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风,也想像马车一样被蓝色蝴蝶风美少年资源拉动)的解释

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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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没有文案,只能节选第一章,蝴蝶出品,必属佳品~
写在前面:
翠楼吟其实算是正文完结,只差几个番外,但暂时没心绪写了。
「徘徊」还是练笔,也可能随时断头,而且荒诞无考据,老梗没创意,能不跌坑就不要跌了。
吾辈已善尽告知义务。
不知道91现在还有专门审核的人吗,这文有审核的,嫌麻烦的可以直接去下t看,t我发在文的最后面了!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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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滚雷的声响闷闷的远传,山阳县丞一夹马腹,飞驰往近郊的义庄,天地昏晦如夜,终究是在暴雨砰然而下前进了义庄的大门。
看守义庄的老棺头睁着昏浊的眼睛认了半晌,张开没几根牙的嘴笑咧了,「陈大人。」痀偻着背,殷勤的上前牵了马缰。「来找十七娘子?」
「果然在这里。」陈县丞咕哝,冒着雨飞快的走过满院泥泞,连门都不曾敲,直接闯进停尸间旁的小厢房。
轰隆一声霹雷闪电,半间华发的小娘子,面容安详的抬头,手里却捧着一个空洞着眼窝的头骨,即使是掌管一县刑事的陈县丞也不禁寒毛直竖,几乎胆落。
「十一哥?」陈十七微诧,「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她微笑,烛火闪烁,应该很美的笑容却一整个飘忽,陈县丞只觉得一阵阴风刮过,忍不住微微的颤了颤。
「什么阿物儿,哪个没见过?」他用怒喝掩盖恼羞,「跟妳说过多少回了,妳身体不好,别往这阴气太重的…的地方!妳这丫头真让人不省心…」
「含冤一甲子了,可怜的。」陈十七轻抚过头骨上的网状裂痕,「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可惜只有头骨,若能找到其他…」
「徊姐儿!」陈县丞真的怒了,「妳十一哥只是号称『神捕』,不是神!」
陈十七温驯的点头,怜惜的抚了抚头骨,轻轻放下。有些蹒跚的站起来,用艾草酒水洗过手,脱下白罩衣,扶起一根竹杖,陈十一不假思索的搀着她另一条胳臂,熟练的单手打伞。
陈十七笑了,「我真让爹和哥哥们宠坏了。真的没事,我很好。我自己都能走十几里的路去帮人看病了…」
陈十一心底一痛。
好?哪里好?十七娘陈徘徊,正是芳美最盛的双十年华,江南陈家贵重的嫡女,也曾是这代守钥女的备选之一,德才兼备。可瞧瞧她,现在被毁成什么样子…半生华发,这点年纪已经是一片铁灰,形销骨立、气血两亏,连唇色都淡得近白。
曾经丰盈如牡丹怒放的脸孔,现在消瘦得如灰烬,原本乌黑灵活的眼睛,褪成深琥珀色,差点就盲了。
三年都过去了,她依旧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到了东厢房,她脱了木屐,白袜进屋,陈十一忙着收伞脱靴,「欸欸,慢点慢点,等我扶妳…」
「十一哥,」陈十七很无奈,「我真的没瞎。而且没病,治好了。」
「随身带个丫头也好,爱乱跑…」陈十一一面埋怨,一面提壶烧水。
十七很想提醒他,灶上有她温着的一大壶开水,但还是算了,让他忙去。明明自己也是忙得分不开身,却总是抱着歉疚,觉得没有照顾好妹子。
爹和哥哥们已经宠溺她太甚了。谁家被休弃的女儿不是庵里一扔或往家里一关?但她说不想回老家,就宠着不让她回,她想跟当县丞的十一哥住,爹只拎着十一哥个领子恐吓他要照应好。
她想行医就随她到处走,她想来义庄察看女尸,十一哥嘴里骂着,还是特别在附近修茸房屋给她歇脚。
有求必应,也不过如此而已。
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哥哥,她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为难和不忿?
「族里有事?需要用到我吗?」她冷不防的说,吓得陈十一茶碗一颠。
「我不是神捕,妳才是神捕。」陈十一没好气的说,踌躇片刻,从怀里取出一串络子…在旁人眼底看起来。
十七缓缓睁大眼睛,接过这串络子…其实这是结绳记事,神情也端凝起来。
江南陈家,世家谱属靠后,虽然子弟辈出,却几乎很少做到五品官以上。通常是外任,最常在工部、农司,几乎不碰水利盐政这类油水丰厚的所在,也鲜少进翰林院,更不曾为天子近臣。
表面上,江南陈家聚族而居,家风严谨,在地颇有声望,却异常简朴低调。事实上,江南陈家是孔孟为皮,墨家为骨,隐藏极深的墨子传人。
历代打压摧毁分裂,墨家已然凋零。
「巨子有令,徘徊自当听从。」陈十七垂首为礼。
「…可是,要去京城。」陈十一很挣扎。徊姐儿差点丧命的鬼地方…那对奸夫淫妇也在那里。
「哦。」陈十七点头,「但我要去做什么?」
「京城!」陈十一不满的喊。
「我听到了,京城。」陈十七已经懒得解释,「行医,我只看女人。仵作,我也只验女尸。京城人才济济,用不着我吧?」
陈十一僵了下,神情更不悦,「守钥女…身体不适。」
她胡涂了,「我们这代的守钥女嫁在苏州。」
墨家一直都不是主流,饱受排挤打压,屡遭倾覆之祸。最后衍生出一种奇特的制度:守钥女。
通常灭门之罪不及外嫁女,珍重保存的墨家典籍往往会抄录副本于秘处,代代拔擢最优秀的陈家嫡女守钥,避免这些宝贵的墨家经典和精髓失传。
陈十一沉默了一会儿,忿忿的说,「北陈那些蛮子,厚着脸皮来求巨子。巨子太仁义了,谁跟他们同气连枝,当初破门的时候怎么不讲同气连枝了?!瞧不起我们?哼哼,只会耍剑的北陈蛮子好意思说他们是正统?是正统就不要求到…」
「好了,十一哥,我知道了。」陈十七摆手。
都几百年前的旧事了,还有什么不忿的。说白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北陈激进些,最后成了侠墨,南陈谨慎自守,成了儒墨。但让两边势若水火的,就是在不在朝为官。
在她看来,真没什么好争的。不都是兼爱非攻的墨家子弟?只是在朝在野的选择而已。
「是北陈守钥女啊。」陈十七感叹。培养一个守钥女是不容易的,不是只守一把钥匙就够了,还必须把精通所有典籍,替可能倾覆的家族留下最后的火种。当初她被刷下来,就是因为她只沈迷医药,无法全才。
「就去京城吧。」她淡淡的说。
陈十一大怒昂首,十七把那个络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有神捕之称,高大英武的陈县丞,立刻垂头丧气的垂下肩,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
夏后暴雨总是来得急去得快。雨后初晴,日已西斜,开始在如洗碧空晕染霞光。
考虑到远客久候,陈十七还是骑了马,没骑她惯常使用的驴子。
大劫余生已三载,即使针药锻炼多管齐下,她的双腿还是有些麻木无力,不大好控马疾驰,但快步而走还是可以的。虽然上下马需要十一哥扶一把,但她骑术到底还算是不错的,还能跟得上十一哥的马,于是在关城门之前,双骑奔入山阳县城。
结果北陈呼啦啦过来十数个人,态度恭谨却气度森严,把她吓了一大跳。
虽做下人打扮,但看他们腰间所悬络子,分明是北陈巨子贴身的部曲,最中坚的死士。
情形一定很糟糕了。
殊不知,在北陈诸部曲也吃了一惊。
眼前这个娘子,深青直裾缠腰,外覆墨青广袖无扣罩衣。裙长随山阳妇人,足胫之上,便于在多雨的山阳木屐行走,是很寻常的乡绅仕女打扮。
但发色白多黑少,混若铁灰如老妇,却容颜光滑病白,有西子之态,年纪应当还很轻。观色就知有不足之症,但应该柔弱的体态却铮然傲骨,一双深琥珀色的瞳仁比寻常人要大些,明明目光和顺,却被看得凛然屏息。
原本焦躁狐疑的心,却渐渐有些定了。
能让天代为发雷愤怒,大祸不死之人…南陈巨子敢担保的女医,或许有过人手段。
「劳远客久候,怠慢了。」陈十七深深福礼。毕竟这些人代表的是北陈巨子。
没想到这些北陈部曲更加恭敬的加额为礼,「奉巨子令,我等当从十七娘子一切吩咐。侍十七娘子如巨子。」
情形比想象的还糟糕许多。
她看了一眼十一哥,结果陈十一将头一别,视若无睹,当然更不要说招呼客人。
暗叹一声,她唤来管家将北陈部曲带下去安置,「且休整一夜,明日卯时出发。」
等人走光了,陈十一抱怨,「妳怎么什么都不问?」
「没什么好问的。情况一定很糟,但年轻妇人能有的最糟糕状况不过是孕事。看他们虽然焦躁却不惶急,可见不是马上要命的。大约是怀相不好,或是有下红之症。这并不是什么大病,寻常大夫都能看得好…」
她露出一丝嘲讽,三分无奈的笑,「只是碍于礼防,白白让女子自行挣命罢了。」
「我们陈家可不是!」陈十一抗议了。
因为我们是墨子之徒啊十一哥。外面根本就…但她不欲多谈,转言问道,「倒是北陈守钥女的出身和婆家,十一哥跟我说说吧。」
此时正是后世所称大燕高宗的时代,现称阳帝,时年五十有三,在位已然三十余年。前二十年还御驾亲征的领军,后十几年力求安定天下。正是那种马上为枭雄,马下为明主,难得文韬武略、承先启后的一代大治之君。
除了挑起胡汉纷争的事件上辣手了点,其他可说是少有的宽和圣明,尤其知人善任,不问出身。北陈侠墨本来就是以天下为己任,会帮阳帝可说是无心之举,结果被天下初定的阳帝一家伙按在勋贵的行列,大出意料之外,面子上更下不来。
百般坚辞都没能卸担子,只能匆匆把军权早早的上交。北陈和聚族而居、封闭保守的南陈不同,乃是部曲制。主上唯有陈氏嫡长为巨子,依附皆为部曲。那些个倒霉的勋贵爵位都让部曲受了,巨子假死遁逃得老远。
即使如此,还是让南陈好一阵冷嘲热讽,结果南北陈关系更加恶化。
逼现任北陈巨子向南陈低头的,就是这个出身勋贵的守钥女,嫁入了百胜侯府狄家了。
「哦,是百胜侯世子爷啊。」陈十七恍然,「狄家太夫人当家,倒还配得上北陈守钥女。但现在应该不是太夫人当家吧?」
陈十一向来聪明机智,要不也不会在穷山恶水多刁民的山阳干出一个名动天下的神捕美名。但在徊姐儿面前,他总是备受打击。
「妳怎么又知道了?」他闷闷的问。妹妹离京已经三年,北陈守钥女去年才嫁给世子爷,也是去年才换侯夫人当家。
「这是后宅事,哥哥不清楚是应该的。」她漫应。
第二日她准点卯时随北陈部曲出发上京,北陈守钥女姓季,闺名祁娘。世子爷是狄家下任宗子,她自然是下任宗妇。
问题就出在去年初春方嫁,已然滑胎两次,现在勉强又怀上,可下红点滴不止。连御医都请上了,却只得到一个「此胎唯恐不保,之后子嗣艰难」的噩耗。
「无子」简直是致命伤,都是七出之条了。狄家更不可能让庶子承嗣。这个未来宗妇的位置,摇摇欲坠,连性命都可能不保--比方说休妻太难听,静悄悄的「病殁」,那就好听多了。
北陈随侍的丫环嬷嬷倒是知无不尽,她却听得啼笑皆非。「少夫人的底子当真极好。」
狄家的家风也是一落千丈,后宅动荡不安。不愧是侠墨儿女,这么着还能熬得住一条性命。
大约北陈也惊觉问题严重,也派了人去看顾。所以她不再问,只是阖目养神。
抵达京城是三天后的傍晚,险些就进不了城门。幸好空壳勋贵的牌子还是好用的。
「无须休整,直接去百胜侯府吧。」陈十七淡淡的说,「救疾如救火。」
原本就一路悬心的北陈部曲立刻掉转马头,直奔百胜侯府。
