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保罗策兰诗 《安静》·策兰的诗

保罗·策兰诗选
  "首先请原谅我未给你写信。我并没理由。"他接着写道,他是"属于闪米特族的犹太人是的,我们学校正在反犹,关于这我可以写一本300页的巨著我今天没上学,因为昨天我在冰上跌倒,自作聪明地把背摔伤了。"
  这是保尔(安切尔(Paul
Antschel)1934年1月写给姑妈的信,即他13岁施犹太教成人礼后不久。他姑妈刚移居到巴勒斯坦。这是他留下的最早的文字。在二战结束后,他改名为保尔(策兰(Paul
  日,策兰出生在罗马尼亚切尔诺维兹(Czernowitz,现乌克兰境内),位于奥匈帝国最东端。在他出生两年前,哈伯斯堡王朝寿终正寝,主权归罗马尼亚。那里语言混杂,人们讲乌克兰语、罗马尼亚语、德语、斯瓦比亚语和意第绪语。镇上10万居民中近一半是犹太人,他们称该镇为"小维也纳"。
  德语是策兰的母语。他母亲温文尔雅,热爱德国文学,特别强调要讲标准德语(High
German),以区别当地流行的德语。策兰说过:"我们在家只讲标准德语,不幸的是,方言对我来说很隔膜。"他父亲曾当兵负过伤,信奉东正教并热衷犹太复国主义。6岁那年,他从德语小学转到希伯莱语小学,后来又进了国立小学,但家里一直请人教他希伯莱语。父亲在他诗中的缺席,多少反映了他们关系的疏远。
  成人礼后,策兰不再学希伯莱语,并脱离犹太复兴运动。当收音机里传来希特勒的叫嚣时,他加入一个以犹太人为主的反法西斯青年组织,在油印刊物《红色学生》上发表文章。1936年西班牙内战期间,他为共和派募捐,并参加示威游行。后来虽放弃了共产主义,但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一直有特殊的感情。
  策兰在文学上没有那么激进。他读歌德、海涅、席勒、荷尔德林、特拉克尔、尼采、魏尔伦、兰波、卡夫卡等人的作品。他特别钟爱里尔克。一个同学还记得,他们俩到乡间散步,躺在树荫下,策兰背诵里尔克的诗。
  策兰年轻时很帅。一个朋友这样描述他:"身材修长,黑发黑眸,一个不苟言笑具有诗人气质的英俊小伙儿他比较沉默,杏仁脸嗓音悦耳温柔声调抑扬顿错。他幽默犀利尖刻,又往往和蔼可亲。"
  父母本来盼儿子能成为医生,但罗马尼亚医学院给犹太人的名额极少。1938年春策兰高中毕业时,德国军队进军维也纳。父亲打算攒钱移民,而策兰渴望继续读书,得到母亲支持。日,他动身去法国上医学预科,火车经柏林时,正赶上纳粹对犹太人的第一次大屠杀。他后来回首那一刻:"你目睹了那些烟/来自明天。"那是欧洲犹太人生活终结的开始。
  他在巴黎看望了想当演员的舅舅,并遇见大批西班牙难民。他对先锋艺术的兴趣超过了医学。就在那一年,布鲁东、艾吕雅和杜尚等人在巴黎举办国际展览,把超现实主义运动推向高潮。
  1939年夏策兰回到家乡,改行学浪漫主义哲学。1939年9月,罗马尼亚把部分土地割给苏联,1940年6月,苏军占领切尔诺维兹。策兰不得不学习俄语和乌克兰语。一位乌克兰老师在课上,背诵叶塞宁和隐去姓名的曼杰施塔姆的诗。
  日,希特勒大举入侵苏联。策兰的朋友不是和俄国人一起逃难,就是被苏军征兵入伍。罗马尼亚加入轴心国,对犹太人的迫害比纳粹还残暴。日和6日,切尔诺威兹被轴心国占领。罗马尼亚军人和警察协助德国人,试图抹去犹太人六百年的存在。他们烧毁犹太寺院,强迫佩戴黄星标志,一昼夜屠杀了包括社区领袖在内的三千人,把犹太人赶进隔离区,随后再把其中十万人送往集中营。隔离区的条件可想而知,四五十个人挤在一个小单元里。但据策兰的朋友回忆,那六七个星期的隔离经验并非那么可怕,大家同甘共苦,讲故事,唱意第绪语歌。策兰甚至还在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1941年秋,由于好心的市长,策兰一家得到许可离开隔离区,暂时逃脱被遣送的命运。策兰把黄星标志藏起来,冒着风险到公园散步。好景不长。1942年6月,省长下达驱逐犹太人的指示。6月6日和13日接连两个星期六,弧光灯照亮夜空,盖世太保和本地宪兵把犹太人赶到街上,押上卡车,开到火车站,再塞进装牲口的车厢。
  日,按策兰的朋友蕾克娜(Ruth
