了没动。但他也不愿跟陆修文挤一张床,干脆吹熄蜡烛,在桌边坐了一夜。天快亮时,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少年时的陆修言推门而入,依稀是那夜月光下的模样,头发乌黑,眼神明亮,唤他道:“阿凌。”段凌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从梦里醒了过来。屋内暗沉沉的,房门紧闭着,窗外是半明半亮的天色。段凌顿觉一阵惆怅。他是再睡不着觉了,洗漱一番后,开门走了出去。山谷里的清晨格外清幽,听得见鸟雀鸣叫之声,透过薄薄雾气,可见云端处现出一丝微光。段凌信步在溪边走了两圈,没想到正遇见早起打水的陆修言。“修言……”“阿凌,怎么起得这么早?睡不习惯吗?”“不,是前几日睡得太多了,所以早些起来。”“山中条件简陋,委屈你了。”“不会,这地方风景秀丽,正适合你跟陆夫人这样的神仙眷侣。”段凌捏了捏拳头,感觉胸口一阵酸涩,却还是说,“我不知道你已经成亲了……恭喜。”
“哈哈,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说什么恭喜?”陆修言拍了拍他的肩,道,“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不过我酿了两坛好酒,晚上一起喝吧。”段凌瞧着他心无芥蒂的模样,心想或许真是他自作多情了。他心心念念多年的那一个吻,恐怕陆修言早已忘了。段凌深深叹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你当年偷出那教吅主令牌,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不论如何,我总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阿凌……”陆修言愣了愣,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吱呀”一声,陆修文推开门走了出来。他自见到弟弟后,气色好了许多,今日穿一身白的,倒不显得脸色如何苍白了,斜斜倚在门口,懒洋洋道:“修言,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着,望了段凌一眼,问:“师弟不介意吧?”段凌自然不好同他抢,又想到昨夜被他戏弄的事,一声不吭地转开头去。陆修言本就有一肚子话要问自家兄长,只是昨日人多嘴杂,许多话不便提起。这时瞧着天气不错,便向段凌告了声罪,陪陆修文去附近的林子里转悠。虽然已经入冬,但林中草木仍旧郁郁,远处传来流水的潺吅潺声,寂静中透着清雅。陆修言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大哥跟我说句实话,你的病……究竟如何了?”陆修文并不立刻答他。他双手负在身后,瞧一眼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指着其中一座山峰,问:“那座是什么山?”“那是落霞山。每日夕阳西下时,霞光漫天,灿若织锦,只那座山上的景致最是动人,因此得了这个名字。”“既是看落霞的地方,怎么弟妹这么早就上山了?”陆修言定睛一看,果然在半山腰发现一道袅娜的身影,他脸上神情不由得温和几分,道:“辰儿他娘在山上种了两株凤凰树,日日都会上山浇水的。”陆修文颔首道:“见你们夫妻鹣鲽情深,辰儿又这么聪明懂事,我总算是放心了。”“大哥……”“当年是怕你被我牵连,才叫你避世隐居的,如今天绝教已灭,你若觉山中日子清苦,就带辰儿他们搬去外头住吧。”“在山中住久了,反而嫌外边烟火气太重。”“是么?我也是喜欢这山谷。”陆修文弯了弯唇角,平静道,“待我死后,就将我埋在那落霞山上罢,也好日日瞧见云霞漫天的景致。”他对自己的病一直避而不答,现在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倒将陆修言吓了一跳。“大哥,”他急得鼻尖上汗都出来了,“你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陆修文神色如常,淡笑道:“每个人都难逃一死,不过或迟或早而已。”