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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蔷薇花枝与灰烬》BY:刈蓝
BOSS攻与炮灰受的故事……【事件记录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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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文】《蔷薇花枝与灰烬》BY:刈蓝
BOSS攻与炮灰受的故事……收藏
文案:听说大家都看不懂文案什么的,其实就是BOSS捡了被扔掉的炮灰回去养……文案解释—— 陆以华是耽美小说中的典型男配,以所谓爱的名义做下阻挠主角感情发展的坏事,推动情节,激化矛盾,最后在主角幸福的HE中黯然退场。齐厉却是耽美小说中的典型BOSS,位高权重冷漠成熟,意图拆散主角,最终被惨烈的爱情故事打动,推动情节,解决矛盾,最后摆个pose化身传说。这个故事讲的是做错事的炮灰男配被幕后BOSS捡回家养的无聊故事……恩恩~!(不会写文案的人彻底忧桑了,可以靠卖萌耍赖抵消掉文案的悲剧吗……)------------------文案原文—— 一般耽美小说中的典型:位高权重冷漠成熟偶然被主角打动于是施以援手的BOSS,暗恋主角攻受中一方做下错事后来被另一方打动改邪归正远走他乡的炮灰。这个故事讲的是这样一个BOSS和这样一个炮灰得到幸福的可能。治愈文,无虐,微甜。 (也许还会有番外……吧)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黑帮情仇搜索关键字:主角:齐厉,陆以华 ┃ 配角:方此辰,何煦 ┃ 其它:BOSS,炮灰,治愈,温馨作者专栏
第一章第一章  属于两个男人的婚礼即将开始,宴会大厅里主角的亲朋好友和下属们堆满了场子。房间内方此辰整理好袖口,正倾身给何煦打领带,修长的手指一错一扣,神色认真。何煦脸一红便推他:“以华也该到了,离远点。”  “避讳他做什么?”方此辰神色不悦地一声冷笑,极好的心情也被压抑下一些。本还在犹豫是否叫那个男人来参加婚礼,谁知自家这个没脑子的竟直接邀请人家当了伴郎。狠不下心扫他的兴只能勉强答应下来,谁知道现在连亲密些也要受限。  “此辰,他追随你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帮助你许多,你就不能放下芥蒂对他和善一点?”虽然陆以华对自己极冷淡,甚至存过陷害的心思,但是何煦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理解他的,毕竟——此辰值得如此,不是么?  “你啊,就是这么天真善良!”方此辰对这个一脸诚挚地呆看着自己的家伙毫无办法,只得长叹一声,“随你高兴。”  “此辰……”一脸笑意地蹭了上去,只差舔对方一脸口水。  “嗒嗒”的敲门声被忽视,来人只得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两个穿着同款白色西装的男人抱在一起温馨无限,低咳一声,面无表情道:“宾客都来齐了。”  “好。”方此辰牵起心爱之人的手,自那人身畔走过。何煦红着脸跟上,顾不得多打声招呼便被拖走了。陆以华对此似无所觉,只顾及一身黑灰色伴郎装匆忙上来找人时起了的那些褶皱。他对着穿衣镜默默地整理好衣领袖口,正了正领带,顺了顺裤脚,直起身来确认没有不得当的地方了,方才追随着下楼而去。  大厅热闹非凡,平日寡言的冷面少董搭着“新娘”的肩,对各种调侃来者不拒,一一柔和对待。好事的老友们看出今天是个难得泄愤的好日子,纷纷上来劝酒,一时把新人围在中间嘻嘻哈哈个不停。  方此辰数杯下来抵挡不住,下意识地便往回看,平日宴会上负责挡酒的那人正在身后,对上他的眼神微一颔首,便对挤在方此辰面前的一众酒杯扬起一个不清不楚的笑容来:“少董今日结婚,别让他醉得楼都上不去才好。”  一阵哄笑间,几杯目标明确的酒不知怎的就被过分白皙的手指握去饮下了,说些热闹却也无趣的话题,陆以华的面容始终是推杯换盏时那一副看了便让人觉得虚伪的暧昧样子。众人醉醺醺地打着半是官方半是交心的腔,说着说着便把两个主角说丢了。  “呼,总算逃出来了。”也被灌下两杯的何煦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方此辰看,以手作扇来给发烫的脸颊降温。  “不会喝酒还不懂得拒绝,活该你一会儿难受。”似真似假地笑话他两句。自餐台上取了点水果塞进他嘴里。  “今天高兴啊!”  “嗯。”再冰冷的人在此刻、在面对心爱之人的时候也难不熔化,方此辰应了一声,又道:“我会让你一直这样快乐下去,再不受到任何伤害。”  相爱并不容易,更难得的是争取到身边人的支持,两人能走到今日,也算是波折无数。其中处于偏弱势地位的何煦,更是受了不少的委屈。方此辰每每回想,便觉得对他有些愧疚与亏欠。  这几年困难重重,父母兄弟的阻碍、好友的不理解、下属们议论纷纷,甚至公司卷入黑社会洗钱事件,动荡不安,人心惶惶。最极端时甚至与黑社会直面冲突,公司运营被打断,何煦闯入黑社会险些遇难。经历越多,越让人体会到此时幸福的可贵,如何能不珍惜。  至于陆以华曾经的错误……看在他跟随自己多年,所思所行不过一时糊涂,最终关键时刻又为何煦挡下一顿拳脚的面子上,也就算了。  幸福的人总是更容易原谅他人的。  尤其是在明知那人所作所为皆是以爱为由之时,难免不大发慈悲地饶恕。既然自己爱人都能尽释前嫌,方此辰自然没必要耿耿于怀。  “此辰,我相信你。”两人默契早已深厚,何煦知他心疼自己,不想再见自己受到伤害,心下又疼又麻,直把那人的手握得发紧。  ——“真是感人。”偏偏就有那不识相的喜欢来找存在感。
  偏偏每个人都不得不顾忌他的身份气势给他存在感。  方才还热闹至极的大厅立刻就安静下来了,水晶灯的不规则光影打在餐台上像星光,凄冷冰凉得很。  “齐爷,您抽空前来,真是蓬荜生辉。”方此辰扫了何煦陆以华二人,知道他们都没有邀请这棘手的人来参加婚礼,上前两步一拱手,竟是些江湖上礼让的路子。  “好说,我听闻借我家门堂闹了一场的两个小辈终于安生下来,顺路来探望。”来人眉毛也没抬一下,皮肉都懒得笑,沉而缓地道。  英俊而阴沉的一张脸。  这可是个招惹不起的人物,在场的手心都有些渗汗。  这齐爷与方氏也算有些旧事:那时方氏集团的老董事方御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得已帮齐家的老对头霍家洗了笔不小的数目便丢下烂摊子跑到国外颐养天年了,方式集团一个说小不小、却也不够黑不够狠的企业夹在齐霍两家之间很是为难了一阵。  后来齐家那边的人给了个活路,借方氏的某事狠狠绊了霍家一脚,将霍家大半个势力卷出N市逼到西边点的地方去了。  自此事之后齐家与方氏的小小嫌隙就算完了,甚至齐家还有些罩着方氏的意思。谁知道方此辰和何煦闹了别扭,一时冲动找了个男孩刺激何煦,偏偏那个男孩是齐家某个小管事的最疼宠的。情人吵架牵扯一多便都闹不清形势,齐家的小管事扬言要方氏不得安宁,方此辰焦头烂额越想越气偏不肯解释,更不与何煦说个明白。  这个时候,已是越闹越大,止不住了。方此辰意识到事情难以挽回,不愿牵连何煦,严禁任何人将此事由来说给他听。偏偏又有人入了歧途便回不了身,再忍不住嫉妒之心的煎熬,将事情又多惹了一重波折。  这个人就是陆以华。  陆以华与方此辰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便跟在方此辰身边做事,是朋友是下属,但是谁都明白,他对方此辰有一份心意,才那么甘心地操劳奔走。  他以为他会看着方此辰娶妻生子,然后自己孤老一生。  谁知道他看着方此辰遇到何煦,爱上何煦,哪怕何煦是个男人。  不甘心。  他对方此辰有心,对方氏集团也有心,自然不愿方氏就此完了。至于何煦,他自惭形秽,他知道何煦的好处,善良、执着、干净,并不是他这样早已学会带着面具过日子的人能够相比的,他能理解方此辰为何对何煦动心,可他不甘心。  于是他暗示何煦,是因为何煦那次的任性,导致了这一切的后果。  何煦自己去了齐家的门堂。  陆以华作为一个已经虚伪、成熟的人,被这种直截了当的选择震撼了。他终于知道何煦是深爱方此辰的,也知道何煦是值得被方此辰倾心以待的。他竟被情敌震撼,这是如此的可悲可耻和可笑。  他开车撞进齐家的院子去救何煦,他滴水不露地把所有责任套在自己身上,直说得教何煦也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陆以华的错误陆以华的阴谋。  