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鸾同庸怨带愁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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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百年前,国师预言,若想大梁天下不旁落需娶程氏女为太子妃。受尽亲人冷遇的程微从来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命定人选。对程澈来说,既然程微是命定的太子妃,那他就要这个天下。
程三自幼喜欢一同长大的舅家表哥,只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俊美无俦、情深不悔的韩家表哥是一种叫“男配”的奇怪生物,只可惜,她不是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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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个人比较喜欢今世恩怨今世了,所以女主是一个真正的小姑娘,或许会犯蠢,或许会犯错,但有一个优势是,谁和咱有仇,咱这辈子就痛快报了。
《天鬼前传》
《妙偶天成》
《末世之希望树》
《凡女仙葫》
开始,略乱,沉下心细看,真不错……看完再.
好看,谢谢
总评分:&财富 + 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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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年少不识春风面&&
  天还未亮,少女闺房里燃着数盏灯。
  程微坐在半新不旧的梳妆台前,默默望进雕描金缠枝玫瑰花纹的西洋镜里。
  镜中的少女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若是细细端倪,一对远山眉舒扬开朗,黛眉下是形状优美的内双丹凤眼,眼瞳黑亮且大,眼角微微上挑,配在标准的鹅蛋脸上,想也是个初露风姿的青涩小美人儿,只可惜那略黑且粗糙的肌肤,还有额头腮边冒出的几粒红痘,以及下颔上未褪的痘印,生生夺走了旁人认真看第二眼的兴致。
  程微却看了第二眼,第三眼,随后打开妆台上放着的雕红漆牡丹花开匣子,取出一盒印着“巧天成”三个秀雅小字的脂粉,蘸了些小心翼翼往脸上抹。
  “别涂脂抹粉了,我早说过,出生时脸着地了得换,靠你一层层的刷脸,有什么用?”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脑海中突兀的响起,程微却只是手微微一顿,就面无异色的看向一旁侍候的侍女:“欢颜,我这样可好?”
  那叫欢颜的侍女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却有几分呆气,听见姑娘问她,认真看了一眼,道:“太白了,像昨日姑娘赏我吃的白馒头!”
  程微嘴角一僵,另一侧的粉衣丫鬟忙道:“姑娘,您别听这小蹄子胡说,您用了这“巧天成”的脂粉,脸庞白净的像清池中的玉莲,表公子见了,定会欢喜的。”
  程微嘴角忍不住一翘,到底觉得女孩子家听了这话该害羞的,她也不好把将要见到止表哥的欣喜表现的太明显,下巴微抬道:“休得胡说,这和止表哥有什么关系?”
  说着话,又抽出洁白的丝帕把脸上的脂粉擦去了一些。
  原本两个丫鬟里,她更喜欢嘴甜的巧容,可随着这大半年来脑海中莫名出现的声音越来越刻薄,以往欢颜那些傻话落进耳中,不再那么气闷,反而下意识觉得更靠谱些。
  见到程微的动作,巧容脸微沉,眼角余光狠狠扫了欢颜一眼,继续讨巧道:“是婢子说错话了,我们姑娘任谁见了都是欢喜的——”
  恰巧那声音又响起:“再擦下去,你那满脸痘印子又露出来了,我早说了,只要你听我的,放点血,别说是你这痘印,还有这张黑脸,就是碗口大的疤也能让它光滑如初——”
  一直面色平静的程微眼中流露几分惊惧,陡然变了脸,冷喝道:“闭嘴!”
  巧容顿时愣住了,眼底飞快闪过不忿,忙跪下来请罪:“是婢子不会说话——”
  程微只觉身心俱疲,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等两个丫鬟退出去,才咬了牙,低声道:“不许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已经是大姑娘了,才不会被你这孤魂野鬼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去!”
  她的声音还未脱女童的清脆,自然也没什么威胁性可言,那个声音就嘲讽地笑起来:“呵呵,其实你是心动了吧,所以才这样害怕听我说?”
  程微一下子把唇抿紧了。
  她想,这妖孽一定是极邪恶的,听它都说了什么话,去痘印的法子,它有;美白细腻肌肤的法子,它有;甚至连令睫毛变长的法子,它也有!
  这些话,哪个少女听了不心动呢?
  幸亏她以往最喜欢缠着二哥讲书,听过鬼怪利诱人心,最后害了人性命去的故事,才没让它得逞!
  见程微依然不为所动,那声音越发刻薄起来:“啧啧,就凭你这模样,也难怪被你表哥拒绝了!”
  “胡说,止表哥不是以貌取人的人!”程微是真的有些恼了。
  外祖家表姐妹不少,可她从有记忆起,每次过去,止表哥都会牵着她的手,带她赏花吃点心,还一起爬过树,看过蚂蚁搬家,比对表姐妹们都要好。等她大了些,止表哥虽不会再牵她的手,可对她依然温柔和善。
  她虽为样貌烦恼过,但后来发现,她在意且也在意她的人,比如止表哥,从没因为这个嫌弃过她,便也渐渐把这烦恼丢到一旁了。
  “既然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那你天没亮就涂脂抹粉的做什么?”
  程微听了这话,脸上闪过几分难堪,却坦然道:“止表哥虽不在意,我却想让自己更好看些。”
  说到这,她顿了顿,没等那声音响起,就堵住了它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过我是不会被你诱惑,用鲜血去鼓捣什么鬼画符的,你就趁早死心,别再缠着我啦!”
  那声音陡然安静了,门外传来巧容的声音:“姑娘,二姑娘来了。”
  程微脸上表情一下子柔和起来,开口道:“快请进来。”
  站起来还没走两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就从屏风后轻车熟路的转了进来。
  她正处在女子初绽风华的时候,清丽端庄,身量适中,举手投足间显出良好的教养,唇畔从未退去的笑容令人望之可亲。
  程微心头晃过一个念头:难怪常听别人悄悄议论,二姐姐比自己还像个嫡女了,论容貌性情,她确实是及不上的。
  少女未语先笑:“我本是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的,没想到三妹都妆扮妥当了。”
  她说着话,眼波流转,落在妆台上未合拢的脂粉盒子上,便笑了:“我说三妹今日气色怎么格外好,原来是用了‘巧天成’的脂粉,让我猜猜,这一定又是二哥送的,对不对?唉,除去进宫当了太子妃的大姐姐不算,咱们二房三个姐妹里,二哥独独疼你,也难怪我和四妹心里总泛酸呢。”
  她虽这样说,面上笑意却不减,显然只是打趣,姐妹之间的亲昵自然流露。
  程微忙替二哥辩解:“不是二哥偏心,是……是我生日那日哭了鼻子,二哥才买了几盒胭脂水粉送过来的。我这里还有一盒未开,二姐先拿去用吧。”
  提起生日,程微情绪有些低沉,伸手从匣子里摸出一盒未开封的脂粉递过去。因是二哥送的,心底虽有几分不舍,可因为是给二姐,就把那不舍压下了。
  论起来,大姐和她才是嫡亲的姐妹,姐妹二人感情也好,可因为年龄差得多,从小玩到一处去的还是只长了她两岁,生母早逝的二姐程瑶。
  “我素来不用这些的。”程瑶挽住程微的手,安慰地拍了拍,“那日也是不巧了,让那小霸王偷听了去,嚷的人尽皆知,不然止表哥也不会摆出冷淡的样子,惹三妹伤心了。”
  程微垂了眸,喃喃道:“是呀。”
  她生日那日,忍不住对自小亲近的止表哥吐露心意,不曾想景老王爷家的小霸王和几个玩伴躲在一旁偷听,把这事传扬开来,让她成了京城中的笑柄。
  到现在,程微都忘不了,止表哥沉下脸说“微表妹请自重”时的神情,之后几次相见,止表哥都对她冷着脸避之不及,让她再没有开口的机会。
  今日是止表哥的十六岁生辰,他却没法再避了,她只是想问一问,是因为她的表白,让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才羞恼的不理会她吗?
  程微心底泛起了委屈。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的生日,二月初二,是大梁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啊!
  在这一日,少年男女们大着胆子对心上人吐露心意,只要发乎情止乎礼,是不该被嘲笑的。
  等她提醒了止表哥,止表哥便不会对她冷目以对了吧?就算是对她无意,她不能像小时候梦想的那样永远住在外祖家,她依然是他的表妹呀。
  想起止表哥以往的好,程微心里笃定了些,虽和程瑶关系好,也不愿让她瞧了脆弱的一面去,抬了头道:“该走了吧?”
  这时巧容笑问道:“姑娘,您今日穿哪一件?”
  程微下意识地向程瑶投去询问的眼神。
  二姐总能把寻常的衣饰搭配的出彩,容貌不说,才情心思似乎天生就带了,任她挑灯夜读,也赶不上二姐随口说出的锦绣华章。
  程微偶尔也忍不住嫉妒,转念一想,她虽没有这些可以炫耀,可还能炫耀姐姐嘛。
  她大姐是贤良的太子妃,二姐是京城第一才女,不是谁家妹妹都有这个福气的,特别是——还把莲皎居那讨厌的爱哭鬼比下去了!