她倒不在意从哪个门进去,但是连角门都被百般拖延慢待就很不耐烦。虽然是空壳勋贵,不说北陈,季家也是世代罔替的国公府,比五世而斩、逐代降等的百胜侯府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我能用国公府的名义么?」她冷冷的问身边的侍婢。
「回翁主,能。」名为金钩的婢女压抑怒气的回答。
「好。」她点点头,轻喝道,「打进去!」
不愧是侠墨子弟,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到二门前,以寡击众还轻松写意。到了二门,男子止步,只有金钩铁环两婢和四个嬷嬷随身,还是无人可近身的打进了少夫人季氏的谨正园。北陈原本布置下的下人立刻迎来接应。
她这么个步履蹒跚的半跛子都走到这儿了,这家的家主还没半个露头。百胜侯府真是越发徒有虚名。
「打水来!取铜锅烧炉煮水!」她扶着竹杖一路走一路吩咐,「取我行李的干净衣物与我更衣!」
在铜锅水沸投入金针时,她也匆匆梳洗,掀帘看到一个卧在床上,憔悴干瘦的少妇。但精神尚好,眼中还有不屈的光。
一把脉,暗暗舒了口气。比她想象的还好多了。看她虎口手心有仔细保养还不能完全抹消的武茧,可见这筋骨打熬得很透彻强健,才能熬过那么多危急的槛。
「十七娘子,恕我失礼。」少夫人虚弱的说,强忍了忍,「我的孩子…」
「那些虚的莫谈。」陈十七摆手,「没什么,胎相有些不安而已。施针服药,怀满三个月就稳了。只是,妳必须都听我的。」
深深吸了口气,少夫人瞄向陈十七的络子。那是巨子令,见令如见人。
「是,季氏祁娘谨尊君命。」
施针其实很痛,几乎脱光了在一个女人面前,依旧是非常羞耻。但她终究是侠墨儿女,北陈守钥。巨子想尽办法要保住她,不惜颜面,她什么都受得住、忍得了。
不管有没有信心。
「明日午时下红就止了。」陈十七疲倦的收针,「胎血渐渐丰盈,就能养儿。其他的,妳都不用管。」
少夫人苦笑,外面已经喧哗到不堪闻问,她甚至听到婆婆侯夫人尖锐的斥骂。
陈十七示意铁环把金针煮过收好,就自己掀帘出去,扶着竹杖,蹒跚的站在廊下,看着愤怒的侯夫人。
「谁让你们把这个下九流的三姑六婆放进来污秽门庭?!都反了啊!」
天色已经昏暗,季家,或说北陈部曲的婢女嬷嬷沉默的守住上阶的路,像是铁铸的雕像,充耳不闻,沉默不语。
接过金钩手里的灯笼,陈十七对着百胜侯夫人微微一笑,「侯夫人,久别矣。三载未见,风采更胜以往。」
朦胧光中,陈十七的面容隐隐约约,虽然劫后大变,但轮廓依旧。
不可能。那个女人一定死了。侯夫人摇了摇头。声色更厉,「都是死人么?难道还要我亲自跟这个下等人对嘴?」
「原来大司农的孙女、工部侍郎的女儿,我江南陈家的女子,在侯夫人眼底是下等人?受教了。」她转头对金钩笑,「记得提点我,写家书的时候得记下侯夫人的珍贵点评。」
「妳、妳…」侯夫人的脸孔都白了,揪着胸口,「陈徘徊?不可能…」
「陈氏十七娘见过侯夫人。」她笑吟吟的福礼,灯笼的光在她发间银丝上闪烁。
侯夫人发出一声凄凉的惨叫,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发抖,扶都扶不起来。
其实还满好笑的,吓成这样。
但终究她还是记得一点京城礼仪,所以微笑垂眸低首的等待侯夫人先离去。只是侯夫人像团烂泥一样被塞进软轿逃跑了,她唇角沁着的笑意不大合礼仪的太深了些。
「侯夫人年纪大了,慎防痰迷。」她转身回内室,对着季祁娘说,「少夫人宫弱,不满三个月还是莫起身多静养。为免彼此冲克,不见为好。若是侯夫人又痰迷心窍来嚷嚷,就说陈氏十七娘交代的,免得有雷砸到你们百胜侯府,不但有妨子嗣,还妨百胜侯后代基业。」
祁娘张大眼睛,但会被选为北陈守钥女,自然也是玲珑七窍之人,只是不谙后宅事,年纪又轻,才吃了闷亏,以至于此。
「是。」祁娘微笑,天外飞来一笔,「后罩房住着几个人…十七娘子可否帮我看看有碍无碍?」
果然一点就通。陈十七颇有兴味的扬眉,垂下眼帘掐指,「这几个阴人大大的不好,怪道少夫人这样易孕多孕的体质挫伤若此。还是速速挪出院子,偌大百胜侯府还找不出安置几个不祥阴人么?」
其实说穿了,少夫人没病,有病的是百胜侯府,其病为「内宅阴私」。但她只是个大夫,受托的只是少夫人的安产。至于百胜侯府是怎样烂,为什么烂,关她什么事?
只是她真的累了,懒得再动脑筋,扶起竹杖,屐了木屐,哗的撑起桐花伞。把四个嬷嬷留下,只带着金钩铁环慢慢的走出去。
金钩表情还镇定一点,只是时不时偷觑她一眼。铁环根本就闪闪发光的盯着她,连路都不好生看,险些就撞了树。
陈十七轻笑一声,「我的事儿,你们也多半听过一些吧?」
铁环忙不迭的点头,金钩暗暗扯了扯她。
「这也没什么,只是传得神忽了些。」一路欣赏着百胜侯府的月下美景,陈十七彻底无视探头探脑的狄家丫头。
「其实也没什么,当时我嫁给海宁侯世子,怀胎五月,寡居三年的柔然公主偶遇了俊雅无俦的海宁侯世子,跟皇后叹道:『海宁侯世子甚美,惜有妻。』然后皇后就下了懿旨,赐我鸩酒一杯。」
鸩酒还是海宁侯世子、当时的夫君亲自捧来的,跪地泪流满面的求她遵旨,孙家上下将对她感激不尽,得葬祖坟,永享孙家祭祀。
「在鸩酒之前呢,百胜侯夫人曾去探望过我,暗示我跟她装胡涂,干脆跟我扯明了,要我自请下堂,或者退居妾室。总之就是好一番威胁利诱,当时我年轻胡涂,只想着肚里孩儿莫名其妙的从嫡子变庶子,我怎么肯依?果然是见识少了。」
百胜侯夫人会吓成那样,大概这个鸩酒的毒计她也有一份吧?
「…然后呢?」铁环颤着声音问,只觉得夜风怎么会这么冷,冷得毛骨悚然。
「哪有什么然后,等人灌毒酒实在太难看了,一大群人蠢蠢欲动啊。所以我喝了,据说我也断气了。再来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听说,皇上知晓时赏了皇后一个耳光,然后派了御林军和御医冲来海宁侯府。再听说,我断气的时候,骤然轰雷,一雷劈了皇后的紫宸殿,一雷劈了海宁侯府的公孙树…当时我在附近的正房地上停席。」
惨白月光下,在伞中阴影里只看得到陈十七一点点晶莹尖削的下巴,笑着。很平静、很无谓的笑。
但这样的笑却让人的鸡皮疙瘩一颗颗的冒出来,心缩成一团。
「怎么活过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带着哥哥们直接骑马闯进来,想把我的尸体抢出去…谁知道怎么又喘气了。我爹就是气性大,海宁侯府扔了张『恶疾』的休书出来,他立刻辞官不干了。我倒是带累了十一哥和九哥…好歹也是入了二甲的进士,结果十一哥被发到穷山恶水的山阳当个县丞,九哥一竿子被支到天津当主簿了。」
刚好走到二门,陈十七将伞掮在肩上,笑得很温柔,「就是这样而已。」
「怎么可以这样而已?!」铁环尖叫了。结果惹得在二门处候着的北陈部曲以为出了什么事,人人利剑出鞘。
「没事没事。」陈十七摆手,轻轻喝斥铁环,「吓死个人。现在顶顶要紧的是回去睡觉,我全身骨头都痛。」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这样的不公不义!为什么能够笑着说,而已?!南陈果然都是群文诌诌的软骨头!族女被欺辱到这种地步居然毫不作为!
上马车才松了口气,发现两个婢女的脸孔都发青,咬牙咬得格格响。
果然是侠墨儿女,毫不惧怕以武犯禁。
陈十七啼笑皆非。她终于有点明白巨子为什么会松口帮忙…咽不下这口气,拿北陈当枪使呢。到底最可怕的不是武夫,而是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
怎么都没人信她解释,她是真的,不恨。甚至有种…松了口气,觉得「这日子总算有个头」的感觉。
外表看起来的确是好亲事,门第高贵,丈夫俊雅无俦,京城第一美男子。名面上也真的就是一妻一妾,在勋贵中算是很洁身自好的了…你见鬼吧。
通房、歌姬舞伎,数量因送人或收礼时有增减,总不下十六七之数。上面两层极度苛刻的婆婆,妯娌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使尽心力才得以自保,每一天都像是恶梦,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
若不是怀孕了,连顾念家族名声的决心都快被动摇,想要逃了。
所以接过那杯无可推拒的鸩毒时,她隐隐的还觉得有些欢喜。终于不用生不如死,终于她的孩子不会在这个蛊盆挣扎最后成蛊,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一起离开了。
只是,总没有心想事成这样的好事。老天爷总是喜欢开一些非常恶劣的玩笑。
她成了一个鸩酒都毒不死的人,天雷愤怒代为鸣冤的传奇。
真的,没什么好恨的。她更多的是茫然,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没有脸回江南,老父带着她跟着十一哥去了离京城比较近的山阳县。
那杯鸩毒,杀了她的孩子,她也永远不会有孩子了。身为一个女人,是废了吧?是吧,是这样吧?
直到入山阳县,未到县衙,一户人家哭声震天。当中最响的,是一个汉子嘶吼般的哀号。
头胎而已,难产而已。只需要施针催产,之后预防血崩,而已。入盆了,又不是逆产,为何哭嚎?为什么只有束手无策的稳婆,没有一个大夫愿援手。
医术比她好的父亲为难,「不能的。哪个大夫能插手?插手了这妇人就会被视为不贞…比死还惨。」
她疑惑的看看父兄,步履踉跄颠倒的扶着竹杖而去。余毒未尽,她的手还是会抖,来不及煮沸金针,只能紧急用火烤过。
在鲜血淋漓中,她接生了皮肤都是皱着的婴孩,呱呱大哭。这么轻…但也是无比的沉重。
原来有些事,只有她能做啊。真的,只有她可以啊。
所以她才会一手治生,一手验死。因为这些死的活的的妇人,也只有她才没有什么礼防问题。
原来在礼防之前,人命不算什么。
回过神来,发现铁环和金钩的脸色依旧非常难看。唉,她真的懒得跟那些人计较,更不喜欢把北陈当枪使。
陈十七轻咳一声,细声道,「其实呢,该报应的也报应了…据说柔然公主被那一雷惊落了胎,伤了身子。」
「她都守寡三年了…」铁环一脸迷惑,渐渐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活该!」
都有了天家血脉的孩子,当然不希罕她的孩子。可惜了,美梦总是很短暂。
她真的没什么好恨。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无声处听惊雷。虽然不该这么说自己家族…但事实就是这样。
海宁侯世子…不对,应该是海宁侯了吧?他那风流快活的私房小青楼生涯大概结束了。
早晚会彼此憎恨,彼此折磨,至亲至疏夫妻。一见钟情天雷地火很容易,困难得
永远是一天天的日常。
所以她真的不恨,而且,可以笑得很安然,应该可以笑到最后。
在马车上剧烈颠了三天,又耗了精力施针急救…去趟百胜侯府比打仗还辛苦。
说得也是,根本是打进去的。
北陈安置她的小院离百胜侯府不远,马车慢行也就一刻钟,快马加鞭大约就拐个弯。但她已经累得上下眼皮打架,勉强喝了半碗粥就差点睡到汤碗里,最后还是奢华了一把,让金钩和铁环扶她去沐浴,不然她怕淹死在澡盆里。
她边点头瞌睡边让两婢刷背,所以没看到铁环忿忿的指了指她历历可数的脊骨,和金钩凝重的点头。
最后怎么上床躺平,已经没有记忆,一整个昏睡过去,黑甜一场,连梦都没一个。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睁眼,咬牙忍住一声呻吟。好像被暴打过一顿,全身上下就寻不到一处不痛。
其实只是车马劳顿和紧急施针耗了精力,筋骨酸痛点而已。比较烦的是,足如裹厚靴,不大有感觉。
鸩毒的后遗症。她无声的叹息。当初冒险硬把余毒逼到双腿,已经有准备就此失去一只或一双腿。如果说,她能因那个为妻哀号的汉子触动,那她怎么能忽视父兄为她流过的泪?