“但是大哥还这么年轻……你从前送我离开天绝教时,曾说过找到了治病的法子,只是要留在教中医治,难道竟是骗我的?”陆修言说到这里,连眼圈也红了。陆修文像安抚辰儿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道:“大哥岂会骗你?我当初翻阅古籍,确实找到了治病之法,只是那法子太过古怪,想来只是那位前辈胡乱撰写,当不得真的。天意如此,亦是无可奈何。”陆修言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却仍劝道:“这法子不行,总有别的法子,世上多有神医高人,未必治不好你的病。”“弟弟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几日可太冷了,等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一些,再去找那神医吧。”陆修言并不知道他只剩数月之命,还当是说动了他,正欲细谈此事,却听陆修文道:“方才师弟同你说了些什么?”“阿凌?他刚才说到教吅主令牌,又说到救命之恩,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怕是有些误会。”“没有误会。”陆修文沉沉,断然道,“你数年前救过他一命,他要报恩,就让他报,只不要以身相许就成了。”“可我从来没有……”陆修言一顿,恍然道,“大哥,你又扮作我的模样骗他了?”“他每次都能认出你我,我想瞧瞧有没有例外。”“大哥你最爱欺负阿凌。不过教吅主令牌事关重大,你如何偷得出来?教吅主他……”陆修言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倏然变色,“教吅主从前常说,大哥你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待他百年之后,教吅主之位非你莫属。可后来不知为何,教吅主突然雷霆震怒,说你触犯了教中规矩,将你一身武功尽废了,莫非就是为了此事?是了,是了,阿凌正是那时候不见了……”
陆修文静了一会儿,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问:“修言,我可有求过你什么事?”陆修言呆了一呆,说:“从小到大,一直是大哥护着我。天绝教那等险恶之地,若不是有大哥在,我早死过千百遍了。”“好,那你今日便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师弟既然认错了人,干脆让他将错就错,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陆修言大惑不解:“阿凌说了要报恩的,为何要瞒着他?”此时日头高升,阳光透过树叶子照下来,风轻轻吹动陆修文的衣摆。陆修言这才发现,他比从前瘦得太多了。但是提到段凌时,他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眼中神情难描难画,足令铁石也动了心肠,叹息似的低语道:“我家师弟最重情义,我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又何必叫他伤心难过呢?”##############段凌等了陆修言一天。他中午吃了两个陆夫人蒸的馒头,下午又给那个叫陆辰的男孩削了一柄木剑。陆辰长得更像他娘吅亲,小吅脸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尤其灵活,老是骨碌碌的转来转去。段凌在溪边练剑时,他就跟着舞动小胳膊小吅腿,还挺像模像样的。他早上还叫段凌叔叔,到了下午时,已经一口一个师父的喊着了。段凌看着他汗津津的头顶,想到这是与陆修言血脉相连之人,就狠不下心来纠正他。甚至忍不住想,或许他可以在里造一间屋子,与陆修言比邻而居。只是有一点不好,陆修文肯定也会住下来,以后日日相见,气也给他气死了。接着想到半年忽忽而过,往后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一颗心竟沉了沉,心里说不出的气闷。陆修言到了傍晚才回来,手中提一只鲜血淋漓的野兔。陆修文慢吞吞跟在后面,朝陆辰招了招手,变戏法似的取出两块糕点来。陆辰这臭小子立刻变节,欢呼着跑了过去,将新认的师父扔在了脑后。