  程瑶扫了巧容呈上来的几条披风一眼,指了其中一条道:“这条月白色素锦织银的不错,衬得三妹清丽。”
  她忽然放低了声音,笑道:“我冷眼瞧着,止表哥喜穿素净些的。”
  程微目光在那条大红撒花的明丽披风上一掠而过,点头道:“就穿月白的吧。”
  她其实挺喜欢大红色,不过几年前二姐就说过,肤色黑的人穿红色会衬的脸色更黑,从那时起,她就没怎么碰过红色了。
  穿戴好,程瑶牵了程微的手往怡然苑而去。
  程微个子高挑,又有些丰腴,裹了月白的披风,似是显得更丰润了些,单从背影瞧着,才十三岁的她比起体态婀娜的程瑶来,倒更像是姐姐了。
  巧容嘴角撇了撇,察觉欢颜静静看她,狠狠瞪了一眼,忙抬脚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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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程微的必杀技&&
  程微二人还没走到怡然苑,路口处就遇到了她这几年来的死对头,庶妹程彤,和她的生母董姨娘。
  程微已经说不清对程彤母女的厌恶是从何而来了,或许是每次对上时,无论缘由,最终父亲总是把训斥留给她;或许是每当程彤哭的梨花带雨时,旁人看向她的眼神。
  也或许,根本不需要找原因,当失踪多年,她出生后就从未见过的父亲,领着程彤母女出现在她和守寡多年的母亲面前时,她对这母女二人的情绪,除了厌恶就再也找不到别的了。
  程微的父亲,程二老爷,是上不过四代的怀仁伯府这几代子孙加起来,最出众的人物了。
  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还选上了庶吉士,入翰林院镀金过的!
  这对顶着勋贵光环,实则程微的高祖父是由一位赤脚大夫逆天混来一个世袭爵位的程家来说,无异于鸡窝里出了一只金凤凰。要知道程家这几代的子弟,就没有成器的,能识字已经是不给祖宗抹黑了!
  也许是木秀于林,少年得志的程二老爷在翰林院混了三年,外放三年回京叙职后更近一步,留下有孕在身的妻子带着美妾春风得意的再次上路时,就遇到劫匪跌落了悬崖。
  程老夫人揪着程老伯爷的耳朵哭晕了无数次,最终只寻回来那美妾的尸首,程二老爷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名头。
  那美妾,就是二姑娘程瑶的生母。
  不曾想,程微八岁这年,程二老爷领着娇妻稚子突然出现,说是被董姨娘的秀才老爹所救,养伤期间因为失忆与董姨娘成了夫妻,近来恢复记忆,总算是回家了。
  八岁的程微,望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那对孪生姐弟,只觉身在梦中,茫然望向母亲,只收到母亲冰冷绝望的目光。
  因为这段阴差阳错的往事,董姨娘委身做妾,比旁人家的贵妾待遇还要高上几分。在父亲的要求下,母亲硬顶着拒绝了把三弟程曦记在名下,却不得不把程彤记下了。
  更令人气恼的是,程彤姐弟还得了父亲的允许,在府里时,能够对董姨娘继续叫娘!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能不令程微厌恶,几年交锋下来,她一见了程彤那张泫然欲泣的锥子脸,就有把绣花鞋脱下来,甩在她脸上的冲动!
  “原来是二姐和三姐。”轻柔的声音响起,尽显少女娇怯。
  程微垂了眼,盯着鹿皮小蛮靴不无遗憾地想,可惜不是夏天,那带了汗味的绣花鞋扔过去,才够爽快!
  程瑶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率先微微一福,喊了一声“董姨娘”。
  按理说,程瑶是主子,不必对妾室行礼的,但董姨娘来历不同,她大大方方施了半礼,既不显亲热,又不失礼数,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董姨娘露出个笑,喊了一声“二姑娘”。
  便是程彤,看向程瑶的表情都和看程微时不同,摇头道:“二姐一大早又去帮三姐忙了吧,也不知你掏心掏肺的,人家领不领情呢!”
  一听她挑拨,程微挑眉冷喝:“爱哭鬼,再嚼舌,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谁嚼舌啦?”
  程彤语气不带半丝火气,明明说着是非话,声音却还是清清柔柔的,程微的冷喝声就格外突兀了些,惹得路过的下人们纷纷看来,心道三姑娘似乎又找四姑娘麻烦了。
  “年初的赏梅宴,二姐作了一首咏梅诗被止表哥赞了,我怎么恰巧撞见三姐姐气得跺脚呢?”程彤笑嘻嘻问道。
  程微难得的有了几分心虚。
  是的,她有时候,是忍不住嫉妒二姐姐才情的,这个有时,就是看到止表哥对二姐流露出钦佩赞赏的神情时。
  那是止表哥从未对她流露过的神情,哪怕她夜夜练字,抱着诗集看到忍不住睡着了,第二日无奈发现口水又毁了一本诗集,却依然想不出绝妙的诗句来。
  二姐说过,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来,她没有这份灵性吧。
  “那又如何,嫉妒我和二姐自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就直说,东扯西扯做什么?”程微环抱了程瑶手臂,一双丹凤眼微挑,斜睨了程彤一眼,挺直了脊背从她身侧走过。
  程彤忽然动了动鼻子,随后目光落在程微脸上,一直轻柔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波动:“我说今日这样自得呢,原来是抹了‘巧天成’的脂粉,只可惜再好的脂粉,也看人,白白浪费二哥一番心意了。”
  怀仁伯府日子过得捉襟见肘,这几年虽略好了些,“巧天成”十两银子一盒的脂粉,也不是姑娘们能用得起的,不用多想,这定然又是二哥送的!
  程彤打击程微的容貌不是一两日了,经历了脑海中声音的摧残,这对程微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她不怒反笑:“谁让二哥疼我,不怕我浪费呢!不像有些人再稀罕,可惜没人送。”
  她说着一扫董姨娘,笑盈盈道:“是我忘了,‘巧天成’的脂粉四妹是惯用的,有花姨娘给你准备呢。”
  程微说完拉着程瑶飘然远去,留下程彤母女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怒火。
  程微这声“花姨娘”,是戳到董姨娘痛处了。
  先前说了,董姨娘的父亲是位老秀才,董姨娘文学高度不好说,却生成了一副风花雪月的肚肠,与程二老爷吟诗作对,红袖添香,不知多和美。
  程二老爷喜欢的,正是董姨娘这种多愁善感的才女。
  只可惜,这大才女却有一个相当接地气的芳名,叫“春花”。
  以往在山沟老家,乡邻们对唯一的老秀才敬重的不得了,对老秀才的独女,也学了城里人,文绉绉叫一声“董家娘子”。
  可自打董姨娘进了怀仁伯府,一串丫鬟跪下磕头,领头的喊了一声“花姨娘”,等她反应过来后差点哭晕在程二老爷怀里时,程二老爷雷霆一怒把那丫鬟打发去了洗衣房,从此整个伯府,就只有程微偶尔的叫上一声“花姨娘”了。
  程彤盯着程微远去的背影,同样狠狠扯了扯帕子。
  她实在想不明白,二哥为何独对程微好了。
  若说对她冷淡,她可以理解,可二哥也不过是从旁支过继而来,当初是以为父亲不在了,好给二房延续香火的,对程微,就真的有深厚的兄妹之情了?
  要说讨人欢喜,二姐不是比程微强许多?
  如果是因为程微是嫡女,可她刚来那两年,大姐程雅还未出阁,她冷眼瞧着,二哥对年龄相近的大姐也不似对程微这般好。
  程彤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酸泡泡不停往外冒。
  三弟只比她小了一刻钟,自小呆板无趣,生生让她失了有一个好哥哥的机会。
  他们是二房,二哥和三弟都没有袭爵的机会,又何必弄成生死大敌似的,她总忍不住对二哥示好,二哥对她却一直不冷不热的,实在令人气恼!
  “彤儿,咱们也快过去吧。”董姨娘恢复了平静,拍了拍女儿肩头。
  前边眼看着就要到怡然苑门口的程瑶则对程微叹道:“三妹,你又何必踩董姨娘痛脚呢?若是被父亲知晓了,又该训斥你了。”
  提起父亲,程微下意识皱眉,抿唇道:“我也是气不过才那样喊的。”
  “二姐明白,只是别常挂在嘴头上,不然又要落人口舌了。”
  程微很乖巧地点头:“二姐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常挂在嘴头上的。”
  万一喊惯了,董姨娘适应了可怎么办?
  姐妹二人已然到了怡然苑门口,经丫鬟通传后携手走了进去,齐声道:“母亲。”
  坐在美人榻上的妇人抬眼,见到程微抹得白白净净一张脸,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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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母女如陌路&&
  妇人抓起手边高几上的茶杯,就掷了过来。
  白底红梅的瓷杯在程微脚边跌了个粉碎,茶水打湿了她的裙角,素裙染上茶渍,格外显眼。
  程瑶陡然变色:“三妹,茶水热不热?没烫着吧?”
  程微摇摇头:“没烫着,茶水是温的。”
  十三岁的小姑娘,犹如稚嫩的小荷才露了一角,可就是这个面容还未褪去青涩的小姑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茶杯,还有母亲的盛怒,却显得格外平静。
  她只是看着妇人,一双丹凤眼格外沉静:“母亲怎么了?”
  妇人已是从美人榻上起了身,脸上阴云密布,几步逼近了程微,胸脯的起伏显示了她极力压抑的情绪:“程微,你还问怎么了?”
