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绩卓著的近义词组七言词

不失雅宗——沈尹默行书七言联欣赏--《书法之友》1998年05期
不失雅宗——沈尹默行书七言联欣赏
【摘要】:正 在近现代书法的舞台上,沈尹默先生历八十年之书法实践,行为执着,功绩卓著。他一生有过多种社会职位,而一直是以一个书法家(其自谦为爱好者)的标准来自我规范的。尤其到了晚年,更致力于书法的研究和普及教育工作。因而作为一位具有承前启后的书法大师,沈尹默是实至名归的。
【分类号】:J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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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819-9993,这是诗中之画,那么借用杜甫自己的另外两句诗,“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登岳阳楼》)来说明画意,是颇为确切的了。
  到了荆南以后又将怎样呢?尾联用“仲宣楼”轻轻点出。诗人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和命运,即使到了那里,也还是和当年避难荆州的王粲一样,仍然作客依人,托身无所。而在此时,回望蜀中,怀念故人,想到兵戈阻隔,相见无期,那就会更加四顾苍茫,百端交集了。
  全诗由李写到自己,再由自己的离别之情,一笔兜回到李,脉络贯通,而起结转折,关合无痕。杜甫这类的诗,往往劈空而来,一起既挺拔而又沉重,有笼罩全篇的气势。写到第四句,似乎要说的话都已说完,可是到了五、六两句,忽然又转换一个新的意思,开出一个新的境界,喷薄出更为汹涌、更为壮阔的波澜。然而它又不是一泻无余;收束处,总是荡漾萦回,和篇首遥相照映,显得气固神完,而情韵不匮,耐人寻味。
  作为杜甫七律风格的其本特征,是他能在尽幅之中,运之以磅礴飞动的气势;而这磅礴飞动的气势,又是和精密平整的诗律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的。所以“工而能化”,“中律而不为律缚”。从这诗,便可窥见其一斑。
  (马茂元)
  他乡复行役, 驻马别孤坟。
  近泪无干土, 低空有断云。
  对棋陪谢傅, 把剑觅徐君。
  唯见林花落, 莺啼送客闻。
  房太尉即房琯,玄宗幸蜀时拜相,为人比较正直。至德二载(757),为肃宗所贬。杜甫曾毅然上疏力谏,结果得罪肃宗,几遭刑戮。房琯罢相后,于宝应二年(763)拜特进、刑部尚书。在路遇疾,卒于阆州。死后赠太尉。(见《旧唐书·房琯传》)二年后杜甫经过阆州,特来看看老友的坟。
  “他乡复行役,驻马别孤坟。”既在他乡复值行役之中,公事在身,行色匆匆。尽管如此,诗人还是驻马暂留,来到孤坟前,向亡友致哀。先前堂堂宰相之墓,如今已是茕茕“孤坟”,则房琯的晚岁坎坷,身后凄凉可想。
  “近泪无干土,低空有断云。”“无干土”的缘由是“近泪”。诗人在坟前洒下许多伤悼之泪,以至于身旁周围的土都湿润了。诗人哭墓之哀,似乎使天上的云也不忍离去。天低云断,空气里都带着愁惨凝滞之感,使人倍觉寂寥哀伤。
  “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谢傅指谢安。《晋书·谢安传》说:谢玄等破苻坚,有檄书至,安方对客围棋,了无喜色。诗人以谢安的镇定自若、儒雅风流来比喻房琯是很高妙的,足见其对房琯的推崇备至。下句则用了另一典故。《说苑》载:吴季札聘晋过徐,心知徐君爱其宝剑,及还,徐君已殁,解剑系其冢树而去。诗人以延陵季子自比,表示对亡友的深情厚谊,虽死不忘。这又照应前两联,道出为何痛悼的原因。诗篇布局严谨,前后关连十分紧密。
  “唯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唯”字贯两句,意思是,只看见林花纷纷落下,只听见莺啼送客之声。这两句收尾,显得余韵悠扬不尽。诗人着意刻画出一个幽静肃穆之极的氛围,引人联想:林花飘落似珠泪纷纷,啼莺送客,亦似哀乐阵阵。此时此地,唯见此景,唯闻此声,格外衬托出孤零零的坟地与孤零零的吊客的悲哀。
  此诗极不易写,因房琯不常用一般的人,所以句句要得体;‘杜甫与房琯又非一般之交,又句句要有情谊。而此诗写得既雍容典雅,又一往情深,十分切合题旨。
  诗人表达的感情十分深沉而含蓄,这是因为房琯的问题,事干政局,已经为此吃了苦头的杜甫,自有难言之苦。但诗中那阴郁的氛围,那深沉的哀痛,还是使人感到:这不单是悼念亡友而已,更多的是诗人内心对国事的殷忧和叹息。对此,只要仔细揣摩,是不难体味到的。
  (徐永端)
(其四) 杜甫
  常苦沙崩损药栏, 也从江槛落风湍。
  新松恨不高千尺, 恶竹应须斩万竿!
  生理只凭黄阁老, 衰颜欲付紫金丹。
  三年奔走空皮骨, 信有人间行路难。
  因徐知道据成都叛乱,杜甫曾一度离开成都草堂,避难于梓州、阆州等地。广德二年(764)正月,杜甫携家由梓州赴阆州,准备出陕谋生。二月,闻严武再为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同时,严武也来信相邀,诗人于是决定重返成都。于阆州还成都途中作诗五首,此为其中第四首。诗题中的“严郑公”,即严武,广德元年严武被封为郑国公。
  首四句是设想回成都后整理草堂之事,但却给人以启迪世事的联想:“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大意是说:自离草堂,常常焦虑沙岸崩塌,损坏药栏,现在恐怕连同江槛一起落到湍急的水流中去了。这虽是遥想离成都之后,草堂环境的自然遭遇,但它不也是对风风雨雨的社会现状的焦虑吗?“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想当年,诗人离开草堂时,自己亲手培植的四株小松,当时才“大抵三尺强”(《四松》),诗人是很喜爱它,恨不得它迅速长成千尺高树;那到处侵蔓的恶竹,有万竿亦须芟除!诗人喜爱新松是因它峻秀挺拔,不随时态而变,诗人痛恨恶竹,是因恶竹随乱而生。玩味这两句,其句外意全在“恨不”、“应须”四字上。杨伦在《杜诗镜铨》旁注中说:此二句“兼寓扶善疾恶意”,这是颇有见地的。乱世之岁,匡时济世之才难为世用,而各种丑恶势力竞相作充分表演,诗人怎能不感慨万分!这二句,深深交织着诗人对世事的爱憎。正因为它所表现的感情十分鲜明、强烈而又分寸恰当,所以时过千年,至今人们仍用以表达对于客观事物的爱憎之情。
  诗的后四句落到“赠严郑公”的题意上。“生理只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生理,即生计。黄阁老,指严武。唐代中书、门下省的官员称“阁老”,严武以黄门侍郎镇成都,故称。金丹,烧炼的丹药。这两句说,自己的生计全凭严武照顾,衰老的身本也可托付给益寿延年的丹药了。这里意在强调生活有了依靠,疗养有了条件,显示了诗人对朋友的真诚信赖和欢乐之情。最后两句忽又从瞻望未来转到回顾过去,似有痛定思痛意:“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诗人自宝应元年(762)七月与严武分别,至广德二年(764)返草堂,前后三年。这三年,兵祸不断,避乱他乡,飘泊不定,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过去常读古乐府诗《行路难》,今身经其事,方知世路艰辛,人生坎坷,真是“行路难”啊!“行路难”三字,语意双关。一个“信”字,包涵着诗人历经艰难因苦后的无限感慨。
  全诗描写了诗人重返草堂的欢乐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真情真语,情致圆足,辞采稳称,兴寄微婉。欢欣和感慨相融,瞻望与回顾同叙,更显出了此诗思想情感的深厚。
  (傅经顺)
  花近高楼伤客心, 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 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 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 日暮聊为梁甫吟。
  这首诗写于成都,时在代宗广德二年(764)春,诗人客蜀已是第五个年头。上年正月,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安史之乱平定;十月便有吐蕃陷长安、立傀儡、改年号,代宗奔陕州事;随后郭子仪复京师,乘舆反正;年底吐蕃又破松、维、保等州(在今四川北部),继而再陷剑南、西山诸州。诗中“西山寇盗”即指吐蕃;“万方多难”也以吐蕃入侵为最烈,同时,也指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朝廷内外交困、灾患重重的日益衰败景象。
  首联提挈全篇,“万方多难”,是全诗写景抒情的出发点。当此万方多难之际,流离他乡的诗人愁思满腹,登上此楼,虽是繁花触目,却叫人更加黯然心伤。花伤客心,以乐景写哀情,和“感时花溅泪”(《春望》)一样,同是反衬手法。在行文上,先写见花伤心的反常现象,再说是由于万方多难的缘故,因果倒装,起势突兀;“登临”二字,则以高屋建瓴之势,领起下面的种种观感。
  颔联描述山河壮观,“锦江”、“玉垒”是登楼所见。锦江,源出灌县,自郫县流经成都入岷江;玉垒,山名,在今茂汶羌族自治县。凭楼远望,锦江流水挟着蓬勃的春色从天地的边际汹涌而来,玉垒山上的浮云飘忽起灭正象古今世势的风云变幻。上句向空间开拓视野,下句就时间驰骋遐思,天高地迥,古往今来,形成一个阔大悠远、囊括宇宙的境界,饱含着对祖国山河的赞美和对民族历史的追怀;而且,登高临远,视通八方,独向西北前线游目骋怀,也透露诗人忧国忧民的无限心事。
  颈联议论天下大势,“朝廷”、“寇盗”,是登楼所想。北极,星名,居北天正中,这里象征大唐政权。上句“终不改”,反承第四句的“变古今”,是从去岁吐蕃陷京、代宗旋即复辟一事而来,明言大唐帝国气运久远;下句“寇盗”“相侵”,申说第二句的“万方多难”,针对吐蕃的觊觎寄语相告:莫再徒劳无益地前来侵扰!词严义正,浩气凛然,于如焚的焦虑之中透着坚定的信念。
  尾联咏怀古迹,讽喻当朝昏君,寄托个人怀抱。后主,指蜀汉刘禅,宠信宦官,终于亡国;先主庙在成都锦官门外,西有武侯祠,东有后主祠;《梁甫吟》是诸葛亮遇刘备前喜欢诵读的乐府诗篇,用来比喻这首《登楼》,含有对诸葛武侯的仰慕之意。伫立楼头,徘徊沉吟,忽忽日已西落,在苍茫的暮色中,城南先主庙、后主祠依稀可见。想到后主刘禅,诗人不禁喟然而叹:可怜那亡国昏君,竟也配和诸葛武侯一样,专居祠庙,歆享后人香火!这是以刘禅喻代宗李豫。李豫重用宦官程元振、鱼朝恩,造成国事维艰、吐蕃入侵的局面,同刘禅信任黄皓而亡国极其相似。所不同者,当今只有刘后主那样的昏君,却没有诸葛亮那样的贤相!而诗人自己,空怀济世之心,苦无献身之路,万里他乡,危楼落日,忧端难掇,聊吟诗以自遣,如斯而已!