Lackner)的说法,她为策兰在化妆品工厂找到藏身处。策兰催父母帮他想办法躲藏,母亲说:"我们逃脱不了我们的命运。毕竟有很多犹太人在特朗斯尼斯蒂尔(Transnistria)集中营了。"(她无从知道那儿三分之二犹太人己经死去)。策兰在和父亲口角后愤然离去。据另一个朋友回忆,策兰的父母让他躲到外面。那个星期六晚上,他和策兰到另一个朋友家,由于宵禁留下过夜。第二天策兰回家,人去楼空,门上贴着封条。
  父母被送往集中营后,策兰进了劳改营,在离家400公里的地方干苦力。他在给蕾克娜的信中写道:"你写信让我不要绝望。不,茹丝,我不绝望。但我母亲让我很痛苦。最近她病得很重,她一定惦记我,甚至没道别我就离开了,也许是永别。"他在另一封信中说:"我目睹我自己的生活变得苦不堪言,但最终成为正直忠诚的人性之路,我将一如既往地追寻。"
  使策兰一举成名的"死亡赋格"写于1944年春。他的朋友还记得,一天早上,在大教堂的铁栏杆旁,策兰为他朗诵了这首诗。后来策兰在此诗后标明"布达佩斯,1945年"。有可能是他在家乡写成初稿,1945年4月移居布加勒斯特最后完成的。1947年5月,"死亡赋格"发表在罗马尼亚文刊物《同时代》上。罗马尼亚文译者索罗蒙(Petre
Solomon)写道:"我们发表译文的原作,是基于一个事实。在鲁比林(Lublin),如其他众多‘纳粹死亡营'一样,当别人掘墓时,一组赴死的人被迫唱怀旧的歌。"
  "死亡赋格"是他第一首公开发表的诗作,不是德文,而是罗马尼亚文译本。他第一次写下自己的新名字:保尔·策兰。
交叉阅读:
以下 北岛 译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
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夜里喝
我们喝呀喝
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
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
他写信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他写信走出屋星光闪烁他吹口哨召回猎犬
他吹口哨召来他的犹太人掘墓
他命令我们奏舞曲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早上中午喝我们傍晚喝
我们喝呀喝
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
他写信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
他高叫把地挖深些你们这伙你们那帮演唱
他抓住腰中手枪他挥舞他眼睛是蓝的
挖得深些你们这伙用锹你们那帮继续奏舞曲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傍晚喝
我们喝呀喝
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他玩蛇
他高叫把死亡奏得美妙些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他高叫你们把琴拉得更暗些你们就象烟升向天空
你们就在云中有个坟墓躺着挺宽敞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中午喝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我们傍晚早上喝我们喝呀喝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眼睛是蓝的
他用铅弹射你他瞄得很准
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他放出猎犬扑向我们许给我们空中的坟墓
他玩蛇做梦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