段凌无所事事,见陆修言蹲在溪边剥兔子皮,便走过去搭了把手。“你们午饭是在山里吃的?”“嗯,打了点野味。”“晚上有兔子肉,正好可以下酒。”陆修言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段凌见他眼眶发红,料想已经知道陆修文的事了,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隔了一会儿才道:“我早上说过,要报你的救命之恩。你日后但有吩咐,纵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陆修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陆修文正在旁边陪陆辰玩儿,凉凉地扫了一眼过来。陆修言便又将话咽了下去,低头专心洗那只兔子,道:“哪里用得着去闯刀山火海?只要阿凌你过得快快活活的,我……我就别无他求了。”段凌心中一酸,道:“这是当然。”陆修言手势熟练,不多时就将野兔洗好了,拎进去剁成小块,再加上八角、茴香一起炒了,香气四溢。陆夫人另炒了两个素菜,虽然只是些山间野菜,但也别有风味。这顿饭比昨日丰盛许多,陆修言自家酿了梅子酒,这日便开了两坛,正好与段凌对饮。他俩人心里都不好受,喝起酒来,还真有些得逢知己的感觉。陆夫人天一黑就带陆辰进屋睡了,陆修文也熬不得夜,最后只剩他们两个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这梅子酒酿了有七年,我离开大哥也是七年,没想到再次相见,他竟已病入膏肓。”“哈哈,你不过七年,我却想了一个人整整十年。”“我兄弟二人父母早亡,大哥从小就倔得很,为了护着我,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在那天绝教里,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我难道天生就有断袖之癖不成?若非,若非……哼,我也早就娶妻生子了。”陆修言酒量一般,段凌也不见得多好,两人醉得糊里糊涂,说起话来牛头不对马嘴,竟也接得下去。段凌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两坛酒饮尽,陆修言又搬了两坛出来。到后来,他喉咙里火吅辣辣的烧着,趴在桌上睡了过去。睡梦中,隐约听见陆修言喊了一声大哥。等醒过来时,已经躺在屋内的床上了。他酒劲还没过去,头疼得睁不开眼睛,感觉有人推了推他的肩,在他耳边道:“喝点吧。”这声音有些耳熟。段凌勉力睁开双眼,发现面前这张脸也是熟悉的。他不由得笑起来,唤他道:“修言。”面前那人并不应声。段凌急了,连忙去抓他的手,又叫一遍:“修言……”这次的声音轻得很,深怕将他吓跑了。面前那人静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低头去喝碗里的。段凌醉得厉害,脑子里糊成一团,愣愣的问:“汤不是给我喝的吗?”“嗯,是给你喝的。”那人含了一口在嘴里,凑到段凌跟前来,脸孔忽然变作十年前的模样,像那天在月色底下一般,慢慢吻上了他的唇。被温热的唇吅舌送进他嘴里。气味古怪的汤水并未让段凌清醒过来,他反而醉得更加厉害,急切地亲吻覆上来的双吅唇,渴望品尝到更多醉人的味道。探进他嘴里的舌头十分灵巧,轻轻吅舔过他的齿列,带来一阵难言的热意。段凌不甘示弱,立刻反击回去,卷住那作怪的舌头,逼得对方与自己唇齿交缠。有来不及吞咽的汤汁顺着嘴角淌下来。段凌舔吅了舔那人的下巴,故意不轻不重的咬上一口。那人“嗯”了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细微的喘息声,然后退了开去。段凌想起逃出魔教的那个夜晚,陆修言吻过他后,也是这样转身离去,从此一别十年。回忆与现实交织在一起。
段凌突然来了力气,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抱住了那个人。“别走……”那人怔了怔,伸手来扳他的手:“酒还没醒么?别闹了。”段凌紧抱着他不放,将唇抵到他耳边去,低声的叫:“修言……修言……”那人开始还有些挣扎,听他叫了几声后,渐渐停了下来。原本紧绷的身体,在他怀里越变越软,最后软得似一汪水。