  全诗即景抒怀,写山川联系着古往今来社会的变化,谈人事又借助自然界的景物,互相渗透,互相包容;熔自然景象、国家灾难、个人情思为一体,语壮境阔,寄慨遥深,体现着诗人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
  这首七律,格律严谨。中间两联,对仗工稳,颈联为流水对,读来有一种飞动流走的快感。在语言上,特别工于各句(末句例外)第五字的锤炼。首句的“伤”,为全诗点染一种悲怆气氛,而且突如其来,造成强烈的悬念。次句的“此”,兼有此时、此地、此人、此行等多重含义,也包含着只能如此而已的感慨。三句的“来”,烘托锦江春色逐人、气势浩大,令人有荡胸扑面的感受。四句的“变”,浮云如白云变苍狗,世事如沧海变桑田,一字双关,引人作联翩无穷的想象。五句的“终”,是终于,是始终,也是终久;有庆幸,有祝愿,也有信心,从而使六句的“莫”字充满令寇盗闻而却步的威力。七句的“还”,是不当如此而居然如此的语气,表示对古今误国昏君的极大轻蔑。只有末句,炼字的重点放在第三字上,“聊”是不甘如此却只能如此的意思,抒写诗人无可奈何的伤感,与第二句的“此”字遥相呼应。
  更值得注意的,是首句的“近”字和末句的“暮”字,这两个字在诗的构思方面起着突出的作用。全诗写登楼观感,俯仰瞻眺,山川古迹,都是从空间着眼;“日暮”,点明诗人徜徉时间已久。这样就兼顾了空间和时间,增强了意境的立体感。单就空间而论,无论西北的锦江、玉垒,或者城南的后主祠庙,都是远处的景物;开端的“花近高楼”却近在咫尺之间。远景近景互相配合,便使诗的境界阔大雄浑而无豁落空洞的遗憾。
  历代诗家对于此诗评价极高。清人浦起龙评谓:“声宏势阔,自然杰作。”(《读杜心解》卷四)沈德潜更为推崇说:“气象雄伟,笼盖宇宙,此杜诗之最上者。”(《唐诗别裁》卷十三)
  (赵庆培)
(其一) 杜甫
  迟日江山丽, 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 沙暖睡鸳鸯。
  清代的诗论家陶虞开在《说杜》一书中指出,杜集中有不少“以诗为画”的作品。这一首写于成都草堂的五言绝句,就是极富诗情画意的佳作。诗一开始,就从大处着墨,描绘出在初春灿烂阳光的照耀下,浣花溪一带明净绚丽的春景,用笔简洁而色彩浓艳。“迟日”即春日,语出《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这里用以突出初春的阳光,以统摄全篇。同时用一“丽”字点染“江山”,表现了春日阳光普照,四野青绿,溪水映日的秀丽景色。这虽是粗笔勾画,笔底却是春光骀荡。
  第二句诗人进一步以和煦的春风,初放的百花,如茵的芳草,浓郁的芳香来展现明媚的大好春光。因为诗人把春风、花草及其散发的馨香有机地组织在一起,所以读者通过联想,可以有惠风和畅、百花竞放、风送花香的感受,收到如临其境的艺术效果。
  在明丽阔远的图景之上,三、四两句转向具体而生动的初春景物描绘。
  第三句诗人选择初春最常见,也是最具有特征性的动态景物来勾画。春暖花开,泥融土湿,秋去春归的燕子,正繁忙地飞来飞去,衔泥筑巢。这生动的描写,使画面更加充满勃勃生机,春意盎然,还有一种动态美。杜甫对燕子的观察十分细致,“泥融”紧扣首句,因春回大地,阳光普照才“泥融”;紫燕新归,衔泥做巢而不停地飞翔,显出一番春意闹的情状。
  第四句是勾勒静态景物。春日冲融,日丽沙暖,鸳鸯也要享受这春天的温暖,在溪边的沙洲上静睡不动。这也和首句紧相照应,因为“迟日”才沙暖,沙暖才引来成双成对的鸳鸯出水,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是那样悠然自适。从景物的描写来看,和第三句动态的飞燕相对照,动静相间,相映成趣。这两句以工笔细描衔泥飞燕、静睡鸳鸯,与一、二两句粗笔勾画阔远明丽的景物相配合,使整个画面和谐统一,构成一幅色彩鲜明,生意勃发,具有美感的初春景物图。就诗中所含蕴的思想感情而言,反映了诗人经过“一岁四行役”、“三年饥走荒山道”的奔波流离之后,暂时定居草堂的安适心情,也是诗人对初春时节自然界一派生机、欣欣向荣的欢悦情怀的表露。
  这首五言绝句,意境明丽悠远,格调清新。全诗对仗工整,但又自然流畅,毫不雕琢;描摹景物清丽工致,浑然无迹,是杜集中别具风神的篇章。
  (王启兴)
(其二) 杜甫
  江碧鸟逾白, 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 何日是归年?
  此诗为杜甫入蜀后所作,抒发了羁旅异乡的感慨。“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这是一幅镶嵌在镜框里的风景画,濡饱墨于纸面,施浓彩于图中,有令人目迷神夺的魅力。你看,漫江碧波荡漾,显露出白翎的水鸟,掠翅江面,好一派怡人的风光!满山青翠欲滴,遍布的朵朵鲜花红艳无比,简直就象燃烧着一团旺火,多么绮靡,多么灿烂!以江碧衬鸟翎的白,碧白相映生辉;以山青衬花葩的红,青红互为竞丽。一个“逾”字,将水鸟借江水的碧色衬底而愈显其翎毛之白,写得深中画理;而一个“欲”字,则在拟人化中赋花朵以动态,摇曳多姿。两句诗状江、山、花、鸟四景,并分别敷碧绿、青葱、火红、洁白四色,景象清新,令人赏心悦目。可是,诗人的旨意却不在此,紧接下去,笔路陡转,慨而叹之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句中“看又过”三字直点写诗时节。春末夏初景色不可谓不美,然而可惜岁月荏苒,归期遥遥,非但引不起游玩的兴致,却反而勾起了漂泊的感伤。
  此诗的艺术特点是以乐景写哀情,唯其极言春光融洽,才能对照出诗人归心殷切。它并没有让思归的感伤从景象中直接透露出来,而是以客观景物与主观感受的不同来反衬诗人乡思之深厚,别具韵致。
  (周溶泉 徐应佩)
(其三) 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公元七六二年,成都尹严武入朝,蜀中发生动乱,杜甫一度避往梓州,翌年安史之乱平定,再过一年,严武还镇成都。杜甫得知这位故人的消息,也跟着回到成都草堂。这时他的心情特别好,面对这生气勃勃的景象,情不自禁,写下了这一组即景小诗。兴到笔随,事先既未拟题,诗成后也不打算拟题,干脆以“绝句”为题。
  诗的上联是一组对仗句。草堂周围多柳,新绿的柳枝上有成对黄鹂在欢唱,一派愉悦景象,有声有色,构成了新鲜而优美的意境。“翠”是新绿,“翠柳”是初春物候,柳枝刚抽嫩芽。“两个黄鹂鸣翠柳”,鸟儿成双成对,呈现一片生机,具有喜庆的意味。次句写蓝天上的白鹭在自由飞翔。这种长腿鸟飞起来姿态优美,自然成行。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白鹭在“青天”映衬下,色彩极其鲜明。两句中一连用了“黄”、“翠”、“白”、“青”四种鲜明的颜色,织成一幅绚丽的图景;首句还有声音的描写,传达出无比欢快的感情。
  诗的下联也由对仗句构成。上句写凭窗远眺西山雪岭。岭上积雪终年不化,所以积聚了“千秋雪”。而雪山在天气不好时见不到,只有空气清澄的晴日,它才清晰可见。用一“含”字,此景仿佛是嵌在窗框中的一幅图画,近在目前。观赏到如此难得见到的美景,诗人心情的舒畅不言而喻。下句再写向门外一瞥,可以见到停泊在江岸边的船只。江船本是常见的,但“万里船”三字却意味深长。因为它们来自“东吴”。当人们想到这些船只行将开行,沿岷江、穿三峡,直达长江下游时,就会觉得很不平常。因为多年战乱,水陆交通为兵戈阻绝,船只是不能畅行万里的。而战乱平定,交通恢复,才看到来自东吴的船只,诗人也可“青春作伴好还乡”了,怎不叫人喜上心头呢?“万里船”与“千秋雪”相对,一言空间之广,一言时间之久。诗人身在草堂,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胸次何等开阔!