  她伸手扯了女儿一把,把她往西洋镜前带:“你看看你把脸抹成什么样子?难道你还没死心,要再丢一次人么?”
  “母亲?”程微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没想到母亲的盛怒,和她今日妆容有关。
  她这个年纪,固然有那不爱擦脂粉的,比如二姐。
  可二姐肌肤无暇,丽质天成,有“清水出芙蓉”的本钱,而大多数少女,脸上肌肤总会或多或少有些瑕疵,不然以高价著称的“巧天成”水粉铺子,就不会专为少女推出这一款香粉了。
  母亲对她一直是冷淡的,自从生日宴上闹出笑话后,在冷淡之外就更多了斥责。可她未曾想到,原来当一个人嫌弃另一个人时,哪怕只是涂个脂粉,也是错的,
  “你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思,生日宴上就敢腆着脸和你大表哥胡说了!你知不知道后来你大舅母见我,曲折委婉和我说的那些话?那一个个字,就如一个个响亮的耳光往我脸上甩!”
  妇人劈头盖脸一通话,把程微都说懵了,她嗓子眼发干,嘴张了张,不自觉问:“大舅母说了些什么?”
  程微的外祖家,是世袭一等卫国公。当初容氏争夺天下,从龙之臣无数,封一等国公的不过八人,到了当朝,除爵的除爵,降等的降等,八位国公只剩其二,其中之一便是卫国公府韩家,而程微的大舅母陶氏,正是现任的卫国公夫人。
  在程微的记忆里,这位大舅母弱质芊芊,对她从未高声说过话,每次去了,总是含笑嘘寒问暖。程微小时候曾大逆不道的偷偷想过,要是她的母亲像大舅母,祖母像外祖母,那就好了。
  是以,她实在难以想象,大舅母说了什么话,能让母亲气恼成这个样子。
  “你还好意思问人家说了什么?”韩氏只觉气血上涌,怒气更盛,“自然是怕你高攀了你大表哥,还影响了他的课业!你要是懂事也就罢了,偏偏不知给我做脸,之后几次过去还想凑上去,让我听了那些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攀?程微眨眨眼,才明白了母亲在说什么。
  原来,她对止表哥吐露心意,落在别人眼里是高攀吗?
  可是,想到这里,程微越发不明白了。
  她的大姐姐是太子妃,二哥拜名士顾先生为师,文武双全,颇受恩师看重。
  而顾先生还有另一重身份,是当今皇上的胞妹德昭长公主的夫婿。她常进宫去看大姐姐,大姐姐早就和她说过,皇亲宗室里,德昭长公主几乎是除了景老王爷外皇上最看重的人了。
  程微活了十三载,把这些条件摆出来想,都没想明白,而在以往,她更是从未想过的。
  在她看来,外祖母对她好,外祖父对她好,大舅舅和大舅母都和善,止表哥也好的。她自小常去外祖家小住,更喜欢那里,要是嫁给止表哥,就能一直和所有对她好,她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这些,和“高攀”有什么关系?
  看着程微茫然的表情,韩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扯着她的手腕对着镜子指点:“孽障,你涂脂抹粉,是想着再纠缠你大表哥吗?就算你不要脸面,我这当母亲的还要呢,赶紧给我洗了去!”
  韩氏也是高挑的个子,卫国公府以武传家,她少时是学过拳脚的,又是暴怒之下,手上力气自然不小,这一拉扯,程微就觉手腕钻心的疼,还发出一声脆响,是腕上镯子磕碰到了妆台边角。
  这时程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边磕头边替程微求情:“母亲,请您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替三妹梳妆的,您要责罚,就责罚瑶儿吧!”
  她伏地磕头,咚咚有声,程微下意识挣扎着喊道:“母亲,不关二姐的事,是我自己弄的——”
  “三妹,你快别和母亲顶嘴了。”程瑶抬起头,额头已经青了,她急急扯了程微裙角一下,目光环顾,然后微微咬唇,鼓起勇气对韩氏道,“母亲,瑶儿和三妹不懂事,惹了您气恼,您教训是应当的,只是……先让几个伺候的下去吧。”
  韩氏手微微一顿。
  程微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都是平日在母亲跟前伺候的。
  她的脸腾地红了,这种难堪,几乎比得上对止表哥表露心意那日,那几个小混蛋突然出现的时候了。
  她终于忍不住顶嘴:“我没有不要脸面,母亲您忘了,那日是花朝节啊,母亲您当年,不也是在花朝节上看中了父亲么——”
  话未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她脸颊上,把满屋子人都打愣了,也包括程微。
  要说起来,母女二人向来生分,可韩氏动手打她,这还是头一次。
  而韩氏打了女儿后,顾不上心头一晃而过的些微内疚,身子气得直抖,厉声道:“出去做什么?谁都不必出去,就得要她知道,犯了错,哪里还有脸面!雪兰、霜兰,打水来,伺候三姑娘净面!”
  雪兰和霜兰都是韩氏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闻言对视一眼,忙出去了,片刻后从耳房折返,一个端着脸盆子,一个托着软巾等物。
  二人走上前来,雪兰刚要拿起软巾打湿,韩氏就直接抓过软巾,浸了水往程微脸上抹。
  程微才挨了打,脸上火辣辣地疼,突然沾了湿热的软巾,忍不住挣扎着避开,韩氏一边加大力气一边恨声道:“你还敢躲,是不是舍不得这张假脸,啊?”
  脸上的脂粉成了粉汤子,有一些流进了眼睛里,程微眼睛顿时睁不开了,受了刺激的眼睛,泪珠一串串往下落,与脂粉混在一起流入嘴角,味道甜腻中带着苦涩,古怪的令人作呕。
  程微紧紧闭着眼睛想,这辈子,她再也不会碰胭脂水粉了!
  “夫人,三姑娘眼睛好像进水了,怕是痛得厉害,还是让老婆子给她洗洗吧。”一直在屋子里立着的婆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韩氏不自觉停下,程瑶忙趁机求情道:“是呀,母亲,等会儿咱们还要去国公府呢,若是外祖母见了三妹这样子,定会担心的。”
  听程瑶提起去卫国公府的事,韩氏心头渐消的怒火又冒了起来,手一紧,猛然间看到程微狼狈不堪的脸,还有强忍疼痛的神情,到底还是松了手,对那婆子示意道:“桂妈妈,你们带三姑娘去暖阁清洗吧。”
  “是。”
  桂妈妈扶了程微往暖阁走,程瑶连忙跟上,却被韩氏喊住:“瑶儿,你留下,我有话要嘱咐你。”
  经过门槛,桂妈妈口中道:“三姑娘,您小心脚下。”
  程微疼得睁不开眼,轻轻点了点头。
  桂妈妈见了,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亲母女生分成这样子的,真是不多了。
  她忍不住回头,正瞧见韩氏面色平静的说着什么,程瑶肃手而立,神情恭敬,连连点头。
  啧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姑娘才是夫人嫡亲的闺女呢。
  桂妈妈心里滑过这个念头,眼瞧着形容狼狈的程微,不知怎的就生了几分同情,一边扶着她往前走,一边回想起造成这母女二人关系冷淡的缘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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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韩氏的心结&&
  卫国公老夫人生有两女,长女便是程微的母亲韩氏。
  韩氏自幼跟着父兄习武弄棒,养成了爽直的性子,及笄那年的花朝节与程二老爷偶然相遇,一见倾心之下便大着胆子对他吐露了心意。
  要说起来,面对一个姿容明丽的姑娘主动表白,年轻男子即便无心,也会生出几分飘然,不巧程二老爷数日后就要参加会试,此番匆匆出门,是要与人交流学问的。
  面对锦绣前程,再美的姑娘也成红粉骷髅,程二老爷拒绝的可谓干脆利落,奈何太利落了些,令性子爽直的韩大姑娘当场恼羞成怒,解下腰间软鞭就抽了过去。
  那一鞭抽得不重,可刁蛮粗鲁的印象已在程二老爷心头重重落下了。
  少女心思难料,韩氏回想起程二老爷轻轻拨开软鞭、冷然离去的样子,那一鞭,却似抽在了自己心上,回府就对母亲说了。
  韩氏前面有三个哥哥,三兄不足周岁就夭折,紧跟着便有了她,父母娇宠可想而知。
  卫国公老夫人虽觉那怀仁伯府处境尴尬,可谁让宝贝女儿喜欢呢,打听之下程二老爷未及弱冠已是举人,更是欣喜,忙叫了最出名的官媒去说项。
  面对婉拒的结果,老夫人出离愤怒。
  看得眼珠子般的女儿居然被历来视为勋贵中另类的怀仁伯府嫌弃了,这还了得,定是那怀仁伯府上上下下都有眼无珠!这种有眼无珠的人家,她宝贝女儿怎么能嫁!