这首诗原题为《死亡探戈》,策兰在罗马尼亚文译本发表后改成《死亡赋格》。让人想到巴赫晚期重要的代表作之一《赋格的艺术》。“赋格”一词来自拉丁文fuga(即幻想的飞行),是一种在中世纪发展起来的复调音乐,在巴赫手中变得完美。赋格建立在数学般精确的对位法上,其呈示部或主题,总是被模仿呈示部而发展的“插曲”(称为对句)打断。呈示部往往较短,与其他对句唱和呼应,循环往复。
  据说,在奥斯威辛司令官的住宅常传出巴赫的赋格曲(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一九四四年,苏联作家西蒙诺夫(Simonov)在他的报告文学中,记述了某个纳粹集中营的日常生活:“许多高音喇叭播放震耳欲聋的狐步舞和探戈。从早上到白天,从傍晚到夜里一直喧嚣不停。”
  整首诗没有标点符号,突出了“音乐性”,使语言处于流动状态。作者采用了“对位法”,以赋格曲的形式展开这首诗。清晨的黑牛奶是主题,它短促醒目,贯穿全诗。由它在其他声部发展成不同的对句,重叠起伏,互相入侵。以黑牛奶这一极端意象开篇,并作为主格,显得尤为荒诞:作为人类生命之源的牛奶却是黑的。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夜里喝/我们喝呀喝,让人想起《旧约》中《创世记》的开篇:“上帝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上帝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一直命名到第七日。《死亡赋格》的主题,显然戏仿《创世记》对时间的命名过程。而黑牛奶改变了这命名的神圣性,似乎在以上帝之声反驳圣言。
  驱动这首诗的节奏感单调而紧迫,像个破旧钟表,与时间脱节但却在奔忙,死亡即发条。若译者找不到这节奏感,就等于把钟表砸了,只剩下破零件。
  在他和我们之间,有一种对应关系。他——在房子里、玩蛇、写信、吹口哨、做梦、放出猎犬;我们——喝黑牛奶、奏舞曲、在空中掘墓。其实,他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使用同一种语言,对音乐有相似的趣味。但他拥有一种绝对的权力: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诗中出现了两位女性。金发的马格丽特是德国浪漫主义的典型,与歌德《浮士德》的女主角同名。而灰发的舒拉密兹则代表了犹太人。在犹太圣经的《所罗门之歌》(又称《歌中歌》),舒拉密兹是个黑发女仆。在逾越节读经时,她成为犹太人重返家园的保证。这两个名字并置诗中,但又被行隔开。尤其全诗以此结尾,暗示着其命运相连,但不可和解。而灰发的舒拉密兹,这纳粹试图抹去的古老的犹太象征,保留最后的发言权,却以特有方式保持沉默。
  读者或许会注意到,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是在《死亡赋格》过半时才出现的,接连重复了四次。第一次是在他高叫把死亡奏得美妙些之后,显然和音乐演奏有关。在我看来,这是对艺术本质的质疑:音乐并不妨碍杀人,甚至可为有良好音乐修养的刽子手助兴。也许《死亡赋格》正是对阿多诺(Theodore
Adorno)那句名言的回应,阿多诺在《文化批评与社会》(1949年)一文中写道:“在奥斯威辛以后写诗是野蛮的。”他后来撤回了这个说法。
秋天从我手中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我们从坚果剥出时间并教它走路:
而时间回到壳中。
镜中是星期天,
梦里有地方睡眠,
我们口说真理。
我的目光落到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相看着,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语,
我们相爱象罂粟和回忆,
我们睡去象海螺中的酒,
血色月光中的海。
我们在窗口拥抱,人们从街上张望:
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
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