  全诗看起来是一句一景,是四幅独立的图景。而一以贯之,使其构成一个统一意境的,正是诗人的内在情感。一开始表现出草堂的春色,诗人的情绪是陶然的,而随着视线的游移、景物的转换,江船的出现,便触动了他的乡情。四句景语就完整表现了诗人这种复杂细致的内心思想活动。
  (周啸天)
  将军魏武之子孙, 于今为庶为清门。
  英雄割据虽已矣, 文采风流今尚存。
  学书初学卫夫人, 但恨无过王右军。
  丹青不知老将至, 富贵于我如浮云。
  开元之中常引见, 承恩数上南薰殿。
  凌烟功臣少颜色, 将军下笔开生面。
  良相头上进贤冠, 猛将腰间大羽箭。
  褒公鄂公毛发动, 英姿飒爽来酣战。
  先帝御马玉花骢, 画工如山貌不同。
  是日牵来赤墀下, 迥立阊阖生长风。
  诏谓将军拂绢素, 意匠惨淡经营中。
  斯须九重真龙出, 一洗万古凡马空。
  玉花却在御榻上, 榻上庭前屹相向。
  至尊含笑催赐金, 圉人太仆皆惆怅。
  弟子韩幹早入室, 亦能画马穷殊相。
  幹惟画肉不画骨, 忍使骅骝气凋丧。
  将军画善盖有神, 必逢佳士亦写真。
  即今飘泊干戈际, 屡貌寻常行路人。
  途穷反遭俗眼白, 世上未有如公贫。
  但看古来盛名下, 终日坎?缠其身。
  曹霸是盛唐著名画马大师,安史之乱后,潦倒漂泊。唐代宗广德二年(764),杜甫和他在成都相识,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写下这首《丹青引》。
  诗起笔洗炼,苍凉。先说曹霸是魏武帝曹操之后,如今削籍,沦为寻常百姓。然后宕开一笔,颂扬曹霸祖先,曹操称雄中原的业绩虽成往史;但其诗歌的艺术造诣高超,辞采美妙,流风余韵,至今犹存。开头四句,抑扬起伏,跌宕多姿,大气包举,统摄全篇。清诗人王士禛十分赞赏,称为“工于发端”(《渔洋诗话》卷中)。
  接着写曹霸在书画上的师承渊源,进取精神,刻苦态度和高尚情操。曹霸最初学东晋卫夫人的书法,写得一手好字,只恨不能超过王羲之。他一生沉浸在绘画艺术之中而不知老之将至,情操高尚,不慕荣利,把功名富贵看得如天上浮云一般淡薄。诗人笔姿灵活,“学书”二句只是陪笔,故意一放;“丹青”二句点题,才是正意所在,写得主次分明,抑扬顿挫,错落有致。
  “开元”以下八句,转入主题,高度赞扬曹霸在人物画上的辉煌成就。开元年间,曹霸应诏去见唐玄宗,有幸屡次登上南薰殿。凌烟阁上的功臣像,因年久褪色,曹霸奉命重绘。他以生花妙笔画得栩栩如生。文臣头戴朝冠,武将腰插大竿长箭。褒国公段志玄、鄂国公尉迟敬德,毛发飞动,神采奕奕,仿佛呼之欲出,要奔赴沙场鏖战一番似的。曹霸的肖像画,形神兼备,气韵生动,表现了高超的技艺。
  诗人一层层写来,在这里,画人仍是衬笔,画马才是重点所在。“先帝”以下八句,诗人细腻地描写了画玉花骢的过程。
  唐玄宗的御马玉花骢,众多画师都描摹过,各各不同,无一肖似逼真。有一天,玉花骢牵至阊阖宫的赤色台阶前,扬首卓立,神气轩昂。玄宗即命曹霸展开白绢当场写生。作画前曹霸先巧妙运思,然后淋漓尽致地落笔挥洒,须臾之间,一气呵成。那画马神奇雄峻,好象从宫门腾跃而出的飞龙,一切凡马在此马前都不免相形失色。诗人先用“生长风”形容真马的雄骏神气,作为画马的有力陪衬,再用众画工的凡马来烘托画师的“真龙”,着意描摹曹霸画马的神妙,这一段文字倾注了热烈赞美之情,笔墨酣畅,精彩之极。“玉花”以下八句,诗人进而形容画马的艺术魅力。
  榻上放着画马玉花骢,乍一看,似和殿前真马两两相对,昂首屹立。诗人把画马与真马合写,实在高妙,不着一“肖”字,却极为生动地写出了画马的逼真传神,令人真假莫辨。玄宗看到画马神态轩昂,十分高兴,含笑催促侍从,赶快赐金奖赏。掌管朝廷车马的官员和养马人都不胜感慨,怅然若失。杜甫以玄宗、太仆和圉人的不同反应渲染出曹霸画技的高妙超群。随后又用他的弟子、也以画马有名的韩幹来作反衬。
  诗人用前后对比的手法,以浓墨彩笔铺叙曹霸过去在宫廷作画的盛况;最后八句,又以苍凉的笔调描写曹霸如今流入民间的落泊境况。“将军善画盖有神”句,总收上文,点明曹霸画艺的精湛绝伦。他不轻易为人画像。可是,在战乱的动荡岁月里,一代画马宗师,流落飘泊,竟不得不靠卖画为生,甚至屡屡为寻常过路行人画像了。曹霸走投无路,遭到流俗的轻视,生活如此穷苦,世上没有比他更贫困的了。画家的辛酸境遇和杜甫的坎坷蹭蹬又何其相似!诗人内心不禁引起共鸣,感慨万分:自古负有盛名、成就杰出的艺术家,往往时运不济,困顿缠身,郁郁不得志!诗的结句,推开一层讲,以此宽解曹霸,同时也聊以自慰,饱含对封建社会世态炎凉的愤慨。
  这首诗在章法上错综绝妙,诗中宾主分明,对比强烈。如学书与学画,画人与画马,真马与画马,凡马与“真龙”,画工与曹霸,韩幹与曹霸,昔日之盛与今日之衰等等。前者为宾,是绿叶,后者为主,是红花。绿叶扶红花,烘托映衬,红花见得更为突出而鲜明。在诗情发展上,抑扬起伏,波澜层出。前四句写曹霸的身世,包含两层抑扬,摇曳多姿。“至尊含笑催赐金”句,将全诗推向高潮,一起后紧跟着一跌,与末段“途穷反遭俗眼白”,又形成尖锐的对比。诗的结构,一抑一扬地波浪式展开,最后以抑的沉郁调子结束,显得错综变化而又多样统一。在结构上,前后呼应,首尾相连。诗的开头“于今为庶为清门”与结尾“世上未有如公贫”,一脉贯通,构成一种悲慨的主调与苍凉的气氛。中间三段,写曹霸画人画马的盛况,与首段“文采风流今尚存”句相照应。
  杜甫以《丹青引》为题,热情地为画家立传,以诗摹写画意,评画论画,诗画结合,富有浓郁的诗情画意,把深邃的现实主义画论和诗传体的特写融为一炉,具有独特的美学意义,在中国唐代美术史和绘画批评史上也有一定的认识价值。这在唐诗的发展上未尝不是一种新贡献。
  (何国治)
  清秋幕府井梧寒, 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 中天月色好谁看?
  风尘荏苒音书绝, 关塞萧条行路难。
  已忍伶俜十年事, 强移栖息一枝安。
  代宗广德二年(764)六月,新任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严武保荐杜甫为节度使幕府的参谋。做这么个参谋,每天天刚亮就得上班,直到夜晚才能下班。杜甫家住成都城外的浣花溪,下班后来不及回家,只好长期住在府内。这首诗,就写于这一年的秋天。所谓“宿府”,就是留宿幕府的意思。因为别人都回家了,所以他常常是“独宿”。
  首联倒装。按顺序说,第二句应在前。其中的“独宿”二字,是一诗之眼。“独宿”幕府,眼睁睁地看着“蜡炬残”,其夜不能寐的苦衷,已见于言外。而第一句“清秋幕府井梧寒”,则通过环境的“清”、“寒”,烘托心境的悲凉。未写“独宿”而先写“独宿”的氛围、感受和心情,意在笔先,起势峻耸。
  颔联写“独宿”的所闻所见,诚如方东树所指出:“景中有情,万古奇警”。而造句之新颖,也令人叹服。七言律句,一般是上四下三,而这一联却是四、一、二的句式,每句读起来有三个停顿。翻译一下,就是:“长夜的角声啊,多悲凉!但只是自言自语地倾诉乱世的悲凉,没有人听;中天的明月啊,多美好!但尽管美好,在漫漫长夜里,又有谁看她呢?!”诗人就这样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以顿挫的句法,吞吐的语气,活托出一个看月听角、独宿不寐的人物形象,恰切地表现了无人共语、沉郁悲抑的复杂心情。
  前两联写“独宿”之景,而情含景中。后两联则就“独宿”之景,直抒“独宿”之情。
  “风尘”句紧承“永夜”句。“永夜角声”,意味着战乱未息。那悲凉的、自言自语的“永夜角声”,引起诗人许多感慨。“风尘荏苒音书绝”,就是那许多感慨的中心内容。“风尘荏苒”者,战乱侵寻也。诗人时常想回到故乡洛阳,却由于“风尘荏苒”,连故乡的音信都得不到啊!
  “关塞”句紧承“中天”句。诗人早在《恨别》一诗里写道:“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老江边。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好几年又过去了,却仍然流落剑外。一个人在这凄清的幕府里长夜不眠,仰望中天明月,怎能不心事重重!“关塞萧条行路难”,就是那重重心事之一。思家、忆弟之情有增无已,还是没法子回到洛阳啊!
  这一联直抒“宿府”之情。但“宿府”时的心情很复杂,怎能用两句诗写完!于是用“伶俜十年事”加以概括,给读者留下了结合诗人的经历去驰骋想象的空间。
  尾联照应首联。作为幕府的参谋而感到“幕府井梧寒”,这就会联想到《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那个鹪鹩鸟来。“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自己从安史之乱以来,“支离东北风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那饱含辛酸的“伶俜十年事”都已经忍受过来了,如今为什么又要到这幕府里来忍受“井梧寒”呢?用“强移”二字,表明自己并不愿意来占这幕府中的“一枝”,而是严武拉来的。用一个“安”字,不过是自我解嘲。看看这一夜徘徊徬徨、辗转反侧的景况,能算是“安”吗?
  杜甫的理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然而无数事实证明这理想难得实现,所以早在乾元二年(759),他就弃官不作,摆脱了“苦被微官缚,低头愧野人”的牢笼生活。这次作参谋,虽然并非出于自愿,但为了“酬知己”,还是写了《东西两川说》,为严武出谋划策。但到幕府不久,就受到幕僚们的嫉妒、诽谤和排挤,感到日子很不好过。因此,在《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里诉说了自己的苦况之后,就请求严武把他从“龟触网”、“鸟窥笼”的困境中解放出来。读到那首的结句“时放倚梧桐”,再回头来读这首的“清秋幕府井梧寒”,就会有更多的体会。诗人宁愿回到草堂去“倚梧桐”,而不愿“栖”那“幕府井梧”的“一枝”;因为“倚”草堂的“梧桐”,比较“安”,也不那么“寒”。
  (霍松林)
  竹凉侵卧内, 野月满庭隅。
  重露成涓滴, 稀星乍有无。
  暗飞萤自照, 水宿鸟相呼。
  万事干戈里, 空悲清夜徂!