弯曲着身子,她试着摸索着自己的脚,按摩穴道,渐渐有点痛,她才暗暗松口气。
天光又亮了些,她环顾四周,突然有点摸不着头绪,以为自己还在十一哥的家里。地板铺着刨光涂清漆的桧木板,矮榻低案,座铺茵席。竹编朴素的屏风,糊着白粗纱的窗屉。
这分明是山阳格局的布置。
…这北陈部曲也太厉害了吧?!他们也就瞅了两眼,顶多只有两三天的时间,就干脆的复制了一间她原本居住的闺房。
果然侠墨不只武力足以犯禁,精工巧匠也是家学渊博的。
这诚意未免也太足了…还是南北陈对掐得比她想象的厉害?
「翁主,您起了吗?」金钩在外小心翼翼的喊。
「我是哪门子翁主啊?」陈十七无奈的回答,「喊我十七或十七娘就好了。」
然后又不得不富贵了一把,金钩和铁环过来服侍她洗漱,三年来都习惯自食其力,果然万般不适应。
「早饭一荤一素一汤,然后一碗白米饭就好了。」她赶紧叮咛,太过礼遇实在让人毛得很。
两婢倒是很恭敬的应下,让她差点跳起来的是,「少主候传,娘子见吗?」
等等。你们家少主,应该是北陈下任巨子吧?还候传啥啊喂!
她立刻把广袖罩衣一披,拉门出去,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个子挺高的男子,一身飒爽官袍,背她而立。
她赶紧屐了木屐下阶而迎,那男子转身过来长揖回礼,陈十七心底只冒出…
佳兵不祥,在鞘中依旧凶光泗溢!
其实这个少主年纪可能大她几岁,长眉凤目,面容可谓精致俊秀。但眉间拧出深深的怒纹,威压极重,胆子小点的可能腿就软了,哪里有胆抬眼看。
「某,大理寺推官,陈祭月。见过十七娘子。」
…喂。你是下任北陈侠墨巨子,结果在朝当官…有没有搞错啊?!
陈十七飞快的掠过北陈诸部曲一眼,虽然都板得挺肃穆的,但都有一丝淡淡的尴尬。看起来这少主也是个逸脱常规的家伙…他老爹一定很愤怒。
大理寺推官,七品。干得跟她家十一哥差不多的工作,都是主掌刑事。但她老哥是管一县刁民,人家管的是皇亲国戚百官世家的刑案。
这是个麻烦位置,结果坚持在野的侠墨少主,千军万马独木桥的进举入朝干个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有失远迎,陈十七见过陈少主。」虽然有点走神,十七还是很符合礼仪的回礼。
陈祭月习惯性的皱眉。其实他并不相信这个一阵风刮得跑的南陈娘子,只是父亲相信了,巨子令难违,他不得不来招呼一下…他还赶着去大理寺呢。
「本来季云常…靖国公要来拜见,但于国礼不适合,只好由某来致意。」
直呼国公爷名字啊?真是死忠的侠墨部曲,富贵不能移的实际案例。
「不敢有劳。」陈十七摆手,想了想,有些尴尬的说,「不知道贵部曲是否告知,昨日赴百胜侯府有点误会…」
误会?虽然不信,但这个南陈娘子倒是杀伐决断的。陈祭月松了眉头,平淡的说,「打了便打了吧,那也不怎么样,季…靖国公自己会去摆平。若是百胜侯府还是不识相…」
他抬眸凶光一闪,「京城各府护卫一千两百名任十七娘子差遣。」
…抄家啊?!
这已经不是侠气是匪气了啦!难怪哥哥们老说北陈蛮子…
等陈少主走了,陈十七若有所思。虽然只是礼节套话,这家伙根本不相信她嘛。可能这也代表大半侠墨的态度吧…死马当活马医。
忒瞧不起人。虽然在意料之中。
她平静的吃了简单的早膳,就让人备马车往京城百年老铺济德堂,结果很失望。「你们换炮制师傅了?」
结果伙计倨傲的翻白眼,「咱们店可是百年老铺…」
陈十七懒得跟他费唇舌,正要掏钱,金钩已经抢付了。「那药不要了。」陈十七制止她,「成名百年不足,毁之三年有余。」
最后又跑了几家药铺,才算是找到规矩炮制的冯记药铺,生意还不是太好。
京城真是日益浮夸追求盛名不求实际了。
「把这店址记清楚了。」她跟金钩说,「以后你们少夫人就靠这药铺子救命了。
方子开得再好,坏在炮制不出疗效甚至有害的药材上,那有什么用处?
直趋百胜侯府,刚好正午。这次倒不用打进去,立刻有管事嬷嬷来迎,一路送到谨正园。
下红果然止了,少夫人惊喜莫名,要不是按住她不放,就要下拜。
陈十七很淡定,「稍微有信心了没有?」
少夫人的笑一滞,有些讪讪。
「照单服药,然后,我要会给你个定心的药引子。等着吧。」
她决定回去就给南陈在京子弟写信。
陈徘徊回来了。
那个锦绣徘徊,曾经大战同文馆诸儒,技压群雄,以至于被微服出巡的皇上赞为「机敏」的陈徘徊,回来了。
原来不是只有皇后娘娘那杯鸩酒,百胜侯夫人也参与其中…被柔然公主夺了夫婿,上天代发愤怒降雷的陈徘徊,回来了。
原本只是流传在奴仆之间的流言,然后渐渐是内宅贵妇们,最后勋贵百官知晓。
原本已经被遗忘的惊世传奇,又重新翻腾出来,在京城里窃窃私语着。
听说了么?靖国公请她来为嫁入百胜侯府的少夫人保胎。
怎么可能呢?从来没听说过陈徘徊会医。
谁知道…但是御医已经确诊无忧了。
不可能!百胜侯夫人不是唉声叹气,催着百胜侯上表恳求为世子娶平妻么?就是儿媳不能生了…
妳信百胜侯夫人?都能提那种毒计给皇后娘娘…
真的假的?
我告诉妳,这是百胜侯府里传出来的…而且是陈徘徊亲口说的…
陈十七翻了翻帖子,好奇而无聊的人真多。但她一一回帖婉拒。证明她本人的确回到京城,但暂时闭门谢客。
不过从此以后,起码有三个人会非常不自在,心情很糟糕吧?
但她绝对不要像阴沟的老鼠躲躲藏藏的回京,该恼怒羞愧的绝对不应该是她。
写给南陈在京子弟的信回得很快,她一一斟酌,然后提笔回信。
「真的行么?」飞快的马车上,准备引荐的六堂嫂满手心的汗,「十七,这不是开玩笑的…」
「堂嫂,人还没死就有可能。」陈十七声音很稳。
「那是皇亲啊。克妻克子的天煞孤星…」六堂嫂的声音发颤。
安亲王,她知道。照辈分来说,是阳帝的堂弟。金钩悄悄的跟她说,这个不到而立之年,阳帝原本非常器重的臂膀,却遭到丧妻姬妾死的沉重打击。每一个都是难产而死,从此安亲王一撅不振,遣散所有姬妾,酗酒颓废,直到再续弦才好些。
父亲早已过世,他是遗腹子。母亲生下他不久就血崩而亡。几乎是让已逝的太后养大的。
天煞孤星这标签,就这样紧紧缠着他。
到了王府,当然就被拦了下来。毕竟陈家子弟的官位都不高。
「这关系到你们亲王、王妃,和未来世子的性命。」陈十七下了马车,扶着竹杖,「你问他,还想不想有一点希望。每晚一时,就多一点凶险。」
她深琥珀的瞳孔逼视着比她高一个头的侍卫,「然后你,能承担这种风险,能承担被追究吗?」
侍卫被她的目光吓得倒退一步,不知怎地接下了铁环塞给他的拜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塞给小厮去通报。
绝望之人,即使饮酖止渴,都会痛快喝下去的。所以她并不意外安亲王会驰马奔来,并且亲自为她驾马车。
这次倒是有御医,却隔着帘子嚷。然后里面手忙脚乱的医女,胡乱的下针。
「…滚出去。」陈十七沈下脸。
没人理她。
「不行了,保小吧!」一个稳婆擦着额头的汗低声,「都一天一夜了,不成了。谁去跟王爷说一说…」
陈十七举起竹杖,打在那两个医女和两个稳婆身上,怒吼道,「滚出去!金钩铁环把他们扔出去!」
只剩下一个还算镇静的医女茫然的站着。她下针的错误也比较少。
「妳,帮我打下手。」
御医气坏了,「妳是谁?妳浑来什么?」
「你也滚。」陈十七扬声,「你是大夫吧?你真的是大夫吧?!你连望闻问切都没有,只缩在帘子那头,女人的命于你很轻贱,在我眼中重于礼防!滚!」
原本半昏迷的王妃被惊醒,眼神涣散的看着陈十七。
「哦,妳会活下来的。而且会平安生下小世子。」陈十七淡淡的笑,「没什么,只是宫缩无力了点,一切都来得及。」
产房外乱成一锅粥,安亲王却守在门口,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说不定他不该娶岚娘,但是那一天,那春暖花开的陌上少女,笑盈盈的俯身折了一枝金灿灿的野菜花。
看到他,没有闪躲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是盈盈下拜,然后和她的姊妹们走了。
听到了几句轻悄的议论,熟悉到疲倦的天煞孤星、克妻克子。她却为他争辩,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好不容易在春社上能和她单独说话,她第一句话却是,不要喝太多酒,伤身。
岚娘,岚娘啊。
以为已经足够小心,仔细的避开容易受孕的日子。他的妻啊,他唯一的亲人啊。十个月啊,他都在恐惧中渡过。为什么害了她啊…
在微弱嘶哑的呻吟中,他的岚娘,突然拔尖了嗓子,像是用所有剩余的生命大喊了一声,「慕容钺!」
「岚娘!岚娘!」安亲王发狂的拍着门,「我在这里!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一瞬间,万籁俱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所以,那一声儿啼,像是破晓的烈阳,划破了寂静的黑暗。
唯一还能留在产房的医女,一脸茫然的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安亲王笨拙并且颤抖的接过去。
好软,好小。
「岚娘!我们的孩子…岚娘!」安亲王声嘶力竭的喊,眼泪不断的落下来。
医女下意识的拦了一拦,还是有点茫然迟钝,「王妃安好。只是…那位娘子说,暂时还不能进去。」
母子平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生了一天一夜,还只开了一指,并且面露死相。是硬催产的吧?这么催产下来定然会引起血崩,绝无生理的。