  老夫人态度转变略快,韩氏一时适应不良,冲动之下就跑进宫去和手帕交冯皇后哭诉,偏巧还被皇上碰到了。
  于是张榜那日,向来门前冷落的怀仁伯府,报喜人前脚刚至,赐婚的圣旨后脚就来了。
  婚后,程二老爷对韩氏一直不冷不热,数年后遇劫匪身亡的消息传来,韩氏已有了一生下就被视为未来太子妃的长女程雅傍身,对肚子里的这一个,无论是她,还是老伯爷夫妇,都盼着是个儿子,好延续二房香火。
  韩氏临盆之时九死一生,足足生了两日一夜,诞下一对龙凤胎,可惜是哥哥的男娃不足三斤,没活过三日就没了,女娃却足足有六斤重,喝奶的劲头比寻常单胎的婴儿还足。
  用太医的话说,在母体时,这哥哥的营养都被妹妹抢走了,才有这般状况,更令人叹息的是,韩氏因为难产,已是不能再生育了。
  后来老夫人做主,过继了程家旁支的男娃养到韩氏名下,韩氏对次女程微一直不怎么亲热,待数年后程二老爷领着花姨娘母子三人出现,后来与花姨娘又生一子,只有两女和一个嗣子傍身的韩氏,对次女态度就越发冷淡了。
  桂妈妈转念极快,把这番缘由想过,就听到了霜兰的惊呼声:“呀,姑娘脸肿起来了。”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桂妈妈瞪了霜兰一眼,目光落在程微有些红肿的左脸颊上,忙安慰道,“三姑娘莫怕,等会儿老奴给您涂些脂粉遮掩了,就瞧不出来了。”
  三姑娘对去卫国公府是最热衷的,要是因为面上不雅被留下,这母女二人关系就更僵了。
  一直安安静静的程微猛然睁开眼:“我不用脂粉!”
  她眼里进了污水,清洗后通红一片,这么一扬眉,一瞪眼,真真不是一个小姑娘能有的气势,竟是让一把年纪的桂妈妈下意识退了一步,才讪笑道:“好姑娘,收拾妥当了才好出门呢。”
  “那便不出门吧。”程微瞧了菱花镜中的自己一眼,洗净脂粉的脸露出微黑粗糙的肤色,左边面颊的红肿更是让那几粒红痘不堪入眼。
  她在绣墩上坐下,盯着染了污渍的鹿皮鞋面出神。
  “三姑娘,莫闹脾气,几位姑娘还等着呢。”
  程微抿唇看着桂妈妈,开口道:“桂妈妈,我没有闹脾气,是真的不想去了,劳烦你和母……”
  “母亲”两个字在她舌尖打了个转,压下要涌出喉咙的苦涩,才吐了出来:“和母亲说一声吧。”
  见她倔强的模样,桂妈妈摇摇头向韩氏回禀去了,留下霜兰觉得气氛尴尬,忙笑道:“三姑娘稍等,婢子去拿个熟鸡蛋,给您脸颊上滚一滚。”
  等人都走了,只剩下厚重的姜黄色细棉布团花帘子微微晃动,程微这才双手捂住脸,双肩抽动,无声哭了起来。
  桂妈妈进去时,正瞧见程瑶依偎在韩氏身旁说话逗趣,韩氏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听到动静看过来。
  “夫人,三姑娘精神不大好,想留在家里——”
  韩氏面色陡然一沉:“我就知道,她倔脾气又犯了,不去便不去,随她!”
  程瑶忙站起来,拉着韩氏胳膊柔声道:“母亲,三妹还小呢,难免会闹小孩子脾气,其实她心里定是想去的。三妹今日心里委屈,若是再出不了门,心里就更难受了,到时候母亲不也心疼么?让瑶儿去劝一劝就好啦。”
  “她做错了还觉得委屈了?”韩氏一挑眉,不过最终没说别的,算是默许了程瑶的话。
  程瑶见状,抬脚寻程微去了。
  韩氏冲桂妈妈叹口气:“不说和雅儿比,那孽障要是能有瑶儿一半懂事知礼,便好了。”
  “大姑娘贤淑,二姑娘文雅,三姑娘率真,都是好的呢。”桂妈妈劝道。
  韩氏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妈妈也别宽慰了,我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这次回来,就进宫和雅儿提一提,讨一个有经验的教导嬷嬷来拘一拘那孽障的性子,省得再闹出笑话来,丢了我的脸面是小,若是连累了雅儿,那真是容不得了!”
  长女身为太子妃,外人看着风光,其中艰难,也只有她做母亲的最清楚了。
  韩氏说完这些,才转头对立在一侧的雪兰道:“叫董姨娘她们进来吧。”
  衣袂窸窣,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董姨娘走进来,盈盈拜倒给韩氏请安,还不忘暗暗拉了拉身侧的四姑娘程彤。
  韩氏居高临下,早把程彤暗藏的不忿看个清楚,又恼恨董姨娘的惺惺作态,当下一声冷哼,好大一个白眼飞了过去。
  桂妈妈见了嘴角猛抽,恨不得冲过去把韩氏摇晃清醒。
  夫人呐,您就装个贤良的正室,会少一块肉啊?回头老爷得知这对母女受了委屈,又该给您脸色瞧了。
  桂妈妈紧挨着韩氏站着,同样悄悄碰了碰她,韩氏这才不情不愿地道:“起来吧。”
  “多谢夫人。”董姨娘袅袅站起来。
  韩氏最见不得她这样子,板着脸冲雪兰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收拾妥当没,时候不早了。”
  正说着,帘子挑起,程微和程瑶已经携手走了进来。
  程微重新换过了衣裳,脸上脂粉未施,因为肤黑,红肿已经不大明显,就是脸显得胖了些。若是单独来看,顶多觉得这姑娘不够秀美,可偏偏旁边站了个同样素面朝天,却更显清丽的程瑶。
  韩氏看一眼女儿,怎么看怎么像女妖精被打回了原形,成了女妖怪,忽然就有些后悔先前的举动了,又不好自打嘴巴,于是捂着发堵的心口站起来,一甩衣袖:“走吧。”
  她大步流星从董姨娘身旁经过,连眼角都未抬,董姨娘却不以为意,给了程彤一个安抚的眼神,婷婷袅袅回住处哄才四岁的小儿子去了。
  韩氏带着程微姐妹三人从念松堂经过,并没有进去请安,而是直奔垂花门去了,其他人也不觉有异。
  这其中,还有个缘故。
  怀仁伯老夫人年轻时操劳过度,落下了偏头疼的毛病,夜里常失眠,早上时却是睡得最熟的,最忌讳人打扰,所以怀仁伯府和寻常人家的规矩不同,给长辈请安,要晚上一个时辰。
  而在大梁,男子虽仍沿袭古礼二十加冠,可在十六岁生辰过后,大多殷实些的人家就会给儿子安排启蒙人事的通房了,所以十六岁生辰算是行小成年礼,亦是比较郑重的,惯例请的都是近亲密友,韩氏当姑姑的自是要早去,是以昨日便先和老夫人打了招呼。
  一行人刚到二门口,一个穿玫红比甲的丫鬟就匆匆追上来:“二夫人,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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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毒舌也是技术活&&
  韩氏回过头,认出追来的丫鬟是大姑子程芳英跟前伺候的,脸下意识就一沉,问道:“何事?”
  “二夫人,我们姑娘身子安好了,姑太太说让她随您一起去长长见识,请您略等等。”那丫鬟面不改色地见礼道。
  怀仁伯府共三房,三老爷是庶子不提,大老爷虽袭了爵,才能却平庸,府里上下都清楚,真正的主心骨是二老爷。而二老爷鲜少往正院来,放在心尖上的是莲皎居那娘儿几个。
  且二夫人娘家虽显赫,奈何与其母关系不睦,也从未听闻她回娘家诉过苦。长女虽是太子妃,太子对她的冷淡也是瞒不住人的,现在虽碍于百年前的圣诏占着太子妃的位置,等将来太子继位,这皇后的位置留不留给她,就难说了。
  因着这些缘由,在这丫鬟乃至府中大半下人的心里,出身高贵的二夫人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昨日不是说,有些发热么?”
  丫鬟不紧不慢道:“昨晚喝了三老爷配的姜糖茶,今早已是好了。”
  韩氏皱了皱眉,她虽和大姑太太程芳英向来不睦,却也无意为难一个小姑娘,于是点点头道:“我们在马车上等着,让灵芸利落些。”
  程芳英嫁的陈家是京郊大户,祖上出过京官,现今虽无人出仕,家底却厚实,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奈何两年前程芳英与陈家和离,带了女儿陈灵芸回娘家常住,把儿子留在了陈家。
  丫鬟口中提的姑娘,便是陈灵芸了。
  韩氏上了停在门口的一辆小巧马车,程微三人上了另一辆大些的,等了一刻钟左右,就听细碎脚步声传来,一个少女声音响起:“二舅母,我来迟了,您可别恼。”
  话音刚落,还没等韩氏答话,棉布车门帘掀起,一个和程微年纪仿佛的少女携着一股冷风就钻进了马车里。
  她面貌寻常,浓眉大眼却显出几分机灵,扫一眼车里,先是对程瑶打了招呼,接着斜睨一眼程微,发出不屑的冷哼,就紧挨着程彤坐下,二人亲亲热热说起话来。
  “怎么不好好歇着,又不是以后没机会出门了。”程彤嗔怪地问道。
  近些年来,大梁对女子的束缚确实松散了许多,姑娘家想要出门,只要请示过长辈,带上丫鬟婆子护卫,大都是被许可的,出门的机会自然就没那么难得了。
  陈灵芸目光落在程微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本来我娘也是不让的,我是想着,你一个人落了单,万一被某些蛮横不讲理的人欺负了去,可怎么好?”