  吴齐贤《论杜》曰:“唐人作诗,于题目不轻下一字,而杜诗尤严。”此诗题目,就颇令人感觉跷蹊。按说,疲倦只有在紧张的劳作之后才会产生,夜间人们休息安眠,怎么会“倦”?这是一个怎样的夜?诗人为什么会倦?让我们顺着这条线索,看一看诗中的描写吧。
  起句云:“竹凉侵卧内,野月满庭隅。”凉气阵阵袭入卧室,月光把庭院的角落都洒满了。好一个清秋月夜!“竹”、“野”二字,不仅暗示出诗人宅旁有竹林,门前是郊野,也分外渲染出一派秋气:夜风吹动,竹叶萧萧,入耳分外生凉,真是“绿竹助秋声”;郊野茫茫,一望无际,月光可以普照,更显得秋空明净,秋月皓洁。开头十个字,勾画出清秋月夜村居的特有景况。三、四两句紧紧相承,又有所变化:“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无。”上句扣竹,下句扣月。夜越来越凉,露水越来越重,在竹叶上凝聚成许多小水珠儿,不时地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此时月照中天,映衬得小星星黯然失色,象瞌睡人的眼,忽而睁,忽而闭。这已经是深夜了。五、六两句又转换了另外一番景色:“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这是秋夜破晓前的景色:月亮已经西沉,大地渐渐暗下来,只看到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闪着星星点点微弱的光;那竹林外小溪旁栖宿的鸟儿,已经睡醒,它们互相呼唤着,准备结伴起飞,迎接新的一天……
  以上六句,把从月升到月落的秋夜景色,描写得历历如在目前。表面看,这六句全写自然景色,单纯写“夜”,没有一字写“倦”;但仔细一看,我们从这幅“秋夜图”中,不仅看到绿竹、庭院、朗月、稀星、暗飞的萤、水宿的鸟,还看到这些景物的目击者──诗人自己。我们仿佛看到他孤栖“卧内”,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一会儿拥被支肘,听窗外竹叶萧萧,露珠滴答;一会儿对着洒满庭院的溶溶月光,沉思默想;一会儿披衣而起,步出庭院,仰望遥空,环视旷野,心事浩茫……这一夜从月升到月落,诗人何曾合眼!彻夜不眠,他该有多么疲倦啊!如此清静、凉爽的秋夜,诗人为何不能酣眠?有什么重大的事苦缠住他的心?诗的最后两句诗人直吐胸臆:“万事干戈里,空悲清夜徂!”原来他是为国事而忧心。这时,“安史之乱”刚刚平息,西北吐蕃兵又骚扰中原;并于广德元年(763)十月,直捣长安,逼得唐代宗李豫一度逃往陕州避难(《新唐书·吐蕃传》)。北方广大人民又一次蒙遭战祸,“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这时杜甫寓居成都西郊浣花溪草堂(据前人考证,此诗作于广德二年),自身虽未直接受害,但他对国家和人民一向怀有深情,值此多难之秋,他怎能不忧心如焚!“万事干戈里”,这一夜他思考着千桩万桩事,哪一桩不与战事有关!诗人是多么深切地关注着国家和人民的命运,难怪他坐卧不安,彻夜难眠。但是,当时昏君庸臣当政,有志之士横遭贱视和摒弃,老杜自己也是报国无门。故诗的结语云:“空悲清夜徂!”枉自悲叹如此良夜白白逝去。“空悲”二字,抒发了诗人无限感慨与忧愤。
  诗的最后两句,对全篇起了“点睛”的作用。读了这两句,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前面所描写的那些自然景物,仿佛显现出一层新的光彩,无一不寄寓着诗人忧国忧时的感情,与诗人的心息息相通:由于诗人为国事而心寒,故分外感到“竹凉侵卧内”;由于诗人叹息广大人民的乱离之苦,故对那如泪珠滚动般的“重露成涓滴”之声特别敏感;那光华万里的“野月”,使人会联想到诗人思绪的广阔和遥远;那乍隐乍现、有气无力的“稀星”,似乎显示出诗人对当时政局动荡不定的担心;至于那暗飞自照的流萤,相呼结伴的水鸟,则更明鲜地衬托出诗人“消中只自惜,晚起索谁亲”(《赠王侍御四十韵》)的孤寂心情。
  前人赞美杜诗“情融乎内而深且长,景耀乎外而远且大”(明谢榛《四溟诗话》)。这首诗中由于诗人以“情眼”观景、摄景,融情于景,故诗的字面虽不露声色,只写“夜”,不言“倦”,只写“耀乎外”的景,不写“融乎内”的情,但诗人的羁孤老倦之态,忧国忧时之情,已从这特定的“情中之景”里鲜明地流露出来。在这里,情与景,物与我,妙合无垠,情寓于景,景外合情,读之令人一咏三叹,味之无尽。
  这首诗的构思布局精巧玲珑。全诗起承转合,井然有序。前六句写景,由近及远,由粗转细,用空间的变换暗示时间的推移,画面变幻多姿,情采步步诱人。诗的首联“竹凉侵卧内,明月满庭隅”,峭拔而起,统领下两联所写之景。设若此两句写作“夜凉侵卧内,明月满庭隅”,不仅出语平庸,画面简单,而且下面所写之景也无根无绊。因为无“竹”,“重露”就无处“成涓滴”;无“野”,飞萤之火、水鸟之声的出现,就不知从何而来。由“竹”、“野”二字,可见诗人炼字之精,构思布局之细。此诗结尾由写景转入抒情,骤看殊觉突然,细看似断实联,外断内联,总结了全篇所写之景,点明了题意,使全诗在结处翼然振起,情景皆活,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何庆善)
(其三) 杜甫
  洛下舟车入, 天中贡赋均。
  日闻红粟腐, 寒待翠华春。
  莫取金汤固, 长令宇宙新。
  不过行俭德, 盗贼本王臣。
  《有感五首》,作于代宗广德元年(763)秋。这是其中第三首,内容和当时朝廷中迁都洛阳之议有关。安史乱后,长安所在的关中地区残破,每年要从江淮转运大量粮食到长安;加上吐蕃进扰,长安处在直接威胁之下,因此朝中有迁都之议。这首诗即为此有感而发。
  “洛下舟车入,天中贡赋均。”首联先从洛阳所处的优越地理位置写起。相传周成王使召公复营洛邑,说:“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焉。”次句本此。两句是说,洛阳居于全国中心,水陆交通便利,四方入贡赋税,到这里的路程也大致相等。这里所说的内容也就是主张迁都洛阳的人所持的主要理由。诗人用肯定的口吻加以转述,是因为单就地理位置而论,洛阳确有建都的优越条件。这里先让一步,正是为了使下面转出的议论更加有力。这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手法。
  “日闻红粟腐,寒待翠华春。”颔联紧承“舟车”、“贡赋”,翻出新意。“红粟腐”用《汉书·食货志》“太仓之粟,陈陈相因,腐败而不可食”。“翠华”是天子之旗,这里指代皇帝。两句是说,我近日常听说,洛阳的国家粮仓里堆满了已经腐败的粮食,贫寒的老百姓正延首等待皇上能给他们带来春天般的温暖呢。话说得很委婉。实际上杜甫是反对迁都洛阳的,但他一则旁敲侧击,说“天中”只不过提供了苛敛之便;一则反话正说,明言百姓所待以见百姓所怨。当时持迁都之议的人们中,必有以百姓盼皇帝东幸洛阳为辞的,所以诗人含而不露地反唇相讥说:百姓所望的是“翠华春”,可不是盼来一场更大的灾难!
  主张迁都洛阳的人还将洛阳的地险作为迁都的理由,于是诗人又针对这种议论而发表见解道:“莫取金汤固,长令宇宙新。”“莫取”,就是“不要只着眼于”的意思。杜甫并不是否认“金汤固”的作用,而是认为,对于巩固封建国家政权来说,根本的凭藉是不断革新政治,使人民安居乐业。两句一反一正,一谆谆告诫,一热情希望,显得特别语重心长。诗写到这里,已经从具体的迁都问题引申开去,提高升华到根本的施政原则,因此下一联就进一步说到怎样才能“长令宇宙新”。
  “不过行俭德,盗贼本王臣。”答案原极简单而平常:只不过是皇帝躬行俭德,减少靡费,减轻人民的负担罢了。要知道,所谓“盗贼”,本来都是皇帝的臣民呵。腹联“莫取”、“长令”,反复叮咛,极其郑重,末联却轻描淡写地拈出“不过”二字。这高举轻放的戏剧性转折,使得轻描淡写的“不过”更加引人注目,更增含蕴。为了进一步强调“行俭德”的重要,诗人又语重心长地补上一句“盗贼本王臣”,一针见血地揭示了封建社会官逼民反的事实,思想的深刻,感情的深沉和语言的明快尖锐,在这里被和谐地统一起来了。
  这首诗富于政论色彩,又具有强烈艺术感染力,是带有杜甫独特个性的。如果说将议论引入五律这种通常用来抒情写景的形式,是杜甫的一种有意义的尝试,那么议论而挟情韵以行,便是杜甫成功的艺术经验。
  (刘学锴)
  禹庙空山里, 秋风落日斜。
  荒庭垂桔柚, 古屋画龙蛇。
  云气嘘青壁, 江声走白沙。
  早知乘四载, 疏凿控三巴。
  杜甫写的禹庙,建在忠州(治所在今四川忠县)临江的山崖上。杜甫在代宗永泰元年(765)出蜀东下,途经忠州时,参谒了这座古庙。
  “禹庙空山里,秋风落日斜。”开门见山,起笔便令人森然、肃然。山是“空”的,可见荒凉;加以秋风瑟瑟,气氛更觉萧森。但山空,那古庙就更显得巍然独峙;加以晚霞的涂染,格外鲜明庄严,令人肃然而生敬意。诗人正是怀着这种心情登山入庙的。
  “荒庭垂桔柚,古屋画龙蛇。”庙内,庭院荒芜,房屋古旧,一“荒”二“古”,不免使人感到凄凉、冷落。但诗人却观察到另一番景象:庭中桔柚硕果垂枝,壁上古画神龙舞爪。桔柚和龙蛇,给荒庭古屋带来一片生气和动感。“垂桔柚”、“画龙蛇”,既是眼前实景,又暗含着歌颂大禹的典故。据《尚书·禹贡》载,禹治洪水后,九州人民得以安居生产,远居东南的“岛夷”之民也“厥包桔柚”──把丰收的桔柚包裹好进贡给禹。又传说,禹“驱龙蛇而放菹(泽中有水草处)”,使龙蛇也有所归宿,不再兴风作浪(见《孟子·滕文公》)。这两个典故正好配合着眼前景物,由景物显示出来;景与典,化为一体,使人不觉诗人是在用典。前人称赞这两句“用事入化”,是“老杜千古绝技”(《诗薮·内篇》卷四)。这样用典的好处是,对于看出它是用典的,固然更觉意味深浓,为古代英雄的业绩所鼓舞;即使看不出它是用典,也同样可以欣赏这古色古香、富有生气的古庙景物,从中领会诗人豪迈的感情。
  五、六两句写庙外之景:“云气嘘青壁,江声走白沙。”云雾团团,在长满青苔的古老的山崖峭壁间缓缓卷动;江涛澎湃,白浪淘沙,向三峡滚滚奔流。这里“嘘”、“走”二字特别传神。古谓:“云从龙”。从迷离的云雾,奔腾的江流,恍惚间,我们仿佛看到庙内壁画中的神龙,飞到峭壁间盘旋嬉游,口中嘘出团团云气;又仿佛看到有个巨人,牵着长江的鼻子,让它沿着沙道驯服地向东方迅奔。……在这里,神话和现实,庙内和庙外之景,大自然的磅礴气势和大禹治理山河的伟大气魄,迭合到一起了。这壮观的画面,令人感到无限的力与美。
  诗人伫立崖头,观此一番情景,怎能不对英雄大禹发出衷心的赞美,故结句云:“早知乘四载,疏凿控三巴。”传说禹治水到处奔波,水乘舟,陆乘车,泥乘輴,山乘樏,是为“四载”。三巴指巴郡、巴东、巴西(今四川忠县、云阳、阆中等地)。传说这一带原为泽国,大禹凿通三峡后始控为陆地。这两句诗很含蓄,意思是说:禹啊,禹啊,我早就耳闻你乘四载、凿三峡、疏长江、控三巴的英雄事迹;今天亲临现场,目睹遗迹,越发敬佩你的伟大了!
  这首诗重点在于歌颂大禹不惧艰险、征服自然、为民造福的创业精神。唐王朝自安史之乱后,长期战乱,象洪水横流,给人民带来了无边的灾难;山“空”庭“荒”,正是当时整个社会面貌的真实写照。诗人用“春秋笔法”暗暗讽刺当时祸国殃民的昏庸统治者,而寄希望于新当政的代宗李豫,希望他能发扬大禹“乘四载”、“控三巴”的艰苦创业精神,重振山河,把国家治理好。
  在抒情诗中,情与景本应协调、统一。而这首诗,诗人歌颂英雄,感情基调昂扬、豪迈,但禹庙之景却十分荒凉:山空,风寒,庭荒,屋旧。这些景物与感情基调不协调。诗人为解决这个矛盾,巧妙地运用了抑扬相衬的手法:山虽空,但有禹庙之峥嵘;秋风虽萧瑟,但有落日之光彩;庭虽荒,但有桔柚垂枝;屋虽古旧,但有龙蛇在画壁间飞动……。这样一抑一扬,既真实地再现了客观景物,又不使人产生冷落、低沉之感;加以后四句声弘气壮,调子愈来愈昂扬,令人愈读愈振奋。由此可见诗人的艺术匠心。
  (何庆善)
  细草微风岸, 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 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 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 天地一沙鸥。
  公元七六五年,杜甫带着家人离开成都草堂,乘舟东下,在岷江、长江飘泊。这首五言律诗大概是他舟经渝州、忠州一带时写的。
  诗的前半描写“旅夜”的情景。第一、二句写近景:微风吹拂着江岸上的细草,竖着高高桅杆的小船在月夜孤独地停泊着。当时杜甫离成都是迫于无奈。这一年的正月,他辞去节度使参谋职务,四月,在成都赖以存身的好友严武死去。处此凄孤无依之境,便决意离蜀东下。因此,这里不是空泛地写景,而是寓情于景,通过写景展示他的境况和情怀:象江岸细草一样渺小,象江中孤舟一般寂寞。第三、四句写远景:明星低垂,平野广阔;月随波涌,大江东流。这两句写景雄浑阔大,历来为人所称道。在这两个写景句中寄寓着诗人的什么感情呢?有人认为是“开襟旷远”(浦起龙《读杜心解》),有人认为是写出了“喜”的感情(见《唐诗论文集·杜甫五律例解》)。很明显,这首诗是写诗人暮年飘泊的凄苦景况的,而上面的两种解释只强调了诗的字面意思,这就很难令人信服。实际上,诗人写辽阔的平野、浩荡的大江、灿烂的星月,正是为了反衬出他孤苦伶仃的形象和颠连无告的凄怆心情。这种以乐景写哀情的手法,在古典作品中是经常使用的。如《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用春日的美好景物反衬出征士兵的悲苦心情,写得多么动人!
