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徐庶的自戏死亡戏

[21]。渠必月殿仙人[22],安定不及。”因而不欢。乃屈指计,十日之期已满,嘱勿漏,将窃窥之。
次夜,莲香果至,笑语甚洽。及寝,大骇曰:“殆矣!十日不见,何益惫损[23]?保无有他遇否?”生询其故。曰:“妾以神气“验之,脉析析如乱丝[24],鬼症也。”次夜,李来,生问:“窥莲香何似?”曰:“美矣。妾固谓世间无此佳人,果狐也。去,吾尾之,南山而穴居。”生疑其妒,漫应之。
逾夕,戏莲香曰:“余固不信,或谓卿狐者。”莲亟问:“是谁所云?”笑曰:“我自戏卿。”莲曰:“狐何异于人?”曰:“惑之者病,甚则死,是以可惧。”莲香曰:“不然。如君之年,房后三日,精气可复,纵狐何害?设旦旦而伐之[25],人有甚于狐者矣。天下痨尸瘵鬼[26],宁皆狐蛊死耶?虽然,必有议我者。”生力白其无,莲诘益力。生不得已,泄之。莲曰:“我固怪君惫也。然何遽至此?得勿非人乎?君勿言,明宵,当如渠窥妾者。”是夜李至,裁三数语,闻窗外嗽声,急亡去。莲人曰:“君殆矣!是真鬼物!昵其美而不速绝,冥路近矣!”生意其妒,默不语。莲曰:“固知君不忘情,然不忍视君死。明日,当携药饵,为君以除阴毒。幸病蒂尤浅,十日恙当已。请同榻以视痊可。”次夜,果出刀圭药啖生[27]。顷刻,洞下三两行[28],觉脏腑清虚,精神顿爽。心虽德之[29],然终不信为鬼。
莲香夜夜同衾偎生;生欲与合,辄止之。数日后,肤革充盈[30]。欲别,殷殷嘱绝李。生谬应之。及闭户挑灯,辄捉履倾想。李忽至。数日隔绝,颇有怨色。生曰:“彼连宵为我作巫医[31],请勿为怼[32],情好在我。”李稍怿。生枕上私语曰:“我爱卿甚,乃有谓卿鬼者。”李结舌[33]良久,骂曰:“必淫狐之惑君听也:若不绝之,妾不来矣!”遂鸣呜饮泣。生百词慰解,乃罢。隔宿,莲香至,知李复来,怒曰:“君必欲死耶!”生笑曰:“卿何相妒之深?”莲益怒曰:“君种死根,妾为若除之,不妒者将复何如?”生托词以戏曰:“彼云前日之病,为狐祟耳。”莲乃叹曰:“诚如君言,君迷不悟,万一不虞[34],妾百口何以自解?请从此辞。百日后,当视君于卧榻中。”留之不可,怫然径去[35]。由是于李夙夜必偕。约两月余,觉大困顿。初犹自宽解;日渐赢瘠,惟饮粥一瓯[36]。欲归就奉养,尚恋恋不忍遽去。因循数日,沉绵不可复起。邻生见其病惫,日遣馆僮馈给食饮。生至是疑李,因谓李曰:“吾悔不听莲香之言,以至于此!”言讫而瞑。移时复苏,张目四顾,则李已去,自是遂绝。
生赢卧空斋[37],思莲香如望岁[38]。一日,方凝想间,忽有搴帘入者,则莲香也。临榻哂曰:“田舍郎[39],我岂妄哉!”生哽咽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莲曰:“病入膏肓[40],实无救法。姑来永诀,以明非妒。”生大悲曰:“枕底一物,烦代碎之。”莲搜得履,持就灯前,反复展玩。李女入[41],卒见莲香[42],返身欲遁。莲以身蔽门[43],李窘急不知所出。生责数之[44],李不能答。莲笑曰:“妾今始得与阿姨面相质[45]。昔谓郎君旧疾,未必非妾致,今竟何如?”李俯首谢过。莲曰:“佳丽如此,乃以爱结仇耶?”李即投地陨泣[46],乞垂怜救。莲遂扶起,细诘生平。曰:“妾,李通判女[47],早夭,瘗于墙外[48]。已死春蚕,遗丝未尽[49]。与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莲曰:“闻鬼利人死,以死后可常聚,然否?”曰:“不然。两鬼相逢,并无乐处;如
乐也,泉下少年郎岂少哉!”莲曰:“痴哉!夜夜为之,人且不堪,而况于鬼!”李问:“狐能死人,何术独否?”莲曰:“是采补者流,妾非其类。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以阴气盛也。”生闻其语,始知狐鬼皆真,幸习常见惯,颇不为骇。但念残息如丝,不觉失声大痛。莲顾问:“何以处郎君者?”李赧然逊谢。莲笑曰[50]:“恐郎强健,醋娘子要食杨梅也。”李敛衽曰[51]:“如有医国手[52],使妾得无负郎君,便当埋首地下,敢复然于人世耶!”莲解囊出药,曰:“妾早知有今,别后采药三山[53],凡三阅月[54],物料始备,瘵蛊至死[55],投之无不苏者。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56],不得不转求效力。”问:“何需?”曰:“樱口中一点香唾耳。我一丸进,烦接口而唾之。”李晕生颐颊,俯首转侧而视其履。莲戏曰:“妹所得意惟履耳!”李益惭,俯仰若无所容。莲曰:“此平时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纳生吻,转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莲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少间,腹殷然如雷鸣。复纳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气。生觉丹田火热[57],精神焕发。莲曰:“愈矣!”李听鸡呜,徨别去。莲以新瘥,尚须调摄[58],就食非计;因将户外反关,伪示生归,以绝交往,日夜守护之。李亦每夕必至,给奉殷勤,事莲犹姊。莲亦深怜爱之。居三月,生健如初。李遂数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相对时,亦悒悒不乐。莲常留与共寝,必不肯。生追出,提抱以归,身轻若刍灵[59]。女不得遁,遂着衣偃卧,其体不盈二尺。莲益怜之,阴使生狎抱之,而撼摇亦不得醒。生睡去;觉而索之,已杳。后十余日,更不复至。生怀思殊切,恒出履共弄。莲曰:“窈娜如此[60],妾见犹怜,何况男子。”生曰:“昔日弄履则至,心固疑之,然终不料其鬼。今对履思容,实所怆恻[61]。”因而泣下。
先是,富室张姓有女字燕儿,年十五,不汗而死。终夜复苏,起顾欲奔。张扃户,不得出。女自言:“我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62],遗舄犹存彼处。我真鬼耳,锢我何益?”以其言有因,诘其至此之由。女低徊反顾,茫不自解。或有言桑生病归者,女执辨其诬。家人大疑。东邻生闻之,逾垣往窥,见生方与美人对语;掩入逼之,张皇间已失所在。邻生骇诘。生笑曰:“向固与君言,雌者则纳之耳。”邻生述燕儿之言。生乃启关,将往侦探,苦无由。张母闻生果未归,益奇之。故使佣媪索履,生遂出以授。燕儿得之喜。试着之,鞋小于足者盈寸,大骇。揽镜自照,忽恍然悟己之借躯以生也者,因陈所由。母始信之。女镜面大哭曰:“当日形貌,颇堪自信,每见莲姊,犹增惭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把履号,劝之不解。蒙衾僵卧。食之,亦不食,体肤尽肿;凡七日不食,卒不死,而肿渐消;觉饥不可忍,乃复食。数日,遍体瘙痒,皮尽脱。晨起,睡舄遗堕,索着之,则硕大无朋矣[63]。因试前履,肥瘦吻合,乃喜。复自镜,则眉目颐颊,宛肖生平[64],益喜。盥栉见母,见者尽胎[65]。莲香闻其异,劝生媒通之;而以贫富悬邈,不敢遽进。会媪初度[66],因从其子婿行,往为寿。媪睹生名,故使燕儿窥帘志客[67]。生最后至,女骤出,捉袂,欲从与俱归。母诃谯之[68],始惭而入。生审视宛然,不觉零涕,因拜伏不起。媪扶之,不以为侮。生出,浼女舅执柯[69]。媪议择吉赘生[70]。
生归告莲香,且商所处。莲怅然良久,便欲别去。生大骇泣下。莲曰:“君行花烛于人家,妾从而往,亦何形颜?”生谋先与旋里[71],而后迎燕,莲乃从之。生以情白张。张闻其有室,怒加诮让。燕儿力白之,乃如所请。至日,生住亲迎。家中备具,颇甚草草;及归,则自门达堂,悉以毯贴地[72],百千笼烛,灿列如锦。莲香扶新妇入青庐[73],搭面既揭,欢若生平。莲陪卺饮[74],因细诘还魂之异。燕曰:“尔日抑郁无聊[75],徒以身为异物,自觉形秽。别后愤不归墓,随风漾泊[76]。每见生人则羡之。昼凭草木,夜则信足浮沉。偶至张家,见少女卧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莲闻之,默默若有所恩。逾两月,莲举一子,产后暴病,日就沉绵。捉燕臂曰:“敢以孽种相累,我儿即若儿。”燕泣下,姑慰藉之。为召巫医,辄却之。沉痼弥留[77],气如悬丝。生及燕儿皆哭。忽张目曰:“勿尔!子乐生,我乐死。如有缘,十年后可复得见。”言讫而卒。启衾将敛,尸化为狐。生不忍异视,厚葬之。子名狐儿,燕抚如己出。每清明,必抱儿哭诸其墓。
后生举于乡[78],家渐裕。而燕苦不育。狐儿颇慧,然单弱多疾。燕每欲生置媵。一日,婢忽白:“门外一妪,携女求售。”燕呼入。卒见,大惊曰:“莲姊复出耶!”生视之,真似,亦骇。问:“年几何?”答云:“十四。”“聘金几何?”曰:“老身止此一块肉[79],但俾得所,妾亦得啖饭处,后日老骨不至委沟壑,足矣。”生优价而留之。燕握女手,入密室,撮其颔而笑曰:“汝识我否?”答言:“不识。”诘其姓氏,曰:“妾韦姓。父徐城卖浆者,死三年矣。”燕屈指停思,莲死恰十有四载。又审视女,仪容态度,无一不神肖者。乃拍其顶而呼曰:“莲姊,莲姊!十年相见之约,当不欺吾!”女忽如梦醒,豁然曰:“咦!”熟视燕儿。生笑曰:“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也[80]。”女泫然曰[81]:“是矣。闻母言,妾生时便能言,以为不祥,犬血饮之,遂昧宿因[82]。今日始如梦寤。娘子其耻于为鬼之李妹耶?”共话前生,悲喜交至。
一日,寒食,燕曰:“此每岁妾与郎君哭姊日也。”遂与亲登其墓,荒草离离[83],木已拱矣[84]。女亦太息。燕谓生曰:“妾与莲姊,两世情好,不忍相离,宜令白骨同穴。”生从其言,启李冢得骸,舁归而合葬之。亲朋闻其异,吉服临穴[85],不期而会者数百人。余庚戌南游至沂[86],阻雨,休于旅舍。有刘生子敬,其中表亲,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传,约万余言,得卒读。此其崖略耳[87]。
异史氏曰:“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难得者,非人身哉?奈何具此身者,往往而置之,遂至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1]沂州:州名。治所在今山东临沂县。
[2]孤:失去父亲。 《孟子·梁惠王下》:“幼而无父日孤。”
[3]馆:寓舍。此谓寓居。
[4]静穆自喜:以沉静平和自矜。
[5]日再出:每日出去两次。
[6]偶至: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无此二字。
[7]丈夫:大丈夫,犹言男子汉。
[8]斋:书房。
[9]倾国之姝:谓绝色女子。倾国,或作“倾国倾城”,指美女。《汉书·外戚传》载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人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10]青楼;指妓馆。 《玉台新咏》刘邈《万山见采桑人》:“倡妾不胜愁,结束下青楼。”