等房门开了,御医一马当先的冲进去,也不隔帘了,立刻把脉…然后发呆。血虚气弱,但,性命无碍了。
医女依旧一脸茫然。她从头看到尾,从施针到灌药,甚至有时帮着揉按穴道。但她什么都看到了,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和其他医女或稳婆做的似乎没什么两样,但一直不开的产道开了四指,像是一切本来就该如此,水到渠成。
「她是怎么做的?怎么做的?」她被其他医女和产婆围起来逼问。
嗫嚅了半晌,她终于开口,「我、我不知道。」
在纷乱中,陈十七已经避到隔壁的厢房开方,铁环和金钩脸孔还是惨白的。对于未婚的青春少女来说,刺激真的太大了。
「妳是王妃的大丫头?」陈十七问着殷勤端茶倒水的小姑娘。
「是。感谢娘子救了我们王妃…」她一脸要哭。
陈十七摆摆手,「这是药方,明日我会再过来。」然后不让挽留,扶起竹杖,一出门就接过捧着的桐花伞,哗然开启。蹬着足下的木屐,有些蹒跚的缓缓走远。
含泪的大丫头低头看药方,看到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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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她就躺下不醒人事了。施针又接生,这活儿完全是重劳动。直到华灯初上,金钩轻轻将她唤醒,她才睁开眼睛看着金钩发呆。
现在已经比较习惯了,十七娘子醒得早但是要花点时间才清醒,而且不能起得太猛。所以她还呆呆的时候,金钩递了一块饴糖到她嘴边,嚼完才会迟缓的起身穿衣。
其实娘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几天都要喝汤药。
「你们少主来多久了?」陈十七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让金钩一颤。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呃,又吓到人了。虽然她一直很纳闷别人为什么会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卡壳…连十一哥都会偶尔卡一下。她住在这里不足半月,少夫人那边状况稳定,如果紧急,金钩脸色不会这么和缓。
就算上午为安亲王妃接生很轰动吧,那也一时找不到她的住处。而且她的所作所为,身为推官的侠墨少主一定有所疑虑…或说卡壳。
那么有匪气的北陈蛮子性子必然很急,大概从大理寺出来就往这儿跑了。
北陈是很有诚意,但没有考虑到复制闺房也该给她个待客的地方啊喂。最后是把门大敞着,请少主大人进屋里坐,特别把屏风搬去遮着床。
屏退左右,陈祭月眉间怒纹更深,「十七娘子,妳无须攀附权贵。妳所愿者北陈有上百死士乐意效劳。」
陈十七倒是愕然了一下,她没想到这次换她卡壳。
「哦,你说安亲王妃啊?」她很快的转过来,「不是,只是刚好她最紧急,不是因为她是安亲王妃。呃,也不算太紧急…我见过前任安亲王妃,安亲王喜欢的都是娇小玲珑,身段瘦弱的女子。这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成亲都太年轻了,原本这样的女子就容易骨盆狭小宫缩无力,年纪大点会比较好,所以…」
她还没能解释完,陈祭月那张威压太盛的脸孔已经涨得通红。
这家伙一定还没有成亲。脸皮这么薄。
陈十七轻咳一声,「只是我透过南陈在京子弟为我寻找的孕妇,她刚好是最危急的一个,并不是因为她是安亲王妃。」
陈祭月也跟着咳了咳,精光四射的眼睛却充满了怀疑。
「当然,我动机也不是那么纯粹。」陈十七很安然的端起茶,「我刻意毛遂自荐,只是为了给北陈一个名为『安心』的药引子。证明我还有点手段。」
沉默良久,陈祭月才开口,「妳不是为了压制柔然公主?」
陈十七笑了,「她关我什么事?」
他又皱紧眉,「那妳为何如此刻意布置?在狄家的高谈阔论绝非一时兴起,我不相信妳不知道最后会广为流传…妳如此高调回京,莫非,光要他们的命还不够,还要他们身败名裂?」
陈十七呛茶了,笑了一个前俯后仰,「少主,您真逗。」她笑嘻嘻的回答,「不管我们南陈巨子跟你们有什么条件交换,但请相信我,我是安分良民,轻易不取人性命的。」
然后语气转嘲讽,「更何况,我不认为那两个还有什么声名可败裂。」
原本她不想多谈,但陈祭月一副大堂过案的索问…好,她投降了。
「是是是,我是故意刻意这么高调。因为凡事越摀着越容易出事。」她叹气,「少主,北陈拿出十二万的诚意,我很承情,但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那两个…和我是不死不休的局。」
本来事情不会这样发展。应该是海宁侯夫人小产血崩身亡,海宁侯世子承爵,尚柔然公主,然后早产,却母子平安,柔然公主与海宁侯伉俪情深,只羡鸳鸯不羡仙。
至于那个前海宁侯夫人,谁也不记得,就算偶尔被提到,顶多叹息一声薄命。
毕竟是内宅,毕竟皇后懿旨只是口谕,没有任何证据。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的贴身婢女逃出去报信,虽然被重伤,却被九哥救下,来得及把口信说完才亡故。这才引得爹爹和哥哥们领着一票家人打破门,一路驰马进去。
知道消息的皇上这才大惊失色的派人前往,但老爹已经干脆挂冠于御林军前,带着死而复生的女儿走了。
就是没摀住,老天爷又恶作剧,所以原本才子佳人的故事彻底荒腔走板,变成皇室丑闻和抛弃糟糠薄幸郎的狼狈为奸。
「从那时候起,我就发现,什么忍着摀着简直是白痴。是,我老爹大发脾气,连表都不上直接弃官而走,皇上一个字也不敢吭。我两个哥哥好像仕途受挫,但九品芝麻官,上级却待他们异常客气。」
「我相信那两个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可我这么高调进京,擦破皮都会有人怀疑他们。比权势比品级,我绝对拍马不能及。可其实,最可怕的永远不是锋利的刀剑,而是…人言可畏。」
陈祭月垂眸思索,摇了摇头,「妳逼得太急。」
嗯,还算思虑缜密。「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有时候,什么也没做比做了什么更糟。」陈祭月习惯性的皱眉。
没错。若是她到处应帖赴宴,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现在凄惨的形容就是一种强而有力的诉苦。
但她连这个都不屑。
总要留个空间给人想象,谈论。她很了解海宁侯,也很了解柔然公主。「人言可畏」对他们而言宛如刮骨钢刀。
「我不是个好人。」陈十七愉快的说,「而且心眼非常小。但他们不来,我也就罢了。」
「妳步步算计,只会逼得他们不得不来!」陈祭月揉揉额角,「妳要当心,那到底是皇帝和皇后的亲骨肉!闹得这样,天亦谴之,海宁侯依旧还是尚了柔然公主!」
正面对决绝对是没胜算的,还不如用死士暗地解决!
「噢,上天有好生之德。」陈十七更愉快的说,「少主,我是南陈女儿,我有数的。」
陈祭月难得的毛骨悚然。是,他忘了,眼前这是那**一肚子坏水的书生仔养出来的女儿,曾经是南陈守钥备选。
他有一种京城即将风云变色的感觉。
陈祭月皱紧了眉告辞了,陈十七根本没留他吃饭的意思。
她还是一荤一素一汤一饭的简单,留人吃粗茶淡饭又何必呢?
第二天,她抖擞精神,上马车直趋安亲王府。这次不但没人拦,还毕恭毕敬的由骑马的侍卫护送到二门口,立刻就有软轿上来恭迎。
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王妃的院子在望,她习惯性的打起桐花伞,扶着竹杖,蹬着木屐,一步步的走进去…
衣香鬓影,满院子的贵妇夫人刷的望过来,一时间,异常寂静。
京城贵妇还真的是…很闲啊。还以为她们洗三才会来,结果一大早就塞满了一院子。
她收伞,微微一笑,团团做个福礼。就垮垮的蹬着木屐穿过那**贵妇人,安亲王下阶相迎,大礼参拜,她赶紧闪开,「不敢当,王爷,国礼不可废。」
然后她还是有些蹒跚的扶着竹杖上阶,入室,安亲王亲自为她打帘。
这时候才嗡的一声,贵妇人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些激动不敢相信的。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怎么变成这样?当面不敢认了…」
「就是的,陈徘徊,没错的。当年她哥抚琴她吹笙,见过多次了…虽然大变样了,可轮廓还在啊!」
「妳看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啧啧,当年她可是陈家女儿里头顶美貌的…」
「哎唷,我的姊姊,谁喝了鸩毒还能不死?没变样那才叫做稀奇了…」
有人低笑了一声,「怪不得公主殿下突然折辱李御史家的**…装不下去了吧。这几年可装得挺辛苦…」
「又关李御史家的**什么事?」
「李**穿了件月季不落地的桃红罩衣。」
彼此间心领神会,掩口暗笑。月季别名徘徊花,锦绣徘徊是当年才女陈徘徊的标志。
太值了!哪怕是大清早的站在院子里不得入内探视也值了!