  诗的后半是“书怀”。第五、六句说,有点名声,哪里是因为我的文章好呢?做官,倒应该因为年老多病而退休。这是反话,立意至为含蓄。诗人素有远大的政治抱负,但长期被压抑而不能施展,因此声名竟因文章而著,这实在不是他的心愿。杜甫此时确实是既老且病,但他的休官,却主要不是因为老和病,而是由于被排挤。这里表现出诗人心中的不平,同时揭示出政治上失意是他飘泊、孤寂的根本原因。关于这一联的含义,黄生说是“无所归咎,抚躬自怪之语”(《杜诗说》),仇兆鳌说是“五属自谦,六乃自解”(《杜少陵集详注》),恐怕不很妥当。最后两句说,飘然一身象个什么呢?不过象广阔的天地间的一只沙鸥罢了。诗人即景自况以抒悲怀。水天空阔,沙鸥飘零;人似沙鸥,转徙江湖。这一联借景抒情,深刻地表现了诗人内心飘泊无依的感伤,真是一字一泪,感人至深。
  王夫之《姜斋诗话》说:“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互藏其宅。”情景互藏其宅,即寓情于景和寓景于情。前者写宜于表达诗人所要抒发的情的景物,使情藏于景中;后者不是抽象地写情,而是在写情中藏有景物。杜甫的这首《旅夜书怀》诗,就是古典诗歌中情景相生、互藏其宅的一个范例。
  (傅思均)
  功盖三分国, 名成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 遗恨失吞吴。
  这是作者初到夔州时作的一首咏怀诸葛亮的诗,写于大历元年(766)。“八阵图”,指由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种阵势所组成的军事操练和作战的阵图,是诸葛亮的一项创造,反映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这两句赞颂诸葛亮的丰功伟绩。第一句是从总的方面写,说诸葛亮在确立魏蜀吴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局势的过程中,功绩最为卓绝。三国并存局面的形成,固然有许多因素,而诸葛亮辅助刘备从无到有地创建蜀国基业,应该说是重要原因之一。杜甫这一高度概括的赞语,客观地反映了三国时代的历史真实。第二句是从具体的方面来写,说诸葛亮创制八阵图使他声名更加卓著。对这一点古人曾屡加称颂,如成都武侯祠中的碑刻就写道:“一统经纶志未酬,布阵有图诚妙略。”“江上阵图犹布列,蜀中相业有辉光。”而杜甫的这句诗则是更集中、更凝炼地赞颂了诸葛亮的军事业绩。
  头两句诗在写法上用的是对仗句,“三分国”对“八阵图”,以全局性的业绩对军事上的贡献,显得精巧工整,自然妥帖。在结构上,前句劈头提起,开门见山;后句点出诗题,进一步赞颂功绩,同时又为下面凭吊遗迹作了铺垫。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这两句就“八阵图”的遗址抒发感慨。“八阵图”遗址在夔州西南永安宫前平沙上。据《荆州图副》和刘禹锡《嘉话录》记载,这里的八阵图聚细石成堆,高五尺,六十围,纵横棋布,排列为六十四堆,始终保持原来的样子不变,即使被夏天大水冲击淹没,等到冬季水落平川,万物都失故态,唯独八阵图的石堆却依然如旧,六百年来岿然不动。前一句极精炼地写出了遗迹这一富有神奇色彩的特征。“石不转”,化用了《诗经·邶风·柏舟》中的诗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在作者看来,这种神奇色彩和诸葛亮的精神心志有内在的联系:他对蜀汉政权和统一大业忠贞不二,矢志不移,如磐石之不可动摇。同时,这散而复聚、长年不变的八阵图石堆的存在,似乎又是诸葛亮对自己赍志以殁表示惋惜、遗憾的象征,所以杜甫紧接着写的最后一句是“遗恨失吞吴”,说刘备吞吴失计,破坏了诸葛亮联吴抗曹的根本策略,以致统一大业中途夭折,而成了千古遗恨。
  当然,这首诗与其说是在写诸葛亮的“遗恨”,无宁说是杜甫在为诸葛亮惋惜,并在这种惋惜之中渗透了杜甫“伤己垂暮无成”(黄生语)的抑郁情怀。
  这首怀古绝句,具有融议论入诗的特点。但这种议论并不空洞抽象,而是语言生动形象,抒情色彩浓郁。诗人把怀古和述怀融为一体,浑然不分,给人一种此恨绵绵、余意不尽的感觉。
  (吴小林)
  白帝城中云出门, 白帝城下雨翻盆。
  高江急峡雷霆斗, 古木苍藤日月昏。
  戎马不如归马逸, 千家今有百家存。
  哀哀寡妇诛求尽, 恸哭秋原何处村?
  这是一首拗体律诗,作于唐代宗大历元年(766)杜甫寓居夔州期间。它打破了固有的格律,以古调或民歌风格掺入律诗,形成奇崛奥峭的风格。
  诗的首联即用民歌的复沓句法来写峡江云雨翻腾的奇险景象。登上白帝城楼,只觉云气翻滚,从城门中腾涌而出,此极言山城之高峻。往下看,“城下”大雨倾盆,使人觉得城还在云雨的上头,再次衬出城高。这两句用俗语入诗,再加上音节奇崛,不合一般律诗的平仄,读来颇为拗拙,但也因而有一种劲健的气骨。
  下一联承“雨翻盆”而来,具体描写雨景。而且一反上一联的拗拙,写得非常工巧。首先是成功地运用当句对,使形象凝炼而集中。“高江”对“急峡”,“古木”对“苍藤”,对偶工稳,铢两悉称;“雷霆”和“日月”各指一物(“日月”为偏义复词,即指日),上下相对。这样,两句中集中了六个形象,一个接一个奔凑到诗人笔下,真有急管繁弦之势,有声有色地传达了雨势的急骤。“高江”,指长江此段地势之高,藏“江水顺势而下”意;“急峡”,说两山夹水,致峡中水流至急,加以翻盆暴雨,江水猛涨,水势益急,竟使人如闻雷霆一般。从音节上言,这两句平仄完全合律,与上联一拙一工,而有跌宕错落之美。如此写法,后人极为赞赏,宋人范温说:“老杜诗,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类如此。皆拙固无取,使其皆工,则峭急无古气。”(《潜溪诗眼》)
  这两联先以云雨寄兴,暗写时代的动乱,实际是为展现后面那个腥风血雨中的社会面貌造势、作铺垫。
  后半首境界陡变,由紧张激烈化为阴惨凄冷。雷声渐远,雨帘已疏,诗人眼前出现了一片雨后萧条的原野。颈联即是写所见:荒原上闲蹓着的“归马”和横遭洗劫后的村庄。这里一个“逸”字值得注意。眼前之马逸则逸矣,看来是无主之马。虽然不必拉车耕地了,其命运难道不可悲吗?十室九空的荒村,那更是怵目惊心了。这一联又运用了当句对,但形式与上联不同,即是将包含相同词素的词语置于句子的前后部分,形成一种纡徐回复、一唱三叹的语调,传达出诗人无穷的感喟和叹息,这和上面急骤的调子形成鲜明对照。
  景色惨淡,满目凋敝,那人民生活如何呢?这就逼出尾联碎人肝肠的哀诉。它以典型的悲剧形象,控诉了黑暗现实。孤苦无依的寡妇,终日哀伤,有着多少忧愁和痛苦啊!她的丈夫或许就是死于战乱,然而官府对她家也并不放过,搜刮尽净,那么其他人可想而知。最后写荒原中传来阵阵哭声,在收获的秋季尚且如此,其苦况可以想见。“何处村”是说辨不清哪个村庄有人在哭,造成一种苍茫的悲剧气氛,实际是说无处没有哭声。
  本诗在意境上的参差变化很值得注意。首先是前后境界的转换,好象乐队在金鼓齐鸣之后奏出了如泣如诉的缕缕哀音;又好象电影在风狂雨暴的场景后,接着出现了一幅满目疮痍的秋原荒村图。这一转换,展现了经过安史之乱后唐代社会的缩影。其次是上下联,甚至一联之内都有变化。如颔联写雨景两句色彩即不同,出句如千军万马,而对句则阻惨凄冷,为转入下面的意境作了铺垫。这种多层次的变化使意境更为丰富,跌宕多姿而不流于平板。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指出的“前疏者后必密,半阔者半必细,一实者一必虚”,或“一开则一阖,一扬则一抑,一象则一意,无偏用者”,就是这个道理。
  (黄宝华)
(其一) 杜甫
  中巴之东巴东山, 江水开辟流其间。
  白帝高为三峡镇, 瞿塘险过百牢关。
  长江滔滔东流至四川奉节,即古代的夔州,就进入了举世闻名的长江三峡之第一峡──瞿塘峡。此诗作于大历初,描绘歌颂了此处的山川形胜。
  东汉末刘璋据蜀,分其地为三巴,有中巴,西巴,东巴。夔州为巴东郡,在“中巴之东”。“巴东山”即大巴山,在川、陕、鄂三省边境,诗中特指三峡两岸连山。“巴”、“东”字在首句重复,前分后合,构成由舒缓转急促的节拍,使人从声音上感受到大山的气势。“中巴之东巴东山”,七字皆阴平声,更属创格,形成奇崛拗峭的音调,有助于气氛渲染,给人以石破天惊之感。次句写江水,“开辟”用如时间副词,意为从开天辟地以来,自古以来。不说“自古”而说“开辟”,极见推敲。因为“自古”只能表达一个抽象的时间概念,而“开辟”这个动词联合结构的词汇富于形象性,能引起一种动感,仿佛夔门的形成是浪打波穿的结果,既形容出自然的伟力,又见出其地势的古老和险要。
  前两句从较大角度,交代出夔州的地理环境,下两句进而更具体地描绘其山川形胜。“白帝”即白帝城,城在夔州之东的北岸高峰顶上。这里是公孙述割据称雄之处,也是三国时蜀汉防东吴的要冲,因它守住瞿塘峡口,足资镇压,所以说是“三峡镇”。在湍急的瞿塘峡江心,旧时有滟滪堆,冬日出水,夏日没入水中成为暗礁,所以“其间道路古来难”,不可谓不险。“百牢关”在汉中,两岸绝壁相对而立,六十里不断,因为它和夔州的瞿塘相似,所以用来作比。下联十四字抓住“高”、“险”特征,笔力千钧,把“高江急峡”写得极有气势。两句分承山水,句式对仗,音韵砍截,与散行作结风味全殊。
  如果我们用盛唐绝句传统手法作对照,就会发现此诗在写作上有以下几个突出特点:一,传统绝句注重音调的平仄谐调,句格的稳顺;而此诗有意追求拗调,首句全用平声字,给人以奇离突兀之感。二,传统绝句注重风调,追求一唱三叹之音,尾联多取散行,一般“以第三句为主,第四句发之”(杨仲弘语),构成转合,即使用对结,也多采取流水对;此诗用“的对”作结,类半首律诗,诗意的转折在两联之间,结束的音调戛然而止。三,传统绝句注重情景交融的表现手法,纯写景的不多,而此诗两联皆分写山水。纯乎写景,却又并非无情。它通过奇突雄浑的自然景物的描写,取得激动人心的艺术效果,而抒情已存乎写景之中,读者能感到诗人对祖国奇异山川的热爱和由衷的赞美。
  (周啸天)
  暝色延山径, 高斋次水门。
  薄云岩际宿, 孤月浪中翻。
  鹳鹤追飞静, 豺狼得食喧。
  不眠忧战伐, 无力正乾坤。
  大历元年(766)春,杜甫由云安到夔州,同年秋寓居夔州的西阁。阁在长江边,有山川之胜。此诗是未移寓前宿西阁之作。诗人通过不眠时的所见所闻,抒发了他关心时事,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
  首联对起。“瞑色”句点明时间。一条登山小径,蜿蜒直抵阁前。“延”有接引意,联接“暝色”和“山径”,仿佛暝色是山径迎接来的一般,赋于无生命的自然景物以生趣。这句写出了苍然暮色自远而至之状。“高斋”指西阁,有居高临下之势。此句是说西阁位置临近雄据长江边的瞿塘关。