段凌心底亦是一片柔软,一边亲吻他的耳吅垂,一边将他压倒在床上。床板硬得要命,但他身下那人却是温暖鲜活的。段凌再也控制不住体内涌动的热意,低下头,胡乱亲吻那人俊秀的脸孔,同时伸手摸进他微微散开的领口。他胸膛出乎意料的单薄,只稍一撩吅拨,胸前的两颗肉吅粒便颤巍巍挺立起来。段凌将其中一颗捏在手中把吅玩,那人不由得弓起身,将雪白胸口送到他眼前来。段凌忍耐不住,张嘴咬了上去,用舌尖舔吅弄起来。“啊……”
那人发出压抑过的叫声,但马上又停住了,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拿湿漉漉的眼角瞅着段凌。段凌下吅身胀得发痛,干脆把那人松散的衣裳完全扯开来,露出两条同样白得晃眼的腿。段凌分开那一双吅腿,将自己硬挤进去,但是那入口太过狭小,他试了几次,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他身下那人低低笑起来,声线有些沙哑:“傻吅子,这样怎么进得去?”边说边捧过段凌的手,轻轻吻他的指尖。段凌指尖一麻,连心头都有些发颤。
那人笑着睨他一眼,眼尾往上勾起,现出一点妖异的风情。段凌顿了一下,觉得他这模样有点像一个人,但是尚未想起那人是谁,自己的一根手指已经被他含进了嘴里。那人唇吅舌并用,不多时,就将段凌的手指舔得湿嗒嗒的,从他嘴里抽吅出来时,还发出了黏糊又暧昧的声响。那人低声道:“剩下的不用我教你了吧?”段凌就算原来不懂,这时也无师自通了,被舔湿的手指往下探去,在狭窄的入口处打了个转,然后猛地刺入。“嗯……”
那人难耐地扭了扭吅腰,却将双吅腿分得更开,段凌只觉手指进入的地方又湿又软,紧紧绞着他不放。他耐着性子搅吅弄了一会儿,里面一缩一缩的,很快就湿得一塌糊涂了。段凌连忙又探入一根手指,只动得几下,就听那人道:“够了,进来罢。”段凌早已忍得辛苦,闻言便撤出手指,抬高他一条腿,将自己的灼热之物抵了上去。随后腰部一顶,长吅驱吅直吅入,彻底进入了那湿吅软的所在。里面虽然经过了润吅滑,但依然紧得要命,两人长吸一口气,一时都不敢乱动。
过了片刻,段凌身下那人才动了动,用脚背蹭了蹭他的小吅腿。段凌顿时克制不住,一把按住那人的肩膀,在他体内抽吅送起来。“啊,别……太深了……”段凌一开始毫无章法,顶得身下那人连连求饶,后来才渐渐慢下来,一时深一时浅的挺动身体。
那人在床上十分放得开,双吅腿紧紧缠住段凌的腰,说了许多淫吅声浪吅语,一会儿叫他“阿凌”,一会儿又叫他“好哥哥”。段凌面红过耳,热得像要烧起来,又抽吅动了数十下后,突然加快速度,喘息道:“修言,我……”那人听段凌这样叫他,身体竟是一颤。但他很快微笑起来,眼底似含吅着化不开的雾气,双手攀上段凌的肩,用唇堵住了他未说完的话。
第五章段凌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身旁躺了一个人。那人满头乌发铺在床上,正用手支着下颔,笑着瞧住他看,叫他道:“阿凌。”段凌逐渐忆起昨夜的旖旎情事,见他目光如水,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分明并非自己心上之人,一时间如坠冰窟,道:“陆修文?”陆修文被他识破,便不再扮成弟弟,故作惊讶道:“咦,师弟这会儿怎么又认出我了?”段凌出了一身冷汗,只道是做着噩梦。然而外头青天白日,阳光明晃晃的照在他身上,又怎么会是做梦?他深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问:“昨夜……是你?”“自然是我。”陆修文伸手拨弄两人缠在一起的发,因嗓子仍旧沙哑,便带出一点昨夜的风情,“师弟体力不错,就是技巧太差,嗯,改天师兄送你几本春宫图看看。”段凌又惊又怒,连他的调侃也顾不上了,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他见地上扔着两人的衣衫,就捡起一件来穿上了,不知怎地,竟错穿了陆修文的衣裳。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连忙剥下来扔回地上,还用脚踩了两下。陆修文见他如此,不由得笑出声来。段凌愈发恼恨,三两下穿好衣服,瞪着他道:“陆修文!你为何……为何……”他憋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要说是陆修文轻薄于他,有谁会信?