[11]承逆:迎接。逆,迎。
[12](duǒ朵)袖垂髫(tiáo条):双肩瘦削,头发下垂。,下垂。袖,垂袖,此谓肩削。髫,头发下垂,此谓少女。少女未笄不束发,鬓发下垂。
[13]秀曼:秀美。曼,美。
[14]若还若往:像是回退,又像前行。言其体态轻盈娜。
[15]葳蕤 (wēi
í威)之质:谓娇嫩柔弱的处女之身。葳蕤,草名。ru任防《述异记》:“葳蕤草,一名丽草,又呼为女草,江浙中呼娃草。美女曰娃,故以为名。”
[16]顾亦不常,据二十四卷抄本,原脱“亦”字。
[17]谨:小心。
[18]院中人:妓院中人,指妓女。
[19]绣履一钩:绣鞋一只。履,鞋。钩,旧时女子裹足,致使足尖小而弯,鞋形尖端翘起如钩,故称。
[20]萧索:本指秋日景物凄凉,此谓精神萎靡、气色灰暗。
[21]对妾云尔:原文脱一“妾”字: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22]月殿仙人:传说中的月中仙女,即嫦娥。旧时诗文常用以喻美丽的女子。
[23]惫损:疲惫、消瘦。
[24]析析:散乱的样子。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拆拆”。
[25]旦旦而伐之:本谓天天砍伐树木,见《孟子·告子上》;此谓天天放纵淫欲。旦旦,日日,每天每天地。伐,砍伐。旧谓淫乐伐性伤身。《吕氏春秋·本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日伐性之斧。”[26]痨尸瘵(zhài债)鬼,指因患肺病而死的人。旧时肺结核为不治之症,称痨瘵。痨,此据青柯亭刻本,原作“病”。
[27]刀圭药:一小匙药。刀圭,古时量取药末的用具。章炳麟《新方言·释器》谓刀即“”;刀圭,古读如“条耕”,即今之“调羹”。[28]洞下三两行:泻了两三次。洞,中医术语,下泻,通“”。行,次。
[29]德:感激。
[30]肤革充盈:谓身体又结实起来。肤革,皮肤。
[31]巫医:巫师和医师。此指行医治病。
[32]为怼(duì对):产生怨恨。
[33]结舌:说不出话。
[34]不虞:没有意料到的事。
[35]怫 (fú孚)然:恼怒的样子。
[36](zhān占)粥:黏粥。《礼记·檀弓》:”粥之食。”《疏》:“厚曰,稀曰粥。”
[37]赢卧: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赢卧”。
[38]望岁:饥饿而盼望谷熟。《左传·昭公三十年》:“闵闵焉如农夫望岁,惧以待食。“望,原作“往”,据二十四卷抄本改。
[39]田舍郎:农家子弟,含讥讽之意的戏称。
[40]病入膏盲(huāng荒):谓病情恶化无法可医。《左传·成公十年》:“公梦疾为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
膏之下,苦我何?’医至,曰:
‘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膏盲,古代医学指心脏与隔膜之间。[41](xū须)入:一闪而入。,同“”,忽然。
[42]卒:同“猝”,突然。
[43]蔽: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闭”。
[44]责数 (shǔ暑),列举事实加以责问。
[45]面相质:当面对质。质,询问。
[46]投地陨泣:谓伏地哭泣。投地,下拜,拜伏于地,陨泣,落泪。[47]通判:官名。明、清为知府之佐,各府置员不等,分掌粮运、督捕及农田水利等事务。
[48]瘗 (yì意):埋葬。
[49]“已死”二句:意谓人虽已死而情丝未断。丝,谐“思”。李商隐《无题》:“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遗丝,原作“遗思”,此据二十四卷抄本改。
[50]曰:原无此字,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51]敛衽 (rèn任):整理衣襟而拜。衽,衣襟。
[52]医国手:本指医术居全国之首的高手,此指能起死回生的神奇手段、本领。
[53]三山:神话传说中的三神山,即方丈、蓬莱、瀛洲。见王嘉 《拾遗记·高辛》。
[54]凡三阅月:共历三月。阅,历。
[55]瘵(zhài债)蛊(gǔ古):劳(痨)瘵、蛊疾。即民间所谓“色痨”。古人以为淫欲过度所患之痨病(肺结核),为不治之症。蛊疾,犹痼疾。经久不愈之病。
[56]引:药引。
[57]丹田:道家称人身脐下三寸处。见《云笈七签·黄庭外景经》。[58]调摄 (shè涉):调理保养。
[59]刍灵:旧时为送葬扎的草人。见《论衡·乱龙》。
[60]窈娜:窈窕、娜,美好的样子。
[61]怆恻:伤心。
[62]眷注:垂爱关注。
[63]硕大无朋:大得无与伦比。硕,大。朋,伦比。语见《诗·唐风·椒聊》。
[64]宛肖生平:宛然与往日容貌一样。肖,像。
[65]胎 (chì敕):惊视。此据青柯亭刻本,原作“怡”。
[66]初度:生日。初度,谓初生之时,后因指称生日。语出屈原《离骚》。
[67]志客:辨识客人。志,或作“识”,辨认。见《集韵》。[68]诃谯:呵斥、诮让。诃,同“呵”。谯,同“诮”。
[69]浼(měi每)女舅执柯;请求女方的舅父做媒人。浼,请托。执柯,谓为人作媒。《诗·豳风·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70]赘:招赘。古时男子就女家成婚,谓之赘壻。
[71]旋里:回归故里。旋,回还。
[72]罽 (jì计)毯:毛毯。罽,一种毛织品。
[73]青庐:古时北方举行婚礼之处。段成式 《酉阳杂俎·礼异》:“北朝婚礼,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
[74]卺(jǐn尽)饮:古时结婚仪式中,新婚夫妇食后各执其一瓢,饮酒漱口,谓之卺饮。《礼记·昏义》:“合卺而卺。”孔颖达疏“以一瓠分为二瓢谓之卺,壻之与妇各执一片以酳。”酳(yìn胤),用酒漱口。[75]尔日:近日。尔,通“迩”,近。
[76]随风漾泊:随风飘荡、停留。
[77]沉痼弥留:病久将危。沉痼,积久难治之病。弥留,久病不愈。《尚书·顾命》:“病日臻,既弥留。”此谓病重将死。
[78]举于乡:即乡试得中,为举人。
[79]老身止此一块肉: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无“一”字。
[80]似曾相识燕归来,语出晏殊 《浣溪沙》词。
[81]泫然,流涕的样子。
[82]宿因:佛教谓前生的因缘。
[83]离离;长貌。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84]木已拱矣:墓上之树已成握了。拱,两手相握。语出《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85]吉服临穴:穿着吉庆冠服到墓地参加葬礼。穴,墓穴。
[86]庚戌:康熙九年,即公元一六七○年。
[87]崖略:梗概,大略。语出 《庄子·知北游》。
姓桑的书生。名字叫子明,是沂州人。从小就没有了父母,他住在红花埠。桑子明为人好静,除了早晨到东边邻居家吃饭外,其余时间,全在屋内静坐亡。
东邻的书生,偶然到桑子明住处,同他开了一个玩笑,说:“您一个人住在这,不怕鬼狐吗?”
桑子明笑着回答:“大丈夫怕什么鬼狐?‘公’的来了我有锋利的宝剑,‘母’的来了,我要开门接待她。”
东邻的书生回去了。找朋友商量后,让一个妓女爬梯子过墙去,用手指敲门。桑子明从门缝往外看一眼,问是谁。妓女回答说是鬼。桑子明很害怕,吓得直打牙帮鼓,牙齿叩击,发出哒哒的声音。妓女磨蹭一阵就走了。东邻的书生,第2天一大早,就来到桑子明的书房。桑子明把昨夜见到的事说了一遍,同时还说自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东邻书生拍着巴掌说:“怎么不开门接待她啊?”
桑子明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昨夜的鬼是假的,于是照常住下去。
过了半年,一个女人夜里来敲门。桑子明以为是朋友又开玩笑了,打开房门,把来人请到屋内,原来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桑子明惊奇地问姑娘从什么地方来的,姑娘说:“我叫莲香,是西街的妓女。”
红花埠妓院本来多,粟子明就信以为真了。熄了灯,便同莲香睡觉了。此后,隔三五天莲香就来一次。
一天晚上,桑子明独坐沉思,一个女人轻飘瓢地走进屋里。桑子明以为是莲香,站起身迎了上去,同她说话。一看脸,不是莲香。这个姑娘十五六岁,肥大的衣袖低垂着,梳着小姑娘的发式,天真可爱。走路时忽前忽后。桑子明很奇怪,怀疑她是狐狸。姑娘说:“我是好人家的闺女,姓李,羡慕先生是个有学问、有道德的人,希望你能爱我。”
桑子明听后很高兴,握住了他的手,感到冷冰冰的,就问:“怎么这样凉啊?”
姑娘说:“我本来瘦弱怕冷,夜里顶着霜露,哪能不冷冰冰的呀!”
说罢,两人上床脱衣,这个姑娘还真是个处女。姑娘说;“我为了爱情,单薄的身子,一下了全给了你。不嫌弃我丑陋,我愿意侍候你一辈子。你屋中是不是还有旁人呢?”
桑子明说:“没旁人。只有街坊上的一个妓女,也不常来。”
姑娘说:“我应当小心地躲开她。我同妓院的人可不一样,你要保住秘密,不要走漏消息。她来我走,我走她来就可以了。”
鸡叫了,姑娘要走了,拿了一只绣花鞋,送给桑子明,说:“这是我脚上穿的,你摆弄它可以解解相思。但是在人面前可千万别摆弄啊!”
桑子明接过绣花鞋一看,尖溜溜的,就像一只解疙瘩的锥子一般。心里特别怜爱。隔一个晚上,屋内无人,便拿出绣花鞋摆弄、端详。姑娘忽然轻飘飘地来到了面前,两人于是亲热了一番。此后,每逢拿出绣花鞋,姑娘就应声而来。桑子明怀疑了,盘问她。姑娘笑着说:“正好碰上点儿了。”
一天夜里,莲香来了,吃惊地说:“你的气色怎么这样不好?”
桑子明说:“我自己不觉得啊。”
莲香没住就走了,约好十天后再来。莲香走后,李姑娘天天夜里来,问道:“你那个情人怎么总不来呀?”
桑子明把莲香的约会告诉了李姑娘。李姑娘笑着税:“你看我比莲香漂亮吗?”
桑生说:“体俩完全称得上两个美人,只是莲香的皮肉温乎。”
李姑娘翻了脸,说:“你说我俩都是美人,不过是当我面儿说说罢了。她肯定是月宫的神仙,我肯定不如她。”
于是李姑娘很不高兴。就掐着指头算,到十天头上了,嘱咐桑子明不要声张,自己要偷着看看莲香。
第2天夜里,莲香果然来了。说说笑笑很亲热。等睡下之后,莲香特别惊愕地说:“坏了!10天不见面,你怎么这样衰弱?难保不是没有外遇了吧?”
桑子明问有什么根据,莲香说:“我从气色上看出来的,脉息息的像乱丝似的,是鬼症啊。”
第2天夜里,李姑娘来了。桑子明问:“看莲香怎么样?”
李姑娘说:“漂亮啊。我本来说世上没有这么漂亮的人,果然是个狐狸啊。她走时,我跟着她,她住在南山的洞里。”
桑子明怀疑李姑娘嫉妒,随口应付了几句。过一宿,逗莲香说:“我固然是不相信的,有人说你是狐狸。”
莲香急忙追问:“是谁说的?'
桑子明笑着说:“是我自己逗弄你。”
莲香说:“狐狸和人有什么不同啊?”