  诗人寄宿西阁,夜长不寐,起坐眺望。颔联写当时所见。诗人欣赏绝境的物色,为初夜江上的山容水态所吸引,写下了“薄云岩际宿,孤月浪中翻”的名句。这两句仇兆鳌解释说:“云过山头,停岩似宿。月浮水面,浪动若翻”,是概括得很好的。薄薄的云层飘浮在岩腹里,就象栖宿在那儿似的。江上波涛腾涌,一轮孤烛的明月映照水中,好象月儿在不停翻滚。这两句是改何逊“薄云岩际出,初月波中上”(《入西塞示南府同僚》)句而成,诗人从眼前生动景色出发,只换了四个字,就把前人现成诗句和自己真实感受结合起来,焕发出夺目的异彩。仇兆鳌把它比作张僧繇画龙,有“点睛欲飞”之妙。何诗写的是金陵附近西塞山前云起月出的向晚景色;杜诗写的是夔州附近瞿塘关上薄云依山、孤月没浪的初夜景致。夔州群山万壑,连绵不绝。飞云在峰壑中缓慢飘流,夜间光线暗淡,就象停留在那里一样。诗人用一个“宿”字,显得极为稳贴。夔州一带江流向以波腾浪涌著称。此诗用“浪中翻”三字表现江上月色,就飞动自然。诗人如果没有实感,是写不出来的。我们从这里可以悟出艺术表现上“青胜于蓝”的道理。
  颈联写深夜无眠时所见所闻。这时传入耳中的,但有水禽山兽的声息。鹳,形似鹤的水鸟。鹳鹤等专喜捕食鱼介类生物的水鸟,白天在水面往来追逐,搜寻食物,此刻已停止了捕逐活动;生性贪狠的豺狼,这时又公然出来攫夺兽畜,争喧不止。这两句所表现的情景,切合夔州附近既有大江,又有丛山的自然环境。也在一定程度上唤起人们对当时黑暗社会现实的联想。被鹳鹤追飞捕捉的鱼介,被豺狼争喧噬食的兽畜,不正是在战乱中被掠夺、压榨的劳动人民的一种象征么?
  尾联对结。中间两联都写诗人不眠时见闻。这一联才点出“不眠”的原委。永泰元年(765)五月,杜甫离开成都草堂东下,次年春末来到夔州。这时严武刚死不久,继任的郭英乂因暴戾骄奢,为汉州刺史崔旰所攻,逃亡被杀。邛州牙将柏茂琳等又合兵讨崔,于是蜀中大乱。杜甫留滞夔州,忧念“战伐”,寄宿西阁时听到鹳鹤、豺狼的追逐喧嚣之声而引起感触。诗人早年就有“致君尧舜上”、“常怀契与稷”的政治抱负,而今飘泊羁旅,无力实现整顿乾坤的夙愿,社会的动乱使他忧心如焚,彻夜无眠。这一联正是诗人忧心国事的情怀和潦倒艰难的处境的真实写照。
  此诗全篇皆用对句,笔力雄健,毫不见雕饰痕迹。它既写景,又写情;先写景,后写情,可说是融景入情、情景并茂的一首杰作。
  (陶道恕)
(其二) 杜甫
  韩公本意筑三城, 拟绝天骄拔汉旌。
  岂谓尽烦回纥马, 翻然远救朔方兵。
  胡来不觉潼关隘, 龙起犹闻晋水清。
  独使至尊忧社稷, 诸君何以答升平?
  《诸将五首》是一组政治抒情诗,唐代宗大历元年(766)作于夔州。这里选的是其中第二首。当时安史之乱虽已平定,但边患却未根除,诗人痛感朝廷将帅平庸无能,故作诗以讽。正是由于这样的命意,五首都以议论为诗。在律诗中发绝大议论,是杜甫之所长,而《诸将》表现尤为突出。施议论于律体,有两重困难,一是议论费词,容易破坏诗的凝炼;二是议论主理,容易破坏诗的抒情性。而这两点都被作者解决得十分妥善。
  题意在“诸将”,诗却并不从这里说起,而先引述前贤事迹。“韩公”,即历事则天、中宗朝以功封韩国公的名将张仁愿。最初,朔方军与突厥以黄河为界,神龙三年(707),朔方军总管沙吒忠义为突厥所败,中宗诏张仁愿摄御史大夫代之。仁愿乘突厥之虚夺漠南之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应,以绝突厥南侵之路。自此突厥不敢逾山牧马,朔方遂安。首联揭出“筑三城”这一壮举及意图,别有用意。将制止外族入侵写成“拟绝天骄(匈奴自称“天之骄子”,见《汉书》)拔汉旌”,就把冷冰冰的叙述化作激奋人心的图画,赞美之情洋溢纸上。不说“已绝”而谓之“拟绝”,一个“拟”字颇有意味,这犹如说韩公此举非一时应急,乃百年大计,有待来者继承。因而首联实为“对面生情”,明说韩公而暗着意于“诸将”。
  颔联即紧承此意,笔锋一转,落到“诸将”方面来。肃宗时朔方军收京,败吐蕃,皆借助回纥骑兵,所以说“尽烦回纥”。而回纥出兵,本为另有企图,至永泰元年(765),便毁盟联合吐蕃入寇。这里追述肃宗朝借兵事,意在指出祸患的原由在于诸将当年无远见,因循求助,为下句斥其而今庸懦无能、不能制外患张本。专提朔方兵,则照应韩公事,通过两联今昔对照,不著议论而褒贬自明。这里,一方面是化议论为叙事,具体形象;一方面以“岂谓”、“翻然”等字勾勒,带着强烈不满的感情色彩,胜过许多议论,达到了含蓄、凝炼的要求。
  “尽烦回纥马”的失计,养痈遗患,五句即申此意。安禄山叛乱,潼关曾失守;后来回纥、吐蕃为仆固怀恩所诱连兵入寇。“胡来不觉潼关隘”实兼而言之。潼关非不险隘,而今不觉其险隘,正是讥诮诸将无人,亦是以叙代议,言少意多。
  六句突然又从“诸将”宕开一笔,写到代宗。龙起晋水云云,是以唐高祖起兵晋阳譬喻,赞扬代宗复兴唐室。传说高祖师次龙门,代水清;而至德二载(757)七月,岚州合关河清,九月广平王(即后来的代宗)收西京。事有相类,所以引譬。初收京师时,广平王曾亲拜回纥马前,祈免剽掠。下句“忧社稷”三字,着落在此。六句引入代宗,七句又言“独使至尊忧社稷”,这是又一次从“对面生情”,运用对照手法,暴露“诸将”的无用。一个“独”字,意味尤长。盖收京之后,国家危机远未消除,诸将居然坐享“升平”,而“至尊”则独自食不甘味(至少诗人认为是这样),言下之意实深,如发出来便是堂堂正正一篇忠愤填膺的文章。然而诗人不正面下一字,只冷冷反诘道:“诸君何以答升平?”戛然而止,却“含蓄可思”。这里“诸君”一喝,语意冷峭,简劲有力。
  对于七律这种抒情诗体,“总贵不烦而至”(《诗镜总论》)。而作者能融议论于叙事,两次运用对照手法,耐人玩味,正做到“不烦而至”。又通过惊叹(“岂谓”二句)、反诘(“独使”二句)语气,为全篇增添感情色彩。议论叙事夹情韵以行,便绝无“伤体”(伤抒情诗之体)之嫌。在遣词造句上,“本意”、“拟绝”、“岂谓”、“翻然”、“不觉”、“犹闻”、“独使”、“何以”等字前后呼应,使全篇意脉流贯,流畅中又具转折顿宕,所谓“纵横出没中,复含酝藉微远之致”(《说诗晬语》),也加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周啸天)
  玉露凋伤枫树林, 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 塞上风去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 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 白帝城高急暮砧。
  夔府孤城落日斜, 每依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泪, 奉使虚随八月槎。
  画省香炉违伏枕, 山楼粉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 已映洲前芦荻花。
  千家山郭静朝晖, 日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 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 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 五陵衣马自轻肥。
  闻道长安似弈棋, 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 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振, 征西车马羽书驰。
  鱼龙寂寞秋江冷, 故国平居有所思。
  蓬莱宫阙对南山, 承露金茎霄汉间。
  西望瑶池降王母, 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雉尾开宫扇, 日绕龙鳞识圣颜。
  一卧沧江惊岁晚, 几回青琐点朝班。
  瞿塘峡口曲江头, 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夹城通御气, 芙蓉小苑入边愁。
  珠帘绣柱围黄鹄, 锦缆牙樯起白鸥。
  回首可怜歌舞地, 秦中自古帝王州。
  昆明池水汉时功, 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夜月, 石鲸鳞甲动秋风。
  波漂菰米沉云黑, 露冷莲房坠粉红。
  关塞极天惟鸟道, 江湖满地一渔翁。
  昆吾御宿自逶迤, 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余鹦鹉粒, 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 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曾干气象, 白头吟望苦低垂。
  《秋兴》八首是大历元年(766)杜甫五十五岁旅居夔州时的作品。它是八首蝉联、结构严密、抒情深挚的一组七言律诗,体现了诗人晚年的思想感情和艺术成就。
  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至广德元年(763)始告结束,而吐蕃、回纥乘虚而入,藩镇拥兵割据,战乱时起,唐王朝难以复兴了。此时,严武去世,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凭依,遂沿江东下,滞留夔州。诗人晚年多病,知交零落,壮志难酬,心境是非常寂寞、抑郁的。《秋兴》这组诗,融铸了夔州萧条的秋色,清凄的秋声,暮年多病的苦况,关心国家命运的深情,悲壮苍凉,意境深闳。
  这组诗,前人评论较多,其中以王嗣奭《杜臆》的意见最为妥切。他说:“秋兴八首,以第一首起兴,而后七首俱发中怀;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发,或遥相应,总是一篇文字……”可见八首诗,章法缜密严整,脉络分明,不宜拆开,亦不可颠倒。从整体看,从诗人身在的夔州,联想到长安;由暮年飘零,羁旅江上,面对满目萧条景色而引起国家盛衰及个人身世的感叹;以对长安盛世胜事的追忆而归结到诗人现实的孤寂处境、今昔对比的哀愁。这种忧思不能看作是杜甫一时一地的偶然触发,而是自经丧乱以来,他忧国伤时感情的集中表现。目睹国家残破,而不能有所作为,其中曲折,诗人不忍明言,也不能尽言。这就是他所以望长安,写长安,婉转低回,反复慨叹的道理。