时间动荡有颗跳动的心。
是过去成为此刻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Corona系拉丁文,意为王冠、冠状物、(花的)副冠、(全蚀时的)日晕,因多意性我(即北岛)保留其音译。
数数杏仁 
数数杏仁,
数数苦的让你醒着的,
把我也数进去:
我寻找你的眼睛,你睁开无人看你,
我纺那秘密的线
你在线上的沉思之露
落进被不能打动人心的词语
守护的水罐中。
你全部进入的名字才是你的,
坚定地走向你自己,
锤子在你沉默的钟楼自由摆动,
无意中听见的够到你,
死者也用双臂搂住你,
你们三人步入夜晚。
让我变苦。
把我数进杏仁中。
用一把可变的钥匙
用一把可变的钥匙
打开那房子
无言的雪在其中飘动。
你选择什么钥匙
往往取决于从你的眼睛
或嘴或耳朵喷出的血。
你改变钥匙,你改变词语
和雪花一起自由漂流。
什么雪球会聚拢词语
取决于回绝你的风。
空中的石头,我跟随。
你的眼睛,石头般盲目。
我们挖空黑暗,找到
那夏天上升的词:
花——瞎子的词语。
你和我的眼睛:
添进花瓣。
还有个这样的词,锤子
在开阔地摆动。
串成线的太阳
串成线的太阳
在灰黑的荒野上。
一棵树——
高高的思想
弹着光调:还有
歌在人类以外
以下 孟明 译
穿过忧郁的急流
穿过忧郁的急流,
伤镜前经过:
那里漂来四十棵
被去了皮的生命树。
而上的女人,你
数他们,你抚摸他们
保罗·策兰《骨灰瓮之沙》
把树叶和灵魂放在一起。
轻轻挥动锤子并蒙住脸。
用心灵缺少的击打给他加冕,
这骑士,与遥远的风车门斗剑。
那只是云,他不能忍受。
可天使的脚步使他心儿响叮当。
他未敲破的,我小心饰以花环:
红色围栏,中间黑。
越过田野晦暗的远方,
我的星宿让我在你狂想的血中飞升。
不再有我俩经历的痛苦,
你们猜,谁在暮色里慢慢静下来。
亲爱的,该怎样摇你直到入睡,
他的灵魂才使摇篮曲妙笔生花?
在梦和爱人的长眠处,从来没有
如此绝妙地给寂静谱上曲调。
如今,只有当睫毛挡住了时间,
生命也就因此认识了黑暗。
爱人,合上你明亮的眼睛吧。
万事皆空,除了你闪烁的嘴唇。
你说,用这朽烂的轱辘,我怎能
打上来满罐的黑夜和富足?
你的眼睛因怀念而黯然出神;
高高的青草也被我的脚步烧焦。
就像那血在你身上,当星辰袭来,
它就成了我荒寂的肩胛,因为它能承受
你以交换游伴的方式青春绽放,
而她靠那只硕大水罐的清净过日子。
尽管水对你我都会变暗,
还是照一照吧——水中变换的是什么?
难得你的心在燃料木前思绪萦萦。
而恍惚中,野芹轻拂我膝头。
妈妈,南布格河的水
可还记得那曾伤害你的波浪?
那坐落着磨坊的田野可知道
你的心多么温柔地容忍了你的天使?
难道没有一棵白杨,没有一株垂柳
能让你摆脱痛苦,给你安慰?
神不再挂着开花的手杖
走上山坡,走下山坡?
妈妈,你是否还和从前在家时一样,
能忍受这轻柔的、德语的、痛苦的诗韵?
阿尔忒尼斯之箭
给阿尔弗雷德马古-斯佩伯
时间黑铁般走进风烛残年。
只有你是银色的,孤独在此。
黄昏时替大红夜蛾叹息;
为了一朵浮云,还与野兽争吵。
不,但愿你的心未曾尝过毁灭的滋味,
黑暗也从未笼罩你的双眼……
毕竟你的手还托着月亮的轨迹,
而且还有一道光线直立水中。
那站在天蓝色砾石上的人
正与森林女神轻轻周旋,
叫他怎能不去想,阿尔忒尼斯还有一支箭
在林中迷了路,最终射向他?
比起鸽子和桑树,
秋天更爱我。它送我面纱。
“拿去做梦吧,”说着就绣上了花边。
还说:“上帝跟秃鹫一样离得很近。”
可我还保存着另一条小披肩:
比这条粗糙,不带刺绣。
弹一弹它,黑莓子树叶就下雪。
挥动它,你就听见山雕啼叫。
落雪了,没有光,一个月亮,
或者两个,已经爬上来,自从秋天披着僧人的袈裟
给我也捎来消息,来自乌克兰山野的一片叶:
“想象,这里也是冬天了,千百次
降临,在这奔流着最宽阔大河的地方:
雅各的天血,被斧头祝福……
哦,冰透出非人世的红——将军过河
率队伍进入湖南的太阳……孩子,喏,一块头巾,
把我蒙起来,当头盔善良,
当泛红的土地崩裂,当你祖先的遗骨
血一样四溅,铁蹄下声声欲断
那《雪松之歌》……
一块头巾,一块小小的头巾,让我保留,
你还刚刚学会流泪,让我身边保留
天地的一角,我的儿,这世界不会为你的孩子变绿!”