毫无意外的一顿痛打,就在齐家刑堂的人要把他拖下去彻底折磨时,被此事小小惊扰了的齐爷难得来看看进展。  才到门前就看到被撞得一塌糊涂的院门,那神色立刻就带了点饶有兴趣的意思。  最后齐爷用脚踢了踢伏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陆以华,随便问了何煦两句,便大发慈悲地说“此事算了”。  这便是掌权人的气度,四个字,难解了一两个月的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算了,齐家再没人找过方氏的麻烦。  陆以华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对暗示何煦去齐家一事表示了歉意,但方此辰再没对他有过什么好脸色。倒是何煦不在意那事,又感激他最后的相救,邀他做他们婚礼的伴郎。  他们要结婚了。  于是陆以华缠着绷带穿着西装来挡酒,微笑表示祝福。  谁知道这见鬼的齐爷又来找什么麻烦。  他倒是没带几个保镖,身后不过两个高高大大穿黑衣的年轻人,看意思也不是太难料理的那一种。然而他便是这样轻装地来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人的厉害之处,并不是靠几个保镖撑场面的。  “齐爷,并非有心驳您面子,误会一场。”来人一开口就是质问,方此辰好脾气地打着官腔开始琢磨是怎么回事。  “误会一场便把我齐家的院门都撞坏,这传了出去,岂止是驳我的面子。”齐爷语气也不重,平平淡淡的,就是让人心里发悚。  “这……自是要给您修好。”方此辰继续表面陪笑脸,腹诽个不止。任是谁,婚礼当天遇上闹场子的也是按捺不下脾气的,更何况他本便不是脾气好的人。  “齐爷,对不住了,那日是我冲动,我给您赔个不是。”这时一人从后面跨了一步出现在齐厉的视线里,不大有血色的脸,瘦削却并不柔弱的身形,“今天是我们集团少董结婚的日子,还望您多多宽待。”  齐厉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但并未多看他,仍是向着方此辰道:“这次的事,我齐家算是极大的让步。”  “是。”  “然而你方氏若不给我些交代,却也说不过去。”  “您说。”  “便是此人驾车硬闯门堂?”锐利的眼神直扫陆以华。  “……是。”感觉到身后何煦一个劲儿地在扯自己的衣角,方此辰略一沉吟,仍是决定牺牲陆以华。  “那这个人我带走,这事就算彻底了结。”齐爷微微扬了扬下巴,身后的男子立即闪身到了陆以华身后。  “这……”  “好,齐爷这样有身份的人,自然是说话算话的。”陆以华颔首微微一笑,仍然是虚伪暧昧的公式化表情。  “自然。”干脆利落地“免送”了。  沉寂一阵,有人寻了个乐子高声笑点什么,气氛渐渐融洽,看起来一切都好。  宴会一直开到深夜,宾客散尽时,水晶灯照下的光影与宴会外游泳池反射的星光混成一处,凉意更深。
第二章  夜色很美。  齐爷的车如陆以华所想的奢华,却不如他所想的低调。  想想也是,N市里面一家独大,在周边几个小城市里也霸着多半的场子耀武扬威,齐家是个世家,发展到如今是个什么意味的存在,早已无需蛰隐。  低调倒像是委屈了齐爷这么个人物。  陆以华不过分冲动也不过分高傲,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所以他不吵不闹,不质问。不过这种识时务倒也不至于低微,所以他不哭不求,不讨饶。一路上微微低着头做若有所思状,或看向窗外风景,偶尔抬眼扫视,也是礼貌性质的,不尖锐不犀利不挑衅。  这个人像是空长了一幅不错的皮囊,性情却没有特色,教人找不出有什么极出彩的地方。  他透过玻璃上的反影去观察齐厉,试图找出这位大人物迂尊屈贵到方此辰婚礼上找麻烦的因由,未果。事实上他不仅没有看出因由,他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信息,都不大为人所知晓,而这个人直至此时所显露出来的,更是让人无解。  齐厉上车后便收敛了气势,闭目养神。这眼一合,就直到车近了别墅才睁开,你说陆以华能观察出什么来?  车门开了,齐厉下了车来前行两步,立即察觉那男子没有跟上来。不动声色地回转了身体看过去,那人正扶着车门有些站不稳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多,受了冷风便头痛难耐起来。  陆以华内心暗暗叫苦,他本就带着伤,又喝了不少酒,心里郁结着一些难以纾解的情绪,再被齐厉弄出这莫名其妙的一场戏,顿时觉得精神困顿,腰酸背痛,眼看就站不直了。  齐厉是个有耐心的,他不退回去扶,也不自顾自先走,他在原地等那人扶着额头站稳了,才冷冷地斥上一声“快些”,然后看那人快走几步赶上来,心情极好。  这大概便是没什么可追求之人的恶趣味了。  可怜陆以华哪知这上位者的脑回路是怎么个走法,百思不得其解着被带到二楼一间卧室,干脆坐在床边发怔。  伤口隐隐作痛,人也孤立无援地被扔在这么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竟平静。  这些时日以来他常被痛苦与内疚折磨,他自知对何煦有愧,偏偏何煦待他甚好,多番安慰;他亦明白,自己待方此辰的那一点暧昧心思早已人尽皆知,原还可以算是情到深处无怨尤,日后当做笑谈,可说一句“那时,我还喜欢过方此辰你这个混蛋。”这样轻描淡写但引人惆怅的话语,可惜一切都毁了。  一步行错,他毁了自己真诚对待的一份感情,终究还是玷污了自己之前的心绪。  那之前方此辰还有所感动有所慨叹,那之前方此辰还有心在与何煦亲近时避开他以免伤他感情,那之后,他于方此辰也不过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让方此辰可以丝毫顾虑也无、痛痛快快地去与何煦海枯石烂了。  他也许是故意的。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他不喜欢被怜悯被施加恩惠,他要了一个彻底,于是彻彻底底,断了方此辰对自己的那么一点不同。  现在,他随齐厉来到这个地方,任杀任剐,当是能偿还对何煦的歉疚之情了,这样,也可以彻彻底底,断了自己对那二人的牵绊。  这一场剧目里他付出太多,表演得太滑稽。他是个配角是个笑话是块感情的试炼石,谁知道到底是什么呢,总之不是个好东西,什么失态他演什么,什么丑陋他做什么,通通想一遍,简直是白雪公主她后妈。  脑子中一片乱七八糟,也许酒喝得太多,人就矫情起来;或者说人心中有事,就容易醉。毕竟他为方此辰挡了五六年的酒,不该这么几杯就醉了的。  慢条斯理地分析自己此刻矫情如妒妇怨女的原因,分析一遍之后,伏身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齐厉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换了身服服帖帖的衣服,一推门就看见陆以华在睡觉。他是跪着睡的,上半身伏在床上,两腿撑在地毯上,以浅灰、深灰、黑色为搭配的一身衣服堆皱起来,那姿势令他露出一截脆弱而白皙的腰。  腰上露出一角绷带,绷带上有血色。
  齐厉知道那血是哪儿来的,齐家刑堂的人之前虽然没把陆以华拖下去伺候,但是那一顿拳打脚踢,要他半条命也是不难的,为什么?手背上装拳刃,皮鞋底带尖刀,谁说要专门拿大家伙才能见血,估计这男人一后背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难怪半个月没好,居然还敢喝酒。  挺有意思的人。  ——不把感情当回事的人,经常觉得重感情的人有意思。  您是不是觉着这“意思”里面沾着点怜悯沾着点好奇?或许是吧,但是倒也没恶意。这个身份这个地位了,齐爷对谁都没什么恶意,也不打算伤害。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齐爷可能会这么说。  其实齐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权利争斗有经验,管理手下有套路,称霸一方靠手段,上下疏通靠人脉,都是齐家人的专精,玩儿起来当玩儿一样……  没得玩了,只能找点有意思的。  所以那天兢兢业业地把所有事务都处理完的齐爷才会随便问问有没有什么新鲜事,之后令人大跌眼镜地出现在小小一个门堂那里。  被撞坏的院门,倒在地上的满背鲜血的男人。  最有意思的是,那个男人不激动,也不痛苦。他替旁边的男孩子挨打,疼得脸发白甚至哼不出声了,还是有那么点不在事件之中的意思。  后来查问查问才知道,严格算来,这个男人确实不在事件之中。根本不干他的事。  不知道哪儿跑来的炮灰。