  为理解这组诗的结构,须对其内容先略作说明。第一首是组诗的序曲,通过对巫山巫峡的秋色秋声的形象描绘,烘托出阴沉萧森、动荡不安的环境气氛,令人感到秋色秋声扑面惊心,抒发了诗人忧国之情和孤独抑郁之感。这一首开门见山,抒情写景,波澜壮阔,感情强烈。诗意落实在“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两句上,下启第二、三首。第二首写诗人身在孤城,从落日的黄昏坐到深宵,翘首北望,长夜不寐,上应第一首。最后两句,侧重写自己已近暮年,兵戈不息,卧病秋江的寂寞,以及身在剑南,心怀渭北,“每依北斗望京华”,表现出对长安的强烈怀念。第三首写晨曦中的夔府,是第二首的延伸。诗人日日独坐江楼,秋气清明,江色宁静,而这种宁静给作者带来的却是烦扰不安。面临种种矛盾,深深感叹自己一生的事与愿违。第四首是组诗的前后过渡。前三首诗的忧郁不安步步紧逼,至此才揭示它们的中心内容,接触到“每依北斗望京华”的核心:长安象“弈棋”一样彼争此夺,反复不定。人事的更变,纲纪的崩坏,以及回纥、吐蕃的连年进犯,这一切使诗人深感国运大非昔比。对杜甫说来,长安不是个抽象的地理概念,他在这唐代的政治中心住过整整十年,深深印在心上的有依恋,有爱慕,有欢笑,也有到处“潜悲辛”的苦闷。当此国家残破、秋江清冷、个人孤独之际,所熟悉的长安景象,一一浮现眼前。“故国平居有所思”一句挑出以下四首。第五首,描绘长安宫殿的巍峨壮丽,早朝场面的庄严肃穆,以及自己曾得“识圣颜”至今引为欣慰的回忆。值此沧江病卧,岁晚秋深,更加触动他的忧国之情。第六首怀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华。帝王佚乐游宴引来了无穷的“边愁”,清歌曼舞,断送了“自古帝王州”,在无限惋惜之中,隐含斥责之意。第七首忆及长安的昆明池,展示唐朝当年国力昌盛、景物壮丽和物产富饶的盛景。第八首表现了诗人当年在昆吾、御宿、渼陂春日郊游的诗意豪情。“彩笔昔曾干气象”,更是深刻难忘的印象。
  八首诗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正如一个大型抒情乐曲有八个乐章一样。这个抒情曲以忧念国家兴衰的爱国思想为主题,以夔府的秋日萧瑟,诗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飘零,特别是关切祖国安危的沉重心情作为基调。其间穿插有轻快欢乐的抒情,如“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有壮丽飞动、充满豪情的描绘,如对长安宫阙、昆明池水的追述;有表现慷慨悲愤情绪的,如“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有极为沉郁低回的咏叹,如“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白头吟望苦低垂”等。就以表现诗人孤独和不安的情绪而言,其色调也不尽相同。“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以豪迈、宏阔写哀愁;“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以清丽、宁静写“剪不断、理还乱”的不平静的心绪。总之,八首中的每一首都以自己独特的表现手法,从不同的角度表现基调的思想情绪。它们每一首在八首中又是互相支撑,构成了整体。这样不仅使整个抒情曲错综、丰富,而且抑扬顿挫,有开有阖,突出地表现了主题。王船山对此说:“八首如正变七音旋相为宫而自成一章,或为割裂,则神态尽失矣。”(《船山遗书·唐诗评选》卷四)
  《秋兴》八首中,杜甫除采用强烈的对比手法外,反复运用了循环往复的抒情方式,把读者引入诗的境界中去。组诗的纲目是由夔府望长安──“每依北斗望京华”。组诗的枢纽是“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从瞿塘峡口到曲江头,相去遥远,诗中以“接”字,把客蜀望京,抚今追昔,忧邦国安危……种种复杂感情交织成一个深厚壮阔的艺术境界。第一首从眼前丛菊的开放联系到“故园”。追忆“故园”的沉思又被白帝城黄昏的四处砧声所打断。这中间有从夔府到长安,又从长安回到夔府的往复。第二首,由夔府孤城按着北斗星的方位遥望长安,听峡中猿啼,想到“画省香炉”。这是两次往复。联翩的回忆,又被夔府古城的悲笳所唤醒。这是第三次往复。第三首虽然主要在抒发悒郁不平,但诗中有“五陵衣马自轻肥”,仍然有夔府到长安的往复。第四、五首,一写长安十数年来的动乱,一写长安宫阙之盛况,都是先从对长安的回忆开始,在最后两句回到夔府。第六首,从瞿塘峡口到曲江头,从目前的万里风烟,想到过去的歌舞繁华。第七首怀想昆明池水盛唐武功,回到目前“关塞极天惟鸟道”的冷落。第八首,从长安的“昆吾……”回到“白头吟望”的现实,都是往复。循环往复是《秋兴》的基本表现方式,也是它的特色。不论从夔府写到长安,还是从追忆长安而归结到夔府,从不同的角度,层层加深,不仅毫无重复之感,还起了加深感情,增强艺术感染力的作用,真可以说是“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赠郑谏议十韵》)了。
  情景的和谐统一,是抒情诗里一个异常重要的方面。《秋兴》八首可说是一个极好的范例。如“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波浪汹涌,仿佛天也翻动;巫山风云,下及于地,似与地下阴气相接。前一句由下及上,后一句由上接下。波浪滔天,风云匝地,秋天萧森之气充塞于巫山巫峡之中。我们感到这两句形象有力,内容丰富,意境开阔。诗人不是简单地再现他的眼见耳闻,也不是简单地描摹江流湍急、塞上风云、三峡秋深的外貌特征,诗人捕捉到它们内在的精神,而赋予江水、风云某种性格。这就是天上地下、江间关塞,到处是惊风骇浪,动荡不安;萧条阴晦,不见天日。这就形象地表现了诗人的极度不安,翻腾起伏的忧思和胸中的郁勃不平,也象征了国家局势的变易无常和臲硊不安的前途。两句诗把峡谷的深秋,诗人个人身世以及国家丧乱都包括在里面。这种既掌握景物的特点,又把自己人生经验中最深刻的感情融会进去,用最生动、最有概括力的语言表现出来,这样景物就有了生命,而作者企图表现的感情也就有所附丽。情因景而显,景因情而深。语简而意繁,心情苦闷而意境开阔(意指不局促,不狭窄)。苏东坡曾说:“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确实是有见识、有经验之谈。
  杜甫住在成都时,在《江村》里说“自去自来堂上燕”,从栖居草堂的燕子的自去自来,表现诗人所在的江村长夏环境的幽静,显示了诗人漂泊后,初获暂时安定生活时自在舒展的心情。在《秋兴》第三首里,同样是燕飞,诗人却说:“清秋燕子故飞飞。”诗人日日江楼独坐,百无聊赖中看着燕子的上下翩翩,燕之辞归,好象故意奚落诗人的不能归,所以说它故意飞来绕去。一个“故”字,表现出诗人心烦意乱下的着恼之情。又如“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瞿塘峡在夔府东,临近诗人所在之地,曲江在长安东南,是所思之地。黄生《杜诗说》:“二句分明在此地思彼地耳,却只写景。杜诗至化处,景即情也”,不失为精到语。至如“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的意在言外;“鱼龙寂寞秋江冷”的写秋景兼自喻;“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的纯是写景,情也在其中。这种情景交融的例子,八首中处处皆是。
  前面所说的情景交融,是指情景一致,有力地揭示诗人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所产生的艺术效果。此外,杜甫善于运用壮丽、华美的字和词表现深沉的忧伤。《秋兴》里,把长安昔日的繁华昌盛描绘得那么气象万千,充满了豪情,诗人早年的欢愉说起来那么快慰、兴奋。对长安的一些描写,不仅与回忆中的心情相适应,也与诗人现实的苍凉感情成为统一不可分割、互相衬托的整体。这更有助读者体会到诗人在国家残破、个人暮年漂泊时极大的忧伤和抑郁。诗人愈是以满腔热情歌唱往昔,愈使人感受到诗人虽老衰而忧国之情弥深,其“无力正乾坤”的痛苦也越重。
  《秋兴》八首中,交织着深秋的冷落荒凉、心情的寂寞凄楚和国家的衰败残破。按通常的写法,总要多用一些清、凄、残、苦等字眼。然而杜甫在这组诗里,反而更多地使用了绚烂、华丽的字和词来写秋天的哀愁。乍看起来似和诗的意境截然不同,但它们在诗人巧妙的驱遣下,却更有力地烘托出深秋景物的萧条和心情的苍凉。如“蓬莱宫阙”、“瑶池”、“紫气”、“云移雉尾”、“日绕龙鳞”、“珠帘绣柱”、“锦缆牙樯”、“武帝旌旗”、“织女机丝”、“佳人拾翠”、“仙侣同舟”……都能引起美丽的联想,透过字句,泛出绚丽的光彩。可是在杜甫的笔下,这些词被用来衬托荒凉和寂寞,用字之勇,出于常情之外,而意境之深,又使人感到无处不在常情之中。这种不协调的协调,不统一的统一,不但丝毫无损于形象和意境的完整,而且往往比用协调的字句来写,能产生更强烈的艺术效果。正如用“笑”写悲远比用“泪”写悲要困难得多,可是如果写得好,就把思想感情表现得更为深刻有力。刘勰在《文心雕龙》的《丽辞》篇中讲到对偶时,曾指出“反对”较“正对”为优。其优越正在于“理殊趣合”,取得相反相成、加深意趣、丰富内容的积极作用。运用豪华的字句、场面表现哀愁、苦闷,同样是“理殊趣合”,也可以说是情景在更高的基础上的交融。其间的和谐,也是在更深刻、更复杂的矛盾情绪下的统一。
  有人以为杜甫入蜀后,诗歌不再有前期那样大气磅礴、浓烈炽人的感情。其实,诗人在这时期并没消沉,只是生活处境不同,思想感情更复杂、更深沉了。而在艺术表现方面,经长期生活的锻炼和创作经验的积累,比起前期有进一步的提高或丰富,《秋兴》就是明证。
  (冯钟芸)
(其二) 杜甫
  摇落深知宋玉悲, 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 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 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 舟人指点到今疑。