桑子明说:“被狐狸迷上的人要有病,历害的甚至要死,这是可怕的。”
莲香说:“不对。像你这个年记,同房以后3灭,精力可以恢复,就是狐狸有什么害处?如果天天不停,人比狐狸还厉害呢。天下的色痨鬼,难道都是狐狸害死的吗?尽管如此,肯定有议论我的人了。”
桑子明极力表白没有人议论。莲香盘问得更厉害了。桑子明没法子了,把事情说明了。莲香说:“我本来就奇怪,你为什么突然衰弱到这种程度?难道她不是人吗?你别声张,明天晚上,我就像她偷看我那样偷看她。”
这天夜里,李姑娘来了,才说三两句话,听见窗外咳嗽声,急急忙忙跑了。莲香进屋说:“你危险了!这可是个真鬼!你恋着她漂亮而不快点断绝关系,死期不远了。”
桑子明认为莲香嫉妒,默默不语。莲香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绝情,可是不忍心看你死啊!明天我要带药来,给你治治阴毒。幸而病根还较浅,10天病就好了。我请你答应同我睡在一张床上,看你病好。”
第2天夜里,莲香果然拿来药,给桑子明吃了。不大一会儿,感到上下通畅了两三次,胸腔里清亮了,精神立刻提提上来了。心里虽然感激莲香,到底也不相信李姑娘是鬼。莲香天天夜里挤在桑子明的被窝里。桑子明一要同她行房事,她就拒绝。几天以后,桑子明胖了。莲香要走,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同李姑娘断绝关系。桑子明假装着答应了。
桑子明一到关上门、点上灯的时候,就把绣花鞋拿在手,深深想念李姑娘。李姑娘忽然来了。数日不见,李姑娘脸上很不高兴。桑子明说:“她天天夜里给我治病,请你不要生气,我对你没变心。”
李姑娘稍稍消了气。桑子明在枕头上低声说:“我太爱你了,可是有人说你是鬼。”
李姑娘张口结舌,好一阵子,骂道:“肯定是骚狐狸迷惑你!如果不同她断绝关系,我不来了!”
于是呜呜哭泣起来。桑子明百般安慰,劝说,才不哭了。
隔天夜里,莲香来了,知道李姑娘又来过了。生气地说:“你是一心要死啊!”
桑子明笑着说:“你为什么嫉妒得这么厉害呢?”
莲香更生气了,说;“你种下死根,我给你拔了,不嫉妒的人又将怎么样呢?”
桑子明编了一段话逗笑说:“她说前些日子的病是狐狸作的怪呀。”
莲香于是叹息着说:“真像你说的,你可真是执迷不悟了。万一有个不好,我就是有一百张嘴又怎么能把自己说清呢?请允许我从今天起与你分手,一百天以后我要看你躺在病床里。”
桑子明留也留不住,莲香怒冲冲地走了。
因此,桑子明与李姑娘早晚在一起。大约两个多月,觉得身体特别衰弱。开始时自己还为自己宽心,可一天比一天瘦弱,只能喝一碗稀粥了。想回老家将养,还恋恋不舍,不忍心一下子离开。因循数日,病重得不能起床了。邻居的书生见桑子明病得不轻,天天派书僮给他送吃的来。桑子明这时开始怀疑李姑娘了。于是对李姑娘说:“我后悔不听莲香的话,一下子到了这种地步!”
说罢就昏了过去,过了一个时辰才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四处打量,李姑娘已经走了。此后,她再也没来。桑子明瘦骨嶙峋地躺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思念莲香就像盼过年一样。
一天,桑子明正在全神贯注地思念,忽然有个人掀起帘子进屋来了,正是莲香啊!莲香走到病床前,嘲笑地说:“乡巴佬,我怎能忘了你呢!”
桑子明呜咽了许久,连连说自己有罪过,一个劲地求莲香救命。莲香说:“病入膏肓了,药力达不到,实在没法医治了。我只是来同你永别的,表明我不嫉妒。”
桑子明大哭起来,说;“枕头底下有件东西,麻烦你替我毁了它。”
莲香翻出绣花鞋,拿到灯前去看,颠来倒去地摆弄。李姑娘突然进屋了,冷丁看见莲香,转身要跑。莲香用身体把门堵住,李姑娘急得不知从哪里出去。桑子明数数叨叨地责备李姑娘,她一句也回答不了。莲香笑着说:“我今天才能与妹妹见面对质。从前说过,先生的病不是我造成的,今天怎么样?”
李姑娘低头认错。莲香说:“这么漂亮,怎么竞以恩爱结成冤仇呢?”
李姑娘跪倒在地,掉下了眼泪,请求莲香可怜、搭救。莲香于是把她扶起来,细细地打听她的身世。李姑娘说:“我是李通判的女儿,岁数不大就死了,埋在墙外。我虽然死了,可是心不甘啊,就像春蚕死后,肚里的丝还没吐完一样。与先生白头到老,是我的心愿。置他于死地,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呀!”
莲香说:“听说鬼希望人死,因为死后可以永远在一块儿,对不?”
李姑娘说:“不是这样。两个鬼相逢并没有乐趣。如有欢乐,九泉之下年轻小伙子还少得了吗?”
莲香说:“傻啊,天天晚上那样,跟人尚且受不了,何况跟鬼。”
李姑娘问:“狐狸能害死人,你自己有什么方法却不这样呢?”
莲香说:“害人的是采人精液以补自己的,我不是那一类的。所以,世上有不害人的狐狸,绝没有不害人的鬼,因为鬼的阴气太盛了。”
桑子明听了这话,才知道这狐狸和鬼都是真的。所幸同她们习以为常,见惯了,并不害怕,只是想到剩一口气像丝一样,不觉失声痛哭起来。莲香看着李姑娘,问:“对先生怎么办哪?”
李姑娘红着脸说自己没办法。莲香笑着说:“只怕先生身体强壮之后,咱们那个醋娘子要吃杨梅果,酸上加酸了。”
李姑娘整整衣襟,给莲香行个礼,说:“如果有全国闻名的大医生,使我能够不辜负先生,我自当把头钻到地底一下去,哪敢再覥(tian)着脸在人世上呢!”
莲香打开小口袋,拿出药,说:“我早就料到有今天,走后到三山去采药,共3个月,药才采齐,色痨致死的,吃了没有不活的。不过,病因怎么得的,还得用什么做药引子,不得不请你出力了。”
李姑娘问:“需要什么?”
莲香说:“你那樱桃小口中的一点香唾沫呀。我放一丸药到他嘴里,麻烦你嘴对嘴吐点唾沫。”
李姑娘听后,两颊绯红,低下头,转过眼去看她的鞋。莲香逗她说:“妹妹可心儿的只是鞋呀!”
李姑娘更加不好意思了,前前后后像无处容身了。莲香说:“这是平日惯了的事,今天怎么不舍得干了?”
于是把丸药放进桑子明的嘴里,回身催促李姑娘。李姑娘不得已,吐了一口唾沫。莲香说:“再来!”
李姑娘又吐了一口唾沫。一共吐了三四次,丸药才咽下去。不一会儿,肚子里咕噜噜像雷鸣一般。又放上一丸药,莲香自己嘴对嘴地送了一口气,桑子明觉得肚脐下边的地方火辣辣地,精神头上来了。莲香说:“好啦!”
李姑娘听见鸡叫,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莲香因为这病刚好,还需要休养,不能在外吃东西。于是把门从外面锁上,装作桑子明走了的样子,以此断绝一切交往,白天晚上守护着他。李姑娘每天晚上也都来,殷勤侍候,对待莲香就像姐姐一般。莲香也很疼爱她。
住了3个月,桑子明恢复了健康。李姑娘于是几个晚上也不来,偶然来一次,看一眼就走。相见时也闷闷不乐。莲香常常留她同白已一块睡,坚决不肯。桑子明出去追她,把她抱回来,身子轻飘飘的,就像草人似的。李姑娘跑不开,就穿着衣服躺下卜,劝着身子,还不足二尺长。莲香更疼她了。暗中让桑子明去拥抱她,任凭你怎么推,她也不醒。桑子明睡着了。醒来一找,她没了。
过了10多天,也没再来。桑子明想得慌,常拿出绣花鞋摆弄。莲香说:“李姑娘这样文静、漂亮,我都喜欢,何况男子汉了!”
桑子明说:“从前一摆弄鞋,就来了,我心里当然怀疑她。可是到底想不到她是鬼。今天看着鞋,想起她那横样,实在难受。”
说着,掉下眼泪。
在这之前,姓张的有钱人家,有个女儿叫燕儿15岁,出不来汗,憋死了。过了一宿,苏醒过来,起来一看,就要跑。张家关上了门,跑不掉。姑娘自言自语地说:“我是通判女儿的鬼魂,感激桑先生的好意,送给他的鞋还在他那里,我真是鬼啊,关我育什么吊啊?”
张家觉得她这话有来头,盘问她怎么到这里来了。姑娘左顾右盼,自己也糊里湖涂,不知是怎么回事。有的人说桑子明因病同老家了,姑娘一个劲地说这不是真的。张家的人特别疑惑。
桑子明东邻的书生听到此事后,跳过墙去偷看。只见桑子明正同美女唠嗑。闯进屋去凑到跟前,忙乱中,美女已不见了。书生惊奇地询问。桑子明笑着说;“本来曾同你说了,‘母’的就留下么。”
书生把燕儿的话说了一遍,桑子明于是打开门,要去看看,苦于没有理由。张母听说桑子明果然没回老家,更奇怪了。特意派老妈子来要鞋。桑子明拿出鞋交给了她。燕儿得到鞋很高兴。试着穿一下,鞋比脚小一寸,特别吃惊。拿过镜子一照,忽然才明白自己是借尸还魂的。于是把经过说了。张母才相信。姑娘对着镜子大哭道:“当日的模样,自己觉得满好,一见到莲姐就觉得不如。今天这个样子,人倒不如鬼了!”
拿着鞋,放声痛哭,劝也劝不住。蒙上被直挺挺躺下,给东西吃,也不吃。浑身都浮肿了。整七天不吃东西,结果也没死,浮肿渐渐消了,感到饿得受不了,才又吃东西。过了几天、浑身发痒,皮全蜕了,早晨起来,睡鞋从脚上掉了下来,拿过来一穿,其大无比。于是把以前的鞋拿来试穿,肥瘦正好,很高兴。又照镜子,则眉毛、眼睛、脸盘儿,全像以前那个样,更高兴了。梳洗打扮去见母亲,看见她的人,都直盯着她。
莲香听到这件怪事,劝桑子明去求亲。桑子明因为穷富相差太大,不敢冒失求婚。正好赶上张母过生日,于是跟着张母的女婿们一道去拜寿。张母看见桑子明的姓名,特意叫燕儿在帘子后面偷看,认一认。桑子明最后到,姑娘飞跑出来,抓住她的袄袖,要跟他一起回去。张母申斥了几句,姑娘才害羞,回屋去了。桑子明仔细观看,一点也不差,不觉掉下了眼泪。于是,跪在地上不起来。张母把他搀起来,没认为他的做法不好。
桑子明离开后,求姑娘的舅舅作媒人。张母主张选个好日子,招桑子明当养老女婿。桑子明回去告诉了莲香,并商量怎么办。莲香发了一阵呆,就要告别。桑子明吓得哭了起来。莲香说:“你到人家去拜天地,我跟了去有什么脸面呀?”
桑子明与她核计,先同她回老家,然后再去娶燕儿。莲香才答应了。桑子明把情况与张家讲明,张家听说他有了妻子,生气地骂了他一通。燕儿极力说明,张家才答应亲事。
到日子了,桑子明去迎亲。家中的器具很简单。等到迎亲回来,从门口到屋内,全铺上了地毯,成百上千个灯笼,光灿灿像花团一般。莲香搀着新娘子入了洞房,揭去盖头,像老朋友相见一样愉快。莲香陪着吃了交杯酒,于是细细盘问还魂的怪事。燕儿说:“那些日子忧郁烦闷,只觉得自己是鬼,无脸见人。与你们分别后,气得不愿回坟里去,随风飘荡,每次见到活人,就羡慕一阵。白天依着草木,夜里信步乱走。偶然到了张家,看见姑娘躺在床上,上前附身,不知道这就活了。”
莲香听了,默默不语像在想什么。
过了两个月,莲香生了一个小孩、产后得了暴病。病势日渐沉重,抓着燕儿的胳膊说:“我大胆地把这个小东西托给你了,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啊。”
燕儿哭了起来,只能用话安慰她。给她求神请医,她都不让。病重得只剩一口气了,桑子明和燕儿都哭丁。忽然,莲香睁开眼睛,说:“别这样!你喜欢活着,我喜欢死去。如果有缘分,10年后可以再见面。”
说罢就死了。掀开被子要入敛时,尸体忽然变成了狐狸,桑子明不忍心把她当作狐狸、仍然像对人那样安葬了她。孩子取名叫狐儿。燕儿对孩子像自己生的一般口每到清明节,必然抱着孩子到莲香坟上哭一次。后来,桑子明中了举人,家境逐渐富裕起来。燕儿一直没有生育,狐儿很聪明,可是身体软弱多病,燕儿总想给桑子明娶个小老婆。
一天,丫环忽然报告:“门外一个老太太,带个女儿要卖。”
燕儿把她们叫了进来,冷丁一见,大吃一惊,说:“莲姐又出世了!”