陈十七也觉得有点好笑。
一大清早的来这出…安亲王在表态呢。不然这些贵妇夫人应该被请去花厅喝茶,怎么会在院子里干站着。
虽然她们也很乐意干站着,颇有谈资,足足可以热闹很久。
「何必如此。」陈十七还是笑了,「我是不请自来的大夫,王爷毕竟…是血亲。
安亲王有点为难,这话不好说。认真论起来,陈大夫和他慕容家仇深似海。但他真的很感激,非常感激。不管陈徘徊有什么要求,其实他都愿意鼎力相助。身为皇室中人,他能领会陈徘徊高调入京的意思,但拿不准她希望做到什么程度。
「陈大夫救本王一家性命,但有所求,无敢不应。」安亲王回答得很慎重。
「那好,」陈十七点点头,「能否请见王妃?」
在安亲王一愣的时候,陈十七已经笑着进了内室。
王妃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看到陈十七却眼睛一亮。她记得这张脸,在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她也深深绝望,认为必死无疑时,是这张脸笑得双眼弯弯,跟她说,没什么,小事而已,没问题的。
把脉之后,她还是眉眼弯弯,「就是亏了点血气,月子做好了就好了。这些,嬷嬷们都知道怎么做。是药三分毒,我就不开方了,倒是几个食膳方子斟酌着吃。
王妃看她起身,不知为何拉着她袖子,怕她以后不来了,心里很惶恐。「…小世子不爱喝奶。」
「有的孩子黏母亲,王妃要试试自己哺乳吗?」
旁边的嬷嬷吓了一跳,「王妃不可!您这样尊贵人儿怎么可以…」
「妳出去!什么时候轮到妳替我拿主意了?」王妃发起脾气。
「王妃月子中还是少动怒为好。」陈十七淡淡的劝了一句,「其实母子连心,母亲的第一口奶是儿的万灵药。」
这是她在山阳得到的结论。亲自哺乳的孩子比较少夭折。
虽然害羞,笨拙,王妃还是给自己的孩子喂奶了。小小的婴儿,吃得满头汗。
其实她还真有点感动。所以又多开了几张催奶的食膳…虽然知道她们皇家其实也不缺什么。
开食膳的时候,安亲王还要过来磨墨,害她觉得更好笑。「王爷您请安坐。金钩墨还是磨得不错的。」
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安亲王期期艾艾的问,「陈大夫能不能…有没有,男子不孕的药方?」
她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听懂。眼前这个容貌俊美落拓,端坐如松的皇家男儿,事实上非常宝爱自己的妻,有了一个孩子就好了,他已胆落。
「我不替男人看病。」陈十七垂眸,「事实上那类的药都非常伤身,何况不过是生产。王妃是弱了点,要多养养,但也得锻炼锻炼,学学骑马之类的。将来你们还会有很多儿女。」
她扬眼微笑,「其实没什么真的。王妃会难产其实是被吓的。您太忧心,她也跟着忧心。都是太紧张的缘故…又是头胎。您好王妃才会好,所以,不要介意什么天煞孤星的名头吧。」
「因为,根本是无稽之谈啊。」她笑得更灿烂。
安亲王晃神。对,无稽之谈。他的妻儿都已平安,他没有克妻绝子。
「喔,还有,这是诊资。」陈十七递了张条子,「依规矩您是超等户,所以接生五十两银子。如果手头不方便,可以先欠着。」
安亲王的脸立刻涨红了,「其实本王已经备足礼单往靖国公府…可陈大夫不住在那里。」
「我不收礼,只收诊资。」陈十七站起来,「我是个大夫,而已。我没把握救得了每一条性命。我不希望患者觉得,就是礼不够厚,所以我才没有尽心。」
「再说,也不是我悲天悯人,只是刚好得知安王妃不大平安而已。靖国公府相信我尊长,可未必相信我。所以才不请自来,万望王爷不要见怪。」
一礼,她就施施然的走出去,诊资还是安亲王追过去结的。
之后一个多月相当平静,最少对陈十七来说。除了婉拒请帖有点烦,一切都还算顺利。
少夫人季祁娘已经渡过最危险的三个月,可以起身行走了。百胜侯世子倒是追着她骂个一回,替他老娘和妾室通房出气,结果就是靖国公亲自上门,岳父揍女婿,天经地义,再也没看到他了。
只是陈十七对马车实在很反感,所以开始步行去百胜侯府…反正只隔一条街。她以前可是每天走上几十里的。
但就在一个炎热无风的午后,日已西斜,她撑着桐花伞,扶着竹杖,却听到一声闷闷的「噗」,然后伞沉重如斯,被带得一歪。
「刺客!」环绕着她的北陈部曲都动了起来,铁环金钩赶紧的将她扶到墙角边。
原来是一支利箭射中了她的伞,卡在伞骨上。
「我还以为我在山阳县又被打劫了。」陈十七笑,又转可惜,「生生毁了我最喜欢的伞。」
原本想安慰她的金钩铁环,一起哑了口。
陈祭月铁青着脸进来,陈十七正在啜饮一碗花茶,香气在向晚的黄昏蔓延。
这女人。居然这样平静,而且还笑得出来。
是暗杀!狙击!而且刺客的身手真的很不错,刚好他准备过来,驰马硬把那个刺客打下来的。
「为什么不搭马车?」陈祭月咬牙了。
「搭马车能有的意外更多。」陈十七漫应,「刺客是你抓到的啊?不过应该是个死的。服毒自尽吧我猜。」
陈祭月皱紧眉,真的不知道她是好说话还是不好说话。
「少主今天特意过来,是有什么话说么?」陈十七微带好奇的问。
「居然还有十七娘子不知道的事情。」陈祭月语气微嘲,然后有点发闷,「安亲王世子满月宴,妳没去。」
「我去做什么?我是大夫,无病不登门。」
揉了揉额角,陈祭月发现将陈十七接上京,他就添了头疼的毛病,「当日,王妃穿了正红底月季遍撒夹缬广袖罩衣,图样还是安亲王亲自画的,刻意独雕版让御工局做的。」
陈十七张大眼睛。有些愕然。
「不只这样,」陈祭月没好气,「当日摆设,小到一盘一碟,大至一幕一幔,一瓶一花,通通都是月季。连席面不是用月季入菜,就是用月季摆盘。连游园都赏月季,更不要提小世子的襁褓也是月季缠枝。」
…说来,慕容皇家至今三代,征战日久人口不旺。安亲王这脉更是凋零都剩他一个,万般艰难才喜获麟儿,皇室一定全体前去捧场…柔然公主自然不例外。
安亲王夫妇这已经不叫打脸,连鼻血都打出来了吧?
「哇,难怪。我还以为会迟些时候。也难怪公主殿下会暴怒到失去理智。」陈十七很镇静的点点头。
强忍了忍,陈祭月还是吼了,「陈徘徊!不要装傻!」
果然是南陈那**杀人不见血的歹毒书生仔养出来的好闺女!
「我什么也没做呀。」但她眼神往旁一飘。
「妳敢说妳没想到有可能会有这种后果?!」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她眼神更飘忽,「但不是我预料得到最可能的后果,世事难预料,我没估算到泯灭『天煞孤星』这名头有这么重的份量。」
陈祭月深深吸了口气,省得失控。但额角还是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安亲王是皇上的堂弟,父母亲族一无所靠,妻族亦不显。又是个能臣,正是皇上最能放心用的那种自己人,若不是被这个天煞孤星的名头绊住了,怎么可能至今颓废碌碌无为?
他原本有雄心有壮志,又忠于皇帝,宗室辈分高,这种不可能篡位的能臣忠臣,皇上不用那才叫做傻子呢!
「妳最好没有估算到。」陈祭月咬牙切齿的说。
陈十七低头喝茶。
「不要以为妳偷笑我没看到!」陈祭月喝道。
陈十七抬头笑得灿烂,深琥珀色的瞳孔闪闪发光。「是,我挺开心。安亲王都做到这地步了,每十天我会去请一次平安脉,务必让王妃身强体健,一生最少有四个儿女…对,虽然是超等户,不收诊金了。」
陈祭月终于拍桌子了。「妳不要以为次次都有那么好运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妳所谓的『什么都没做』,事实上什么都做了…妳把人心揣摩得那样精准可怕!因势制宜就能达到妳要的结果,甚至偏差不会太远!是,妳很聪明,但须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陈十七收了笑,很严肃的看着陈祭月,「我从来不相信运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高调进京,就是不让人无声无息的当个无名小卒随便摁死了。北陈待我甚厚,出入随我皆是部曲死士,当街想暗杀我那是很困难的事。
「剩下能做的,就是弓弩狙击。但少主,即使是您,要射死一个阴晴日夜都掮着伞的人,是很容易的事吗?京城繁华,当街张弓绝对会引起哗然…只能在高处隐蔽。我并不是毫无思虑、特立独行之人。」
真的是,点点滴滴、纤若毫发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沈寂良久,陈祭月涩声问,「这样,真的够了吗?」
陈十七渐渐漾出笑意,却是一种安静却冷然的笑,「我上京,第一重要就是少夫人的安产,我从来没有忘记,时时刻刻铭记在心。」
陈祭月烦躁起来,这女人,这个看似恭顺却胆大妄为的南陈女人,实在非常不好讲话!
「妳到底想怎样?」
陈十七容颜安静下来,「唔,大理寺偶尔也会有女尸待验吧?」
等等。现在是说哪儿跟哪儿?
「如果方便的话,我也能验尸,女尸。」陈十七用聊天气一样的轻松口气,「女子也不该是白死的。仵作办不到的,我可以。」
陈祭月又揉了揉额角,转身就走了。
「你们少主脾气不好啊。」陈十七转身对金钩铁环说。
金钩苦笑,铁环倒是一脸敬佩,「能把少主激怒的,也只有娘子了。」
这件刺客案件,并没有造成陈十七太大的困扰…别忘了,她在穷山恶水多刁民的山阳县住了三年,只身去行医的时候被打劫并不是太罕见的事情。
通常也是射射疏啦啦的几箭吓吓人,可惜准头不好,有回她就是刚好打着伞才没伤了脑袋,这才养成阴雨日夜都打伞的习惯…好歹能挡一两下不是?
不过山阳县的毛贼通常是饿慌了铤而走险,她在山阳越来越有名气以后,连惊扰她的人都欠奉,大老远呼喝着帮她开道的人倒是很多。
相较京城,多刁民的山阳县多纯朴可爱。
她是抛开不论,但应该是小事的行刺案件,却被哄架到京城治安的严重问题,以至于负责京城兵马监的驸马都尉海宁侯被参了一个灰头土脸,皇上不得不下旨斥责这个还颇有才干的女婿。
然后怒气冲冲回公主府的海宁侯,半个时辰后带着脸颊三道血痕,更怒气冲冲的回海宁侯府。随后公主摆驾海宁侯府,半夜后门抬出一个用草席卷着的侍婢。
事态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陈祭月都不得不扶额郁闷。他能预料到海宁侯和柔然公主会关起门来不睦,但没料到会这么闹得这么满城风雨,昭于人前。
细查起来,和陈十七是没什么直接关系…这次倒是在京南北陈头回态度一致的推波助澜,才会把应该的小事弄成明面超严重大事。
北陈的态度,他倒能明白。毕竟守钥女是季云常的爱女,好歹有个靖国公的名分,还有几个同为侠墨的勋贵弟兄。礼遇迎上京的南陈十七娘子,侠墨亲自保的人!何况如此好手段,御医都判无救的胎不但保了,人还一天天精神了。南陈那些满肚子拐的书生仔,这回倒实诚了一次。
但偏偏这个时候,袭杀十七娘子,分明就是要他女儿和外孙的命!
不拔剑剐了那对奸夫淫妇已经是克制,兄弟们一涌而上的递牌见见皇帝,发发牢骚,这总该可以的吧?这空壳勋贵,老子们还真不希罕干了!
这也罢了,跟皇帝嚷嚷嘛,皇帝自然会安抚得住。陈祭月也明白了,为什么要硬把侠墨按在勋贵行列,天下初定,可不是万事太平。真有纪律能打的,还是他们这**北陈子弟,巨子会默许,也是留个余地以防万一,到底真有战事,苦得还是百姓。
可南陈这**书生仔,也跟着起哄,闹事闹得不声不响,却更阴险歹毒。
是,南陈子弟几乎都在工部或司农任官,品级也不高…但人多啊人多!而且京城还有俗谚说,「欲贵当娶慕容女,家贤必求陈家妇。」
这个「贤妇」当然说得是南陈女儿,百家争求的。当年陈十七虽有苦衷被嫁入海宁侯府,还是被南陈族长兼巨子来信痛骂过一顿的。南陈女儿可只嫁夫婿有出息的清流!
什么是清流?翰林、御史、言官、国子监,家风不好,人家南陈还不要。
这些南陈亲家一起帮着兴风作浪,这事还能小吗?都上升到京城不保,动摇皇室国本的地步了!
陈祭月铁青着脸,去探望陈十七,结果她在廊下用饭。
外面天翻地覆,她在这儿安闲吃饭。
「少主用过饭了么?」她倒是泰然的招呼,「天大的事也该先吃过饭才有力气去办。」然后就转头吩咐铁环再备一份,放在小案上送来。
「不用跪坐着吃了,腿麻,那些儒门小节没什么好拘的。」
嘴还没开就一大串等着。举起筷子才发现真的饿了,直吃了两碗饭才搁下筷子,发现不只是他,陈十七也把菜吃干净了。
一饭一食皆当思其不易,决不可浪费。虽然凋败如此、分裂如此,他们都是墨门子弟。
陈祭月无奈笑笑,让他过度威压的脸孔略略柔和些,简明的把一支利箭引发的朝野动荡交代了。
陈十七听得很专注,听到海宁侯和公主的部份,只是微微笑了笑,应了声「哦」。
然后呢?妳最少也有点情绪吧?!