妈妈,秋天流着血离去,雪已经灼痛我:
我寻找我的心,让它流泪,找到了那气息,哦夏天的,
跟你一样。
泪水涌上来。我编织了这块小头巾。
冰风把你睫毛上的绞刑之光悬在草原:
你吹我红色的关节,他从满是果子的山塘出来;
他竖起手指,我在上面编织干草,在你死的时候……
下了一场碧蓝的雪,你吃冻死的玫瑰。
我用陶罐分烧酒,比你给的多。
我刀上海还着你的头发,你心始终是冒烟的胛角。
保尔·策兰《骨灰瓮之沙》一诗中奇怪的引力
摘自一蠹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0tkxy.html
  在讨论第一行诗之前,我想先说说几段引文,这几段文字来自安德烈·布顿的《超现实主义宣言》。该文由理查德·西维尔和海伦·R·莱恩从法文译出(密西根大学出版社,1972年)。我还想谈谈另一段引文,它来自约翰·R·凡·茵维克的《原型和怪物》(内城图书,1997。)
  布莱顿在他 “ 宣言 ” 的开头就引皮埃尔·勒维迪的话说:
  “形象是心灵最纯粹的创造物。”
  他不能通过比较而只能通过隔着一定距离的两种实在的并置才能产生。这两个并置的实在之间距离越遥远关系越真实,那么这个形象就会越强烈,它所唤起的情感力量就越大,诗歌中的现实感也就越鲜明。
  我把形象看作是诗歌最基本的构件。在这方面,约翰·R·凡·茵维克在他的著作中从数学的角度定义了形象,给我们展示了这个基础或者说形象张力之源。首先他把形象定义作:形象=形式+内容。他又继续说,当一个形象被赋了值,它就变成了一个象征。于是他又定义象征说:象征=值+形象。当然这个公式首先要求我们要回答何谓值。于是他又定义值说:值=原型+能量。荣格把原型定义为
人类不断重复的经验的沉淀……无数次地生产同一个或相似的那些神话观念的准备……被主观反映制造出来的经常出现的意象。(关于心理分析的两篇文章)
  这里所说的能量是指精神的能量。荣格把精神能量定义为生命的能量。源自两级的张力创造出精神能量,因此又回归到勒维迪和超现实主义。也许我们会猜测形象之间的距离越大,能量就越大,能量越大对读者的影响也就越大。因此当我们读一首超现实主义诗歌,比如布莱顿《一根荨麻的枝条伸进窗户》,我们首先被它完全不相干的形象的并置所困惑,因而情感受到震惊:“拿着墙纸的妇女的躯体/壁炉上的红鲷鱼。”
  策兰诗歌中使人发生情感共鸣的正是这种形象的并置。当然活跃在策兰诗中的诗元素远远不止不和谐形象这一诗歌魔术。超现实主义诗歌的危险是如果两个形象隔得太远,如果这个读者无法保持这些形象之间的联系,这些形象分隔开来,这些诗歌就不但不能触动我们,而且还会表现出荒谬。
  策兰诗歌中也有一些分隔的形象并置,但策兰同样也有另一些手段来平衡这种隔膜,从而使他的诗歌成为可以触动人的诗歌。我们能够在策兰的诗歌后面感觉到一个大师在他的那些形象后面工作,以避免使他的诗歌落入超现实主义的陈窠滥臼。也许我们这样说可能更为合适,策兰是有意识地在利用超现实主义的方法。
  第一行:像霉一样绿,是那忘却的家。
  该行提供了一个与古怪的颜色相并置的形象,从修辞学的角度看,在我的翻译中,该句是主语+动词+形容词。而德语原文则是形容词+动词)主语。遵循德语的词序这第一个单词发霉的(Schimmelgr&n)打下了本诗的基础。忘却的家(The
House of Forgetting,)或者就像米歇尔·韩伯格翻译的那样 ” 遗忘是发霉的绿 “ ( oblivion, is
mold green.)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首关于记忆的诗,一开始讲的却是遗忘或者湮没。此外,一个心理过程--遗忘--被给予的颜色却是发霉的绿色。这两个并置的形象创造了一种对立和能量,而这种能量又使得诗歌充满活力,使它变得有趣而迷人。