何况昨夜本就是他主动的。但他是醉后认错了人,陆修文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非要扮作修言来骗他。“怎么?师弟是要同我算账吗?昨天可是你情我愿的。”陆修文见他沉着一张脸,倒真有些担心,道,“师弟该不会想一哭二闹三上吊吧?又不是大姑娘失了贞洁,还要我赔你清白不成?”他说着说着,便是一笑:“师弟若定要我负责,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实在舍不得你当寡妇。”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同采花贼也没什么分别。他一直躺在床上没动,身上被子掀开一些,露出大半个胸膛来,上头点点红痕,正是昨夜放纵的证据。段凌看不下去,扭头冲出了房间,走得老远,还能听见陆修文的低笑声。他今日起得晚,没见着陆修言,只好一个人在溪边练剑。平日再是心烦意乱,练一套剑法也就冷静下来了,但今日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陆修文在床上的样子。其实他早该觉得不对劲了,修言岂会是那个样子?也只有陆修文这祸害,在床上才会如此……段凌回想起他湿润的眼睛,身体又是一阵发热。他定了定神,大骂自己鬼迷心窍,用冷水洗了把脸,再练剑时,将一套剑法使得泼风一般。若陆修文在他眼前,早已被他斩成十段八段了。练完剑后,段凌心中那口郁气总算消散了一些。他也是没有没办法,总不成叫陆修文淫贼,举剑杀了他吧?只是再同他见面,两人难免尴尬,段凌想来想去,唯一的法子就是立刻跟陆修言辞行。反正他继续留着,也不过是看陆修言一家和和美美,何必受此折磨?段凌主意既定,便提剑走回屋内,不料等到中午,也不见陆修言回来,连陆修文都没出来吃饭。段凌问了陆夫人,才知是陆修文病了。“大哥一早就发起了热,身上烫得吓人,夫君进山采药去了。”段凌怔了一下,这才想起陆修文上回只是睡个柴房,就病了好几日,何况是……那般折腾?也不知他是什么毛病,都已半死不活了,还想着那等下流事。段凌刚立了誓不再见陆修文的,但一听说他病了,心里就烦闷起来,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破了誓言,推开了陆修文的房门。陆修文果然还睡在床上。床那么小,他只睡了半边,仍是早上那个位置,显然自段凌走后就没动过了。段凌想起他早上虽同自己说笑,却始终没有起身,想来那时就已病了。段凌心头五味杂陈,见他一只胳膊还放在外面,便走过去掖了掖被角。陆修文这回倒没昏睡过去,睁开眼来望他一眼,道:“师弟可还生我的气?”段凌冷笑:“恨不得一剑杀了你。”“一剑恐怕不够,只要师弟高兴,多刺几剑也不打紧。”陆修文语气软下来,道,“师弟,都是我的错。”他这么傲气的人,这时竟肯服软,段凌的气顿时顺了不少,却听他接着说道:“昨夜师弟醉了,想是觉得不够得趣,下次等你清醒时再做吧。”
段凌震惊道:“你还想着下次?”陆修文眼波流转,说:“食髓知味。”段凌立刻从床边跳起来,能离他多远就离多远,只怕离得近了,自己会失手把人掐死。“是谁说自己没几天好活了?又是谁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陆修文理直气壮道:“正因如此,才应当及时行乐。”段凌噎了一下,竟然无法反驳。陆修文实在累得很了,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就已支持不住,很快睡了过去。陆修言,陆夫人要照看辰儿,只剩下段凌闲着没事,只好在屋里守着。陆修文睡得不甚安稳,即使在梦中也皱着眉头,段凌喂他喝了两次水,又给他换了床被子,因照顾了他一路,这些倒是越做越顺手了。等陆修言采了药回来,天色都快暗了。他亲自煎了药给陆修文服下,又在床边守了一夜,熬得眼睛都红了。如此折腾了两、三日,陆修文的病总算好转起来。他精神略好一些,就拉着弟弟的手道:“修言,我有几句话吩咐你。”陆修言抬头望望段凌。段凌还算识趣,立刻避了出去,并不去听他们兄弟说话。两人关在房里说了大半个时辰,陆修言才推门出来,道:“阿凌,大哥叫你进去。”说着拍了拍段凌的肩。段凌心里一跳,总觉得有些古怪,结果走进去之后,陆修文说的头一句话就是:“师弟,你替我办一件事。”