「意料中事。」陈十七看他似乎不满,还是耐性解释了。「柔然公主是唯一的嫡出公主。天家贵女,帝后宠爱,倨傲骄纵跋扈是应该的,可惜她又好名贪风头,所以心胸狭窄。海宁侯不但是嫡长子,还是独子呢,虽说老侯爷教养严厉,但被娇惯的劲儿,也不差天家几分。」
「只是海宁侯府…在勋贵中真的很平常。要让皇上注意到,大约也就这攀龙附凤的机会。可攀龙附凤,总不是容易的。」
是勾搭成奸吧?陈祭月木着脸看着十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查过了当年之事。难怪皇后会那么卤莽着急的赐鸩酒,守寡三年的公主女儿肚子里珠胎暗结,不过是个妇人,杀了也就杀了,谁让她不识相不肯让位置。
结果呢?到现在,紫宸殿还是维持当初被雷劈的模样,皇上下令不准修缮。皇后避居太极宫…所谓的西宫。
「我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陈祭月习惯性的皱眉,「看起来妳似乎一点都没沾手,事实上…」
陈十七没让他说完,只是温柔笑道,「你猜。我只能告诉你,江南陈家的叔伯堂哥,万事占理,他们就万般护短。」
原本是这样温柔的笑,这样娇弱得憔悴的小娘子…陈祭月却觉得,有点悚她。
看着她,扶竹枝打伞,淡青长裾外罩墨青广袖氅衣,蹬着木屐铎铎而来,就觉得酷暑午后飘来一阵清凉的风,空气都宁静许多。
少夫人微笑着下阶,四个月的肚子已经显怀,将养了这些时候,圆润许多,齐胸裾裙露出一片雪白,遍撒月季的披帛飘然,美丽得接近俊美的脸孔更添了几分将为母的润泽。
相互见礼后,少夫人轻笑,「看起来,王妃的七夕礼,竟是十七娘子最厚了。」
陈十七摇头笑了笑,「王妃非要说是节礼,倒不好推却。」
说起来,安王妃真有点孩子气。陈十七遇刺,安亲王到底还矜持点,并没有掺和,安王妃却在节礼里大作文章,必备一条遍撒月季披帛,京城稍有交情的人家都送遍了。
陈十七更不要提,十几条披帛,二十几把精笔细画的桐油伞,还有十二双木屐。连木屐都精描细绘了月季,其他更不用说。
她并没有披帛的习惯,但是拿来缠腰,倒还不错。虽然有些长,但翻出一截悬于裙前,随风漂荡,月季越发栩栩如生。
「我听说徘徊娘子巧装扮,看起来是真的。」少夫人好奇起来,勋贵皇亲的仕女交际圈和文官女眷交际圈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为什么柔然公主会如此针对…明明公主殿下从结果看来,是胜利者。
「说说看,妳几时得罪那一位?」
陈十七有些无奈,「刚随父兄上京,十二三岁吧?那年牡丹宴,皇后娘娘广招仕女赴宴,我陪一个堂姊去了。我堂姊不擅诗词,勉强应对,我看也还好了,却被公主嘲笑讽刺。年轻气盛,觉得她写得也没多好,还句句自比牡丹。就是一时没忍住卖弄了。」
仔细回想了下,她低吟。
「花开花落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
牡丹最贵惟春晚,芍药虽繁只夏初。
惟有徘徊开不厌,一年常占四时春。」(注)
少夫人等了一会儿,居然没有下文,「就这样?不过是诗词争锋,就结仇了?」
陈十七笑了,「少夫人,当时我不过是小官之女,她是天家贵裔。我爹还是管种田的实事官,还不是正格儿文官呢。公主殿下当然能发火、会发火。但的确只是诗词争锋,她也真不能把我怎么了,顶多只能讨厌月季而已。」
真的是年少轻狂啊,那时不懂收敛。博得才女之名,结果只是引来灾难般的婚姻和险些身死的大祸。
只是,也没那么欺负人的吧?她成亲之前,柔然公主新寡,两情相悦就成亲啊,勋贵圈子就这么大,难道还不认识?
难道成了她的夫婿就显得弥足珍贵?
「我还以为,妳是怎么把她得罪狠了…居然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少夫人轻叹,踌躇了一会儿,「据说你们成亲没多久,当时还是世子的海宁侯就和她往来密切了。」
「虽然有树荫,少夫人还是不要太劳动。咱们也散步够了,请个平安脉,我也该回去了。」陈十七还是安然的笑了笑。
少夫人蹙了蹙眉,温顺的跟着她走回去,「其实,我知道不该说。但我总觉得,被蒙着不知事,远不如早点明白好。」
「我也这么想。」陈十七点点头。
真的,这样真的太好了。有来才能有往,这样才能往得够占理,怎么回报都不为过…当真太好了。
注:此诗是苏轼所作「咏月季」。被我改了两个字,当作是陈十七所作,特此注明。
头痛,所以这篇比较短。
因为以前没更完的文太多,正从后面一点点的往前更,有想看的未完结的可以在文下留言,会在看到的第一时间去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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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 之十一
陈祭月揉了揉眉间,暗暗的叹了口气。
晃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作为东道主人,他实在应该去探望十七娘子…虽然这应该是女眷该做的事。
可惜他母亲早逝,又无姊妹,他尚未娶亲。不要说婢女,连个嬷嬷也没有。他还是奉行墨家简朴的作风,除了三五部曲帮着打理内外,他自己随身的事都自己来。
终于有更新鲜的事冲淡了陈十七上京的消息:几家闲得无事干的勋贵子弟,因为斗鸡打了起来,最后从单打独斗演变成**殴,规模浩大,死了几个家仆,然后觉得伤了颜面,闹上大理寺了。
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他这个大理寺推官跟那**只会暴粗口显摆家门的勋贵子弟实在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最后还是他带着人明察暗访一个月才有的结果。
流言离奇荒唐,什么版本都有,甚至言官连阴谋论都出来了。他真的累,心累但也不是这样就完了,还有得查。只是能短暂的歇口气,挤着空把金钩叫来问问。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跟陈十七打机锋…把自己打得内伤甚至吐血太不值得了。
虽然知道,海宁侯奉旨在家「养病」,公主奉旨回宫小住,暂时不会出什么事了…但他对陈十七实在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无声无响引爆千里之外惊雷,对人心揣摩之精准,算计之长远,心机更深不可测。
翻云覆雨,却可完全置身事外。
但该死的,这样就会逸脱于掌握中。南陈巨子的交换条件虽然隐讳,但他们也意会了。虽然是皇亲国戚,但让这两个人死得再自然也不过起码有上百种方法,他们北陈还不至于连这点能耐都没有。
可显然的,陈十七有她自己的打算。
那次暗杀于北陈而言是非常丢脸的,南陈会这么的大张旗鼓推波助澜,其实是一种轻蔑的表态。
真真烦心。
「金钩还没有来吗?」他的语气不太好。
「回少主,属下在。」金钩恭敬入内行礼。
陈祭月肃容,示意金钩坐下,她也就安静的坐在下首,但明显有点不习惯。这么快?陈祭月有点意外,十几年都高案背椅,到陈十七身边才多久,就被扭得只习惯矮案茵席?
金钩望着陈祭月,他神情放松些,点点头,金钩就一一报来陈十七这个月的行踪。
部曲并不是奴仆,就北陈侠墨而言,或许巨子说一不二,地位崇高,但对诸部曲还是有相当的尊重。诸部曲服侍巨子,是君臣之义,所以是部属、附臣。而诸部曲间以手足论。
金钩铁环虽是女子,却依旧是原本服侍巨子的部曲之一。陈祭月是取中金钩能隐忍又聪慧,铁环性格虽粗疏却武艺高强,才委屈她们俩派去给陈十七当婢女。
委屈倒是不委屈,只是看起来快被人拐跑了。
最少聪慧的金钩说起十七娘子都带着满满的钦佩和敬意。
说起来,陈十七似乎是消停了。每三天去探望少夫人季祁娘,每十天去探望安王妃。所有官家夫人的邀帖请诊一概婉拒,连南陈在京子弟的家眷也没往来。
那其他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先是百胜侯府一个粗使嬷嬷突然冲来跪着磕头,哀求十七娘子去看看她的女儿,完全不顾引路的管事嬷嬷喝斥。结果十七娘子还真应了,金钩铁环还怕是什么陷阱阴谋,里里外外的察看,真的就是破旧的下人房,和一个枯槁上过吊只会哭的少女。
但是什么病呢?不知道。金钩铁环都被赶出去守着,等娘子出来,铁环忍不住问了,十七娘子只淡淡的说,「医者当为病家讳。」,然后收了粗使嬷嬷给的十个铜子。
然后?然后就好了。挨过板子的粗使嬷嬷带着日渐容光焕发的女儿,每每十七娘子出入百胜侯府,都在道旁磕头。还是十七娘子跟她们说,自己还没死,受不起才算是了事。
勋贵家都有着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当然下人也跟着这么着。没多久,就有别家的嬷嬷婆子,畏畏缩缩的来叩门求医。娘子问了病征,有的容金钩铁环听,有的却把她们遣出去。
但大半都不在乎出入下人的偏门,真的就上门去诊治。金钩铁环通常只能守门,不知道什么病,也不知道娘子怎么治,但治好了却是铁铁的,就这么口耳相传的几乎治遍了大半个京城,从高门奴仆到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陈祭月有些胡涂,你说替高门下人治病这还有点道理,施恩于危难,这些高门下人其实颇有人际关系网可供利用。但平民百姓有什么用处?
金钩一凛,「少主,十七娘子虽然自言只是沈迷医道,事实上是菩萨心肠。并不是…」
狡诈奸滑的女人!真把他们北陈最忠心的部曲给拐跑了!
陈祭月深吸口气,尽量平静道,「接着说。」
金钩居然担心的看他一眼,害他郁闷的想大骂。「…起初,是一户屠户家。那真…属下都觉得下不了脚,血腥脏乱得很,连地上都油腻腻的,十七娘子却坦然无事的走过去。本来属下想拦着…」
她出现既沮丧又羞愧的神情,「娘子回头问我,『何谓兼爱?』属下愧不能语。」
陈祭月哑口无言,片刻才闷声道,「妳的确当愧,但能够自省,也就罢了。之后呢?就又莫名其妙的治好了?」
金钩收拾情绪,「那次比较麻烦,十七娘子独自看了很久,还回来画了图样,打了一把精细的银质笔刀,还有一个奇怪的器具,配方熬药,准备十天才又去。」
她偷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陈祭月,小小声的说,「属下这次违了娘子嘱咐…站得稍微近些。含含糊糊听娘子说,不过是『时女』,不会疼的,而且可以安心出嫁。」
陈祭月像是脑门上劈了一道霹雳,轰然作响。
看金钩一脸蒙懂,大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是知道的…
他初任推官时,就有两官家闹上大理寺,一个年轻夫人自缢身亡,父母不甘,公婆委屈,最后吵嚷出来,仵作不敢相验,最后是请了个胆大的稳婆来验尸。
最后验出是石女,娘家夫人立刻昏过去。这件案子私下和解,不了了之。
据稳婆说,这是不治之症,不但无法生育,而且通常命不长久。
「治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金钩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时女」,但看少主应该是知道,而且是很严重、不能对人言的病,幸好她连铁环都没敢说。
「治好了,真治好了。」金钩连连点头,「那个屠户家小娘子打小就定亲,得了这病却死活不肯嫁,硬要退亲。可她那当木匠的郎君是个有情义的,咬死不肯退。现在可好了,在办嫁妆了,年前要成亲呢。」
「为什么呢?」陈祭月茫然的自言自语,「陈十七…这本是妳扬名的机会。」
金钩有些不平了,「娘子没有要扬名啊。十七娘子说,这些女儿身耽疾病,是大悲,但是父母血亲为她哀损求医问药,爱若珍宝,不因她是女子就当草芥,这是大喜、大福。她说这些不是她的功劳,是那些父母血亲的功劳。」
她低头嘀咕,「少主…总把十七娘子看得太坏。她虽出身南陈,却有北陈侠墨儿女的风骨。」
陈祭月扶额。他终究赔掉了一个最忠心的部曲…说不定是赔掉了一整**。
就知道不该跟南陈那**满肚子鬼的书生仔谈什么交易…赔得一塌糊涂!他非好好写信去念念他老爹不可。
徘徊 之十二
但他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又忙足了一个月,才把这**纨裤子弟的破事算是查完备足资料了。
反正往上一送,上面要怎么判,该伤什么脑筋,就与他无关了。
只捞到饱餐一顿,好眠一觉,然后…然后他就知道自己就是该死的倒霉鬼了。
祸福相倚,有好消息当然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少夫人季祁娘怀胎满六月,已经恢复到健步如飞,并且可以把太吵闹的世子爷踹出院子,胎气稳如泰山,陈十七已确诊为男胎。
难以归类的消息是,陈十七和御医起冲突。御医对陈十七开的食膳方子吹毛求疵,向来温恭的陈十七却冷下脸来,「跨不过礼防的大夫,果然是儒之小道。我没那闲工夫教导钻营小道者。」
御医大人自然是怒了,吵了几句没讨到好,恼羞成怒,「妳这三姑六婆之辈也敢称大夫?!妳不也只看女人?妳就跨越了礼防?!」
陈十七极度轻蔑的看了御医一眼,「看男子的大夫海了去,还常常治不好。我专治女子疑难杂症,倒有八九成治愈。做人总是要留点余地,小道之人还是要养家,留点米粮给你们餬口吧。」
御医嘛,气性总是大一点的,所以气得吐血,拂袖而去,听说没啥大碍。
…同行难免相忌,口舌之争而已,应该无事…吧。
坏消息是,海宁侯「病愈」重领京城兵马监,柔然公主返回公主府了。更糟的是,前些时候只流传在官家勋贵间的陈氏徘徊前事,已经在百姓间热烈流传开来,版本还真真的。
这是最糟糕?不对,只有更糟糕。现在最轰动的杂剧是哪两出呢?「打杀金枝」和「怒铡驸马」。
人家写戏聪明的,把故事定到汉朝去了,剧情也是一分两半。「打杀金枝」的坏女人是匈奴公主,毒死臣妻强抢臣婿,后来被汉朝大将军在乱军中掳获,知道是这样蛇蝎美人,绑在金廷,让人扔石头扔死了。
「怒铡驸马」就更扯了,贪求富贵的新科状元得公主垂青,暗地里勒死了自己的新婚妻子,还把她悬在梁上伪装自缢。不得了,老天看不过眼了,发雷轰断梁柱,烧了绳子,让这可怜的女子死而复生。最后女扮男装,一路过关斩将的成了探花郎,琼林宴上解发直告御状,天子震怒,将这个贪荣华富贵谋杀发妻的驸马爷直接铡了。
好么,你禁吧。禁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不禁呢?分明就是影射得昭然若揭啊!