以下 王家新 译
数数扁桃,
数数过去的苦和使你难忘的一切,
把我数进去;
当你睁开眼睛而无人看你时,我曾寻觅你的目光,
我曾纺过那秘密的线,
你的思索之露
向坛子滴下去的线,
那些坛子,有一句不能打动任何人的心的箴言护住它们。
在那里你才以你自己的名义走路,
你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自己,
在你沉默的钟楼里钟舌自由摆动,
窥伺者就向你撞来,死者也用手臂搂住你,
你们三个就一起在暮色中行走。
让我感到苦吧。
把我数进扁桃里去。
秋天从我手里出来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
从坚果我们剥出时间并叫它如何前行:
于是时间回到果中。
在镜中是礼拜日,
在梦中是一个睡眠的屋,
我们的嘴说出真实。
我的眼移落在我爱人的性上:
我们互看,
我们交换黑暗的词,
我们互爱如罂粟及记忆,
我们睡去像酒在螺壳里
像海,在月亮的血的光线中。
我们在窗边拥抱,人们在街上望我们,
是时候了他们知道!
是石头竭力开花的时候。
是不安宁的时间心脏跳动,
是时间如它所是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和我在一起回忆吧:巴黎的天空,大片
秋天的水仙花
我们从卖花姑娘那里买心:
它们是湛蓝的,并在水上绽开。
开始下雨了在我们邻居的房间里
而我们的邻居,莱松先生,一个瘦小的
男人进来。
我们玩牌,我输掉了眼睛的虹彩,
你借我的头发,也跟着输掉,他打跨了
他挨着门离去,雨追着他出去。
我们死去,且能够呼吸。
那里曾是容纳他们的大地,而他们挖。
他们挖他们挖,如此他们的日子
向他们而来,他们的夜。而他们不赞美上帝。
谁,他们如此聆听,想要所有这些,
谁,他们如此聆听,知道所有这些。
他们挖并听到更多的虚无;
他们不会变更明白,不会发明歌曲,
而想起他们自己时没有语言。
那里来了一个寂静,一个风暴,
而所有的海到来。
我挖,你挖,虫子也在挖,
唱出那里的一句吧:他们挖。
哦人,哦无,哦无人,哦你们:
当一切不领向任何地方路在哪里?
哦你挖,我挖,而我挖向你,
在我们的手指上戒指醒来。
明亮的石头
石头穿过天空,这发光的
白色,这灯——
不停顿,不下降
不碰击。他们打开
像这轻而薄的
石楠篱笆,象他们的展翅,
朝向你,我宁静的一个
我的真实的一个——
我看到了,你采下他们和我的
新生的一起,我的
每一个人的双手,你把他们置入
这再度明亮中,没有人
需要为它哭泣或命名。
在……,我们俩个
如果这些石头中的一个
对之保持沉默意味着什么:
这里,附近,
在一个跛行老人手杖的顿戳中
他将打开,像一个伤口,
在此你将不得不沉没
远离我的尖叫,它就在那儿
已经凿好,白色。
带上一把可变的钥匙
带上一把可变的钥匙
你打开房子,在那留下来的
未说出的,吹积成堆的雪中。
你总是在挑选着钥匙
靠着这奔突的血从你的眼
或你的嘴或你的耳朵。
你变换这钥匙,你变换着词
一种随着飞雪的自由漂流。
而什么样的雪球将渗出词的四周
靠着这漠然拒绝你的风。
我仍可以看你
我仍可以看你:一个反响
在那些可以昆虫的触角暗中摸索朝向的
词语,在分开的山脊。
你的脸相当惊怯
那里一个灯一般闪亮
容纳我,正好在某一点上
那里,一个最痛苦的在说,永不
以下 刘国鹏 译
狂野的心,被
蛰入肺中,
空气涌出泡沫
缓缓地,血液浸透
(空气)赋予自己形状
有些东西像黑夜
有些东西像黑夜,尖锐的
舌头更甚于
昨天,甚于明日;
有些东西像
鱼新娘的问候
借助悲惨事件的
有些东西在孩子们的拳头间
被吹作一团;
有些东西来自我
不著一物的材料。
为什么这陡峭的家从中心涌现,居于中心?