语气十分自然,就像当初在魔教时,他用鞭子指着段凌,言笑晏晏的说:师弟,替我办件事儿。有时是抓毒蛇,有时是喂毒虫,还有……反正每次都让段凌吃尽苦头。从此以后段凌便知道,陆修文笑得越好看,别人就越是倒霉。但段凌习惯成自然,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什么事?”问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世易时移,他何必再听陆修文的吩咐?办完一件又一件,简直没完没了了。陆修文可不知他有这么多心思,坐在床头问:“你何时离开此地?”“本来早就该走了,还不是因为你病了,怕修言忙不过来,方才多留几日。”“你走的时候,顺道捎我一程。”段凌怔了怔,说:“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陪修言。”“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但我只生个小病,他就紧张成这样,日后若是剧毒发作起来,岂不是要急死?未免修言担心,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但你无亲无故,一个人能去哪里?”陆修文不说话,仅是笑眯眯的瞧着段凌。段凌顿觉眼皮直跳。“师弟家不是大得很吗?想必不在乎多一个人吃饭。”“……”这叫什么来着??陆修文看够了段凌为难的表情,方道:“我说笑的。师弟只要送我出谷就成了,我在附近的城镇租个小院子,再买个小厮服侍,也过得了几个月。”段凌一听就觉得不妥:“修言岂会放心?”“我跟修言说你会同我一起寻访名医,有师弟在,他当然放心。”“……你连修言也骗?”陆修文意味深长道:“嗯,修言是我弟弟,所以更要骗他。”
段凌心念一转,想到这两人兄弟情深,与其让陆修言亲眼看着哥哥日渐病重,倒不如骗他一骗。他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待你的病好了,我们就走。”“好。”也不知陆修文是如何劝说弟弟的,总之陆修言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连看段凌的眼神都变得热乎了许多,事无巨细的交待他如何照顾哥哥,若非还有妻儿在,真恨不得跟他们一起出门。数日后陆修文病愈,照旧由段凌背出了山谷。因此地偏僻,马车行了两日,才到最近的镇上。在客栈住下后,陆修文大手一挥,就叫段凌去租院子买小厮。“怎么又是我?”“我身无分文,只好让师弟帮忙了。”“……”原来连银子也要他出吗?“师弟是不愿意么?没关系,反正修言住得近,我这就回去找他……”“够了!我去。”段凌黑着脸出了门,在外面转了一圈,到天擦黑才回来。陆修文早已吃上晚饭了,举着筷子问他:“事情都办妥了?”“没有。”陆修文疑惑地挑一挑眉。段凌见桌上备了两副碗筷,便也坐下吃了,道:“我去了趟驿站,跟几个江湖上的朋友传了信,叫他们帮我打听神医的消息。”陆修文拿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段凌继续道:“咱们这几日先在客栈里休息,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接着上路也不迟。”“师弟这是何意?”“当然是找神医治你的病,此事虽然渺茫,但总好过一日日的等死。”段凌顿了顿,因怕陆修文误会,连忙又加一句,“我这可不是为了你。是我答应了修言,不愿让他失望而已。”“我明白,一切都是为了修言。”陆修文说罢,低下头专心吃饭。他垂下了眸子,叫人看不清眼底神色,唯有嘴角似有若无的往上弯了弯,似乎是微笑的模样。段凌一阵心烦意乱。他从前在魔教时,最恨的自然是那教主,排下来则是时常折磨他的陆修文,每晚入睡之前,都要将这两人咒骂一遍。没想到兜兜转转过了十年,他现在竟要寻访名医,来救陆修文的性命。段凌越想越觉得没道理,只好自我开解道,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还陆修言的恩情。陆修言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哥哥,他若能治好陆修文的病,也算是报答了当年的救命之恩。他这么一想,心情总算畅快了不少。