在朝为官总是会有政敌的,柔然公主又特别会拉仇恨。好不容易公主驸马和谐了,一起赴宴了,总是有不和谐的人故意点这两出戏啊!于是公主耐不住翻桌,海宁侯把茶碗扔上戏台,把请客的主人惹毛了。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聪明点的当家主母请客邀宴时,就会「忘记」给这对贤伉俪发请帖了。
陈祭月觉得很疲倦,并且有徒手接烫手山芋的感受。
忒能惹事,忒能惹事!短短两个月!原本只有十之二三的恨意就能引来一个刺客,现在完全破表的恨意…绝对不是一个京城兵马监,而是整个西大营啊!
他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间,咬紧牙关决定去大理寺点个卯就去警告那个号称「什么都没做」,结果捅破天的陈十七。
但进了大理寺,为了那个勋贵破事被层层敲打,有的要他瞒这个,有的要他改那个。用尽心机,打了无数太极,等能脱身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
所谓的怒气真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他骑马去陈十七的宅子时,只剩下疲倦的无奈,发不出火了。
月已中天,她在廊下欣赏一盆雪白月季。花大如拳头,华美若牡丹,暗盈馥芳,枝瘦若不胜其花,颤巍巍的微垂。
「少主还没吃饭吧?铁环,请厨下备膳。」陈十七转头吩咐,然后与陈祭月见礼,「少主为官原是为了北陈未来探路,切不可本末倒置,熬坏身体可不值当。」
…所以他才讨厌跟这女人说话。每个人在她面前像是琉璃做的,一眼望穿!连他老爹大发雷霆之怒,罔顾他再三解释,结果这个见没几次面的女人一口就道破了!
他根本不想,也绝对不愿意和南陈女人探讨这个问题…本来就是北陈家的事。所以他很生硬的转了话题,「这不是安王妃送来的吧?」
「嗯,安亲王府也寻不出这么粗糙的陶盆…但也没有这么漂亮的白月季。」
陈十七也乖巧的顺着说,「是西市卖花翁偷送来的…原本想扔下就跑,差点被你们家部曲当刺客打了。早跟他说不用,结果死活要送。我就跟他讲啦,我的规矩就是仅收诊费,但花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欢,你让我买吧。别人是杀价,我却只能争着加价。后来我说,五两银子我就收下花了,以后有好的再来我还买,不然以后我要绕着走了,他才勉强应下,还很难为情的…」
「你给他的谁看病?」
陈十七沉默了一会儿,「孙女。其实真的只是小病。」只是一个大一点的烂疮,就是皮肤不太好,长得位置也尴尬而已。几服汤药调理体质,洗涤去脓,小心照顾就好了。
但这么一点小病,常常复发的小病,却让那少女和母亲抱头痛哭,一家子愁云惨雾。自己吓自己,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会得了脏病。
其实真不是。
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骂,但看她露出那样惆怅不忍的神情,想咽下去哽得慌,想骂出来哽得更慌。
幸好这时候晚膳来了,摆在廊下,他借着吃饭设法努力吞下去。等他用完饭,金钩收拾下去,秉烛而上。
终于把月季希罕够了的陈十七走过来,端坐在陈祭月对面,「少主,我也是墨家子弟。我知道『摩顶放踵利天下』,所以我行医不问贵贱。但我在利天下时,附带我自己一点点私人的小算计,总该是可以的吧?」
其实应该非常讨厌她。她什么都在利用,利用北陈的保护,利用南陈的护短,甚至利用自己的可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应该讨厌她才对。
但她就坐在这里,比起初见时,白发更多,几乎寻不出黑发了。慧极必伤。
她并不喜欢如京城仕女留浏海,而是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美人尖、如玉般的额头,听说她曾经是明艳少女,的确轮廓上还残存着那点明艳…但也只是残存而已。
今年她才二十岁。二十啊,双十年华。但看看她,看看她。几乎寻不出乌黑的白发,映着月光颜色越发淡的琥珀色瞳孔,憔悴苍白,只剩残余的一点丽影。
真的,没办法讨厌她,甚至很难责怪她。
沉默良久,陈祭月才松了眉头,「打人不打脸,那两出戏…根本是连珠耳光,脸皮都被剥下来扔地上让众人踩了。」
「那真的是意料之外。」陈十七淡淡的笑了,「我以为顶多是说书,结果人家拿去唱戏了。」
陈祭月没好气,「是妳哪个堂哥还是堂弟?」这种歹毒手法,绝对是南陈那**坏透顶的书生仔。
陈十七掩口笑了好一会儿,「…不是一个人干的。听说我在海宁侯府出事后,就开始**策**力。只是刚好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把妳害死的好时机!」陈祭月怒目。
「不会的。」陈十七异常肯定,「我们要,慢慢来。」
陈祭月翘首望天。他一定是疯了才跑来找这种很悚的寒意。
他决定不要跟陈十七说话了,但又累得不想动弹。最少陈十七闭着嘴时,感觉还满安逸温宁的。
他有点了解为什么北陈最忠心的部曲会被她拐着跑了。
「下棋不?」他闷声问。
陈十七有些奇怪的看他。其实兄弟姊妹最恨跟她下棋,下过一次永远不想跟她下。
难得有人送上门来挨宰。
她垂首,笑得很宁静,「好。」
徘徊 之十三
陈十七执白先行,第一着却是中规中矩的天元。陈祭月虽然狐疑,但也与之应对。
但陈十七的中规中矩只限于开局,然后就开始胡乱掷子,毫无脉络可言,甚至无视陈祭月攻城陷地,只是很快的,陈祭月就发现,以为胡乱掷子的乱棋,竟是伏兵,阴毒凶狠,陈十七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种同归于尽的路数。
陈祭月神情为之一变,端容肃穆,转攻为守,陈十七嚣张跋扈的猛攻为之一滞,露出赞赏的神情,却步步陷阱,处处烽火连天,连环算计丝丝入扣,陈祭月以守诱攻,化解得异常精彩,但还是陷入被牵着鼻子走的窘境。
「我输了。」陈祭月看着大势已去,掷棋认栽。
「算和局吧。」陈十七笑得很满足,「我当先让你三子才对。」
这女人!开口就是伤人!
从来没有下过这么憋闷的棋!好像每一步都被读透,被逼得步步为营…对,就是这个最憋闷,被逼,逼得死死的!
陈十七喟叹,「我终究还是没把少主给看透了,想来是我太添麻烦,以至于少主似乎易于动怒。是我失算,少主其实喜怒不形于色,是个稳重之人。」
陈祭月将头一别,勉强平静下来。就说她最好闭着嘴安静坐着,感觉好得多太多!
「有人喜欢跟妳下棋么?」他有些咬牙切齿的问。
陈十七很遗憾的摇摇头,充满期待的看着他。
「棋艺不精,某此后也不再跟十七娘子下棋了。」他又没找虐的习惯!这是虐心虐身…内伤无处诉啊!
「啊。」陈十七很失望,「那以后让少主七子?」难得有一个不是一面倒挨宰的,她还真心舍不得。
陈祭月现在有股冲动,立刻翻了这该死的棋坪!
最后是看状况不对的金钩上前打圆场,他们这盘棋下得忒久,月已偏西,早过了宵禁时分。陈祭月虽然怒火中烧,到底还是给金钩面子,同意去跟其他部曲那儿洗漱歇下。
铁环还偷笑,被金钩瞪了一眼。十七娘子其实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实诚。金钩自认也算是聪明人了,但在十七娘子跟前,却总觉得自己蠢笨不堪。
不知道该怎么说娘子了…她倒是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但是总讶异别人怎么会转不过弯老卡壳。
其实吧,论聪明机智少主跟十七娘子差不了多少…只是娘子实诚到猛戳人肺管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们少主特别实诚,难怪老把少主给惹得大怒。
夹在中间,她真是发愁。
这宅子虽然不大,但主屋占的面积很小…毕竟是复制陈十七在山阳的闺房。其他部曲筑厢房连栋而居,金钩铁环住在一室,其他人倒是各有各的房间。腾出一间来安置陈祭月倒是容易的。
陈祭月倒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倒下就睡。白天被勋贵破事操烦,晚上又被陈十七棋虐,身心俱疲,一夜香甜无梦。
天将微亮时分,外面却一阵刀剑交鸣,陈祭月猛然睁开眼睛,探手向床侧取剑,冲了出去…傻眼了。
其实这应该是再常见也不过的景象,侠墨子弟从会走路就开始练武,现在捉对儿相互击剑过招,完全是应该的。
但他们是来服侍十七娘子,南陈娇弱的女儿…等等,那女人娇弱吗?
铁环眼尖看到他,隔开金钩,欢声喊了声,「少主!」
他点了点头,正弯弓搭箭的陈十七也看了过来,微微点头致意,直视箭靶,嗡的一声,疾箭离弦,正中靶心。
虽然是仕女软弓,虽然不过三十步之遥。但她原本就是劫后余生、病体支离之人,能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果然,她一点也不娇弱。
陈十七向金钩招手,附耳细语,就接过铁环递过来的竹杖,扶着慢慢往主屋走去,没再回头望一眼。
怎么就不练了?
金钩一脸古怪,恭敬的对陈祭月说,「少主,属下服侍您梳洗。」
「几时我需要人服侍…」清晨寒风,只觉胸前一凉。昨晚他借了部曲的短褐替换,被惊起也没好生整衣,现在倒有大半个胸膛露出来。
陈祭月凶猛的瞪了金钩一眼,大步入内,磅的一声巨响甩上门。
没见识的南陈女人!不就是衣衫不整吗?脱光了膀子练武都有呢!陈祭月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羞臊了。
那女人都不羞了他有什么好羞的?!