  《咏怀古迹五首》是杜甫大历元年(766)在夔州写成的一组诗。夔州和三峡一带本来就有宋玉、王昭君、刘备、诸葛亮、庚信等人留下的古迹,杜甫正是借这些古迹,怀念古人,同时也抒写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感。这首《咏怀古迹》是杜甫凭吊楚国著名辞赋作家宋玉的。宋玉的《高唐神女赋》写楚襄王和巫山神女梦中欢会故事,因而传为巫山佳话。又相传在江陵有宋玉故宅。所以杜甫暮年出蜀,过巫峡,至江陵,不禁怀念楚国这位作家,勾起身世遭遇的同情和悲慨。在杜甫看来,宋玉既是词人,更是志士。而他生前身后却都只被视为词人,其政治上失志不遇,则遭误解,至于曲解。这是宋玉一生遭遇最可悲哀处,也是杜甫自己一生遭遇最为伤心处。这诗便是瞩目江山,怅望古迹,吊宋玉,抒己怀;以千古知音写不遇之悲,体验深切;于精警议论见山光天色,艺术独到。
  杜甫到江陵,在秋天。宋玉名篇《九辩》正以悲秋发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其辞旨又在抒写“贫士失职而志不平”,与杜甫当时的情怀共鸣,因而便借以兴起本诗,简洁而深切地表示对宋玉的了解、同情和尊敬,同时又点出了时节天气。“风流儒雅”是庚信《枯树赋》中形容东晋名士兼志士殷仲文的成语,这里借以强调宋玉主要是一位政治上有抱负的志士。“亦吾师”用王逸说:“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被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这里借以表示杜甫自己也可算作师承宋玉,同时表明本诗旨意也在闵惜宋玉,“以述其志”。所以次联接着就说明自己虽与宋玉相距久远,不同朝代,不同时代,但萧条不遇,惆怅失志,其实相同。因而望其遗迹,想其一生,不禁悲慨落泪。
  诗的前半感慨宋玉生前,后半则为其身后不平。这片大好江山里,还保存着宋玉故宅,世人总算没有遗忘他。但人们只欣赏他的文采词藻,并不了解他的志向抱负和创作精神。这不符宋玉本心,也无补于后世,令人惘然,故曰“空”。就象眼前这巫山巫峡,使人想起宋玉的《高唐神女赋》。它的故事题材虽属荒诞梦想,但作家的用意却在讽谏君主淫惑。然而世人只把它看作荒诞梦想,欣赏风流艳事。这更从误解而曲解,使有益作品阉割成荒诞故事,把有志之士歪曲为无谓词人。这一切,使宋玉含屈,令杜甫伤心。而最为叫人痛心的是,随着历史变迁,岁月消逝,楚国早已荡然无存,人们不再关心它的兴亡,也更不了解宋玉的志向抱负和创作精神,以至将曲解当史实,以讹传讹,以讹为是。到如今,江船经过巫山巫峡,船夫们津津有味,指指点点,谈论着哪个山峰荒台是楚王神女欢会处,哪片云雨是神女来临时。词人宋玉不灭,志士宋玉不存,生前不获际遇,身后为人曲解。宋玉悲在此,杜甫悲为此。前人或说,此“言古人不可复作,而文采终能传也”,则恰与杜甫本意相违,似为非是。
  显然,体验深切,议论精警,耐人寻味,是这诗的突出特点和成就。但这是一首咏怀古迹诗,诗人实到其地,亲吊古迹,因而山水风光自然显露。杜甫沿江出蜀,飘泊水上,旅居舟中,年老多病,生计窘迫,境况萧条,情绪悲怆,本来无心欣赏风景,只为宋玉遗迹触发了满怀悲慨,才洒泪赋诗。诗中的草木摇落,景物萧条,江山云雨,故宅荒台,以及舟人指点的情景,都从感慨议论中出来,蒙着历史的迷雾,充满诗人的哀伤,仿佛确是泪眼看风景,隐约可见,实而却虚。从诗歌艺术上看,这样的表现手法富有独创性。它紧密围绕主题,显出古迹特征,却不独立予以描写,而使之溶于议论,化为情境,渲染着这诗的抒情气氛,增强了咏古的特色。
  这是一首七律,要求谐声律,工对仗。但也由于诗人重在议论,深于思,精于义,伤心为宋玉写照,悲慨抒壮志不酬,因而通体用赋,铸词熔典,精警切实,不为律拘。它谐律从乎气,对仗顺乎势,写近体而有古体风味,却不失清丽。前人或讥其“首二句失粘”,只从形式批评,未为中肯。
  (倪其心)
(其三) 杜甫
  群山万壑赴荆门, 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 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 环珮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 分明怨恨曲中论。
  这是《咏怀古迹五首》中的第三首,诗人借咏昭君村、怀念王昭君来抒写自己的怀抱。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诗的发端两句,首先点出昭君村所在的地方。据《一统志》说:“昭君村,在荆州府归州东北四十里。”其地址,即在今湖北秭归县的香溪。杜甫写这首诗的时候,正住在夔州白帝城。这是三峡西头,地势较高。他站在白帝城高处,东望三峡东口外的荆门山及其附近的昭君村。远隔数百里,本来是望不到的,但他发挥想象力,由近及远,构想出群山万壑随着险急的江流,奔赴荆门山的雄奇壮丽的图景。他就以这个图景作为本诗的首句,起势很不平凡。杜甫写三峡江流有“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长江二首》)的警句,用一个“争”字,突出了三峡水势之惊险。这里则用一个“赴”字突出了三峡山势的雄奇生动。这可说是一个有趣的对照。但是,诗的下一句,却落到一个小小的昭君村上,颇有点出人意外,因引起评论家一些不同的议论。明人胡震亨评注的《杜诗通》就说:“群山万壑赴荆门,当似生长英雄起句,此未为合作。”意思是这样气象雄伟的起句,只有用在生长英雄的地方才适当,用在昭君村上是不适合,不协调的。清人吴瞻泰的《杜诗提要》则又是另一种看法。他说:“发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谓山水逶迤,钟灵毓秀,始产一明妃。说得窈窕红颜,惊天动地。”意思是说,杜甫正是为了抬高昭君这个“窈窕红颜”,要把她写得“惊天动地”,所以才借高山大川的雄伟气象来烘托她。杨伦《杜诗镜铨》说:“从地灵说入,多少郑重。”亦与此意相接近。究竟谁是谁非,如何体会诗人的构思,须要结合全诗的主题和中心才能说明白,所以留到后面再说。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前两句写昭君村,这两句才写到昭君本人。诗人只用这样简短而雄浑有力的两句诗,就写尽了昭君一生的悲剧。从这两句诗的构思和词语说,杜甫大概是借用了南朝江淹《恨赋》里的话:“明妃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望君王兮何期,终芜绝兮异域。”但是,仔细地对照一下之后,我们应该承认,杜甫这两句诗所概括的思想内容的丰富和深刻,大大超过了江淹。清人朱瀚《杜诗解意》说:“‘连’字写出塞之景,‘向’字写思汉之心,笔下有神。”说得很对。但是,有神的并不止这两个字。只看上句的紫台和朔漠,自然就会想到离别汉宫、远嫁匈奴的昭君在万里之外,在异国殊俗的环境中,一辈子所过的生活。而下句写昭君死葬塞外,用青冢、黄昏这两个最简单而现成的词汇,尤其具有大巧若拙的艺术匠心。在日常的语言里,黄昏两字都是指时间,而在这里,它似乎更主要是指空间了,它指的是那和无边的大漠连在一起的、笼罩四野的黄昏的天幕,它是那样地大,仿佛能够吞食一切,消化一切,但是,独有一个墓草长青的青冢,它吞食不下,消化不了。想到这里,这句诗自然就给人一种天地无情、青冢有恨的无比广大而沉重之感。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月夜魂。”这是紧接着前两句,更进一步写昭君的身世家国之情。画图句承前第三句,环珮句承前第四句。画图句是说,由于汉元帝的昏庸,对后妃宫人们,只看图画不看人,把她们的命运完全交给画工们来摆布。省识,是略识之意。说元帝从图画里略识昭君,实际上就是根本不识昭君,所以就造成了昭君葬身塞外的悲剧。环珮句是写她怀念故国之心,永远不变,虽骨留青冢,魂灵还会在月夜回到生长她的父母之邦。南宋词人姜夔在他的咏梅名作《疏影》里曾经把杜甫这句诗从形象上进一步丰富提高:
  昭君不惯胡沙远,
  但暗忆江南江北。
  想珮环月夜归来,
  化作此花幽独。
  这里写昭君想念的是江南江北,不是长安的汉宫特别动人。月夜归来的昭君幽灵,经过提炼,化身成为芬芳缟素的梅花,想象更是幽美!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是此诗的结尾,借千载作胡音的琵琶曲调,点明全诗写昭君“怨恨”的主题。据汉刘熙的《释名》说:“琵琶,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琵,引手却曰琶。”晋石崇《明君词序》说:“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琵琶本是从胡人传入中国的乐器,经常弹奏的是胡音胡调的塞外之曲,后来许多人同情昭君,又写了《昭君怨》、《王明君》等琵琶乐曲,于是琵琶和昭君在诗歌里就密切难分了。
  前面已经反复说明,昭君的“怨恨”尽管也包含着“恨帝始不见遇”的“怨思”,但更主要的,还是一个远嫁异域的女子永远怀念乡土,怀念故土的怨恨忧思,它是千百年中世代积累和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的乡土和祖国的最深厚的共同的感情。
  话又回到本诗开头两句上了。胡震亨说“群山万壑赴荆门”的诗句只能用于“生长英雄”的地方,用在“生长明妃”的小村子就不适当,正是因为他只从哀叹红颜薄命之类的狭隘感情来理解昭君,没有体会昭君怨恨之情的分量。吴瞻泰意识到杜甫要把昭君写得“惊天动地”,杨伦体会到杜甫下笔“郑重”的态度,但也未把昭君何以能“惊天动地”,何以值得“郑重”的道理说透。昭君虽然是一个女子,但她身行万里,冢留千秋,心与祖国同在,名随诗乐长存,为什么不值得用“群山万壑赴荆门”这样壮丽的诗句来郑重地写呢?
  杜甫的诗题叫《咏怀古迹》,显然他在写昭君的怨恨之情时,是寄托了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情的。他当时正“飘泊西南天地间”,远离故乡,处境和昭君相似。虽然他在夔州,距故乡洛阳偃师一带不象昭君出塞那样远隔万里,但是“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洛阳对他来说,仍然是可望不可即的地方。他寓居在昭君的故乡,正好借昭君当年相念故土、夜月魂归的形象,寄托自己想念故乡的心情。
  清人李子德说:“只叙明妃,始终无一语涉议论,而意无不包。后来诸家,总不能及。”这个评语的确说出了这首诗最重要的艺术特色,它自始至终,全从形象落笔,不着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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