  放在往常,程微早就与陈灵芸针尖麦芒地吵起来,可她自打挨了韩氏那一巴掌,心就空落落的,面对陈灵芸的挑衅眼帘都没力气抬,表情木然。
  陈灵芸诧异挑眉,冲程彤眨眼问道:“今儿个真是稀奇了,莫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先前韩氏让董姨娘母女在外久候,不过是一个银戒子,程彤就从小丫鬟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听陈灵芸问起,掩口轻笑,与她咬起耳朵来。
  程彤声音轻柔,“涂脂抹粉、”“攀附”、“挨了巴掌”等字眼却清晰落入程微耳中。
  程微手动了动,抬起又落下,最后紧紧按住左手腕上一只花纹奇特的镯子,控制着心头升腾而起的怒火。
  程微的沉默却似乎让陈灵芸发现了新的乐趣,她一边咯咯笑着听程彤说,一边拿眼瞟过来,见往日对头依旧不语,扬了扬唇道:“人家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果然一点不错呢!”
  这就是讽刺韩氏当年求了圣旨强嫁给程二老爷的事了。
  程微终于抬眸,冷冷扫陈灵芸一眼。
  陈灵芸恍若未见,叹口气道:“要不然,二舅舅和你娘举案齐眉,该多和美。”
  “别说了,谁让我娘命苦呢,好好的正房太太,忽然就成了妾室,我虽有个嫡女的名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三弟和四弟就更命苦了,嫡子成了庶子,将来总是低了人一头。”程彤熟练的从袖口里抽出白手绢拭泪。
  程瑶这时开了口:“四妹快莫哭了,今日去庆贺止表哥生辰,原该高兴的。这些年你心里虽不好受,但也应该清楚,其实这也不关三妹的事。”
  程瑶的维护却让程彤更委屈了,揪着帕子抽泣道:“是呢,是不关三姐的事,谁让从太太肚子里出来的,都命好呢!”
  这话却勾起了陈灵芸的怒火,她当下脸一沉,不阴不阳地道:“彤表妹说的一点不错,微表姐命好,雅表姐命就更好呢,生下来就是内定的太子妃!”
  见程微木着一张脸,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冷笑一声道:“只可惜,太子妃之位再尊贵,也有不足之处呢!”
  程彤忘了抽泣,问道:“什么不足?”
  陈灵芸扑哧一笑,伸手一指程微:“和微表姐一样,都不得心上人欢喜呀!”
  话音刚落,就见程微矮着身子站了起来,马车空间总是有限,眨眼的工夫已经到了近前。
  陈灵芸一愣,翻了个白眼道:“干嘛,想打架啊?”
  程微抿唇,居高临下盯着陈灵芸。
  她唇色比寻常女子要红,且薄,这样紧抿着,眸色深深,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艳骄傲劲儿,不像才十三岁的小姑娘该有的,令人下意识忽略了容貌不足之处。
  陈灵芸一时有些看呆了。
  就在其呆愣的工夫,程微果断抬脚,鹿皮小靴踹上陈灵芸肩头,一脚把她蹬了个四脚朝天。
  抽气声响起,程瑶和程彤不约而同的互望对方,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程微。
  这是什么情况,大家闺秀有矛盾,不就是言语交锋吗,你一言,我一语,就把那些恩怨是非化成了利刃,插在了对方心尖上,这直接用脚踹是怎么回事儿?
  旁观的二人都看傻了,至于挨踹的陈灵芸就更懵了,一时之间连惊叫都忘了,仰面躺着手脚胡乱挥动,想不起以这样不雅的姿势该如何优雅的站起来。
  程微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挨着程瑶重新盘腿坐下,一双丹凤眼睃了陈灵芸一眼,不屑地道:“乌龟!”
  “呃?”连同陈灵芸在内,三人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程微挽着程瑶胳膊笑盈盈道:“二姐你看,她这样,像不像玄清观放生池里的小乌龟呀?”
  程瑶下意识看去,竟然真觉得有些相像,强忍着嘴角上翘的冲动,咳嗽一声道:“三妹,你太顽皮了,怎么能这样对灵芸表妹呢?”
  而陈灵芸也终于找回了手脚,爬起来顾不得去扶摇摇欲坠的钗环,就向程微冲来:“程微,我跟你没完!”
  程微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地道:“来呗,反正我这样子也无所谓了。”
  这话却比灵丹妙药还管用,陈灵芸一下子止住了身子,怒视着程微咬牙切齿地骂:“程微,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给不给伯府丢脸!”
  程微那一脚踹的酣畅淋漓,顿时恢复了往日的战斗力,冷笑道:“陈灵芸,你也别张牙舞爪,不就是你娘因为麻子脸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然后你们母女就迁怒到我大姐头上了么!”
  程微的高祖原本只是一个游方郎中,以卖狗皮膏药为生,还兼带着烧符化水,替人治病驱邪,谁知道一来二去竟混成了出名的符医,还特招进了太医署,一时被传为奇谈。
  而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当时的太子遭逆贼算计身中奇毒,性命垂危之际一众御医束手无策,上至皇帝老儿,下至京中百姓,只觉天都要塌了。
  盖因数年前的藩王之乱后,皇室男丁凋零,只剩了太子一根独苗,这太子要是没了,皇帝老儿坐惯的舒舒坦坦的龙椅,百年之后可就要便宜侄子们了!而对淳朴百姓们来说,国无储君,这不是天下将乱,生灵涂炭的征兆吗?
  就在这从上至下饱受折磨的紧要关头,程家高祖登场,一出手居然就把太子给治好了!
  皇上大喜,一眼扫见程家高祖身旁的小女娇娘,脱口而出,许了太子妃之位。
  对欢喜至极的嘉德帝来说,太子妃出身低些算什么,其父能替他保住儿子,把这江山一代代传下去,就是天大的功劳,更何况这其中太子妃还出了力。
  原来程家高祖有三子一女,独独最疼娇娘,传其医术不说,出门问诊时也常带着给他打下手。
  彼时,娇娘很有些聪慧名声在外。
  不料红颜福薄,没过多久,娇娘竟急病而亡了。
  嘉德帝见此,重新下旨,赐了程家高祖怀仁伯的世袭爵位,以示皇恩。
  原本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可没出半月,嘉德帝又下了一道圣旨,而这道圣旨,不但惊掉了当时文武百官的下巴,更令百年来的史官们费解。
  嘉德帝竟许诺,怀仁伯府后人中第一个品貌端庄的嫡女,以太子妃之位待之。
  说来也怪,自此后,怀仁伯府再无嫡女出生,族中子弟更是平庸,直到程微的大姑姑程芳英出世,京中人人侧目,都道怀仁伯府总算可以翻身了,不料没出几年,一场天花让程家这颗明珠成了麻子脸,自然无缘太子妃之位了,这才有了后来程雅的事儿。
  只是因为先前那两桩未成之事,京中渐渐流传出一种说法,怀仁伯府泥腿子出身,福薄根浅,受不住这泼天富贵,再加上程雅不得太子欢喜也不是秘密,怀仁伯府虽出了太子妃,在勋贵圈子中却依然不被看好。
  但对程芳英来说,失去太子妃的尊荣,已经足够她耿耿于怀一生,从而迁怒韩氏母女。陈灵芸耳濡目染,有这番言语便不稀奇了。
  “你胡说!”听程微说母亲是麻子脸,陈灵芸气得面红耳赤。
  程微抬了下巴,理直气壮地问:“哪里胡说?是说大姑母麻子脸,还是说你们迁怒我大姐?”
  “三姐,你这样说就过分了——”程彤蹙眉指责。
  “你也闭嘴吧!”程微嘴角一挑,带上讥笑,“口口声声说我母亲占了你娘的位置,父亲对你娘才是真心,若真是如此,父亲明知回了伯府会委屈你娘做妾,怎么还欢欢喜喜的回来了?”
  说到这,程微像是一只斗赢了的猫,懒洋洋又骄傲地靠着弹墨靠枕,轻笑道:“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什么嫡子、庶子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笑话,就留在那山沟子里,长大后不就是刨地吗,只听说袭爵时有嫡庶之分,分家产时有嫡庶之分,祭祖时有嫡庶之分,别欺负我年纪不大见识少,可没听说过刨地还有嫡庶之分的!”
  “你,你——”程彤是真的又气又恼,反而忘了哭了。
  这时马车吱呀一声响,停了下来。
  程微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才发觉卫国公府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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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论如何成为被讨厌的表妹&&
  朱门金匾恢宏依旧,兽头辅首凶猛威严,立在门口迎客的少年面带微笑,众人簇拥之下,耀眼如明珠美玉。
  熟悉的人和景映入眼帘,程微不自觉露出欢喜笑容,忙放下了帘子。
  “灵芸表妹,你发有些乱了,我替你整理一下吧。”程瑶开口道。
  “我来便是了。”坐在陈灵芸一旁的程彤道。
  程瑶微微一笑,碰碰程微:“三妹,那我们先下去吧。”
  “好。”程微一刻不想在车厢内多呆,当下便站起来,弯腰提裙,从靠近车门而坐正匆忙整理仪容的陈灵芸身侧经过。
  她见后面载着丫鬟们的马车还未停稳,而少年已经抬脚迎向韩氏,便扶着车壁跳了下去,谁知脚还未落到实地,就觉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身子直直往前栽去。
  慌乱之下,程微下意识反手一抓。
  一声惊呼响起,把人们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程微只见程瑶忽然挡在她前面,二人一起往下倒去,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比二姐壮实的多,要是这么压下去,岂不是把二姐压成柿饼了?