为什么这陡峭的家从中心涌现,居于中心?
看,我能让自己沉入你的身体,极冷地,
你亲手了断了你的兄弟:
在他们之前
你,和我,喷成一道雪柱。
把你的譬喻
推及其余:
人们想知道,
为什么我在你那里和在上帝那里
并无不同,
想在两本书而非两叶肺里,
委身于你者,
在杀戮中发出呼吸,
那离你最近者,
失去了你,
有人用你和他的背叛
装饰你的性别
我就是所有人
和盲目的小巷交谈
和盲目的小巷交谈
和面对面的人
谈它海外流亡的
意义——:
这片面包,用
书写的牙齿。
小丑伏在行刑车上
在耳垂的双翼上
我放你于床,在窗台上
用光的肥料将我们埋葬。
什么缝在了
什么缝在了
这声音里?所缝何物
此时此地,还是别处?
皑皑(我发誓),雪针
由其上升起
(复被深渊)咽下
你归置这世界
多如九个名称
图慕里,图慕里
冲下来,欢快地
你在此抛锚,你的阴影
在灌木丛中将你蜕下
一只甲虫认出了你
你们面临着
吐丝将你们缠绕
为你们让开道路
叶片将叶脉和你的静脉紧紧编织在一起
一段喘息的长度
你有权得到一棵树,一个白天
它通晓这数字
词语,用它所有的绿色
进入自身,移植自己
马蹄铁的嚓嚓声回荡在樱桃树的枝桠里
马蹄铁的嚓嚓声回荡在樱桃树的枝桠里
来自穹形屋顶的夏季令你激动不已。黑色的布谷鸟
用金刚石的长喙在天堂的入口作画
赤裸着脑袋耸出筛子的叶丛
盾牌上喷薄而出你的笑容
钉在敌人钢铁般的头巾上
梦想家的花园为他预兆
时刻准备好,玫瑰沿长矛攀缘而上……
赤足从空中走来,如你的大部分光阴:
为瘦小的双手系紧铁鞋
用睡眠来消磨战争和夏季。樱桃为他而泣血。
死亡赋格曲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它在傍晚
我们喝下它在中午和早晨我们喝下它在夜里
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我们挖一个坟墓在空气里让你躺着不会太拥挤
一个男人住在屋子里他摆弄他的毒蛇他写到
他写到当天色黑到了德意志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他写到这些然后走出门外群星都在闪烁
他吹哨叫他的猎狗走近来
他吹哨叫他的犹太佬排好队叫他们挖一个坟墓在泥地里
他命令我们开始演奏要为舞会助兴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你在夜里
我们喝下你在早晨和中午我们喝下你在傍晚
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一个男人住在屋子里他摆弄他的毒蛇他写到
他写到当天色黑到了德意志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你灰白的头发苏拉密斯我们挖一个坟墓在空气里让你躺着不会太拥挤
他大声挖土深一点你们那边的你们其他的大声唱歌和演奏
他抓住鞭子在他的皮带上他挥舞着它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你们的铲子挖深一点你们那边的你们其他的继续演奏要为舞会助兴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你在夜里
我们喝下你在中午和早晨我们喝下你在傍晚
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一个男人住在屋子里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你“灰白的头发苏拉密斯”摆弄他的毒蛇
他大声演奏死亡更甜美一点死神是一个主人来自德意志
他大声刮响你的琴弦更黑一点你会升起来然后随烟雾飘到天空
你会得到一个坟墓在云朵里让你躺着不会太拥挤
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喝下你在夜里
我们喝下你在中午死神是一个主人“来自”德意志
我们喝下你在傍晚和早晨我们喝啊我们喝啊
这死神是“一个主人来自德意志”他的眼睛颜色蓝幽幽
他射你用子弹由铅制成他射你瞄准又命中
一个男人住在屋子里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他放出他的猎狗咬我们准许我们一个坟墓在空气里
他摆弄着他的毒蛇和白日梦
“死神是一个主人来自德意志”
“你金黄的头发玛格利特”
“你灰白的头发苏拉密斯”
你母亲的灵魂在前方盘徊。
你母亲的灵魂助你在夜间导航,礁石接着礁石。
你母亲的灵魂鞭击舷头的群鲨。
这个词语是你母亲的卫护。
你母亲的卫护分享着你的倚靠,石头连着石头。
你母亲的卫护屈身拾捡那光的碎屑。
高高的白杨——这个星球上的人们!