江湖上从来不缺传说。其中关于神医的传闻更是多如牛毛,有说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传得神乎其神,但其中有真本事的,却是寥寥无几。何况这等高人多半性情古怪,岂是寻常人说见就能见的?段凌联系的几个朋友,都是走南闯北过来的,对于江湖上的消息最是灵通,饶是如此,也是一等大半个月都没有回音。陆修文对此并不在意,反而是段凌等得心急起来,眼看着年关将近,等翻过了年,半年之期可就到了。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一开始就带着陆修文去找神医了。反正陆修言就住在那山谷里,晚去个一年半载,他也不会消失不见,陆修文却是过一日少一日了。如此又等了两、三日,总算有人送了信过来。段凌看过信后,倒是一喜。他一个常年走镖的朋友打听到,有个名叫魏无忧的隐士,医术十分了得,而且最擅解毒,兴许能治陆修文的病。
巧合的是,这魏神医的住处离他们落脚的小镇不远,快马加鞭地赶过去,数日就能到了。段凌不敢耽搁,当夜就打点好行装,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陆修文见他如此,忍不住泼他冷水道:“就算真有神医,也未必肯替我治病,就算人家肯治,也未必治得好。”段凌心情正好,并不同他置气,只道:“天意如何,到时候就知道了。我瞧你面相,也不像是短命之人。”“师弟还会看相?怎么不先看看你自己的姻缘线?”“陆修文!”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赶了一天路。段凌赶得太急,不小心错过了宿头,晚上只得在荒郊野岭过夜。好在马车还算宽敞,段凌取了大氅来裹在陆修文身上,自己则在旁边一坐,合衣而眠。夜里寒风凛冽。段凌怕陆修文冻着,忙往他身边靠了靠,顺便替他挡风。睡到半夜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段凌耳力甚好,听出这脚步声的主人都身怀武功,头一个人步伐凌乱,后面陆续又有几人,似乎正在追他。没过多久,这人就被追上了,而后响起了兵刃相交之声。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夜里分外清晰。陆修文本就睡得不熟,一下惊醒过来,问:“师弟,出什么事了?”“可能是山贼半夜劫道,我过去看看。”说完却犹豫了一下,想到不管是不是山贼,留下陆修文一人都不安全。陆修文明白他的心思,起身道:“师弟扶我一把,我跟你一起去。”段凌连忙扶他下了马车。那伙人打斗间,已经离他们极近了,这夜月光又好,只转过一个山坳,就可见数人正在林中激斗。当中那人使一口寒光凛凛的宝剑,武功不好不坏,显然已受了伤,左支右绌,勉力应敌。围住他的共有五人,每个人所使的兵器都不相同,有拿剑的,有拿折扇的,还有拿判官笔的。这五人的功夫远在那人之上,迟迟擒他不下,乃是因为那人所使的是一柄催金断玉的宝剑,仗着兵器之利,方才撑到了现在。段凌不知他们是什么来路,原本打算静观其变的,但是仔细一瞧,却发现当中那人他也认得,是与他交情颇好的青山派弟子柳逸。柳逸这时已经力竭,手中宝剑撑在地上,咬牙道:“要杀就杀罢,你等魔教余孽作恶多端,必有报应之时!”什么?与柳逸交手的竟是魔教之人?段凌本就想出手救人了,听得魔教二字,更是毫不迟疑,施展轻功掠了过去。那五人本已将柳逸逼到了绝路,只当他是瓮中之鳖,自然是手到擒来。不料突有一人从山坡后冲了出来,手中剑光一闪,疾刺向那使判官笔的汉子。这一剑出手如电,招式绝妙,那汉子胸前的几处大穴,都笼在剑光之下,顷刻就有性命之险。那汉子反应极快,急忙举起判官笔一挡,只听“铛”的一声,竟被震得连退数步,足见这一剑内劲之强。那五人见来了如此强敌,都是大吃一惊。柳逸却是又惊又喜,叫道:“段大哥!”“柳兄弟。”段凌应了一声,反手又是一剑,这回却是刺那使扇子的白脸男子。那人知道厉害,不敢掠其锋芒,当下虚晃一招,有惊无险的避了开去。段凌仅是唰唰两剑,就将两人逼退,冲进了包围圈子,与柳逸聚在一处。柳逸登时精神一振,重新举起剑来,同他并肩御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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