就像年少砸人场子时,明明是和对方罩着酒吧的势力有所冲突,偏偏一个打工的侍应生窜上来不明所以地硬要拦着,被狠狠地砸了两啤酒瓶子。或许有隐情吧,不过齐爷已经懒得想了,他对这个男人有那么点兴趣,就随着人情把他要了过来。  男人女人没所谓,齐爷自己活得太肆无忌惮了,干脆就什么都没所谓了。  什么有所谓?叫私人医生有所谓。  齐厉传内线叫徐医生过来,一个消息传出去,千万个消息传回来。值得信任的消息互通的手下们纷纷询问贴身伺候的可怜人,齐爷怎么大半夜的叫徐医生来,是受了伤还是不舒服,出了什么事?  正值壮年被人叫爷也就算了,好歹也是身份的象征。这么金贵着伺候,被像个垂死的老头子般的对待,岂不是让人心里不痛快?才不,齐爷一点压力也没有,他的健康就是值得这么多人关注,他金贵得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得有点过分。  没人觉得过分。  徐医生二十来岁,这个时候却已遵循养生之道早早睡下了,从被窝里爬起来,抱着私家的急救箱子跑来,就看齐爷主卧隔壁的客房里,大床上伏着个男人。  剪开上衣,解下渗着血的绷带,果断擦干净上药缠绷带外加留下口服药,顺顺利利、一气呵成,之后徐医生准备闪人了。  “他伤得如何?”齐爷发话了,平平淡淡一个疑问句。  “不重。”徐医生认真斟酌,斟酌半天也就这么两个字。心底下有点忐忑,爷也是刀枪里打滚、闯荡时受过不少伤的人物了,怎么会连伤得轻重程度都分不清了呢。  “他喝了不少酒,无妨?”  “没什么影响,齐爷放心。”徐医生松了口气,眼见齐厉一点头,立即闪身走人。  齐厉瞥了一眼床上的陆以华,合上门离开。
我去啊,昨天给别人推荐这篇文,说成《蔷薇花尽》了。
第三章  陆以华一早便醒了。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窗帘挂着遮去晨光,室内的昏暗令人看不出时辰,东寻西找一阵才想起左腕上戴着表,眯眼一看,已是六点一刻,比平日晚了十五分钟。  酒醉误事,向来如此。晚起也便罢了,自己怕是一时回不了公司上班,真正令人生厌的是这不肯轻易休止的头痛,还有不知何时被人重新处理好的伤口。  上身□下穿长裤,伏在齐家的客床上睡得人事不知,自己还真是悠闲。  陆以华起了身去用清水抹了把脸,清醒下来之后无事可做,继续推测齐厉把自己带回家来的原因。他对自己有些兴趣,这点陆以华是很清楚的,然而这个兴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兴趣,就不大好说了。齐厉这类人的内心,他之前从未妄加揣测过,只因为没有必要。  你只要接受他们的结论和要求就好。内心所想,揣测了也无用,因为那并不是你揣测出来了就能左右的。  然而事到临头,难免不胡思乱想。想了又想,想不出个合理的一二三来,也就算了。  于是陈管家敲门之后进来,正看见昨天那个跟随齐爷而回的男人半裸着站在厚厚的鹅绒窗帘前发怔,也可以说得好听点,叫思考。总之就是在昏暗的房间中唯一光线的来处,糊出一个极大极浓重的影子来。  这个男人的背影看着就让人觉得他很凉,不是冷,是比冷轻薄一些的凉。  清洌洌的。  难怪齐爷把这个男人带回本家养着,看意思是要长久住下来的。陈管家想着,面上不露声色地招呼:“陆先生,您醒了。”  陆以华回过头来,干净、俊秀、斯文,糅杂在一起,表情竟平淡。  陈管家因此以为这是个冷冷淡淡不好伺候的主儿,谁知男人一开口,语气温和有礼,面上也自然而然带着点程度适当的微笑:“是,习惯早起了。”  倒是个知情知趣的,不给你冷脸,不过分热情,回你句话让你打个哈哈沉默也好接着话茬说下去也好,总之不让你难看。适合交易场面上相见打个招呼的人物,既不适合交心为友,也不适合断交为敌,当不成缠缠绵绵体己知趣的情人,只怕连个逗人开心使人发笑的掌心物件儿也不成。  齐爷把这么个客人带回家,难道是填上前几个暖床人的缺,换了口味?也没听说最近对男人有了兴趣啊……罢,上面的心思不用他们伺候人的来猜,陈管家笑得一脸诚挚,解释道:“我是主宅的管家,姓陈,您叫我老陈就好。刚才齐爷估计您宿醉之后可能早起,提前招呼我给您准备些日用的东西,免得不方便。没想您起得比料想还要早。”  “齐爷太客气了。”陆以华做做受宠若惊的姿态,把人往里请。眼看着管家指挥人一件件地搬东西:牙刷毛巾等等用具自不必言,被褥毯子也一一换过,窗帘取下换洗,几人忙个不止,他就负责站一边看着表示自己满意至极。  “陆先生,醒酒的药。”  “陆先生,您可偏好黑白二色?”  “陆先生,这几件是从成衣店中购来,待人为您量完尺寸,才好重新定做。”  “陆先生……”  于是一上午也没落下个清闲,直把整个房间弄得面目全非、焕然一新,陈管家才带着几个佣人离开,走前还不忘提醒他中午到楼下餐厅用午餐。  经这么一闹,陆以华也算知道自己大概是个什么身份了。之前去洗脸,洗手间里一片瓶瓶罐罐,各种香薰精油刺绣浴巾,一看便知是有品位的女人用的。衣柜旁原是个梳妆台,同样是摆着名贵化妆品与香水,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陈着数件价值非凡的首饰。  然而最明显的还数衣柜与床边的柜子。衣柜中礼服便装挂得满满的,隔间中却是些性感惹火的衣饰,口味之大胆令人咋舌。床边的柜子里则毫不避讳地放了些教人脸红心跳的情趣物件,直把陆以华逼得眼往天花板上瞄。  这主卧隔壁,最近的一间客房中住的是什么身份的人,不言而喻。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了,这是齐爷无聊了有兴致之时,寻趣味的地方。  温玉满怀、柔情无限,齐厉正是好年纪,有名有利有权最可贵的是还有貌,养几个情人当然并不奇怪。就连方此辰遇上何煦之前,也不是个干干净净的禁欲者。
  但是他陆以华却是个有知识没实践的禁欲人士,各种片子看了不少,唯一一个想与之实践的,早就和别人实践去了,轮不上他觊觎。  自嘲两句,分心继续对房间内各项摆设被迫发表意见。  于是梳妆台换作书柜,按他的心意放了些大部头的书来打发时间。衣柜也被收拾妥当,显得略有些空了。唯有床头那个柜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陈管家满脸正直笑容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等他发话,最终他只得说了一句:“那便先这样吧。”  ——那便先这样吧。  不然呢?他也没奢望齐厉看到他给打得半死时忽然发觉这个人重义气有胆识要提拔他来为齐家打天下,也没奢望齐厉看到他在人群中将一杯杯挡不下的酒饮尽时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少了这么一个能挡酒的人物于是把他收入麾下……  被人家要走,坐了人家的车,进了人家的屋子睡了人家的床——不对,是睡了人家客房的床,又要感激人家相当有人情味儿地给自己上了药治了伤,该怎么办?  老老实实地以身相许吧,男的女的,人家都不在乎,自己还能在乎什么。  脱了衣服打开身体任由人家施为,耻辱之类的感觉,终究只是感觉……吧。陆以华捂了脸苦笑,笑意从指缝间透出来,干扁得很,一戳也就都碎了。  不然呢?以死相抗,还是动之以理?  自己尚有双亲、好友,除了看开一切,静待事件发展之外,还能如何?  他此时想来,竟有心情替齐厉庆幸:齐厉若这么对待何煦,何煦定然宁死不从,把齐家闹得个天翻地覆,拼着玉石俱焚了,也不要齐厉好过。如此一来,不是齐厉降不住何煦被他气个半死,便是何煦被齐厉施手段整得凄凄惨惨生无所恋,悲剧。  齐厉若要来的是方此辰的好友纪君扬呢?那更有意思,纪君扬是个有理智却也有骨气的,肯定从上车开始就冷着一张脸不甩任何人,本着不理会不介意不反抗的原则和齐厉开始旷久冷战,直把齐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冻成冰棍才罢休,同悲剧。  ……这样一想,齐爷不愧是齐爷,有大智慧。  直接挑了个最安全的带回家来,不闹事也不冻人的,就剩下这么个性格毫不出挑的陆以华了。为嘛?原因很简单,性格不起来,没底气。  家庭条件很一般,并非受众人娇宠长大因而高贵自持,亦没有经历什么痛苦挫折变得坚强热血。能力不差,却甘心跟在方此辰身边做颗黯淡的星子,出谋划策,奔走忙碌,一直站在那人身后未曾露出完整的面容来。  至于相貌……他眼不大下颔不够尖细,算不得可爱;眉不粗棱角不够分明,算不得英俊。  白皙、斯文、干净,至多算得上清俊而已。  称得上长得妙的,就只有那薄唇,意外地给他添上点说不清的意韵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陆以华对齐爷的第一个明确点的评价终于形成了:眼瞎!