桑子明一看,真像莲香,也很吃惊。问道:“多大岁数了?”
回答是:“14岁了。”
又问:“要多少聘金?’,
老太太说:“我老婆子就这疙瘩肉,只求她有个好去处。我也有个吃饭的地方,日后我这把老骨头不至于扔到野地里,就满足了。”
桑子明出了大价钱留下了。燕儿握着姑娘的手,进到里屋,撮着她的下巴,笑着说:“你认识我吗?”
答道:“不认识。”
问她的姓名,她说:“我姓韦,爸爸是徐城卖酒的,死3年了。”
燕儿屈着指头沉思,莲香死了刚刚14年。又仔细端详姑娘,模样、风度、没一处不活像莲香。于是就拍着她的头顶叫道:“莲姐,莲姐,10年后相见的约会,该不至于骗我吧!”
姑娘好像大梦初醒,突然叫道:“咦!”
然后,盯着燕儿。桑子明笑着说:“这真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呀。”
姑娘泪流满面地说:“对了。听妈说过,我生下来就能说话,认为不吉利。拿狗血给我喝了,于是过去的事就不清楚了。今天才如梦初醒啊。夫人大概就是不愿当鬼的李妹妹吧?”
一同谈起前辈子的事,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一天,寒食节到了。燕儿说:“这是每年我与丈夫哭姐姐的日了啊!”
于是到莲香的坟上去了,荒草一片,树木都长一抱粗了。莲香也叹息了一阵,燕儿对桑子明说:“我和莲姐是两世的好友,不忍心分离,应把尸骨埋在一块。”
桑子明照话办了。刨开了李姑娘的坟,取出尸骨带回来与莲香尸骨合葬。亲戚朋友听到这件怪事,都穿上好衣服到坟地来,不请而来的有好几百人。
我在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到南边去游玩,走到沂县时,被雨隔住了。住在旅店里,有一个叫刘子敬的人,他的表兄弟拿出同学王子章写的《桑生传》,约l万多字,我读了一遍。本篇不过是那篇的大略罢了。
异史氏说:“啊!死去的想得到它而复活,活着的又想附着于它而死去,这个天下所难得的(东西),不就是人的内体吗?为什么具有这件肉体的,却往往(不知保重它)而弃置它,于是造成厚颜偷生而不如一只狐狸,默默无闻地死去而不如一个鬼魂(这样可悲的结果)。”
粤西孙子楚[1],名士也。生有枝指[2]。性迁讷,人诳之,辄信为真。或值座有歌妓,则必遥望却走。或知其然[3],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赪颜彻颈[4],汗珠珠下滴。因共为笑。遂貌其呆状[5],相邮传作丑语[6],而名之“孙痴”。
邑大贾某翁,与王侯埒富[7]。姻戚皆贵胄。有女阿宝,绝色也。日择良匹,大家儿争委禽妆[8],皆不当翁意。生时失俪[9],有戏之者,劝其通媒。生殊不自揣,果从其教。翁素耳其名,而贫之。媒媪将出,适遇宝,问之,以告。女戏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10]。”媪告生。生曰:“不难。”媒去,生以斧自断其指,大痛彻心,血益倾注,滨死。过数日,始能起,往见媒而示之。媪惊。奔告女。女亦奇之,戏请再去其痴。生闻而哗辨,自谓不痴;然无由见而自剖。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由是曩念顿冷。
会值清明,俗于是日,妇女出游,轻薄少年,亦结队随行,恣其月旦[11]。有同社数人,强邀生去。或嘲之曰:“莫欲一观可人否[12]?”生亦知其戏己;然以受女揶揄故,亦思一见其人,忻然随众物色之。遥见有女子憩树下,恶少年环如墙堵。众曰:“此必阿宝也。”趋之,果宝也。审谛之,娟丽无双。少顷,人益稠。女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生独默然。及众他适[13],回视,生犹痴立故所,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宝去耶?”亦不答。众以其素讷,故不为怪,或推之、或挽之以归。至家,直上床卧,终日不起,冥如醉,唤之不醒。家人疑其失魂,招于旷野[14],莫能效[15]。强拍问之,则蒙昽应云:“我在阿宝家。”及细诘之,又默不语。家人惶惑莫解。初,生见女去,意不忍舍,觉身已从之行,渐傍其衿带间,人无呵者。遂从女归,坐卧依之,夜辄与狎,甚相得;然觉腹中奇馁[16],思欲一返家门,而迷不知路。女每梦与人交,问其名,曰:“我孙子楚也。”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生卧三日,气休休若将澌灭[17]。家人大恐,托人婉告翁,欲一招魂其家。翁笑曰:“平昔不相往还,何由遗魂吾家?”家人固哀之,翁始允。巫执故服、草荐以往[18]。女诘得其故,骇极,不听他往,直导入室,任招呼而去。巫归至门,生榻上已呻。既醒,女室之香奁什具,何色何名,历言不爽[19]。女闻之,益骇,阴感其情之深。
生既离床寝,坐立凝思,忽忽若忘。每伺察阿宝,希幸一再遘之。浴佛节[20],闻将降香水月寺,遂早旦往候道左,目眩睛劳。日涉午,女始至,自车中窥见生,以掺手搴帘[21],凝睇不转。生益动,尾从之。女忽命青衣来诘姓字。生殷勤自展,魂益摇。车去,始归。归复病,冥然绝食,梦中辄呼宝名。每自恨魂不复灵。家旧养一鹦鹉,忽毙,小儿持弄于床。生自念:倘得身为鹦鹉,振翼可达女室。心方注想,身已翩然鹦鹉,遽飞而去,直达宝所。女喜而扑之,锁其肘,饲以麻子。大呼曰:“姐姐勿锁!我孙子楚也[22]!”女大骇,解其缚,亦不去。女祝曰:“深情已篆中心[23]。今已人禽异类,姻好何可复圆?”鸟云:“得近芳泽,于愿已足。”他人饲之,不食;女自饲之,则食。女坐,则集其膝;卧,则依其床。如是三日。女甚怜之,阴使人暗[24],生则僵卧,气绝已三日,但心头未冰耳。女又祝曰:“君能复为人,当誓死相从。”鸟云:“诳我!”女乃自矢。鸟侧目若有所思。少间,女束双弯[25],解履床下,鹦鹉骤下,衔履飞去。女急呼之,飞已远矣。女使妪
往探,则生已寤。家人见鹦鹉衔绣履来,堕地死,方共异之。生既苏,即索履。众莫知故。适妪至,入视生,问履所在。生曰:“是阿宝信誓物。借口相覆:小生不忘金诺也[26]。”妪反命。女益奇之,故使婢泄其情于母。母审之确,乃曰:“此子才名亦不恶,但有相如之贫[27]。择数年得婿若此,恐将为显者笑[28]。”女以履故,矢不他。翁媪从之。驰报生。生喜,疾顿瘳。翁议赘诸家。女曰:“婿不可久处岳家。况郎又贫,久益为人贱。儿既诺之,处蓬茅而甘藜藿[29],不怨也。”生乃亲迎成礼[30],相逢如隔世欢。
自是家得彦妆,小阜,颇增物产。而生痴于书,不知理家人生业;女善居积,亦不以他事累生。居三年,家益富。生忽病消渴[31],卒。女哭之痛,泪眼不晴,至绝眠食。劝之不纳,乘夜自经。婢觉之,急救而醒,终亦不食。三日,集亲党,将以殄生。闻棺中呻以息,启之,已复活。自言:“见冥王,以生平朴诚,命作部曹[32]。忽有人白:
‘孙部曹之妻将至。’王稽鬼录,言:
‘此未应便死。’又白:‘不食三日矣。’王顾谓:‘感汝妻节义,姑赐再生。’因使驭卒控马送余还。”由此体渐平。值岁大比[33],人闱之前,诸少年玩弄之,共拟隐僻之题七,引生僻处语,言:“此某家关节[34],敬秘相授。”生信之,昼夜揣摩,制成七艺[35]。众隐笑之。时典试者虑熟题有蹈袭弊[36],力反常经[37]。题纸下,七艺皆符。生以是抡魁[38]。明年,举进士,授词林[39]。上闻异,召问之。生具启奏。上大嘉悦。后召见阿宝;赏赉有加焉。
异史氏曰:“性痴则其志凝[40],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且如粉花荡产[41],卢雉倾家,顾痴人事哉,以是知慧黠而过,乃是真痴,彼孙子何痴乎!”集痴类十:“窖镪食贫。对客辄夸儿慧。爱儿不忍教读。讳病恐人知。出资赚人嫖。窃赴饮会赚人赌。倩人作文欺父兄。父子帐目太清。家庭用机械。喜弟子善赌。”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附则据山东博物馆藏703号抄本补
[1]粤西:约当今广西自治区。粤,古百粤之地,辖今广东、广西地区。
[2]枝 (qí奇)指:歧指!骈指。俗称“六指”。
[3]其:据二十四卷抄本补,底本无此字。
[4]赪 (chēng撑)颜:脸红。赪,红色。
[5]貌:形容。
[6]相邮传作丑语:互相传扬,当作丑话。邮传,古时传递文书的驿站,此指传播。
[7]埒 (liè列)富:同样富有。埒,相等。
[8]委禽妆:致送订婚聘礼。委,送。禽,指雁。古时纳采用雁,因称“委禽”或“委禽妆”。《左传·昭公元年》:“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杜预注:“禽,雁也,纳采用雁。”委,据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为”。
[9]失俪:丧妻。
[10]归之:嫁给他。古时女子出嫁曰归。
[11]恣其月旦:肆意评论。《后汉书·许劭传》:东汉许劭与其堂兄许靖,“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称‘月旦评’焉。”后因称品评人物为月旦评,或省作“月旦”。
[12]可人:意中人。
[13]适: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14]招:招魂。
[15]效: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16]馁:饿。
[17]休休(xū
ūx嘘嘘):同“咻咻”,喘气声。澌灭:停止;尽。[18]故服、草荐:平日穿的衣服和卧席,均是招魂的迷信用具。[19]历言不爽:——说来,毫无差错。
[20]浴佛节:即佛诞节,纪念释迦诞生的节日。佛寺届时举行诵经
法会,并根据佛降生时龙喷香雨的传说,以各种名香浸水浴洗佛像,并供养
香花灯烛茶果珍馐。中国汉族地区,一般以农历四月初八日为释迦诞辰。
[21]掺 (xiān纤)手:犹纤手。《诗·魏风·葛屦》:“掺掺女手,可以缝裳。”掺,纤细。
[22]子: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23]已篆中心:深记于内心。篆,铭刻。
[24]瞷(jiàn见):看视。
[25]束双弯:指缠足。
[26]金诺:对别人诺言的敬称。金:表示珍贵。
[27]相如之贫:喻贫穷而有才华。汉代司马们如有才名,与富人之女卓文君结好,卓父却嫌憎相如贫穷。事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28]为:据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得”。
[29]处蓬茅而甘藜藿:住茅舍,吃野菜,都甘心情愿。蓬茅,茅屋。甘,乐意。藜藿,野菜,指粗茶淡饭。
[30]亲迎:古婚礼之一,新婿亲至女家迎娶,见《仪礼·士昏礼》。
《清通礼》:“迎亲日,婿公服率仪从、妇舆等至女家。奠雁毕,乘马先竣于门。妇至,降舆,婿引导入室,行交拜合卺礼。”