  落地瞬间,她忙以手撑地,惯性之下,手肘一曲擦在了地上,左手腕的镯子与青石地面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久违的声音顿时在脑海中响起:“你干嘛呢,作死呀?”
  程微早就察觉那声音似乎感知不到外界的动静,只能与她言语交流,当下置之不理,望着面露痛苦之色的程瑶急忙问道:“二姐,你没事吧?”
  “姑娘,您没事吧!”程瑶的贴身丫鬟抱琴疾奔而来,周围更是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于是,程微的询问就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迎向韩氏的少年脚步一顿,径直向这边大步流星走来,相距不过一丈时停下脚,脸色数变望着倒地的姐妹二人,抿了抿唇才恢复淡然,侧头吩咐道:“还不快把两位表姑娘扶起来!”
  被这番变故惊住的侍女们这才醒神,忙七手八脚把二人扶起。
  “两位表妹没事吧?”
  程微忽略了手肘处的刺痛,下意识扬起一个笑:“止表哥,我们没事儿——”
  话说了半截,却见韩止目光半分没往这边落,望向程瑶的眼神温和关切。
  程微一下子住了口,忽然间就觉得很委屈,只是她倔强惯了,不愿示弱人前,只狠狠咬了唇抬抬下巴,把汹涌而上的泪意强压了下去。
  韩止察觉程微忽然安静下来,投来淡淡一瞥,瞧见她这神情,几乎是下意识拧了眉,嫌恶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程微一下子愣住了,轻轻眨眨眼,似是不相信看到的一切。
  前几次踏入卫国公府,韩止对程微冷淡疏离,已是让小姑娘百般费解,反复琢磨,这才想着趁今日的机会说个清楚,二人好恢复以往的样子,却不想才下马车,就被对方冷淡之外多出的嫌恶给了迎头一击,呆愣当场。
  “三妹,你没事吧?”程瑶推开丫鬟的搀扶,拉着程微上下打量着。
  “我没事。”程微顺口道,双眼依然望着韩止,见他长身玉立,表情清淡如往昔,心中又闪过疑惑:莫非——是瞧错了?
  这时的程微还不懂得,有的时候,女孩子会对明显的事实避而不见,不是她没有判断力,就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程瑶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站在韩止身旁的紫衣少年再也忍不住,盯着程微低声道:“再没见过这般恶毒的!”
  “容昕!”韩止警告地喊了一声。
  原来这紫衣少年,就是景老王爷的孙子,在京中有个“小霸王”的诨名,言行最是肆无忌惮的。
  这时韩氏已经走过来,有些气急地瞪着程微,斥道:“胡闹!”
  “姑母,侄儿扶您进去吧,我让人领两位表妹去收拾一下。”
  韩氏也不愿众目睽睽之下教训女儿,顺着韩止递来的台阶点点头,警告地看程微一眼:“好生跟着你二姐,莫要再惹事!”
  一行人转了身往里而去,程微由欢颜扶着,如提线木偶般跟着领路的侍女走,等进了一处布置精致的客房,避在四季花开屏风后面换衣裳时,才发出呼痛声。
  “三妹,怎么了?”先一步换好了衣裳的程瑶听到动静问道。
  程微这才醒过神来,皱眉盯着手肘处的血迹,有些灰心地道:“没事。”
  她换好了从家中带来的备用衣裳,自屏风后转出来。
  程瑶迎过来,牵了程微的手坐在供客人小憩的美人榻上,柔声问:“怎么啦?”
  见程微不语,抬脸对二人的丫鬟道:“你们先出去吧。”
  “是。”抱琴微微屈膝,见欢颜站立不动,伸手去拉,“欢颜妹妹,咱们出去吧。”
  欢颜面无表情,缓缓看人的动作显得有几分呆气,冲抱琴摇摇头,看向程微。
  因为程瑶混得开,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庶女,抱琴也算有脸面的丫鬟了,见状颇有几分恼火,手上力气加重,语气也重了几分:“欢颜妹妹没听到么,姑娘叫咱们出去呢。”
  欢颜慢条斯理看她一眼,一动不动:“姑娘没说。”
  “怎么没说?”抱琴真的恼了,“二姑娘说的话,你没听到么?”
  两个丫鬟的小争执,倒是把程微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程瑶脸微沉,斥道:“抱琴,你怎么越发不懂事了,敢在姑娘面前拌嘴了,还不快出去!”
  因程瑶平日颇为和气,抱琴并不怎么惧怕,有些委屈地辩解道:“姑娘,不是婢子想拌嘴,是这丫头不听吩咐。”
  欢颜比抱琴还委屈,理气直壮道:“我没不听,我家姑娘没吩咐。抱琴姐姐,二姑娘吩咐了,你快出去吧,不然二姑娘要生气了。”
  抱琴先是呆了呆,才气得跺脚:“姑娘,您看这小蹄子——”
  程瑶似是有些难堪,看向程微。
  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微目光掠过程瑶看向欢颜,不知怎的,心中一酸,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开心满足涌上来。
  原来,除了二哥哥,还会有别人,是不论其他人有多好,也只愿意听她说的。
  小姑娘大抵都是这样,哪怕之前很生气很生气,也许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会把烦恼暂时忘到脑后去,程微也不例外。
  她扬起嘴角,声音轻快起来:“欢颜,你出去吧,我和二姐说说话。”
  说到这,有些心虚没有维护程瑶脸面,冲她解释道:“二姐别和这丫头置气,她向来是个呆的。”
  程瑶见状,自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欢颜这才抬脚跟着抱琴往外走,走到半途开口道:“抱琴姐姐,我很呆,你别和我置气。”
  抱琴哆嗦着嘴唇吐不出一个字来,胸脯气得一起一伏的,狠狠冷哼一声,丢了个白眼转过头去。
  不料二人已经走到门口,她这么猛然一转头,已是来不及刹住脚,脸直接贴在了门框上。
  程微和程瑶对视一眼,一时都有些无语。
  抱琴大窘,推开门掩住面就冲了出去,欢颜轻轻带好门跟上,隐隐传来二人的对话声。
  “抱琴姐姐,我的手帕是软绸的,我家姑娘给的,你要不要擦擦脸?”
  “不用!”
  “可是,你脸上有撞出来的门格印子,真的不用擦擦吗?”
  “闭嘴!”
  之后终于没了动静,程瑶头一次在程微面前露出难堪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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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红颜多薄命&&
  “那丫头被我宠坏了,让三妹看笑话了。”
  “不会,我怎么会和一个丫鬟计较。”程微很随意地道。
  程瑶一愣。
  程微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她意识到,原来,总有一些人,就算在旁人眼里再不堪,骨子里的骄傲也是许多人学不来的,比如——她。
  甚至,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从未意识到,这种理直气壮的骄傲,让她如此的艳羡,又……讨厌。
  见程瑶神情有异,程微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像是收起锋利爪子的猫,面对信任的人少了威胁,只剩温顺:“再说,我才不会笑话二姐呀。”
  程瑶再次愣了愣,深深看了程微一眼,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是呢,三妹对我最好了。我们过去吧,不然该迟了。”
  “嗯。”程微起了身,与程瑶挽手往外走,走到门口处停下来,有些踟蹰。
  “三妹,怎么了?”
  程微咬了咬唇。
  大姐姐远在宫中,一些女儿家的话是没有机会说的,二哥又随恩师去了荟城,年底才能回来,想来想去,能一吐烦恼的,只有二姐了。
  “二姐,你说,止表哥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程瑶失笑,“你忘啦,小时候,众多表姐妹里,止表哥最爱带你玩的。”
  “可是,今日止表哥看我的目光,就像……就像我看四妹似的!”程微只要一想到止表哥若是讨厌她,像她讨厌程彤那样,心都碎成了渣。
  “你定是看错了。”程瑶扑哧一笑,“三妹,我听说,止表哥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面皮薄,兴许是为了二月里那事,还在避着你呢。”
  程微这才放下了心,忍不住抿唇一笑。
  二姐也这样说,看来她果真看错了呢。
  “这下放心啦?走吧,止表哥见你去迟了,说不定才真会生气了呢。”
  二人推门而出,带上各自的丫鬟,由候在廊芜下的引路丫鬟领去了女眷所在之处。
  一踏进花厅,程微就快速扫了一眼。
  厅里都是些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坐首位的是外祖母,与她说话的是小霸王的母亲曾氏,也算是程微的姨母。
  说到这,不得不提起一段伤心往事。
  卫国公老夫人原本有二女,长女是程微的母亲明珠,次女闺名玉珠,自幼殊色天成,还未及笄就有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偏偏她还通武艺,性格舒朗,京中贵女非但不嫉妒她的美貌,还大半与之交好,常相约一同出门游玩,却不料有一次踏青,路遇了歹人,待歹人切西瓜般把跟来的丫鬟护卫砍翻,韩玉珠挺身而出与歹人力战,从而给了好友们逃生的机会,自己却被歹人掳走。
  虽说没过多久,韩玉珠就被人救回,名声却是受损了,更糟糕的是,她竟有了身孕!待八个月后早产下一子,便用一根腰带结束了鲜花般的生命。
  而曾氏,就是当日与韩玉珠一同出门的好友之一,韩玉珠自尽后,她就主动认了卫国公老夫人为义母,而后嫁人生子直到如今,老夫人已是把曾氏当真正的女儿待了。
  外祖母下首,则依次坐着大舅母陶氏,二舅母刘氏,小舅母赵氏,母亲韩氏,其余的,则是陶氏的娘家人及密友,还有几位表姐妹了。
  一见程微进来,卫国公老夫人就露出欢喜的笑容,招手道:“微儿,来外祖母这里。”
  程微也是不自觉扬起嘴角,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施了一圈礼,然后伏在卫国公老夫人膝头,喊了一声“外祖母”。
  卫国公老夫人抚着外孙女黑鸦鸦的头发,欢喜的不行:“微儿貌似长高了,也长胖了,不错。”
  对老人家来说,瞧着晚辈长胖些,总是欣慰的。
  角落里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女扑哧一笑,与一旁的少女咬耳朵道:“三姐,你看祖母偏心的,微表姐一张脸都成发面馒头了,她都觉得好看!”