第四章  整整一个下午,陆以华闷在房间里看看书听听歌,看进去多少听进去多少不知道,时间浑浑噩噩地就过去了。  中午和晚上用餐时都没遇见齐爷,他说不上松了一口气还是如何,反正吃得出滋味吃不出心情就是了。一桌子的精致菜肴,合着上午厨子细细询问过他的口味轻重,相当人性化。最美的是点心,手掌大小的瓷碟里置着葡萄珠大小的各色软糯团子,一碟中只放一个,晶晶莹莹好不剔透可爱,却把怕甜的他吃得脸都绿了,连忙推脱。陈管家在一旁笑啊笑地招待着,最后看他难得做出点表情来,却是对着齐爷最欣赏的点心,更是止不住笑意泛上来。  陆以华对这种爱笑的长辈似的人物毫无办法,硬着头皮把一桌子菜好歹都尝了些评价了几句,终于等来一句“陆先生是否想回房休息”的问话。  这就算是放他去了,陆以华自然点头应声,转身准备上楼。  却没想陈管家之前一直在等他开口问齐爷的去处,他至最终也没问。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该知道的自然能知道,不该知道的问了不过是自找难看而已。陆以华心里把各个界限都把握得很是清楚,这别墅包括前□院中的人都对他客气非常,然而没有一个人,是他得罪得起的。  进门之前,他始终感觉得到那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一直在跟随着他,说不上恶意,但也并不柔和。针芒在背,刺得人发疼。  关上门随便拿起之前丢在桌子上的书放在掌心摸索,那是一本关于企业运作的专业书,厚,充满了机械化冰冷的术语、数据,读起来总有一种在触摸金属的感觉,其实并非陆以华的爱好所在。  很久以前他就在看这样的书了,那时是为了方此辰。  方氏集团的少董,这背后意味了很多东西。想要名正言顺而并非依附性地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至少要努力向着这个方面发展。那时他成为一个对方此辰有用的存在,不止是亲密的朋友这样简单。  于是他又成功地成为了方此辰可靠的下属。  爱人?很快便另有其人。  陆以华抿起唇,合上书放回书柜中,试图回想在大学之前,遇到方此辰之前,他喜欢做什么。  想不出来,那时候的他,和很多同龄的男孩子一样,看看球赛,对大事发表一下幼稚的见解,看一些难懂的书来让女孩子觉得自己有气质且与众不同,最多的还是为成绩奋斗,与父母闹些青春期的叛逆和桀骜来发泄莫名的不满。  现在他无事可做了。  于是找陈管家要来自己外衣口袋中的手机,打算联系一下父母和好友。  才一开机,就有几条短信顶进来,有当天在场的同事发来表示关心的短信、房地产的广告、提醒缴费的通知,和何煦的。  大意就是他没想到方此辰会这样做,他会尽快劝服方此辰来救陆以华回去,要他不要着急专心养伤。  天真,陆以华扫了一遍短信如此感叹,他恨自己不能同样天真。  方此辰明摆着是已经放弃他了,期待他顾念旧情来接他是没什么问题,期待他为了自己和齐爷撕破脸弄得企业受连累可就是太没脑子了。至于何时才能回去……环视这间陈管家花了大把力气来重整的房间,陆以华知道,除非自己把齐爷惹怒然后死出去,不然短时间是回不去了。  虽然说想要的都没留住,但是也还不能算是生无可恋,就这么贸贸然地把自己性命交代了,也不太值得。何况……说起来好笑,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他当初大学毕业刚进方氏,便贷款买房、每月辛苦还债,硬是把家安在了方此辰所在的高档小区里,美其名曰相互照应。  现在可好,只要想到会看见方此辰,陆以华就牙疼。  牙一疼就心疼,没跑儿的。  跑也跑不了,还不知道齐爷到底要怎么处理他这号人,干脆安心住着,哪天看到齐爷了,小心应对就好,别无他法。  说曹操曹操就到,想齐爷齐爷就来,陆以华还站在书柜面前艰难抉择顺便发呆,就听见有人敲门,说齐爷回来了,在楼下用点心,要他作陪。
  整理整理仪表,挂上招牌笑容,陆以华下楼去了。今天他白衬衣加烟灰色长裤,背挺腰直,远远地从转角楼梯上下来时齐爷便一眼打上他了,待他走近,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恢复得不错”。  这话听着就让人心里嘀咕,这个恢复指的到底是什么?自己那点儿破事,齐爷要是愿意费点时间弄清楚,肯定早就知道得比自己还全面了,但齐爷要是没这个时间管他之前身上发生了点什么呢,自然就是问的身体。  陆以华想得多,脸上倒是一点而不露,文文气气地应了声“是”。  “过来坐。”齐爷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身合适又舒服的软布料子贴着身,坐在小厅吃茶点的桌前,半眯着眼如此道。  陆以华坐过去,为这人如此会享受而有些感叹。  不过到了这个地位再不享受,哪里对得起坐的这个位置。  谁都知道齐爷是个挺精彩的人,偌大个N城里里外外,故事比他精彩的人真的不多。说他是齐家原来那个老爷子最看不上的个儿子,懒懒散散,连点权势相关的便宜都不肯沾,嫌麻烦。后来其他几个斗得差不多了,才发现那些便宜确实不该沾,每个便宜都像涂了毒的金钩子,带着那么点儿险恶的意思。几个人斗得尽兴了,各自霸着点小势力不放了,齐厉悠悠闲闲地去老爷子面前请安了。  齐厉给老爷子削了个苹果,一边削一边说了几句话,可能是这么说的:老爷子啊,您今年四十多快五十了,虽说正是壮年,但人老了也就享受不到什么了。这是最好的享受时间,何必靠看自己几个儿子挣来抢去的样子取乐呢。不如到处溜达溜达玩儿去吧,这几年大哥二哥他们闹得也差不多了,您也看出来自己这几个儿子就这点能耐了,不如都交付给我吧,我给您看着,要是能让您看得高兴看得惊喜,也算尽了孝道。  结果那个苹果削完了,齐厉从老爷子家出来,就从齐厉变成齐爷了。  听起来有点荒诞吧?确实挺荒诞的,因为这不过是传言而已,齐家传了这么多代,怎么可能这么儿戏地就被个苹果折腾得换代了。但是偶尔有知道点风声有点身份的人,席间吃喝得高兴了,还是喜欢把这个荒诞的说法拿出来念叨念叨,当个美谈了。  谁都知道大户人家水深,何况还涉黑——哪里是涉黑,他们本身就是纯黑。  齐厉从几个兄弟里面脱颖而出成了齐爷,其中的种种血腥与阴谋不足为外人道也。这几年来齐爷的手段更是把这一点显露得明明白白的,明白得大家都装这是假的,只把那个苹果的笑谈拿出来哈哈两句,闹个心照不宣。  陆以华也是听闻过这个论调的,他印象中假想的齐爷,应该是三四十岁、一脸深藏不露的奸险,大腹便便,还有个黑得彻底的心。  结果除了第一条沾边,剩下的全部被推翻。  他第一次看见齐爷就是那个愚蠢的下午。他开车闯进齐家的门堂去救何煦,把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毫无悬念地被打得满背是血,锋刃划破皮肤向下狠狠地按下去再□,一条一条,陆以华知道自己脊背被划得很漂亮,几乎是要被切了开来。  就要被拖到刑堂去时,有人来了,气氛突然凝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有什么类似于威势的东西令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等待那人开口,即便他看不见,也知道来人绝对是个极有身份的。  他伏在石板地上,疼出的汗水沾在他睫毛上,他睁不开眼,也抬不起身去看那个人。  他听见有人喊了声“齐爷”。  然后有人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踢了两脚,牵扯到他的伤口,他抖个不止,无法控制地想喊疼,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喊出来。  最后,那个踢他的人随便问了何煦两句,说,此事算了。  他忍着疼强睁开眼去看,只看见了一个侧身转成一个背影。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冷俊、气势惊人却并不锋利,他的锋刃不知放置在哪,总之不显露于外。他对什么,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兴致,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不说话,就是死;他大发慈悲给了四个字,陆以华活下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触动了他,而他救了他。
第五章  陆以华陪他的“救命恩人”用茶点,看了一阵,才算看出点门道来。  齐爷吃东西细嚼慢咽的,从颜色最浅的开始:手指尖搭在桌上轻轻一点,一边伺候的就把那方向的碟子端过来。齐爷喝口茶润润喉咙,取了精致的银质小叉,拨弄拨弄糕点,视觉享受够了才肯动口……米色、浅青色、鹅黄色、嫩粉色,一直吃到深深的玫红色。  一桌茶点用了一个多小时,陆以华心想,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折磨,怎么就有人喜欢这么装模作样的放松方式呢,看起来高贵非凡,事实上累得够呛吧。  看来这样的生活方式不是他能理解的了。  待天完全黑了,齐爷也按时结束了他的茶点时间,倚在座位上合了合眼又睁开,陈总管立即起身侯在了一边。  只见齐爷厌仄仄地看了眼桌子,站了起来。不过就是一刻的转换,那股子慵懒堕落的气氛便消失了。他方才柔和一些的表情已经化为冷硬,直接对陈管家道:“郭贺已经在书房了?”  “是,这一天需要您处理的事都呈上来了。”  “很好,”一边向楼上走一边对陈管家交代着什么,直到了书房门口,才忽然转身对始终跟在身后的陆以华道,“你回房间准备,我今天在你那过夜。”  说完不等回复,书房门开了又关,留下脸色有些发白的陆以华游魂似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准备……?  在房间内转了两圈,陆以华心中发虚,苦笑个不止:虽然早有预感,但没想到竟真是这么个用处。虽然自己喜欢男人,但也是有选择的……然而很明显,此刻是没得选的。  努力平复着心情,被侮辱轻视的感觉却无法消除,只能强忍了吧。