[31]病消渴:患糖尿病。
[32]部曹:古时中央各部分科办事,其属官泛称部曹。此指冥府某部属官。
[33]大比:明清两代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称“大比”。
[34]关节:应试者行贿主考谋求考中,称“关节”。这里指贿买得到的试题。
[35]七艺:此指七篇应试文章。乡试初场考试有七道试题,包括“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
[36]典试者:主考官员。典,掌管。
[37]力反常经:极力打破常规。经,常,常道。
[38]抡魁:选为第一。抡,选拔。魁,首,指榜首。
[39]授词林:授官翰林。词林,即翰林。明初建翰林院,额曰“词林”,故以之为翰林院的别称。
[40]凝: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痴”。
[41]粉花荡产,卢雉倾家:意谓因嫖赌而倾家荡产。粉花,脂粉烟花,指女色。卢雉,呼卢喝雉,指赌博。户和雉都是古代博戏中的胜彩。
广东人孙子楚,是一位名士。手上有个六指儿,为人性情憨厚,不大爱说话,人一诳他,他就信以为真。每逢在宴会中碰上有歌妓在座,他离老远看见就躲开了。有人知道他这个脾气,请他吃酒时,故意找来妓女逗弄他,只窘得他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汗珠子往下滴。惹得席上人无不哈哈大笑,人们看到他那副呆相,纷纷传为笑谈,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孙傻子。
本县有个大商人,特别有钱,家产胜过王侯,亲戚也都是有钱有势的。大富商有个女儿名叫阿宝,长得特别漂亮。有钱有势的公子少爷们争着来求亲,大富商相看来,相看去,没有一个中意的。孙子楚老婆死了,有人乘机戏弄他,劝他到大富商家去求亲,孙子楚自己也没酌量酌量,真的托媒人去了。大富商虽然知道他有名气,但嫌他家穷。媒婆将要离开的时候,正好碰上阿宝。阿宝问媒婆干什么来了,媒婆把孙子楚托她来求亲的事说了。阿宝开玩笑地说:“他要肯把六指儿去掉,我就嫁给他。”媒婆回来如实告诉了孙子楚。孙子楚说:“这个不难。”媒婆走了以后,他操起一把斧子,自己就把六指儿剁掉了,血咕嘟咕嘟直淌,痛得他差一点死过去。过了好几天,他刚能起床,便去到媒婆那里,把剁掉六指儿的手给媒婆看了看。媒婆吓了一大跳,忙跑到大富商家,告诉了阿宝,阿宝听了也感到挺奇怪,她又开了个玩笑;说孙子楚还得去掉那个傻劲,她才能答应亲事。孙子楚听到这番话以后,吵吵嚷嚷同媒婆分辩了半天,一个劲说自己不傻,然而毕竟没有办法向阿宝亲自表白。继而一想,阿宝也未必美如神仙,为什么她竟把自己的身价抬到那种程度?这么一想,他从前那求亲的念头也就一下子冷了下来。
正好清明到了。当地风俗,清明这天,妇女都到外而游玩,一些轻薄少年,成群结队地跟在后面,随便品评。孙子楚几个好朋友硬把他也拉去了。有个朋友还逗他:“不想看看你的意中人吗?”孙子楚也知道是逗他。然而因为受了阿宝的嘲弄,也想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很高兴地跟大伙一边走一边查访着。远远地看见有个女子在树下歇着,一群调皮的小伙子围上去像一堵墙似的。朋友们说:“这个肯定是阿宝啊。”跑上前去一看,果然是阿宝。孙子楚留神细看,阿宝长得真是漂亮,世上简直找不出第2个来。过不大工夫,围看的人群更厚了。阿宝站起身,急忙走了。人们简直被迷住了,评头品足,七嘴八舌,像疯了一般。唯独孙子楚默默不发一言。等到众人都往别处去了,回头一看,孙子楚仍然呆呆地站在原来的地方,召唤他也不答应。朋友们拽他一把说:“魂随阿宝去了吗?”他也不吱声。大家因为他平时不爱说话,所以也没感到奇怪,有的推他,有的拉他,一起回家了。
孙子楚到家后,一头栽到床上,一天也不起来,昏睡如醉,召唤他也不醒。家里人怀疑他丢魂了,到野外给他叫魂也没有效果。用劲拍他,问他,他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在阿宝家。”及细细盘问,他又默默不语了。家里人惊恐不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开始的时候,孙子楚看见阿宝走了,不忍心分别,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她走了,一点一点地靠在她的衣带边上,也没有人呵叱他。于是一直跟阿宝回了家,坐着、躺着都和阿宝在一块。夜里也同地在一起睡。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可就是感到肚子饿得慌,想要回家一趟,却不认得道了。阿宝天天做梦同一个男的谁觉,问他的姓名,那人回答:“我就是孙子楚。”阿宝心里很奇怪、可是也不便于告诉人。
孙子楚躺了3天,那口气眼看着就要没了。家里特别害怕。托人用好话哀求大富商要到他家里去给孙子楚叫叫魂。大富商笑着说:“平素我们两家也没有来往,怎么能把魂丢在我们家呢?”孙家人一个劲哀求。大富商才答应了。跳大神的拿着孙子楚的旧衣服、草席子到大富商家里去了。阿宝问明白了来意,特别害怕,没让跳大神的往别处去,一直把他引到自己屋中,任凭大神招魂而去。跳大神的刚走到孙家门口,屋内床上的孙子楚就开始呻吟了。他醒过来以后,阿宝屋里的摆设,一样一样他都能说出来,哪件也没说错。阿宝听到后,更加害怕了。暗中对孙子楚这番深情也很感动。
孙子楚能下地了,坐着,站着总在沉思,恍恍忽忽好像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他每天都在打听阿宝的动静,总盼望能走还再见到阿宝一次。听说浴佛节那天,阿宝将要到水月寺去烧香,孙子楚一人早就起来,到路边去等候,把眼睛都要望穿了。晌午了,阿宝才到,她在车中一眼看见了孙子楚,掀开车帘子,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孙子楚更管不住自己了,紧跟着阿宝的车走。忽然,阿宝派个小丫鬟过来询问姓名,孙子楚急急忙忙报上了姓名,魂都要飞了。车走没影了,孙子楚才回家。
孙子楚到家后,旧病又犯了,昏睡着,不吃也不喝,连说梦话都喊阿宝的名字。每每自恨魂灵不能像上次那样到阿宝家去了。
孙家本来养了一只鹦鹉,突然死了,孙家的小孩子拿着在床上玩。孙子楚自己琢磨,倘若能变成个鹦鹉,鼓起翅膀就能飞到阿宝屋里去了。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身子轻飘飘地变成了鹦鹉,一下子就飞了,一直飞到阿宝的住处。阿宝一见飞进来一只鹦鹉,高高兴兴地抓住了,把鸟腿绑上后;就拿麻子喂它。鹦鹉忽然大声说话了:“姐姐别绑我!我是孙子楚啊!”阿宝吓一大跳,忙解开了绳,鹦鹉也不飞走。阿宝对着鹦鹉祷告脱:“你对我的一片深情,我铭记心中。可今天你变成了鸟,我们怎么能成婚呢?”鸟说:“我能在你身边,我的心愿也就满足了。”其他人喂鸟,鸟不吃食;必得阿宝自己喂。鸟才吃。阿宝坐着,鸟就落在她的膝盖上;躺下,就偎在她的床边。就这样过了3天。阿宝挺可怜孙子楚,暗中派人去看看他。回来说他僵卧在床上,断气已3天了,只是心口窝还没凉罢了。阿宝又对鹦鹉祷告:“你要是还能变成人,我就是死了也要跟你一辈子。”鸟说:“你诳我!”阿宝立刻起了誓。那鸟侧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过一会儿,阿宝裹脚,把鞋脱在了床下,鹦鹉猛地飞下来,叼起鞋就飞走了。阿宝连忙叫它,可鸟已飞远了。
阿宝派个老妈子到孙家去看动静;一看孙子楚醒过来了。先是孙家的人看见鹦鹉叼只绣花鞋飞进来,落在地上就死了。人们正在惊异时,孙子楚就苏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就要绣花鞋。家里的人们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好在这个节骨眼上,阿宝的老妈子来了。老妈子进屋看见孙子楚,就问鞋在什么地方。孙子楚说:“这鞋是阿宝的信物。你替我转告你家小姐,就说我孙子楚没有忘记她那像金子一般的诺言。”老妈子回去一讲,阿宝越发惊奇了,故意让丫鬟们把这些事对她的母亲讲了。阿宝的母亲问清楚后,说:“孙子楚这个人名声不错,可是那个穷样同当年的司马相如差不多。我闺女挑女婿挑了好几年,如今找这么个穷相如,恐怕要被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笑话。”阿宝因为绣鞋的缘故,坚决不嫁给别人。她的父母只好答应了。并立即派人去告诉孙子楚。孙子楚得到消息后,欣喜非常,病立到全好了。
大富商打算让孙子楚入赘他家,阿宝说:“女婿不可久居岳父家。况且他家穷,住久了要被人家瞧不起。女儿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住草棚。吃野菜也心甘情愿,不会埋怨的。”于是,孙子楚将阿宝娶家去了。洞房之夜,犹如隔世的夫妻又团圆了一般,两人的快乐,非笔墨所能描绘。
孙子楚有阿宝的嫁妆,家里的境况有所好转,吃穿用项也小有富裕了。孙子楚是个书呆子,对治家理财一窍不通;阿宝倒很善于经营,家中诸事都不用孙子楚操心。过了3年。孙家变得挺富足了。孙子楚忽然得了糖尿病,死了。阿宝很伤心,眼睛哭得都看不见东西了、觉也不睡,饭也不吃,人们劝慰也不听,乘夜里,上吊了。幸亏丫鬟们发现得及时,把她救了下来,可是总也不吃东西。孙子楚死的第3天,亲戚朋友都来了,正要钉棺材,忽听里面有呻吟之声,打开棺材一看,孙子楚活了。他说:“死后见阎工,阎王因我生前为人老实厚道,命我在部里当部曹。可是旁边忽然有人说:‘孙部曹的妻子将要到了。’阎王翻开生死簿,说:‘她不该死啊。’旁边人说:‘绝食3天了。’阎王看着我说:“你妻子这种节义行为感动了我,让你再活着吧。’于是派人给我牵着马。送我回来了。”孙子楚的病从此逐渐好了。
考进士的时候到了,孙子楚进京参加考试的前夕,一群小伙子耍笑他,弄了七道偏题,把孙子楚唤到僻静之处,说:“这是我们走后门打关节弄出来的试题,送给你,可要注意,别让人知道了。”孙子楚信以为真,黑天白日琢磨答案,照题作好了7篇八股文章。大伙暗中都笑他。士考官担心出个熟悉的题容易被人们押上,于是特意出了七道偏题。考试时,题目一发下来,正是孙子楚预备的那七道题。因此,孙子楚考了个第一名。第二年中了进士,官授翰林之职。
关于二孙子楚的一些怪事,皇帝也听到了一些。一次,皇帝召见他,询问究竟,孙子楚全都如实地奏明了皇帝。皇帝听后很高兴。皇后还召见了阿宝,赏赐很多东西。
异史氏说:“(大凡一个人)性情痴呆,那他的意志就坚定;所以读书人痴呆的文章必定好,手艺人痴呆的技艺必定精良;世上那些一事无成的人,都是自己觉得不痴不呆的。至于那些为了女人或赌博而倾家荡产的,难道是痴呆人干的事吗?由此可以知道,聪明过分的人才是真正的痴呆;那孙子楚有哪一点痴呆呢?”