  另一个年龄仿佛的少女撇嘴道:“还不是微表姐小时候总有人说她长得像早逝的二姑母。那时候太小,记不得了,可你看她这又黑又胖的模样,不用说,定是那些人一味奉承,哄祖母高兴呢。”
  不远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瞪了二人一眼,二人这才悻悻住口。
  “婉娘,你瞧微儿,是不是越发好看了?”卫国公老夫人侧头问曾氏。
  这下子,便连那十七八岁的少女都有几分尴尬,同情地看着曾氏。
  孰料曾氏面不改色,仔细瞧了程微一眼,笑道:“确实呢,待过上几年微儿长开了,就更出众了。”
  听了这话,卫国公老夫人就如喝了蜜一般,舒坦地脸上笑褶更深了。
  韩氏实在听不下去了,硬邦邦道:“母亲,您再这样,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哪样了?”老夫人脸一板,“你自己的闺女,你瞧不出好来,还不许我这当外祖母的实话实说了!”
  一屋子人悄悄看看程微,又看看老夫人,忽然深刻理解了实话实说的含义,俱是低头忍笑。
  坐在不起眼处的陈灵芸再也忍不住,低声对程彤道:“她脸皮也够厚的,要是我听了这样的夸奖,早臊的躲出去了!”
  程彤嘴角一直挂着浅笑,轻声细语道:“老夫人这么说,咱们就听着呗,谁不是听着呢。”
  这话说的极妙,一等国公府的老夫人夸赞自己外孙女,旁人可不就是听着,难道老夫人说外孙女是九天上的仙女,她们非要提醒一句可惜是脸着地么?
  这其中,也只有韩氏身为程微的母亲,一方面觉得尴尬,一方面怕女儿时常听着这些话,越发认不清自己斤两,再闹出更大的笑话来,才与老夫人起了争执了。
  卫国公夫人陶氏悄悄摇了摇头。
  想当年,婆婆最宠的就是韩氏,韩氏执意嫁到怀仁伯府后,守寡的那几年婆婆常因担心她过不好派人去请,韩氏却十次有八次推了不来,就连玉珠没了都鲜少回来开解老母,一来二去的,母女便有了隔阂。
  “老夫人,时辰快到了。”陶氏可不想儿子的十六岁生辰闹出什么不快来,忙提醒道。
  “那便过去吧。”老夫人起了身,还不忘程微,“微儿扶着我吧,外祖母这两日腿有些疼。”
  “外祖母腿怎么啦?”程微听了有些担心,忙伸手去搀扶,却见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过来,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
  程微不由怔了怔,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外祖母对她是极好的,可有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靠谱。
&真耐不下看,母族祖孙三代都这么圣母啊,说没脾气吧还对至亲之人横得没命,好坏里外不分的,这还不死一个穿一穿能有啥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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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侧耳听雪落&&
  也不怪还稚气未脱的程微这样想自己外祖母,她可忘不了八岁那年因为忽然多了个父亲还有一双弟妹,恼得跑来外祖家小住,有一日心烦爬到树上摘桃丢着玩,有一颗正砸进来园子里溜达的外祖母怀里。
  程微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甚至叛逆地想借此哭闹一番发泄连日来的郁闷,却不想外祖母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扔到地上说不甜,并问她:“微儿可知道什么样的桃子最甜?”
  程微茫然摇头,就见外祖母撩起裙摆往腰带里一塞,三两下就爬到了树上去,摘了桃树尖上一颗粉里透红的大桃子向程微显摆,然后祖孙二人在侍女们的尖叫声中压垮了老桃树摔了下来。
  那个季节桃子本来就是熟透的,这么一来,桃子直如雨点般砸了下来,二人虽没摔伤也没被砸伤,可程微足足洗了三次澡还能隐约闻到身上一股子桃子味,总觉得桃毛没洗掉,让侍女挠了一夜痒。
  别人家熊孩子爬树顶多招来一顿训斥,她爬树招来一个祖母!
  这事给程微留下的心理阴影略大,她从此再也没爬过树!
  程微预感很快成真,就听韩氏嗔怒道:“母亲,止儿的小成年礼,微儿怎么好跟过去看!”
  与正式加冠不同,这种只流行于京城一带的小成年礼,不成文的规矩,就算是关系亲近的女孩儿,也不好去看的。
  老夫人脸微沉,瞪了韩氏一眼,嘀咕道:“你两个哥哥的小成年礼,你也没缺席!怎么轮到微儿,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这话虽说的小声,可因为陶氏和韩氏离得最近,都听到了。韩氏自觉在长嫂面前丢了面子,不好和母亲硬顶,一个眼刀向程微飞了过去,斥道:“还站这儿做什么,去和你二姐还有表姐妹们玩去。”
  在场的人,都是多年常来往的,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有那十七八岁的少女,站在人后,看向程微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
  程微松开了老夫人的手,垂眸:“外祖母,那微儿就在这儿等着您啊。”
  老夫人无奈地看了韩氏一眼,抬手怜爱地抚了抚程微的发丝:“在这儿等外祖母作甚,你大表哥行完小成年礼,你外祖父他们都去喝酒,我们就听戏去,你们小姑娘家不爱听这个,先去听雪林玩吧。”
  小成年礼到底比不得加冠礼,换了寻常子孙,祖母辈的都不出席的,可韩止是卫国公世子,长子嫡孙,身份自是不同。饶是如此,等观完礼,长辈们或聚或散都随心意,至于同一辈的,则由今日的主角招待,待客地点就是卫国公府闻名京城的听雪林了。
  老夫人说完,抬眼越过人**,落在那十七八岁的少女身上:“秋华,先替止儿照应着妹妹们。”
  那少女含笑道:“祖母放心就是了,秋华定会招待好妹妹们的。”
  老夫人这才放心的转身,在众人簇拥下出了门。
  花厅里很快只剩下小姑娘们,气氛陡然一松。
  “哎呀,总算能去听雪林了,大表姐,我可盼了好久了。”说话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粉衣绿裙,杏眼桃腮,是卫国公夫人陶氏的娘家侄女,闺名心怡。
  “看你猴急的。”与陶心怡挨在一起的少女掩口取笑。
  陶心怡嗔道:“岚郡主,你还笑我!我又比不得你,想来这里随时就来了。要不是赶上止表哥生辰,说不准要开春才过来呢。”
  陶氏娘家在嘉阳,离京城虽不算远,可往来到底不如同住京城方便。
  “哪有想来就来的,母亲说我年纪大了,不比小时候,这些日子拘着我做针线呢,你看我手指上的针眼!”岚郡主把手一摊。
  程微忍不住看过去,只见少女白嫩嫩的手指水葱似的,那针眼……抱歉,许是站得远,她没找到!
  “还真是呢,其实你便是不学,将来也不打紧。”
  岚郡主叹气:“母亲说了,将来就算用不上,该会的也要会。还是哥哥好,现在怎么闹都不打紧。”
  原来岚郡主就是小霸王容昕的亲妹妹,其父是王世子,其兄是世孙,一出生就比景王府其他姑娘来得尊贵。
  “还是世子妃说的有道理,难怪郡主样样出众呢。”先前坐在角落里取笑程微的两个少女围了过来。
  岚郡主放下手,矜持地翘了翘嘴角,算是给了回应,态度却比先前冷淡多了。
  一直未曾出声的韩秋华这才淡淡开口:“妹妹们先随我过去吧。”
  说到这,特意伸了手去拉程微,并对程瑶笑道:“瑶表妹,你和心怡表妹有些日子未见,她先前可是问起几次了,你们好好叙旧,就让微表妹和我作伴吧。”
  程瑶笑容温和:“那就劳烦大表姐替我照顾三妹了。”
  “说什么照顾不照顾,我比你们长好几岁,和我在一块你们这些小姑娘定会嫌闷的,就只好委屈一下微表妹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少女纷纷轻笑,众人穿上披风大氅,平日关系好的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向着位于国公府东北角的听雪林走去。
  听雪林,顾名思义,应是赏雪景之处,而在卫国公府赏的却是梅景。
  每逢冬日,数百棵梅树一同绽放,白梅绿蕊,玉洁冰清,风过枝摇后花瓣簌簌而落,遥望之人辨不清是梅是雪,只能闭眼轻嗅,以梅香判断,听雪林因此得名。
  闭眼嗅梅香,侧耳听雪落。
  卫国公府虽是武将传家,可卫国公夫人陶氏却是个风雅人,每年举办的赏梅诗会都热闹非凡,渐成盛景。
  程微由韩秋华牵着手缓缓而行,入目是成片的白梅怒放,脚下一层层落梅雪堆玉叠,仿佛把小蛮靴都染上了梅香,令人不忍践踏。
  耳畔响起了少女们的惊叹声,程微对此却早已司空见惯,目光散漫,显然思绪又飘远了。
  韩秋华见此微微一笑,伸了手在程微眼前摇晃:“微表妹,在想什么呢?”