自己怕是庸碌之人的典型,卑微地用一些东西当做借口来让自己活下去,哪怕被同样身为男人的人侵犯——没有反抗的话,也许连侵犯都算不上。  若能痛快地反抗也好,然而后果,却也只是更悲惨更难看而已。自尊与屈辱之间,陆以华决定选择中间值。  不反抗,但也不讨好,就这样而已。  明知是做作的借口,用以遮掩不够决绝不够坚定的内在,但仍然虚伪地告诉自己,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最理智的,最可笑的。  旁人没允许陆以华多笑一会儿,陈总管估计终于从齐爷刚才说的那句话里听出他的明确身份和定位了,急急忙忙地跑来他房间和他“交心”。其实就是交代一下齐爷的生活习惯和爱好,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次性让他了解个清楚。不然,被罚事小,惹了齐爷心里不痛快可就事大了。  陈总管这一说,他才知道,齐爷过得竟比他还要规律。六点起床,开始悠悠闲闲的一天,晚上十二点左右结束。每天工作的时段是固定的,早上吃完早餐看完报纸后根据安排下达一次命令,午睡后做长期的规划安排、联系该联系的人交流交流感情,晚上吃完茶点听属下报告任务的完成情况和其他问题,这期间发生的重大事件随时报告随时解决。  其他琐屑小事,都有手底下的人照看着,根本不劳他费心。  听起来挺轻松的。  然后陆以华回想起齐爷用茶点时那副样子,终于知道那不是在享受生活而是在提前折磨脑细胞。  生活规律讲完了,陈总管的表情慢慢地有些微妙起来了——家主的私生活确实归他管,但他并不是什么都管的。以往有一些他可以管,但是这次的对象发生了某些改变导致他有心无力不知道怎么管……好吧,说得明白一点,就是陈总管很清楚应该怎么给情妇们暗示,让她们明白齐爷偏好的颜色和气氛。但是这回变成一个男人,就不知道能怎么说了。  ——毕竟齐爷之前是没和男人沾染过的,说得大不敬点,陈总管甚至不知道自家老爷是主动那个还是被动那个,所以这些事就只能……让陆以华自求多福了。  “咳……齐爷大概要和郭贺那小子谈一个小时左右,你先准备一下吧。”  “……”  “我一会儿让手下的人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放在浴室,你先准备一下,洗个澡。”陈总管难得有不自在的时候。
第六章  陆以华很快地恢复了意识,他的脸蹭在枕上动了一动,被碾压的疼痛顿时铺天盖地而来,他止住行动,慢慢调整着肢体,终于对此麻木甚至于无动于衷。  从浴室出来的齐爷正看见他艰难地以肘部支撑住身体在翻身。  极缓慢但是坚持而为之。  “醒了?”因他这个似乎含有某种意味的动作而略有触动,一手用毛巾擦净滴下来的水,一手将床单的一角扯平坐在上面,齐爷随口问道。  “嗯。”托着腰来防止任何多余的碰撞,然而体内却无法用这样的方式来予以保护。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在响,清清脆脆的,像是要一截截断开的声音,让人拒绝去听。  他此刻几乎没有体力,在这个太过轻易的动作中他甚至停顿了一刻试图略微缓解这种尴尬的无力感,然而就是这静止了动作的瞬间,令他更明显地感觉到身体内有其他男人的欲液因他的动作而流动。  这个感觉让他松开强撑着的手放纵自己的躯体半摔回床上,但是谢天谢地虽然惨烈,他还是完成了预计的动作——尽管疼痛与酸麻归根结底还是没能逃避过去。  这期间他一直为齐爷探究性的眼神所笼罩,他将自己的□尽量处理得坦然,仰面躺在床上看着齐爷,有些仄仄地,但仍然试图扬起一个合乎礼节的适当微笑。  “很好,你很坚强。”齐爷赞许似地这样夸奖了一句,然后理解到这个男人不需要自己像安抚其他人一样给予更多一些的耐心与精力,将毛巾丢到一边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很坚强。”这句话魂灵一样地在房间里游荡,绕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陆以华的笑容在扩散,以至于有一些扭曲了。  ——“你很坚强,也很冷静,以华,你是我最信任的兄弟。”  ——“不可能。”  ——“何煦他和你并不一样,他能给我的快乐与任何人的都不同。”  ——“他需要我,我不能伤害他。”  陆以华用手盖住自己的脸,灯光太刺眼了,他承受不住。  ——“你不一样,我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从不需要我。”  ——“何煦他依赖我,我也喜欢他依赖我。爱情总有一方要强势些,以华,我从来都没有过想要照顾你的心情,我也不能想象你照顾我的样子,我不爱你。”  ——“当年你我相识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一直跟在我背后的瘦弱的家伙呢,我当时以为我要罩着你的,谁知道你成长得那么快,很快与我并驾齐驱。以华,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兄弟,不要去伤害何煦。”  是我的错,迫不及待地想要融入你的世界,拼命地努力去了解去成长,直到最后变成一个不足够弱小得让你怜惜的男人。  是我的错,坚强、冷静,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在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不会哭不会无措也不会暴跳如雷地去找伤害你的人发疯,因为我知道那无济于事。  在我四处联系朋友、制定计划、一步一步地去谋取成功的时候,你是不是只会感叹我是一个不会心慌不会冲动的、足够强大的、值得信任的朋友?  到最后,当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再也克制不住嫉妒这种情绪的时候,将真相告诉无辜的何煦的时候,你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并不是无坚不摧的冰冷的机器?  陆以华极静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将一直纠缠不去的虚无的魂灵吹散了。  他知道方此辰并没有想那么多。  到最后,那个人只是恨他告诉了何煦消息,险些伤害了他心爱的人而已。  想得太多的人一向只有自己而已,放任灯光继续刺伤双眼,没有气力做任何动作的陆以华就这样躺了一夜。  这样□而狼狈的,在混合着某种味道与烟草味道的房间里。  日子就是这样地过下去,每隔三两天,齐爷会在陆以华的房间里过夜。  一般的流程就是陆以华去洗澡,洗澡后出来,齐爷将他按在床上做,做完之后齐爷去洗澡,陆以华翻个身过来睡觉。  后来也会偶尔一起洗,洗的过程中或者洗后再做一次。  齐爷对陆以华印象很好,他是个不错的床伴,身材好,肢体柔软,干净,用起来舒服而且禁得起折腾,最主要的是毛病少:废话不多,要做什么就做什么,除非实在承受不住,不然不会有任何抵抗。不哭不闹,甚至懂得笑。
  如果就这样了的话,齐爷可能一直这么养着他,直到哪一天腻了或者认为他不再适合了,就给他一大笔钱让他自己把下半辈子过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齐爷发现他有一个奇怪的习惯——从不肯趴在床上,无论做得多累,都一定要翻过身来再休息。  齐爷不知道这是陆以华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自尊了,所以很好奇。  于是某一个夜里,齐爷第一次直接拥住坐在床上等待的他,抬高他的双腿从正面挤入。由于姿势陌生,陆以华又不知为何不似往日的僵硬,齐爷做得极是动情,闹得陆以华全身泛红,事后被齐爷又摸了两把,竟被做得射了出来。  齐爷压在他身上,两人都有些喘息,暧昧地纠缠在一起,懒得动了。  平日里几乎没在此时说过话的陆以华一时冲动开了口,问道:“齐爷今天怎么……”  后半句咽在嘴里不知道怎么问。  齐爷不想坦言自己对他的小怪癖有所好奇,而手指正在把玩这男人可怜的□,视线正扫在那,发觉陆以华伤势已好,绷带也解下了,便道:“之前是怕压了你背后的伤。”  不过是句随口拈来的谎言,却也因为这随意的语气而显得自然而然,毫无引人怀疑的地方。  这是个交织而出的意外,万般牵扯,却都自这句话而来。  陆以华有点发怔。那些他以为是耻辱的,认为齐爷是图个方便才不顾及他尊严而使用的姿势,原是顾及了他背上的伤。那他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他之前选择以对这行为的抵触来证明自己仍有所坚持,结果最不能容忍的反而是出自好意么?  可怜陆以华还以为自己之前做作地冤枉了齐爷,哪知道他根本就没冤枉,齐爷之前没对他上心,根本就是一如他所想的冷漠。  齐爷以为他会笑,结果却察觉到身子底下这个男人在发抖,眼角带着一丁点不明显的红色,从未展露于他人眼前的脆弱和迷惘。  突然便有些心软,觉得自己这么着欺负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太好。  之前根本没想过的,陆以华的心情,就这么被略微地尝试着想象了一下,结果再不能无动于衷。  到此为止也不过是触动罢了,齐爷心里落下个决定,之后待他温柔一些,给他留一点该给的尊严,也便算了。  这时第二个意外发生了:陆以华发觉自己状态不对,仰起脸对齐爷再次扬起一个如往日般淡然且不在意似的微笑来。  一切就这么翻覆了,以极微小的事物为点,快速地织出一张巨网来。  那个笑容很符合陆以华的一般水准,弧度自然,眼神平静。  可惜那点红色还沾在眼角,瞬间令那面假相脆弱得几乎崩毁。  齐爷突然发现这样的笑容其中最大的成分并非虚伪客套的应对,而是一种自我保护与欺骗的手段。  陆以华在这一刻被齐厉彻底看穿。  人似乎都认定,无论遭遇了什么,只要还可以笑出来,似乎就没有失掉尊严与希望,一切都是可以承受下来的。  陆以华擅长笑得矜持有度,如同并未受到伤害与打击,更毋提失去。  因齐爷之前的话语而产生的动摇,使面具出现了裂痕。而对齐爷这样的人来说,一丝裂痕就足以令他看透所有破绽。  他看向身下这个男人的眼神,已经由对待一个足够足够坚强的男人,转为对待一个强作坚强的男人了。  伤害第一种人毫无愧疚之处,而后者不同。  齐爷的眼神从掺杂着不屑的冷漠,转为一种带着似是温和的感情。  面具被摘下的陆以华似要输得极惨了,但输未尝不是嬴的开始,不是么。