幸福的黑潭——你向他们映照死亡!
我看到了你,姐妹,立在那辉芒中。
时间的眼睛
这是时间的眼睛:
它向外斜瞧
从一条七彩的眉毛下。
它的帘睑被火焰清洗,
它的泪水是热蒸流。
朝向它,盲目的星子在飞
又熔化在更烫的睫毛上:
它是世界上日益增长的温暖
萌芽,开花。
露水。我与你躺在一起,你,在垃圾堆里,
一轮模糊的明月
向我们猛掷答案,
我们被击碎分散
又重新在分散中结合
上帝碾碎了面包,
面包碾碎了上帝。
从黑暗到黑暗
你睁开你的眼睛──我发现我的黑暗存在。
我透过它往下看到床铺:
那里同样是心灵和生命。
哪就是渡舟吗?哪一只,在横越,觉醒?
谁的光辉随我而来
照耀船夫出现?
纪念保罗·艾吕雅
将那些词语葬入死者的坟墓
那些词语,他为了生存而说出。
将他的头部安放在它们之上,
让他去体会
渴望的语言,
那些钳子。
将那个词语放置在死者的帘睑之上
那个词语,他曾拒绝过他
一个称呼他为你的人,
他跃动的心脏血液穿流
当一只手赤裸如他自己的手
缠结住这个称他为你的人
直抵达未来之树。
将这个词语放置在他的帘睑之上:
他仍旧湛蓝的眼睛,将开呈
一瞬,那更异样的蓝,
他,这个称他为你的人
将和他一起入梦:我们。
深怨如金色的话语、夜开始
我们吃无言的苹果
我们工作,乐随我们的星宿
我们站在菩提树的秋天里如冥想的鸥鸟
如南方来的燃烧的客人
我们指着新的基督起誓:尘土合尘土
飞鸟合流浪的鞋
我们的心合水中的梯级
我们指着世界对流沙起誓
我们快乐地起誓
我们高亢地起誓自无梦的睡眠的屋顶
摇撼时间的白发
我们摇撼时间的白发
你警告我们:你们读圣者!
我们熟知此事。
让罪降于我们
让罪降于我们的警号
让淙淙的海来临
让搅乱的摧逼的风来临
让从未发生过的发生!
让一个人从墓穴中走出来。
把家引向遗忘
我们冷漠眼睛的
回家,音节跟着音节,在
昼盲的死中弥散,当
那只戏手伸到。庞大,
我的话语已经太多:
堆积在玲珑服装的
四周,你寂默的风度里。
在未来以北的河流里
我撒下这张网,是你
犹豫不决地加重它
用石头书写的
普照灰黑的荒原。
一棵树──
高贵的思想
弹奏光之清调:敢有
歌吟动地哀,在那
人类的彼岸。
在那个大脑的花蕾
缠绕内脏的
我把我铸成石头,
他们捕捉我
用我所变之物
这空中之石,被我追踪。
你的眼,盲目如石头。
我们掏空黑暗,我们找到
那个词,它将夏天魔幻出来:
花──一年支盲目的词。
你的眼和我的眼:
草木萋萋。
心墙环绕心墙
飘落进去。
一个一如既往的词,众铁锤
飞舞在露天中。
我听到他,
在冲洗这世界,
在冥冥中,通宵达旦,
一个和永恒
曾是光。拯救。
在时间的长桌上
上帝的饮者狂欢
他干了视觉健全的眼睛和盲人的眼睛
他干了阴影统治者的心肝
他干了黄昏和空洞的面颊
他们是最豪迈的酒徒:
他们饮尽了满饮尽了空
而从不会如你我一样泡沫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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