曹州李姓者[1],邑诸生。家素饶。而居宅故不甚广;舍后有园数亩,荒置之[2]。一日,有叟来说屋[3],出直百金[4]。李以无屋为辞。叟曰:“请受之,但无烦虑。”李不喻其意,姑受之,以觇其异。
越日,村人见舆马眷口入李家,纷纷甚夥,共疑李第无安顿所,问之。李殊不自知;归而察之,并无迹响。过数日,叟忽来谒。且云:“庇字下已数晨夕[5]。事事都草创[6],起炉作灶,未暇一修客子礼[7]。今遣小女辈作黍,幸一垂顾[8]。”李从之。则入园中,歘见舍宇华好,崭然一新。入室,陈设芳丽。酒鼎沸于廊下,茶烟袅于厨中。俄而行酒荐馔[9],备极甘旨[10]。时见庭下少年人,往来甚众。又闻儿女喁喁,幕中作笑语声。家人婢仆,似有数十百口。李心知其狐。席终而归,阴怀杀心。每入市,市硝硫[11],积数百斤,暗布园中殆满。骤火之,焰亘霄汉[12],如黑灵芝[13],燔臭灰眯不可近[14];但闻鸣啼嗥动之声,嘈杂聒耳。既熄入视,则死狐满地,焦头烂额者,不可胜计。方阅视间[15],叟自外来,颜色惨恸,责李曰:“夙无嫌怨;荒园报岁百金,非少;何忍遂相族灭[16]?此奇惨之仇,无不报者!”忿然而去。疑其掷砾为殃,而年余无少怪异。
时顺治初年[17],山中群盗窃发,啸聚万余人[18],官莫能捕。生以家口多,日忧离乱。适村中来一星者[19],自号:“南山翁”,言人体咎[20],了若目睹,名大噪[21]。李召至家,求推甲子[22]。翁愕然起敬,曰:“此真主也[23]!”李闻大骇,以为妄。翁正容固言之[24]。李疑信半焉,乃曰:“岂有白手受命而帝者乎?”翁谓:“不然。自古帝王,类多起于匹夫[25],谁是生而天子者?”生惑之,前席而请[26]。翁毅然以“卧龙”自任[27]。请先备甲胄数千具、弓弩数千事[28]。李虑人莫之归。翁曰:“臣请为大王连诸山,深相结。使哗言者谓大王真天子[29],山中士卒,宜必响应。”李喜,遣翁行。发藏镪[30],造甲胄。翁数日始还,曰:“借大王威福,加臣三寸舌[31],诸山莫不愿执鞭靮[32],从戏下[33]”浃旬之间[34],果归命者数千人[35]。于是拜翁为军师;建大[36],设彩帜若林;据山立栅[37],声势震动。邑今率兵来讨,翁指挥群寇,大破之。令惧,告急于兖[38]。充兵远涉而至,翁又伏寇进击,兵大溃,将士杀伤者甚众。势益震,党以万计[39],因自立为“九山王”。翁患马少,会都中解马赴江南[40],遣一旅要路篡取之[41]。由是“九山王”之名大噪。加翁为“护国大将军”。高卧山巢,公然自负,以为黄袍之加[42],指日可俟矣[43]。东抚以夺马故[44],方将进剿;又得兖报,乃发精兵数千,与六道合围而进。军旅旌旗,弥满山谷。“九山王”大惧,召翁谋之,则不知所往。“九山王”窘急无术,登山而望曰:“今而知朝廷之势大矣!”山破,被擒,妻孥戮之。始悟翁即老狐,盖以族灭报李也。
异史氏曰:“夫人拥妻子,闭门科头[45],何处得杀?即杀,亦何由族哉?狐之谋亦巧矣。而壤无其种者,虽溉不生;彼其杀狐之残,方寸已有盗根[46],故狐得长其萌而施之报[47]。今试执途人而告之曰:‘汝为天子!’未有不骇而走者。明明导以族灭之为,而犹乐听之,妻子为戮,又何足云?然人听匪言也[48],始闻之而怒,继而疑,又既而信;迨至身名俱殒,而始悟其误也,大率类此矣[49]。”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1]曹州:州名,治所在今山东菏泽县。
[2]荒置之:荒废而闲置。
[3]税屋:租赁房屋。
[4]直:同“值”。租价。
[5]庇宇下:受庇护于屋宇之下,寄居的谦词。
[6]草创:初设。《汉书·外戚恩泽侯表》:“庶事草创,日不暇给。”
[7]客子:旅居异地的人。
[8]幸一垂顾:希望能屈驾下顾。垂,由上施下日垂。
[9]荐:进。
[10]甘旨:泛指美味佳肴。甘,甜。旨,香。
[11]市:买。
[12]亘:直达。
[13]如黑灵芝:烈火腾空,黑烟弥漫,如蘑菇状,故云。灵芝为菌类植物,蘑菇状。
[14]燔臭灰眯:焦臭刺鼻,烟尘迷目。燔,焚烧。
[15]阅视:检阅,查看。
[16]族灭:诛杀整个家族。
[17]顺治:清世祖爱新觉罗福临年号 ()。
[18]啸聚:号召聚合。旧时一般指聚众造反。《后汉书·西羌传论》:“招引山豪,转相啸聚,揭木为兵,负柴为械。”啸,彼此召呼。[19]星者:星为古代以星象占验吉凶的方术,星者即指行此方术之人。此指算命先生。
[20]休咎:犹言吉凶祸福。休,吉庆,福禄。咎,凶灾,祸殃。[21]名大噪:名声大扬。噪,喧嚷。
[22]推甲子:推算生辰八字。甲居天干
(甲、乙、丙、丁……)之首,子居地支(子、丑、寅、卯……)之首,干支依次相配,称为“甲子”。星命术士以人出生的年、月、日、时为四柱,配合于支,合为八字,加以附会,用来推算命运的好坏。
[23]真主,即俗称真龙天子。
[24]正容固言之:面色严肃地坚持这样说。
[25]类:大致,大都。
[26]前席,古人席地而坐,向前移动坐席,表示为其说所倾动。《汉书·贾谊传》:“上(指汉文帝)因感鬼神之事,而问鬼神之本……至夜半,文帝前席。”
[27]卧龙:即诸葛亮。《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载,徐庶对刘备说:“诸葛孔明者,卧尤也,将军岂愿见之乎?”诸葛亮曾任刘备的军师,因以“卧龙”喻指军师。
[28]甲胄:铠甲、头盔。事:件。
[29]哗言者:喜好传播浮言的人。
[30]藏镪 (qiǎng强),蓄藏的金钱。镪,钱贯,引申为钱。
[31]三寸舌;谓善辩的口才。语出 《史记·留侯世家》。
[32]执鞭靮(dí敌):为人驾驭车马,意为乐意相从。《礼记·檀弓下》:“执羁靮而从。”靮,马缰绳。
(huī挥)下:同“麾下”,部下。戏,同“麾”,旌旗之类,借以指挥。语出《汉书·项籍传》。此据青柯亭本,原作“戟下”。
[34]浃 (jiá夹)旬:十日,一旬。浃,周遍。
[35]归命者:归附而接受其命令者,即归顺的人。
[36]大 (dào道,又读dú毒):大旗,为古时军中主帅所在地的标志。
[37]栅 (zhà炸,又读shān山):寨栅,垒栅。以木栅栏为营墙,以防御敌人。
[38]兖:府名。治所在滋阳 (今山东兖州县)。
[39]党:同伙的人。
[40]解:押解。
[41]一旅:犹言一支部队。旅,军队编制单位,古时五百人为一旅。也泛指军队。要路篡取:拦路夺取。要,遮留。要路、犹拦路。
[42]黄袍加身:谓做皇帝。黄袍,古帝王袍服色尚黄。王楙《野客丛书·禁用黄》:“唐高祖武德初,用隋制,天子常服黄袍,遂禁士庶不得服,而服有禁自此始。”
[43]指日可俟:犹指日可待。指日,预定日期。
[44]东抚:指山东巡抚。清初沿袭明制,于地方设总督、巡抚,负责一省或数省的军民两政,而由其所属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各道道员督率府县。
[45]科头:不戴帽指随便闲散。[46]方寸:亦作“方寸地”,指心。
[47]长其萌:使其萌芽滋长。[48]匪言:狂惑之言。
[49]大率:大概,大致。
曹州姓李的是县里的秀才,家中富有。住的房子一直不太宽绰,房后有个园子面积好几亩,一直空荒着。
一天,有个老头来租房,拿出一百两银子作房租。李秀才说无房可租。老头说:“请收下房租,不用多虑。”李秀才不明白他的意思,暂且收下,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第2天,村里人们看见马车拉着男男女女进了李家大门,熙熙攘攘的,人很多。都怀疑李家没有给这么多人住的房子,就询问李秀才。李秀才却一点也不知道,回家察看,也没有什么迹象。
数天之后,老头忽然来拜访,同时说:“住到你家已经好几天了。事事都在开始,砌炉子立锅灶,没米得及招待你。今天叫女儿们做点便饭,千万请休赏光。”李秀才跟他走了。
一走进后园,猛然间看见华丽的新房子。进屋后,室内摆设也很讲究。走廊下面壶中的酒已烫开了,厨房里茶水散发着香气。不一会儿,斟酒上菜,全是美味佳肴。不时地看见庭院中有许多年青人来来往往,又听见少年男女在低声说话,帘子后面还有说笑声。家里人和奴仆们好像有百十来口。李秀才心里明白这是狐狸。散席回家,暗中下决心杀掉这些狐狸。
李秀才每次上市场,都买回一些硫磺炸药,总共积存了数百斤。暗地里在园中放满了炸药,突然用火点燃,火焰直冲天空,好像一只黑色的灵芝草,烧得臭气熏天,烟尘弥漫,不能近前,只听到一片吱哇乱叫的声音,嘈杂震耳。
火灭之后,到园中查看,只见满地是死狐狸,焦头烂额,不可胜数。李秀才正在查看时,老头从外面进来了,满脸愁苦地责备道:“从来也没有仇怨,荒废的园子每年给一百两租金,不能算少吧!为什么忍心害死我全家?这个特大的冤仇,没有不报复的!”怒冲冲地走了。李秀才顾虑他要乱扔石头瓦片兴妖作怪,可是过了一年多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到顺治初年,山里面出现不少盗贼,伙聚万余人,官府也没办法。李秀才因为家中人口多,每天担心发生意外。恰好村里来了一个算命的,自称“南山翁”,给人算祸福,说的像亲眼见着的一般,名气大增。李秀才把他请到家里,求他批八字。“南山翁”吃惊的站立起来,恭恭敬敬地说:“这是真命天子啊!”李秀才听后吓了一大跳、以为他是胡说八道。“南山翁”一本正经地一再坚持说是真命天子。李秀才半信半疑,说:“那里有白手起家当皇帝的?”“南山翁”说:“不对。自古帝王大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出身,哪个是一生下来就当皇帝呢?”李秀才动心了,凑上前请“南山翁”帮忙。“南山翁”毅然以诸葛亮自命,叫李秀才先准备下数千套盔甲和弓箭。李秀才担心没人跟着干,“南山翁”说:“臣我请求替大王您联络各个山寨,订立盟约。派人到处宣传大王您是真命天子,山里那些带刀带枪的人一定能响应。”李秀才很高兴,打发“南山翁”走了。自己掘出埋藏在地里的银子,用来制造盔甲。
“南山翁”几天后才回来,说:“托大王的福气和威风,再加上臣的三寸不烂之舌,各个山寨没有一个不愿意追随大王的,服从指挥的。”10天以后,果然来了数千人。
于是,封“南山翁”为军师,扯起大旗,打着的各种彩旗像树林一般,靠山扎寨,声势浩大。县官带领兵将来征讨,“南山翁”指挥众匪大败官兵。县官害怕了,急忙向兖州告急。兖州派兵远道来援,“南山翁”设下埋伏,又将官兵打得大败,杀伤官兵很多。李秀才的声势更大了,党羽以刀计,于是自称“九山王”。“南山翁”嫌马匹少,恰巧京城往江南运送马匹、“南山翁”派一支部队在必经之路埋伏,将马匹多下。于是,“九山王”的名声更加大了。加封“南山翁”为“护国大将军”。李秀才高卧山寨之中,自以为很了不起,认为黄袍加身称帝的时刻指日可待了。
山东巡抚因为马匹被抢,正要发兵攻打,又得到兖州的报告,于是派精兵数千,分六路合围进剿。军旗飘扬,遮山漫谷。“九山王”特别害怕,急召“南山翁”谋划,可是“南山翁”却不知去向了。“九山王”毫无办法。爬到山顶眼望周围,说:“今天才知道朝廷的势力巨大啊!”