第七章  那天夜里齐爷睡在陆以华的房间,手搭在他的腰上,既不过分控制亦不过分放松。那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在相处时懂得给予对方的最合适的、令人信任的尺度。陆以华懂得接受那样的冰冷的对待,却不懂得应该如何拒绝这样的近似于温柔的姿势。  何况那样的纠缠之后根本无力于拒绝。  这是近似于忐忑的、极微妙的一种心绪,他与齐爷都清楚这一夜的情爱所将造成某种令人措手不及却有所期待的改变。而那些改变的来源,不过是一个新的姿势、一句随口的谎言、微红的眼角和失败的掩饰性笑容。  现代的生活让人不敢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尤其是对陆以华这种极内敛的人来说。情感的被发现几乎是致命的,令努力维护起来的安全感会被瞬间抽空。没有人喜欢被人看透,更何况那些脆弱是陆以华自觉见不得人的。  但是没有办法拒绝,一点点含糊的温柔就会让他感觉被在乎。  而齐爷做到了这一点。  至少,在他面前,陆以华再也不敢随便露出那种虚伪的注定被戳穿的面具来了。  一个开始,无可避免地就这样将被对方有所触动的人放置在一起。有些时候需要得更多的并不是追求、讨好,也不是不肯言明的好感与固有立场的对立与妥协,更不是用重重误会来令彼此意识到对方有多重要。  只需要彼此契合,一点点时机,还有微小却无法被掩饰的温柔。  清晨六点,都习惯此时起床的两人同时睁开双眼,陆以华有些僵硬地等待着齐爷先起来,把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开。齐爷却好整以暇地动也不动,近在咫尺的两人连气息都暧昧在一起,直到把陆以华弄得越来越僵硬,克制不住想跳起来为止——他倒是没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就敢在齐爷面前主动做些什么了。  齐爷想笑,于是他就笑了,处在工作之外的他一向将那种凌厉而咄咄逼人的气势隐于慵懒之下,但这样的笑容却也是陆以华没见过的。  他有点发慌,意识到这个男人笑起来有点过分英俊,于是竟真的跳起来打算去洗漱一番。  当然他没成功——第一,昨天的剧烈运动导致他难以进行如此高难度的动作;第二,他还未有大的动作,便被那个男人按回床上吻了一下。  无关□。  齐爷下床披了件衣服开门,陈总管早在门外候着了,随着他去挑衣物布置些闲事。  ——“快些清洗,下楼用早餐。”门合上之前他这样说。  陆以华还在发愣。  初中高中他算得上是个好学生,大学便认识了方此辰。如今毕业几年了,除了偶尔寻欢解决些欲望问题,并没有任何一次恋爱。他把爱与性分得极开,不然也无法面对齐爷之前的对待方式,所以其实他始终没有认为自己因此而失去了什么太重要的东西——他根本不认为那个时候的接吻是技巧与过程之外的、有意义的什么。  刚才那个过于轻柔的吻,严格算来可以说是他的初吻了。  却不能算是失去。  陆以华意外地发现自己没受到太大打击。  慢吞吞地起身,走进浴室站在镜子前先洗漱后梳理头发,令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穿衣下楼到餐厅去。  “你叫陆以华,对吧。”早餐后,齐爷在座位上问他。  “……对。”陆以华想骂街,尽管面上仍一派平淡。  “有喜欢做的事么?”  微微一怔。  “给你安排些事情做,随我到书房来。”说完便起身径直往楼上去了。陆以华连忙跟上去,心下有些疑惑齐爷为何突然对他的爱好有了兴趣,但更疑惑的,却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叫到闲人免进的书房去,那可是他安排大事的地方,机密不少。  “你不过二十多岁,总不能天天像老头子一样看书喝茶。”每个人都有志向,既然他决心关照一下这个不懂得争取的家伙,那就干脆给他一份事业。毕竟对大多数男人来说,事业是最重要的,也免得人穷极无聊了便喜欢乱想,做出一副“坚强”的死样子给他看。  只有困难与挫折,成功与进步才能让一个男人真正坚强成熟起来,活在别人的感情里,像个什么样子。
  “……听齐爷安排。”陆以华无心做寄人篱下的废物,但是也没料到齐爷能这般看顾他,给他一份工作。在这个没地方可去没公司可回,甚至连人也名义上地被齐爷“要”了过来的时候,这是他没妄想过的。  齐爷沉吟了一下,许多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然而打打杀杀这些事情,很明显并不适合陆以华来做……更深层的东西呢,他能不能信任他?  暂时还是不行的。  “你对齐家有了解么?”  “流于表面的一些。”这种权势通天的黑道世家自然不会让大众了解他们的底细,不然只怕早被人端了不知多少次。甚至于来说,很多人即便生活在N市,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家族在暗中存在着。  某条街是某个帮的,来来往往照应着,街头的混混可能都知道这个帮派,却不知道这个帮派是齐家控制之下的一个分支。  不要锋芒毕露——这是所有涉黑乃至于全黑世家蛰伏与地下,成功地沿袭了这么多年的铁训。他们从不出面指挥任何事,权力也并不过分集中,他们拆分成支线网络牢牢地笼罩着各处,你却完全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当然,这是对庸庸碌碌过一生的人来说的。  但凡有些权势的想在N市乃至于周边地区站稳,都要与齐家建立些许联系。是以各种拜帖请帖被手下筛清之后递到齐爷手上,齐爷再根据轻重,将手下派出去参加宴会,或者在某些重要场合亲自出现。  这也是那天齐爷出现在方此辰的婚礼上把大家都惊吓住了的原因。  “确实,以方氏的情报网,还不足以太了解齐家的根底。”能查到门堂的所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跟随方少董在公司帮些忙。”陆以华料定齐家没有这方面的涉及,而是更近似于一个威严的古老家族的存在,依靠雄厚的资金和家底维持着不好不坏的循环。  “N市南边有个K城,正在N市与T市之间,日前K城的小头目主动联系我们要求接触,你去负责这件事吧。”齐爷想了想,决定先不让他参与过于核心的事件,先试试他的能力,不行的话,就养着他看书喝茶算了。  “好。”如果不能证明自己……陆以华微微握紧了拳头,意识到自己必须投入于这个陌生许多的领域来把自己从原本的无所事事的失败中脱离出来。  “很好。”齐爷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了手边的电话,“郭贺,立刻把K城那事的资料送过来,告诉赵五这件事转交给别人去办,让他去缅甸接触一下那边的事。我这边有个人,你带一带,如果不成,这件事你自己办好。”  “这件事先拖上两天,等待他们更急切的要求,弄清楚他们的目的。这期间你把这件事的背景了解一下,前后关系处理好,几乎没有谈的必要。”齐爷放下电话指点他两句,顿了顿又道,“不要求你第一次就能独立处理,有问题去问郭贺,他过来时会把资料给你。好了,你下去吧。”  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见任何含糊。  陆以华顺从地退出房间,心中打起鼓来。他知道齐爷给他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N市和T市之间表面上平静无波,实际上暗涛汹涌,小小的一个K城正卡在两市之间,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问题来。  不过……这样的工作也很有意思不是么?至少没有要求自己在街头上打打杀杀,已经很不错了。  是时候,被迫或者自愿地放下过去那些自以为是的已经禁锢住自己的束缚,尝试其他的发展方向了吧。也许这样的心态……也只是为了避免再见到方此辰吧。  不知道他此刻怎样,方氏应该已经重新步入轨道开始发展……陆以华没能成功地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因为陈管家已经到门口去迎郭贺了,很快,他就会忙起来,为了自己未曾涉及的领域焦头烂额,忙得再也不去顾及这些矫情的旧事。  齐爷想逼迫他向前看,而这也正合他的意。