金钩站在门外苦笑。少主向来相当明理稳重,为什么遇到十七娘子就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燃啊?十七娘子还体贴的让她来提点,什么都没做啊。
但她还是捧了连夜洗烘熨烫好的官服里衣过来敲门,虽然脸色很难看,还是接过了铁环提着的水桶,自行洗漱穿戴了。
「娘子娘子,」铁环跑进来,「少主要走了,您不去送一送吗?」
「金钩去送了吧,我不用了。我猜,你家少主现在也不想看到我。」陈十七自己梳着头发漫应。
「为什么啊?」铁环睁大眼睛。她虽然武艺天赋极高,也十五岁了,但还一派天真。早上什么都看到了,但也看不出来向来稳重有气势的少主为什么会发脾气。
发脾气呢。多罕见啊。被少主瞟一眼就心生惧怕,但他连高声都很少,巨子都说少主心思太深,过于少年老成。
陈十七简单的挽了一窝丝,想了想,「害羞吧。」
铁环更茫然了,搔了搔头。习于把一**光着膀子的师兄弟打趴在地的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害羞的地方。
徘徊 之十四
陈十七端着一碗温茶静静的听少夫人季祁娘抱怨发牢骚。
「…我真觉得自己是白痴。嫁个人就笨到了,讲究什么温柔贤淑…我呸啊!早知道拳头这么好使,还不如一开始就打服打怕了,也不会后院一堆牛鬼蛇神。侍奉婆婆什么的,面子上情过得去就行了啊,反正她讨厌我讨厌死了,难道我吞忍她就不说我坏话?莫傻了…」
陈十七淡淡的,「一起头,当然是对枕边人还有期待,还想过日子。」
季祁娘眼中掠过一丝黯然,却很快的撇嘴,「现在不希罕了。反正我有儿子了,他高兴在哪死就在哪死吧。」
陈十七笑出声音,「少夫人比我聪明得多也够杀伐决断。」她垂眸,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一笑搁了茶碗,站起身来。
季祁娘眼尖,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别想跑。我闷死了,也就妳来能有人说话…妳刚想说什么?咱们有什么不好说的?」
「说了很惊世骇俗,而且轻浮,还是罢了吧。」陈十七掩口,笑得越发难止。
季祁娘挥挥手,让下人离远点,「妳说妳说,咱们墨家子弟别学那些腐儒吞吞吐吐。」
陈十七看着英气蓬勃、俊美逼人的少夫人,又想想长得偏阴柔的百胜侯世子,觉得他们俩很该换个性别。
「世子爷,其实长得还不错。」陈十七收了笑,「少夫人也不用拒人于千里之外…妳还青春年少呢。」
「哼,原来是为他当说客。」季祁娘竖起英眉,将她的胳臂一甩。
陈十七忍了一下还是又笑了,「世子爷比那些伺候人的小倌儿还俊俏呢。人家送上门来贴钱还求少夫人白嫖…嗯,怜惜。高兴受用就受用,不高兴就打发出去…反正世子爷也打不过妳。」
季祁娘愕然,好一会儿才笑嚷一声,「妳这满肚子坏水的贼妮子!果然是南陈家养的!净教些什么歪路数…」她扶着肚子大笑,「可、可真…真对!那厮也只配当个小白脸吆喝吧!」
成了。陈十七微笑。其实作为一个未来的百胜侯夫人,季祁娘绝对是翘楚的。世子爷虽然空有好皮相,但终究少年夫妻,季祁娘只是气愤、失望,不能说没有一点情意,不然也不会恼怒到把人踹出院子。
不如趁年轻多生几个子女傍身…世子爷追着她骂过,她倒是仔细看了几眼。这个纨裤子弟子嗣极艰难,也是他命好有了这么一个多孕易孕体质的发妻,庶子女那是天上的云,想都不要想了。
正笑闹着,陈十七觉得后颈微微一痛,抬首望天。一个仆妇匆匆走来,附耳跟季祁娘耳语几句。
她眉一颦,「不好。不能再留妳了。我那婆婆带着一票皇亲往这来了…我让人送妳出去,省得莫名让人污辱。」天气燥热,好些天没下雨了,这消息更火上加油,让她好不容易晴朗起来的心情又转烦躁,恨恨的搧了几下团扇。
陈十七踌躇了一下。太早了点。照她原本算计可以拖到季祁娘安产,但总有种种变因推快了结果。
但此时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想不想,再让妳婆婆吓一回,让她再安生几个月?」她终究还是决定了。
季祁娘狐疑的看她一眼,抬头也看了看天,只见一片湛蓝。
「她们并不是冲着我来。」季祁娘眉皱得更紧,「我婆婆不算什么,我是知道她邀了几个公主郡主县主什么的来赏荷,我没料到…」
「我料到了。」陈十七安闲道。她每三日来请平安诊又不是什么秘密。柔然公主恐怕已经被排挤出交际圈了吧?那些皇亲国戚眼高于顶,当然要来找场子。随便安个「藐视皇亲」的罪名,小可让她受皮肉之苦,大可要她的命。
「少夫人,妳能拖延她们一刻吗?然后妳只要说动了胎气,躲起来看戏就可以了。」
虽然因为临时修整庭石而不得不绕远路过来的勋贵皇亲依旧气势汹汹,侯夫人更有一股快意。所有出谨正园的路都让人看守起来了,陈徘徊这个小贱婢除非能长了翅膀才能跑了。
趁机还可以修理那个不孝的媳妇儿,别以为靖国公府就能压他们百胜侯府。
要知道,站在她这边的可是皇亲!谁能大过天家呢?
让她意外的是,站在阶上的不是她那个傲慢的儿媳妇,而是怎么不去死的陈徘徊。而且异常无礼,直挺挺的站着,既不下阶相迎,更不行礼。
「陈徘徊,妳好大的胆子!」侯夫人大喝,「妳没看到…」
「吴氏,妳待太夫人如何?」陈十七冰冷的问。依旧艳阳高照,但微微起风了,带着湿润的味道。
她下了一阶,手往上指,「天,要我问妳。太夫人的风疾,与妳到底有没有关系?」
侯夫人倒退一步,脸色刷的惨白。她勉强镇定,厉声,「当然…」
横过天际画过一道令人光盲的闪电,轰然炸响令人耳鸣。
侯夫人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那些公主郡主县主也此起彼落的惊喊,跌跌撞撞的转身就跑,没人想得起打伞,淋得跟落汤鸡一样也死不肯留下,哭叫着快快回家。
看这些金枝玉叶狼狈如此,陈十七放松了绷紧的脸,忍笑忍得肩膀一耸一耸的,上阶入室,季祁娘一脸呆滞的看着她。
「妳、妳妳妳…」季祁娘指着她,手指发颤。
「我不会呼风唤雨,更不会使雷法啦。」陈十七把她的手指按下去,「午后雷阵雨而已,观天察云就知道了。只是时机需要用得好。」
季祁娘终于镇定下来,还是一脸不可思议,「你们南陈居然有这手?」
「没有。」陈十七越想越笑,「我是誊了一份回南陈没错,妳要我也可以誊一份给妳。那是我的…诊资。」
「我在山阳帮一个老农的儿媳治了不孕之症,那个老丈人忒客气,硬把我拉着看了一年的云。人家祖父孙三代的经验呢!谁说黎民不如士大夫?」
当然,之后推时到如此精准,自然也是花了一番苦心。
就这样?其实就只是这样?
但不知道真相的人会如何?哇,她都无法想象能有多神奇了。
季祁娘伏案大笑。
徘徊 之十五
几日后,又是去安亲王府请平安脉的时候。
时移近秋,但日光依旧亮晃晃的炙人。行人都躲着凉荫走,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走着,左右簇拥着家丁模样的从人。
远近传来惊叫,后头一辆双马车飞驰,不知怎地擦撞了前行的马车,挨了一刀的马暴跳,让几乎被撞翻过去的马车差点被拖倒。
家丁们发声喊,硬顶正了差点翻覆的马车,车夫不知道拔掉了什么,让那匹挨了一刀的惊马脱辕而去。
金钩铁环扑过去将两旁原本糊着纱的窗又格外关上镂空木窗插上,陈十七深吸口气,「去。一个都不要落下。多少人跟我出来就要多少人跟我回去。」
她们交视一眼,虽然内心惊涛骇浪,十七娘子当真未卜先知…齐齐应了声是,然后下了马车,陈十七立刻左右都插上门。
翻起座位下储物的小箱,赫然一把仕女软弓和一袋锐利的箭。她将原本摆在马车中间的小几从缺口处拔起,堵在右侧车门。
外面已经击剑声大起,呼喝酣战。
就如同她所预料的,几乎没有什么差池。
原本不会发动得这么快,但那两出戏实在太刺激人了,她又装神弄鬼的搞了套「呼雷怒斥」。事实上,她的确没有多做什么…但她名声越好越离奇,就显得那两个越不堪。
她的存在就是一种日渐尖锐的肉中刺,而那两个个性已经定型不会更改。身分再高贵,终究是无法参政、没有实权的公主,孤立就孤立了,惹不起总躲得起。
海宁侯这个看似非常重要的京城兵马监,却是皇帝格外重视的一块,名声不能有瑕疵,更不能引发皇帝任何一点疑心…
不然随时都有被剥夺的危机。
一两个刺客,真不顶什么用。想要入侵她的宅子,还得先问过北陈侠墨精巧致命的机关陷阱。
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干脆的、用数倍兵力的当街屠戮殆尽。人死了,就算千夫所指,终究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顶多公主挨顿骂,被禁足或罚俸,再多追究再多愤慨,还是死了。
人死如灯灭。陈十七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光渐渐流逝,然后被遗忘。
的确,看似粗暴卤莽,却是最有效的一种办法。
她蹲踞,持弓以待。两旁车门的巨响,她似乎罔若无闻。
左车门被踹开了,搭弦张弓,举起刀刃的黑衣人愣了一下,覆面下似乎冷笑…然后表情凝固,不敢置信的仰面摔出车外。
他的咽喉端正的插着一根犹颤颤的箭矢。
「十七娘子!」铁环急得大喊。
「没事。」她闲然的回答,蓄势,放松,等待下一次需要射箭的时机。
她总共发了三箭,手已经开始抖了。啐,这破身体。幸好这时候援军已经到了。
杀声渐小,应该是,尽歼了吧。
「陈十七!」陈祭月气急败坏的怒吼震得车厢微动,大步过来扯开已经坏了的左车门。
他怎么来了啊?陈十七露出迷惘的神情。明明她是请安亲王府支援,没有惊动到他啊。
陈祭月真快气疯了,居然、居然没有任何人跟他说一声!若不是在附近查案,听说有大批贼人当街劫杀…果然,果然!能这么惹祸的除了南陈十七娘子还能有谁?!
想把她拖下来,却见她深琥珀色的瞳孔满是迷惑,蹲踞着,手里还拿着仕女软弓,脸庞被溅了一蓬血,滴滴答答的落在窄袖淡青直裾上。神情还有一点茫然。
「妳、妳受伤了?」陈祭月心一拧,涩声问。
陈十七摇头。只是蹲久了腿有点麻,所以下车的时候差点跌出去,被陈祭月一把捞住。
她的手臂在抖。
铁环挤开陈祭月,上上下下的打量,带着哭声问十七娘子感觉怎么样。
「真没事。」她的声音很疲倦,「我们的人呢?有事么?」
「都好都好,顶多皮肉伤吧!」铁环扶着陈十七,「娘子一定吓死了吧?」
…妳不知道心不够狠不能为医么?
衔接得如此刚好,一票差役呼喝开道的过来,抖着锁链,意欲锁拿「当街械斗」的一干人犯。
果然有后着。
静默在一旁的大胡子纵马傲慢的上前一步。
「某,安亲王府侍卫统领孙益。」
陈祭月冷漠的抬头,威压沉重如山的看着数十人的差役。
「某,大理寺推官陈祭月。来者,何人?!」
「奉京、京兆尹大人之命…」差役立刻萎了。娘唷,不是说就几个平民百姓吗?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两位大人,这、这差事还是得办吧,请去问话而已,就问问…」
陈十七搭在铁环手上勉力站稳,「我是,家主。问我也就是了。其他家人有伤,请官爷容让。」
京兆尹大人还怕这小娘子推托个家人跑了呢!还说最重要的就是得把这小娘子锁拿过堂。如此甚好甚好。
孙益下了马,随在陈十七身后,陈祭月也收了剑,跟在一旁。
捕头汗出如浆。他还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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