山寨被攻破。“九山王”被活捉,老婆孩子被杀死。这才明白“南山翁”就是那个老狐狸,原来是以杀害满门的冤仇来报复李秀才的。
异史氏说:“一个人带着老婆孩子,关起大门在家,披散着头发(安分守己地过日子),那他有哪一点能招来杀身之祸?即便自己被杀,又有什么缘由引来灭们之灾呢?狐狸(复仇)的计谋也可算得十分巧妙了。然而只有土壤而没有下种的(地方),即使你灌溉它也长不出庄稼的;那姓李的(九山王)杀害狐狸全家极其残忍。(说明他)心里早已埋藏着盗根,所以狐狸才能够诱使它萌芽生长最后对它施加报复。(如果)现在你拉住一个过路人对他说:‘你能当皇帝!’那没有不被你吓跑的。明明是引导他走向灭门之灾的行为,而他居然还乐意听从,(结果)老婆孩子全被杀死,又何足为怪呢?大凡人们听不正经的话,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会发怒,再听下去就会半信半疑,再继续听下去就会相信;等到(上当之后)身败名裂、遭到杀身之祸,才知道它的谬误,大约都是类似这种情况啊。”
诸城邱公为遵化道[1]。署中故多狐[2]。最后一楼,绥绥者族而居之[3],以为家。时出殃人,遣之益炽[4]。官此者惟设牲祷之[5],无敢迁。邱公莅任,闻而怒之[6]。狐亦畏公刚烈,化一妪告家人曰:“幸白大人[7]:勿相仇。容我三日,将携细小避去[8]。”公闻,亦默不言。次日,阅兵已,戒勿故,使尽扛诸营巨炮骤入,环楼千座并发;数仞之楼,顷刻摧为平地,革肉毛血,自天雨而下[9]。但见浓尘毒雾之中,有白气一缕,冒烟冲空而去。众望之曰:“逃一狐矣。”而署中自此平安。
后二年,公遣干仆赍银如干数赴都[10],将谋迁擢[11]。事未就,姑窖藏于班役之家[12]。忽有一望诣阙声屈[13],言妻子横被杀戮;又讦公克削军粮[14],夤缘当路[15],现顿某家[16],可以验证。奉旨押验。至班役家,冥搜不得[17]。叟惟以一足点地[18]悟其意,发之,果得金;金上镌有“某郡解”字。已而觅叟,则失所在。执乡里乡名以求其人,竟亦无之。公由此罹难。乃知叟即逃狐也。
异史氏曰:“狐之祟人,可诛甚矣。然服而舍之[19],亦以全吾仁。公可云‘疾之已甚’者矣[20]。抑使关西为此[21],岂百狐所能优哉!”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1]诸城:县名。今属山东省。遵化:州名,清时属直隶,治所在今河北省遵化县。道,道员,别称道台。清时省以下、州府以上一级的官员,也称观察。
[2]故:原来。
[3]绥绥者:代指狐。《诗·卫风·有狐》:“有狐绥绥,在彼洪梁。”绥绥,相随的样子。
[4]遣之益炽:驱逐它就更加厉害。遣,逐。炽,烈,厉害。
[5]牲:指整个的牛、羊、豕!供祭祀之用。
[6]闻而怒之: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无“而”字。
[7]幸白:希望禀告。幸,希望。
[8]细小:犹言家小,谦词。
[9]雨而下:像雨点一样落下。
[10]于仆:干练的仆役。如干,犹若干。
[11]迁擢:升迁,提拔。
[12]班役:即衙役。衙役分班,日班役。
[13]诣阙声屈:到朝廷鸣冤叫屈。诣,至。阙,宫阙,此指朝廷。[14]讦(jié结):揭发:告发。
[15]夤缘当路:攀附权要。当路,犹当权,指执改者。
[16]顿:暂存。
[17]冥搜:到处搜查。
[18]叟:此据山东省博物馆本,原作“翁”。
[19]服而舍之:服罪之后释放它们。舍,释放。
[20]疾之已甚:痛恨它太过分。 《论语·泰伯》:“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21]关西:指杨震(?—124)。震为东汉弘农华阴(今属陕西)人,字伯起,官至太尉。因“明经博览”,时人号为“关西孔子”。《后汉书》本传载,杨震“性公廉,不受私谒。”迁东莱太守,“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谒见,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
‘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
‘暮色无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出。”邱某疾恶而行污,与杨震刚方而清廉相形,如杀狐者为杨,则狐当无隙可乘,以资报复。
遵化署中有很多狐狸,到后来,群狐竟然占据了一幢楼,以楼为家。而且,它们还经常出来害人,人们驱赶,结果这些狐狸变本加厉,害人更甚。连署中官僚也拿它们没办法,只得杀猪宰羊,向狐狸祈祷,而不敢跟狐狸作对。
有一年,诸城一位姓丘的到遵化做官。丘公知道这一情况后很愤怒。老狐对脾性刚烈的丘公也畏惧三分,于是,它化作一个老太婆,对丘公的家人说:'请禀告丘大人,不要彼此结仇。给我二天时间,我将携带家小离开这里。'丘公听说以后,当时没有明确表态。
第二天,丘公阅兵完毕,下令队伍不要解散,让士兵把各营的大炮都搬到衙门,把那幢被狐占据的楼包围起来。一声令下,千炮齐发,顷刻之间,几丈高的楼房即被摧为平地,那些狐的皮肉毛血,像雨点一样从空中掉下来。只见浓尘毒雾之中,有一缕白烟冲向天空,众人定眼一看,发现那是未死的一只狐逃走了。从此以后,衙门中总算平安无事了。
两年后,丘公派遣一个能干的仆从带着银两进京活动,谋求升官。但关系没有打通,贿赂不成,就将银两暂时寄藏在一个班役家里。这期间,忽然有一个老头子向朝廷喊冤,诉说他的妻子儿女遭人杀害,并揭发丘某克扣军粮,向京官行贿,银两现藏在某某家,可以验证。官差奉旨押告发人前去查验,他们在班役家细细查找,却什么银两也没发现。这时,那老头用一只脚点地,官差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挖地,果然发现银子,银子上还刻有'某郡解'字样。过了一会儿,官差找老头子,发现他已不见了。官差又根据他上告时通报的地址姓名去查找,结果发现,根本没这个人。由于人赃俱在,丘某被处罚,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个告发他的老头子就是两年前从衙门大楼里逃走的那只老狐。
豫人张氏者[1],其先齐人[2]。明末齐大乱,妻为北兵掠去[3]。张常客豫,遂家焉。娶于豫,生子讷。无何,妻卒,又娶继室,生子诚。继室牛氏悍,每嫉讷,奴畜之,啖以恶草具[4]。使樵,日责柴一肩;无则挞楚诟诅,不可堪。隐畜甘脆饵诚[5],使从塾师读。诚渐长,性孝友,不忍兄劬,阴劝母。母弗听。一日,讷入山樵,未终,值大风雨,避身岩下,雨止而日已暮。腹中大馁,遂负薪归。母验之少,怒不与食;饥火烧心,入室僵卧。诚自塾中来,见兄嗒然[6],问:“病乎?”曰:“饿耳。”问其故,以情告。诚愀然便去。移时,怀饼来饵兄。兄问其所自来。曰:“余窃面倩邻妇为之,但食勿言也。”讷食之。嘱弟曰:“后勿复然,事泄累弟。且日一啖,饥当不死。”诚曰:“兄故弱,乌能多樵!”次日,食后,窃赴山,至兄樵处。兄见之,惊问:“将何作?”答曰:“将助樵采。”问:“谁之遣?”曰:“我自来耳。”兄曰:“无论弟不能樵,纵或能之,且犹不可。”于是速之归[7]。诚不听,以手足断柴助兄。且云:“明日当以斧来。”兄近止之。见其指已破,履已穿[8],悲曰:“汝不速归,我即以斧自到死[9]!”诚乃归。兄送之半途,方复回。樵既归,诣塾,嘱其师曰:“吾弟年幼,宜闭之。山中虎狼多。”师曰:“午前不知何往,业夏楚之[10]。”归谓诚曰:“不听吾言,遭笞责矣。”诚笑曰:“无之。”明日,怀斧又去。兄骇曰:“我固谓子勿来,何复尔?”诚不应,刈薪且急,汗交颐不少休。约足一束,不辞而返。师又责之,乃实告之。师叹其贤,遂不之禁。兄屡止之,终不听。
一日,与救人樵山中,歘有虎至。众惧而伏。虎竟衔诚去。虎负人行缓,为讷追及。讷力斧之,中胯。虎痛狂奔,莫可寻逐,痛哭而返。众慰解之,哭益悲。曰:“吾弟,非犹夫人之弟[11];况为我死,我何生焉!”遂以斧自刎其项。众急救之,入肉者已寸许,血溢如涌,眩瞀殒绝[12]。众骇,裂之衣而约之[13],群扶而归。母哭骂曰:“汝杀吾儿,欲劙以塞责耶[14]!”讷呻云:“母勿烦恼。弟死,我定不生!”置榻上,疮痛不能眠,惟昼夜依壁坐哭。父恐其亦死,时就榻少哺之,牛辄诟责。讷遂不食,三日而毙。村中有巫走无常者[15],讷途遇之,缅诉曩苦[16]。因询弟所,巫言不闻。遂反身导讷去。至一都会,见一皂衫人,自城中出。巫要遮代问之[17]。皂衫人于佩囊中检牒审顾,男妇百余,并无犯而张者。巫疑在他牒。皂衫人曰:“此路属我,何得差逮。”讷不信,强巫入内城。城中新鬼、故鬼往来憧憧[18],亦有故识[19],就问,迄无知者。忽共哗言:“菩萨至[20]!”仰见云中,有伟人,毫光彻上下,顿觉世界通明。巫贺曰:“大郎有福哉[21]菩萨几十年一入冥司,拔诸苦恼[22],今适值之。”便捽讷跪。众鬼囚纷纷籍籍[23],合掌齐诵慈悲救苦之声,哄腾震地。菩萨以杨柳枝遍洒甘露,其细如尘。俄而雾收光敛,遂失所在。讷觉颈上沾露,斧处不复作痛。巫仍导与俱归。望见里门,始别而去。讷死二日,豁然竟苏,悉述所遇,谓诚不死。母以为撰造之诬,反诟骂之。讷负屈无以自伸,而摸创痕良瘥。自力起,拜父曰:“行将穿云入海往寻弟,如不可见,终此身勿望返也。愿父犹以儿为死。”翁引空处与泣,无敢留之。
讷乃去。每于冲衢访弟耗[24],途中资斧断绝,丐而行。逾年,达金陵,悬鹑百结[25],伛偻道上。偶见十余骑过,走避道侧。内一人如官长,年四十已来,健卒怒马,腾踔前后。一少年乘小驷,屡视讷。讷以其贵公子,未敢仰视。少年停鞭少驻,忽下马,呼曰:“非吾兄耶!”讷举首审视,诚也。握手大痛,失声。诚亦哭曰:“兄何漂落以至于此?”讷言其情,诚益悲。骑者并下问故,以白宫长。官命脱骑载讷[26],连辔归诸其家[27],始详诘之。初,虎衔诚去,不知何时置路侧,卧途中经宿。适张别驾自都中来[28],过之,见其貌文,怜而抚之,渐苏。言其里居,则相去已远。因载与俱归。又药敷伤处,数日始痊。别驾无长君[29],子之。盖适从游瞩也。诚具为兄告。言次,别驾入,讷拜谢不已。诚入内,捧帛衣出,进兄,乃置酒燕叙。别驾问:“贵族在豫,几何丁壮?”讷曰:“无有。父少齐人,流寓于豫。”别驾曰:“仆亦齐人。贵里何属?”答曰:“曾闻父言,属东昌辖[30]。”惊曰:“我同乡也!何故迁豫?”讷曰:“明季清兵入境,掠前母去。父遭兵燹,荡无家室。先贾于西道,往来颇捻,故止焉。”又惊问:“君家尊何名?”讷告之。别驾瞠而视[31],俯首若疑,疾趋入内。无何,太夫人出[32]。共罗拜,已,问讷曰:“汝是张炳之之孙耶?”曰:“然。”太夫人大哭,谓别驾曰:“此汝弟也。”讷兄弟莫能解。太夫人曰:“我适汝父三年,流离北去,身属黑固山半年[33],生汝兄。又半年,固山死,汝兄补秩旗下迁此官[34]。今解任矣。每刻刻念乡井,遂出籍[35],复故谱[36]。屡遣人至齐,殊无所觅耗,何知汝父西徙哉!”乃谓别驾曰:“汝以弟为子,折福死矣[37]!”别驾曰:“曩问诚,诚未尝言齐人,想幼稚不忆耳。”乃以齿序[38]:别驾四十有一,为长;诚十六,最少;讷二十二,则伯而仲矣。别驾得两弟,甚欢,与同卧处,尽悉离散端由,将作归计。太夫人恐不见容。别驾曰:“能容则共之,否则析之。天下岂有无父之国?”于是鬻宅办装,刻日西发。