第八章  陆以华开始忙碌起来。  他原来不知道所谓的“黑社会”也是这么深的一门学问,齐爷教给他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他之前的眼界。  周围这片城市有齐家,更广大的其他地方也隐藏着其他或古旧或新兴的势力,势力家族之间的摩擦,与其说是现代的交流方式,不如说更像是在久远的年代,大家结盟、互为担保,信与不信、义与不义,这种层面的戒训丝毫没有被更快捷也更冰冷的程序式交往代替。  例如齐爷有个妹妹,嫁给了南边的某个城市的新家主;例如齐爷手下的各个大场子,都还供着赤面青袍的关二爷;例如背叛了的人会被丢到结信的牌位前三刀六洞以血来洗刷一切;例如两边谈什么事情,地位稍低的要给地位高的那方敬酒倒茶……  陆以华表示压力很大。  面对郭贺时,他的压力尤其大。  郭贺是个挺壮的汉子,比齐爷都要高一头,说起话来粗声粗气,但却不是个只有一身力气的傻子。他第一次见到郭贺时,郭贺正往楼上走,远远看见齐爷在楼上望着他,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陆以华当时便察觉到了,这个人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与之相反的心。  郭贺要把手上的几张纸呈给齐爷,齐爷对着陆以华的方向一摆手,他立刻便明白了过来,转手交给站在齐爷身侧的陆以华。  齐爷出来不过是给郭贺个示意,让他明白下陆以华这个人的地位,当下便一点头,道:“你指教他一下。”便又回书房去了。  陆以华连忙将郭贺请入齐爷刚给他分的个小房间,暂时当做是谈事情的地方。郭贺也十分配合,一路沉默地走了进去,开口自我介绍道:“我叫郭贺,给齐爷办事的。齐爷让我协助您把这事办下来,我一定尽全力。”  陆以华就算不懂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也知道立即将人家请到座位上去,一脸诚恳地说:“您别这样,齐爷让我跟您学,您是前辈,叫我一声小陆便好。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多麻烦您。”  还是当初在公司刚入门时的那一套,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是新人,放低姿态,虚心请教——他知道自己虚伪,虚伪又怎么样,这同样也是这个社会默认的规矩,不是他这样没性格可耍的人能逾越的。  他不是天纵奇才,不然也不会陪在人家身边那么久也没让人挑出点儿好来。  当年他是何煦的面试官,第一眼看到那个自信而明亮的新人,他就知道那样的光芒可能会让自己变得更加暗淡。没想到一切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第一次派下去试探性的任务,没多久便被人家直接拍了回来,接近完美的完成品,附带含着笑意的一句“这便是方氏的门槛了么?”  这样的一句话被方此辰听到了,陆以华旁观他当时的表情,清楚地知道他没有生气,相反,有兴趣得很。  之后种种发展,尽在不言中。  回想是种自虐,陆以华虽是爱好自虐,但现在很明显不是合适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郭贺这个人的态度。  所幸郭贺很吃这套说辞,他一笑,说:“小陆,哈哈,果然是爽快人,你直接叫我郭贺吧,没什么好客气的。有齐爷罩着你,前途远大啊。”  ——他知道陆以华住在齐家主宅,自然想象得到齐爷要他指导指导的含义。本以为是个彻彻底底不经事的小子,没想到还懂点礼数。  “我对这些几乎一无所知,您多担待吧。”  “哈哈,看咱,都忘了正事了,我给你讲讲K城的事吧。”郭贺指指陆以华手上的纸,开始讲这其中杂乱的关系。原来,K城是周围这些城里,最安全却也最动荡的一个了,为何?就因为它夹在N城与T城之间。  N城附近这一大片地区都是齐家的地面,T城那一片都是徐家的地面。两个家族间有那么点渊源,不知哪代的谁家人嫁到了对面,也不知哪代的谁家人救过另一家的小少爷,总之恩恩怨怨纠纠缠缠这么久,两边都互相谦让着那么一点,顾及一点交情,不愿意斗得很难看。  于是就都很有默契地把K城卡在中间当做一个小缓冲地,就让它这么空白着了。这对K城来说,不知算不算得上好事,没有大家族操纵控制,很多事相对自由很多。尤其是被兴起的煜宇这个小组织统一了之后,街头上仗着无人独大而争来斗去的小混混们都消停了很多,可以说是很太平。
  然而每当齐家和徐家出了点什么小问题小摩擦,K城就要抖上几抖,唯恐会被抓来当个战场,狠狠地毁上一毁。而且惹上这两家的人,也总喜欢跑到K城去躲着,毕竟两边为了表示都没有争夺之心,没放什么暗哨和钉子,比较容易蒙混着逃出生天。闹得两家都对K城这个地方怨念大,派出人来搜查,都是风一样地来了,为了避嫌,又风一样地去了。  K城涉黑的上上下下都惴惴不安——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背景如此混乱,牵涉又众多,所以这次K城派人来做交涉,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有待商榷。  待郭贺把这一切全灌到陆以华的脑子里,他已经有点发怔了。  他习惯处理的是条条款款,是数据,是历史记录,是从如汪洋大海般多的讯息中筛选出有需要的,然后一一印证、整理、列出,将相关的法律吃透,开始着手做计划。  人情世故不过是例常来往,招人帮忙打个招呼,请客吃饭应酬应酬,联系之中敬几杯酒,利益当头大家一笑,关系就算打通了。  然而摆在眼前的,却无关法律的约束,而是所谓的道儿上各种各样的规矩。更多的,是打打杀杀,前仇旧怨,还有不知谁的一时兴起,便成血雨腥风。  “这K城的人……”  “他们的拜帖递了几次了,齐爷说再挡一挡,过两周你去看看,简单和他们说说。”郭贺安抚似地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来抱怨的,赏点空头支票就踢去给T市那边心烦,只要我们这边不吃亏……”  郭贺说着说着突然临时变了脸,有点尴尬地说:“刚才是我说错话了。齐爷交代过,这事儿要小陆你全权负责,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况,要怎么做,怎么个度,都是要你自己下主意的。”  陆以华将手上的纸展开又折上,感觉情况比自己想的更复杂——毕竟很多事他不知道,就连所谓的空头支票,他都不知道应该许什么。  “万一他们是来要求投靠的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郭贺赞赏地一笑,“也难保他们觉得两边占便宜也占不到什么,决定找某一家来依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应不应该答应?”  郭贺不说话。  “……如果拒绝,K城会不会偏于T市?如果答应,我们对T市不好交代,会不会导致名声出现问题?”陆以华突然发现齐爷给自己丢来的不是一个探路的小石子,而是一个对他来说还有点大的包袱。  “你说呢?”郭贺点点头,说:“齐爷那边还在等我报告些其他事情。最近K城的大体动向都在纸上记着呢,你先看看,有问题直接找我就好,时间不算紧,做好准备。”  陆以华细翻手上的纸,发现都不过是一些简略的事件记录。  十月初二,煜宇大当家罗煜与北方来的旧友在天芝楼一聚。  十月初九,该旧友返回北方,罗煜与其发生争执。  十月十七,罗煜肃清帮会,引起二当家仇宇不满。  十月十九,罗煜情妇之一失踪,被发现死于本帮火器之下。当晚,罗煜与仇宇会面,不欢而散。  十月二十一,仇宇失踪,煜宇动荡。  十月二十五,罗煜派遣手下向齐家奉上第一张拜帖。  ……  ……  长长的一串,尽是些单纯的表面事件,没有前因后果,真实性也不能保证,处处都像与此事无关,又处处都能牵扯出些什么,陆以华对着列表看得发了痴,不断地用猜测去理清这之间混乱的关系,却无能为力。  他只习惯于面对现实客观分析,却不知这其中的迹象,究竟导致了些什么。  无从下手。  这种落差让陆以华开始觉得自己现在开始努力已经没有什么希望能够融入这个有些陌生的世界,可是,他知道即使不自信,也只能做下去。  他不能这样被齐爷白养着,每日夜里面对他平静的表情,即便被折辱也无话可说只能自觉低贱——虽然平心而论,在过程中齐爷似乎也没有存心折辱于他,然而某些事情本身,已是折辱。  也许,做属下的话,会更甘心地听命吧。  陆以华发现自己没考虑过抗争也没想过刺杀对方种种不大有实现可能的想法,甚至于,他已经安于这种得以逃避那两人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齐爷当时留了他一命吧,也许算不得救,但没有那句话他不知能不能抵住那些后续的难以想象的折磨,活下来。  陆以华说服自己,他没想过以死相拒,是因为他欠齐爷一条命,而不是他不如何煦与纪君扬那样的人有骨气有自尊。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安心地留在这,承受齐爷加诸给自己的一切了。  他想起那时候齐爷转过身去的侧脸,在婚礼上锐利的眼神,用茶点时思索决策的慵懒,公事公办时的冷硬,还有那个吻。  极轻的一点,让他想起齐爷指间的烟草味,极其暧昧之下的温柔气息。
很萌的样子……这文完结了还是还在更O O
  齐爷罩着的人,哪怕是个年轻的生面孔,也照样能够应付这些小帮派的杂鱼吧。  罗风不是杂鱼,他比杂鱼好一些。  侍者打开门时,陆以华一眼就看到他,逞凶斗狠的小伙子,年少气盛一身傲气,不知怎地被他大哥丢来干这种说好话的差使,看得出来,他对此很不高兴。甚至动都不想动,直到被站在他身后的手下暗示性地催了催。  “陆先生,请。”自以为没人发现地偷偷撇着嘴,罗风迎上来。  “请。”  对方的年幼与直接让陆以华轻松不少,很快适应状况。打杀自不是他的专长,但与人拉拉扯扯地谈条件确实再手熟不过了。你一分我一分地让两步再逼回去,绕个圈子下个套,说些含含糊糊的话试探对方底线,不失时机地刺激一下,直把对面头脑稍微简单了些的罗风绕得头脑发晕。  比想象中的简单一些——也许简单得有些诡异了?  不紧不慢地将条件往大致推测出的对方的底线推去,经不起这样明显的退败局面,罗风沉不住气了,直接质问道:“陆先生,你到底要把我们煜宇逼到什么地步呢。辛辛苦苦地在夹缝里讨生活,好不容易把小小的地方平定了两年,一直充当着挡箭牌的作用,没有得罪谁,但是您这边和T城那边不断有些明里暗里的冲突丢过来,让我们兄弟怎么好好吃饭做生意。”  “齐家这边并没有针对K城的行为,更不要说煜宇。”陆以华端着茶轻轻巧巧地把责任推回去,根本不承认那些有的没的。  “你!”  “齐家和贵派的合作一向很愉快,互为助益……”把矛盾都挑拨开,暗示某些好处有兑现的可能性,看着那暴躁如雷的小子强压怒意的样子太可爱了。  “你!你就不怕……!”罗风气得面红耳赤,有些话就要说出口,却被身后方才劝他那人又制止住了。  “冷静。”警告意味十足。  “冷静什么,这种窝窝囊囊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大哥就是太冷静了才会顾及这么多。”  “我就不怕什么?”陆以华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绅士气质十足。  “不怕我们跟了徐家!到时候你们划地皮只怕就很难合适了!”