  程微回神,瞧着面带微笑的韩秋华,在韩氏面前竖起的冷硬外壳收起,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落梅,露出孩子般的顽皮笑容:“我想起小时候,止表哥常领着我们一众兄弟姐妹来梅林玩耍,平表哥淘气,总爱把我引到无人处,害我时常迷路,幸亏每一次都是止表哥把我寻回来的。”
  “是么?”韩秋华温和看着程微,“我那时玩乐的少,竟不知道呢。”
  “是呢,那时止表哥偷偷领我们去玩,二舅母管的严,谁都不敢喊大表姐。”
  “若是喊我,我便去了。”韩秋华说到这里,神情颇有几分惘然。
  韩秋华的父亲是卫老夫人的次子,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幸亏当时妻子刘氏已经有了身孕,数月后生下一个遗腹女,取名秋华。
  韩秋华成了二房唯一的血脉,同时也是卫国公府第一个孙辈儿,刘氏打定了主意不过继嗣子,要等女儿长大了招婿,是以她自幼课业要比寻常女童繁重的多,没人撺掇又不好意思主动翘课,可心底,不是不羡慕的。
  而今韩秋华已是二九年华,这点感概自是随风而过,望着程微比寻常少女要胖乎一些的脸蛋,忍不住伸手去捏,手伸到一半,却脸色微变:“微表妹,你的脸……”
  说到这里顿了顿,顾及小姑娘面皮薄,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是不是磕碰着了?”
  “没有呀,在门口不小心和二姐一起摔倒,只碰到了手肘——”程微下意识去抚摸面颊,猛然意识到韩秋华真正想问的事,一下子没了声音,只紧紧咬着唇,一声不吭。
  韩秋华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低叹一声,抚了抚程微发辫:“微表妹闲了就多来陪陪我,二妹不常见人,三妹四妹年纪又小,等闲我也没个说话的人呢。”
  说到这里,笑了笑:“我知道你和瑶表妹形影不离的,怕是舍不得。不过我瞧着,瑶表妹稳重,倒衬得你这傻丫头更跳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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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程微有位好兄长
“和二姐不相干,我一直是这样子,不懂得如何讨人喜欢。”承认不如人处,总是令人不那么愉快,程微下意识抿唇,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丹凤眼如盛了碎钻,尽管衣着寡淡,苍白如一片风干的素梅,在此刻还是骤然迸发出耀眼光彩。
& & 就连一向稳重的韩秋华都不由怔了怔,随后心中一叹,可惜了微表妹一双极好的眸子!
& & 程微不知韩秋华突如其来的惋惜,说得认真:“不过二哥告诉我,一个人的品性是教导出来的,性子却是天生的。什么样的性子都有优点,要是为了旁人伪装自己的性子,会活得很累很累,我只要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啦。”
& & “微表妹,澈表哥说的不错。他对你,也真是极用心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来不及问我,就多去问问澈表哥。”
& & 程微眉微挑:“那是当然,二哥是最好的哥哥,什么都懂的,可笑程彤还总想着把二哥抢走呢!她却不知道,早在五年前二哥就说啦,只有我才是他的妹妹,谁都无法替代的。”
& & 五年前,正是程微的父亲携娇妻稚子出现的时候。
& & 小姑娘说到得意处,眉飞色舞,欢喜的好像再无别的烦恼。
& & 韩秋华不由心生感慨,微表妹这心无城府的性子,在真正能欣赏的人眼里,又怎么会不好呢?
& & 她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问道:“那雅表姐和瑶表妹呢?”
& & “呃?”程微一怔。
& & 韩秋华扑哧一笑:“你刚刚说澈表哥只认你一个妹妹呢。”
& & 程微顿时被问住了,张了张口,有些心虚地道:“又不是我说的。”
& & 可不知怎的,想起二哥那番话,她心里就忍不住高兴起来,同时又有几分惭愧。
& & 陈灵芸总骂她霸道,其实有的时候也没说错。
& & 韩秋华见状不再为难,伸手一指道:“到了呢。”
& & 眼前是一座两层木质小楼,朴拙雅趣,又有一长廊与之相连。廊下石桌有圆有方,铺了一水的月华素面锦布,其上摆满了各式糕点坚果;石凳长短不一,错落有致,俱是铺着厚厚的喜上眉梢妆花棉垫;每隔半丈有余,就有一个侍女立在廊柱旁听候吩咐,另有专门留意着火盆以便及时添加炭火的小婢。
& & 看了这场面,陈灵芸眼底闪过艳羡。她寄居在伯府,虽和程微等人待遇相同,都是两个贴身丫鬟并两个小丫头,可一走出来,别说比起玉堂金阙的卫国公府,就连一般贵女的排场都不如。
& & 想到这里,她不由暗暗瞪了程微一眼。
& & 母亲说的不错,再没有比二房母女更讨厌的人了。
& & 程雅捡了母亲便宜不说,出阁还耗光了伯府家底,外祖母说什么太子妃的嫁妆不能太寒酸,程雅过好了受益的还是伯府,可她成了太子妃这些年,府里未曾见过一丝一毫好处不说,反要为了撑起太子妃的面子每年递银钱进去,害得府里越发艰难,带累她也要过紧巴巴的日子。
& & 陈灵芸正不忿地想着,韩秋华的声音适时响起:“走了这么久,妹妹们都累了,且先在这儿歇歇,净了手用些茶水糕点。”
& & 听了这话,陈灵芸下意识往四处瞧去,恰巧一旁是个木质雕花高几,其上摆着青花瓷盆,盆中盛着清水,高几旁半蹲着个粉衣小婢,正用火钳往火盆里添炭。
& & 她嫌粉衣小婢拿过火钳的手再给自己端盆递帕子有些不净,就径直伸了手在青花瓷盆中洗了洗,随后拿起半搭在盆沿上的软巾擦拭起来。
& & 擦手的动作进行了一半,陈灵芸察觉气氛有异,不由抬眼望去,却见众人都直直望着她,表情各异。
& & 陈灵芸向一旁的程彤投去询问的目光。
& & 程彤表情尴尬,欲言又止。
& & 陈灵芸更加困惑,却也知道恐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 & 先前暗笑过程微的两个少女齐齐轻笑出声。
& & 韩秋华警告般瞪了二人一眼,对着陈灵芸笑如春风:“是我忘了说,这水都冷了呢,怠慢陈家妹妹了。”
& & 说着对那些侍立的婢女道:“还不快去把水换了。”
& & 婢女们皆敛眉称是,端了青花瓷盆列队而行,只有一个年纪稍小些的露出几分异样来。
& & 而这队婢女还未走进与长廊相连的木楼,就有一队侍女从木楼鱼贯而出,落脚无声很快到了众女面前,两人一组,一人端了琉璃水盆,一人捧了雪白软巾,俱是半蹲在姑娘们面前,齐声道:“请姑娘净手。”
& & 琉璃盆中清水透亮,其上浮着玫瑰花瓣,还传来淡淡甜香。
& & 若是其他名贵香露,陈灵芸恐怕认不出来,这缕甜香,她却印象深刻。
& & 那时母亲才带她回了伯府不久,有一日哥哥前来探望,送她一瓶香露,她兴致勃勃拿去与表姐妹们分享,却被眼热的程微故意打破了,更令人气恼的是,程微还死活不承认,最后更是翻出一瓶淡橙色香露跟她显摆,说什么这是“巧天成”的“凝橙香”,澈表哥才送的,犯不着眼热!
& & 而这缕淡淡甜香,正是“凝橙香”的味道。
& & 陈灵芸的脸迅速变得通红。
& & 到了这时候,她哪还有不明白的,先前韩秋华说什么水冷了重新换过的话,分明是替她圆了脸面,摆在眼前的才是姑娘们净手要用的!
& & 她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盯着幽香四溢的琉璃水盆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 & 偏偏这时候,还有水声响起,随后传来少女的轻笑声:“行了,快撤下去吧,这种天气,说凉就凉了,免得一会儿用错了。”
& & 陈灵芸猛然站起,一张脸臊得能滴出血来,狠狠瞪了说话的少女片刻,再也忍不住,双手掩面就往外奔去。
& & 程彤向来和陈灵芸交好,见状想站起来追,奈何她平日走的是弱柳扶风路线,猛然一站起来,忙扶了扶额头,“哎呦”一声又柔弱的跌坐回石凳上。
& & 程瑶一把拉住陈灵芸,一边用手轻抚她的背,一边宽慰道:“灵芸表妹,快不要哭了,这也不算什么事,谁没有弄错的时候呢?你这样子,等下被止表哥他们瞧见,才不好呢。”
& & 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体贴入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长廊另一侧梅树旁的数位少年俱是暗暗点头,投来欣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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