既抵里,讷及诚先驰报父。父自讷去,妻亦寻卒;块然一老鳏[39],形影自吊[40]。忽见讷入,暴喜,恍恍以惊[41];又睹诚,喜极,不复作言,潸潸以涕[42]。又告以别驾母子至,翁辍泣愕然,不能喜,亦不能悲,蚩蚩以立[43]。未几,别驾入,拜已;太夫人把翁相向哭。既见婢媪厮卒,内外盈塞,坐立不知所为。诚不见
母,问之,方知已死,号嘶气绝,食顷始苏。别驾出资,建楼阁;延师教两弟;马腾于槽,人喧于室,居然大家矣。
异史氏曰:“余听此事至终,涕凡数堕:十余岁童子,斧薪助兄,慨然曰:
‘王览固再见乎[44]!’于是一堕。至虎衔诚去,不禁狂呼曰:‘天道愦愦如此[45]!’于是一堕。及兄弟猝遇,则喜而亦堕;转增一兄,又益一悲,则为别驾堕。一门团[46],惊出不意,喜出不意,无从之涕,则为翁堕也[47]。不知后世,亦有善涕如某者乎[48]?”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1]豫:今河南省古为豫州之地,故别称为豫。
[2]齐:今山东泰山以北地区及胶东半岛,战国时为齐地,汉以后仍沿称为齐。
[3]北兵:指清兵。明崇祯年间,建国于东北地区的清兵,曾五次进袭关内。崇祯十一年(1638),清兵入关攻陷河北,次年正月陷山东济南。崇祯十五年(1642)十一月,清兵入关陷蓟州、畿南,攻克山东兖州府。这两次进袭,山东受祸最为惨烈。
[4]恶草具:粗劣的食物。《史记·陈丞相世家》:项羽遣使至汉,刘邦“为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具,供设,指食物。此句据《聊斋志异图咏》本;底本及山东省博物馆藏抄本均作“啖以恶草,且使樵”。
[5]甘脆:美好的食物。
[6]嗒 (tà答)然:沮丧的样子。
[7]速:催促。
[8]履已穿:鞋已磨破。[9]刭:割颈。
(jiǎ夹)楚之:已体罚了他。夏楚,同“檟楚”,古代学校用檟木,荆条制成的体罚学生的用具。《礼记·学记》:“夏楚二物,收其威也。”
[11]非犹夫人之弟:不同于别的人家的弟弟;意谓其弟甚贤。犹,若。夫,语中助词,无义。
[12]眩瞀(mào冒)殒绝:昏死过去。眩瞀,眼花。殒,死亡。[13]约之:束裹伤口。
[14]劙 (lí离):浅割。
[15]走无常者:迷信传说,冥间鬼使不足时,往往勾摄阳间之人代为服役。这种人称为走无常者。人被勾摄时,忽掷跳数四,仆地而死,更生后能言冥间所历之事。见祝允明《语怪》。
[16]缅诉:追诉。
[17]要 (yāo腰)遮:中途拦截。
[18]憧憧 (chōng-chōng冲冲):形影摇晃的样子。
[19]故识:老相识,熟人。
[20]菩萨:梵语“菩提萨埵”的简称,位次于佛。详《瞳人语》注。此指观世音。《法华经·观世音菩萨》:“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21]大郎:指张讷。郎,对少年男子的敬称。
[22]苦恼:佛家语,指人生的苦难忧伤。
[23]纷纷籍籍:形容众人纷乱喧嚷。
[24]冲衢:通向四面八方的要道。
[25]悬鹑:鹌鹑毛斑尾秃,如同破烂的衣服,因以形容衣衫褴褛。见《荀子·大略》。
[26]脱骑:此谓让出一匹马。二十四卷抄本作“脱骖”。
[27]连辔 (pèi沛):骑马并行。辔,驭马的缰绳。
[28]别驾:官名,州的佐吏。宋以来,诸州通判也尊称别驾。[29]长君:成年的公子。长,年岁较大。
[30]东昌:府名,府治在令山东省聊城县。
[31]膛 (chēng撑)而视:瞪目而视;形容惊呆。
[32]太夫人:老夫人。汉制,列侯之母称太夫人。后来官绅之母,不论存亡,均称太夫人。
[33]黑固山:黑,姓。固山,满语音译,为加于爵位或官职前的美称。加于官名上的如“固山额真”。固山额真,汉语泽为“旗主”,顺治十七年定汉名为“都统”。
[34]补秩:补缺。秩,官职。旗,清代满族以旗色为标志,建立八旗制度。初期各旗兼有军事、行政、生产三方面的职能。后来则成为兵籍编制。
[35]出籍:指脱离旗籍。
[36]复故谱:复归原来的宗族,即归宗。谱,谱牒,旧时记载家族世系的家谱。
[37]折福死矣:犹言“罪过煞”。谓造孽折福太甚。死,形容极甚。[38]以齿序:按年龄排定长幼次序。齿,年岁。
[39]块然:孤独,伶仃。
[40]形影自吊:对影自叹;形容孤独无伴。吊,哀伤。
[41]恍恍 (huǎng-huǎng晃晃):精神恍惚。
[42]潸潸:泪流貌。
[43]蚩蚩:痴呆貌。
[44]王览固再见乎:象王览这样的人物真地又出现了吗?《晋书·王祥传》载,王祥少时对继母至孝,继母却虐侍他。继母所生弟王览每见王样被打,就痛哭劝阻其母,并帮助王祥完成继母刁难的苦役。继母每欲毒害王祥,王览则先尝赐给王祥的食物。终于保全了王祥。这里以王览比张诚。固,的确。见,同“现”。
[45]愦愦:胡涂,昏聩。
[46]团(luán峦):团聚。
[47]堕: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48]某:指代“我”。
明朝末年,天下大乱。山东张某的妻子被北方兵抓走了,而张本人经常客居河南。妻子被抓走以后,张某便在河南娶妻安了家。不久,他们有了个儿子,名字叫张讷。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第二个妻子病死了。于是,张某又娶牛氏做继室,并和牛氏生了个儿子,取名张诚。牛氏性情凶悍,她总是嫉恨张讷,把他当奴仆看待。叫他吃最差的饭菜,却要他每天砍一担柴。张讷完不成任务就要遭她鞭打或责骂,简直叫人难以忍受。对自己的孩子张诚,她百般疼爱,总是把好吃的东西悄悄地给他吃,还送他到私塾读书。张诚一天天长大了。他为人厚道,不忍心看着哥哥辛苦,常常私下里劝母亲不要那样对待哥哥,母亲不听。
有一天,张讷照例上山砍柴,但一担柴没砍够,忽然风雨大作,他只好跑到岩石下躲雨。等到雨停时,天色已晚,而且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只得背着先砍的那点柴走回家。继母一看他的柴不够,很生气,便不给他饭吃。张讷饿得揪心,便进房躺在床上。张诚从私塾放学回来,见哥哥神色不好,便问他是不是病了,哥哥说是太饿了。张诚问哥哥是什么缘故,张讷便把没打够柴被继母停食的事说了一遍。张诚听了以后很难过地走了。过了一会儿,他怀揣着炊饼回来了,并拿出炊饼给哥哥吃。哥哥问他炊饼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我从家里偷了些面粉,请邻居家的妇女烙的。你只管吃,不要说出去。'饥饿的哥哥大口大口地把饼吃了。哥哥吃完饼叮嘱弟弟:'你不要再这样做了,要是被发现,会连累你的。何况一天吃一顿饭,不会饿死人的。'弟弟说:'你的身体本来就单薄,怎么能每天砍那么多柴呢?'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张诚便偷偷地进了山,来到哥哥打柴的地方。哥哥看见他,大吃一惊。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帮哥哥砍柴。哥哥又问谁让来的,他说是自己来的。张讷一听,很着急,他对弟弟说:'不要说你不会砍柴,就是你会砍,这样也不行。'他催弟弟赶快回去,弟弟不听,并用手和脚折断树枝帮助哥哥,他一边做,一边说:'明天我要带把斧子来。'哥哥上前去阻止他,发现他手指已被划破,鞋子也被扎了孔。于是难过地说:'你要是不马上回去,我就用斧子砍死自己。'张诚这才回家。张讷送他走了一半路程,才返回山上继续打柴。砍柴回家后,他又跑到私塾对老师说:'我弟弟年纪小,请老师严加管教,不要让他出门,因为山中有不少老虎豺狼。'老师说:'不知道今天中午前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已责问过他。'张讷回来后对弟弟说:'不听我的话,挨老师打了吧?'张诚笑着说:'没有的事。'第二天,张诚带把斧头又上山去打柴。哥哥看见他又来了,生气地说:'我已经说过叫你不要来,你怎么又来了?'张诚默不做声,只是一个劲地砍柴,累得满头大汗,他也不休息。砍满一担柴后,他不跟哥哥打招呼就下山了。老师知道后又要责打他,这时,他才向老师讲了实话。老师认为他很懂事,便不再禁止他帮哥哥打柴。哥哥怎么劝他,他都不听。想不到,悲剧终于发生了。
有一天,张诚和几个人上山打柴。突然,来了只老虎。几个同伴都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老虎跑过来把张诚给叼走了。老虎嘴里叼着个人,走起路来自然要比平常慢,结果,老虎没走多远,就被紧追不舍的张讷追上了。张讷举起斧头用力砍去,一斧砍中了老虎的后腿。老虎受伤以后狂奔而去,张讷拚命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张讷眼见弟弟被老虎所害,痛哭不已。他对安慰他的人说:'我的弟弟与别人的弟弟不同,何况他是为我而死。他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呀!'说着就用斧头砍自己的脖子。大家急忙阻止,但为时已晚,斧子已在脖子上砍进一寸深的刀口,鲜血奔涌,眼看着就不行了。同伴赶紧抢救,把他的伤口包扎起来,然后扶他回家。他继母知道后,又哭又骂,她叫喊着说:'你把我的儿子杀死了,想砍自己的颈子来搪塞吗?'张讷呻吟着说:'母亲您不必烦恼。弟弟死了,我一定不会再活下去的。'他躺在床上,疼痛难忍,夜里也睡不着,只是整日整夜靠着墙哭泣。他父亲担心他这样下去会死,便经常到他的床前喂点东西给他吃,牛氏知道后又骂个不休。这样一来,张讷索性滴水不进,没过三天就病死了。村子里有个巫师,能化到阴间去。张讷在去阴间的路上碰巧遇见了他,并向他讲述在阳世所遭受的苦难。张讷向巫师打听弟弟的消息,巫师说没听说他弟弟到阴间来过。接着,巫师回转身,把张讷带到阴间的一个都会。他们看见一个身穿黑衣衫的人,正从城里走出来。巫师赶紧拦住他询问张诚的情况,那人从挎包里拿出名册一一查看,名册上有上百人的姓名,但其中并没有一个姓张的。巫师怀疑张诚的名字会不会在别的名册上,那人说:'这一带都归我管,不会有错的。'但张讷还是不相信,他强拉着巫师进城。城里新鬼、老鬼熙熙攘攘,其中也有熟人,向他们打听,都说没见过张诚。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嚷叫:'菩萨来了!'抬头看空中,只见云气中有个巨人,辉光四射,仿佛把整个地狱世界都照得亮堂堂。巫师庆贺张讷说:'大哥真有福气啊,菩萨几十年才到地府一次,替众生解脱一切苦恼,你有幸赶上了。'说着,便拉张讷下跪。地府里的鬼囚都双手合十,一起念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祈颂之声一片喧闹。只见菩萨用杨柳枝条蘸着甘露洒在鬼囚们身上。一会儿雾收光灭,菩萨不见了。张讷觉得脖子上沾了几滴甘露,伤口已不再疼痛。巫师又领着他往回走,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死去的张讷过了两天又神奇地复活了。苏醒以后,他将自己在阴曹地府里的经历详细讲了一遍,并说弟弟张诚肯定没有死。继母认为这是他编造的鬼话,照旧责骂他。张讷满腹冤屈,无人可以诉说。他摸摸伤口,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盛世妻约:左少宠妻成瘾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