虚伪!装什么好人,笑得再好看也是个黑心的混蛋。  “你是罗煜的三弟吧,你二哥罗阳呢?”  “……”心慌。  心慌是难免的,他二哥罗阳这几日去了T城,目的明确得很,就是探探那边的口风。看这人一脸明知故问的神气,想必是清楚了自己这边的算盘。  “齐家是不在意你们两边捞好处的,”茶杯放下,陆以华一脸淡然地站起身来,“不过做得太难看了就不好了,等你们想清楚再谈吧。”  前后保镖开路断后,第一次任务称得上圆满完成。  陆以华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确实还有些用处,不过欺负一个冲动热血的家伙,似乎没什么好夸耀的。另外……便是迫切地想把这件事告诉齐爷,不求被他肯定,至少能让他知道对自己的照顾不是愚蠢的。  车驶进前花园,陆以华匆匆下车,自花园的内道赶往建筑中,外门、内门、大厅、楼梯、连廊,不在餐厅不在书房,于是一路快步走到了齐爷的卧室前,正志得意满,骤然停驻。  他没有进过齐爷的卧室。  如果齐爷此刻正在休息,他也是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去打扰的。  ——算了吧,晚餐的时候再说。  陆以华僵在门前不动,来的时候算得上难得的兴致高昂,没想到卡在这里,竟进退不得了。  “进来。”声音自屋内传来,陆以华悚然一惊,才明白过来,凭齐爷的警惕性,怎么会有人一路跑到门前了还毫无所觉呢。  好生尴尬,略微整理了一下仪表,推门而入。  深咖色的墙壁,略带复古风格的房间布局,造就的暗色调气氛有些过于沉静和典雅,男人穿着睡衣坐在书柜边的单人卧椅上,一双深邃的眸子正望着他。  转身合上门,陆以华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些局促。而在齐爷面前,这些局促他疏于去强自遮掩:自从那次要哭不哭的样子被齐爷看个正着,他就有些自暴自弃了。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是无害的,没有给他带来其他伤害的立场;但是这个男人本身却过于强势,例如可以逼出他深敛于内的情感来。  他常有错觉,自己像是一场战争中身不由己的战斗者,注定的失败,却并没有被杀死。被俘虏,丢到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等待被折磨至吐露最后一些所知的或不所知的情感直到耗尽,然后死去。  事实上也许前半段是的,但后半段并非如此。  他被俘虏,却并非被敌人俘虏。被丢到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等待他的,却是重新开始。他自觉或不自觉地展现出某些情感,却并非被迫。  然后……等待有一天耗尽了,他错觉——他认定这是错觉——他必会得到其他的什么来填充。  面对这个俘虏他、“折磨”他,却也肯给他一点什么,将他从极其贫瘠匮乏的境地里拖拽出来的强者,他发现自己渐渐失去伪装与伪装的必要。  而这个人,对他的这种虽不彻底但已有所进步的坦率,很明显是持肯定态度的。  例如他现在对陆以华点了点头,指指一边的座位要他坐下,沉静了两秒才问道:“很顺利?”  “是的。”这样的心情,让陆以华不由想起自己刚工作的时候,稍有进展就暗暗欣喜不已,与方此辰一起举杯庆祝,为未来的希望而痛饮。之后,他们进展得越来越好,合作得越来越默契,却也都渐渐沉稳拘束起来,不再大哭大笑,不再在小酒吧里频频碰杯喝到烂醉如泥,不再有这样的,为了一点点的突破而满足的心情。  “罗煜派了他三弟来?”消息相当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  “是啊,是个特别急躁的家伙。”要不是有身后的人阻止,说不定好几次就扑上来要打自己了吧。  “特别急躁的家伙……”齐爷想了想,神色渐渐有些深沉,顿了顿,又道:“以华,这件事的后续你是否愿意继续负责?”  “好。”陆以华眼神一亮,发现这个叫法并不肉麻兮兮的让人恶心,但偏偏带有极淡极淡,淡得几乎察觉不出的那么一点熟稔的感觉在。  齐爷是不是,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
第十一章  无论是不是,他都选择接受。  “那么,说说你的思路。”齐爷起了身把手上正在翻阅的东西放回书柜中,问道。  “先说K城,K城本身是个东西向纵宽很长的地界,正划在N城辐射的势力范围边缘,对T城也是如此。可以说,不要K城是因为不愿和徐家起冲突、互相保留一定的缓冲余地,但我仔细看了一下势力的发展方向,按照目前这种紧缩性的布置,控制K城还是有些勉强的,因为与它相接的位置都有些麻烦。”K城如果不是个相对独立的小势力,就将成为所有者的一块极烫手的金子。  没有本事是拿不稳的。  “对,”齐爷的手指敲在膝盖上,眼中沉着一些极暗的光芒流动,“当年老爷子不是不想吃,是吃不下。”K城地方虽小,周围的可图之地却不小。把K城纳入势力范围,意味着更大的势力发展可能性和无限的麻烦。  “那、那齐爷现在的意思是……”陆以华从那光芒中看出一点什么,某些想法乍然从脑中划过,让他的血有热起来的趋势。  “以华,这十年多来我守着这片地方,从一个不太受认可的继承者开始发展实力,直到今日蛰居已久。事实上,我并不是那些老家伙所以为的安于现状,只是一直在等待契机。”齐爷看出他的紧张,微微笑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  “……”陆以华垂下了眼,“因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是齐爷打算找理由提拔的一个……”  一个想用看似事业的东西来安抚的宠物?  派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去,显得齐家对此次的事件像之前一样毫不在意,不过是给自己手下某个得宠的人一点露头的机会,让所有人都以为齐爷对此没有关注,只打算随意处理掉。  既然先局已经布好,那么之后也许还有自己要上场的两出戏。麻痹住对手,随之兜兜转转,等一切暗地里的布置已经完成,就是他退场,等待主角们粉墨登场上演一出激烈的对决的时候了吧。  来到门前之时,他还是那么地肯定自己的价值。  几句话便破碎了。  “K城是个好地方,周边的几个位置都是重点,拿下之后齐家就可以吞食掉很多夹缝里生存的小团伙势力。将他们整合,略加武装,就可以和几个疏于动骨头的老家族们好好地谈一点什么了。至于那些新兴的势头正劲的,至少也要削一削。也许他们潜力很大,但现在还不是能让他们猖狂的时候。”齐爷似乎没有关注他的神色已经有些异样,慢条斯理地说着。  “齐爷打算怎么做?”声音发紧,莫名地有些干哑。  “我们这边在动这些脑筋,徐家那边也不一定就消停着,周围几家都盯着呢,不然这次为何这么蹊跷?煜宇的二当家失踪你怎么看。”  “不是齐爷做的?”陆以华赌气道。  齐爷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你觉得我连这个也要瞒你?”  陆以华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方才那一问不够成熟,然而那一种徘徊不去的被利用感却始终无法释怀。他只是齐爷手底一枚棋子,还是连自己所作所为目的都不知道的、用来故布疑阵的小兵,而不是他以为的,可以有所为的那种。  这种反差带来的失落感在刺激他,然而他的内心深处也许早就知道之前的一切来得太过容易太过虚幻不实,到底还是对上位者抱了不该有的期待吧……  “对不起,我失礼了。”陆以华尽快地调整心态,挂上略带歉意的微笑道,“仇宇失踪如果不是K城内部的事件,就是徐家或者别家意图挑事之人下的手。”  齐爷看着那个笑容很是不爽,但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这种反感,只是继续道:“我让郭贺去查了,没有几天就会出个大概结果。N城这边积势已久,这样的契机无论是不是陷阱都不容错过。随便给几个还有些脸面的老家伙一些出师的理由,很快就要变天了。老爷子留下的势力布置,已经不能满足齐家现在的发展。”  “齐爷您的打算是……”来自对方的一种压迫感袭来,陆以华看得出掩藏在不动声色的日日平稳生活下,齐爷的野心——这是一种不满足于继承,而将自己的价值放在开拓上的野心。
  “齐家不能就这么靠老本和打打杀杀过日子。不然总有一天会和被架空权力的那些古老家族一样,除了在上流宴会中被人尊重、出面做和事佬,一无用处。”比齐家资格老的,甚至与齐家同时期崛起的兄弟家族,除了几家根底深厚且略有改革与调整的之外,都已经处于半隐的状态,快节奏的、公式化的、讲求效率的现代生活将他们逼进了山林里将自己隐藏起来,过着空有财富却渐渐无力自保的生活。  维护着他们的只有之前的名望而已。当有一天发生了小规模的动荡,第一波遭到冲击的绝对是这些除了房产地产和大批财富之外再无其他的架子们。  齐家不一样,当初他齐厉去见老爷子时不过二十多岁,进了门问了礼,先告诉老爷子自己是谁,是哪个一直低调不思进取的儿子,然后就是一番长谈。  对于那些内容的猜测,外人众说纷纭,大多无稽。  他说的是以后,是齐家这样靠前几代拼杀下来的基业的前景,不是江湖不是义气不是兄弟,不是抢了哪家的场子杀了哪家的头子,也不是和这家搞好了关系和那家化解了仇怨。齐厉把眼光放在了十年以后,他说我要齐家一直延续下去。  要齐家一直在,至少不被新兴势力淘汰。  如果时代变了,就把家族也改变。雄厚的基业有了,稳定十年,徐图进取,扩大势力范围和各项信息与资源的占有,然后,不仅进行单纯的投资,同时开始发展自己的事业链……  例如只有极核心的几人知道,齐家不仅在手底下的几家公司是投资的董事或股东身份,还有自己在操纵运营着的大型企业潜伏于幕下。  是时候伸手抢占地盘与资金市场了,这个契机来得刚好,齐爷把预想的局面铺得太大,就从这小小的K城开始下手。  “……”陆以华被这样的说法之下的暗示意味所诱动,他并不清楚这些层面上的各种事情,这离之前的他还是稍微遥远了些。然而令他沉默如斯的并不是齐爷暗藏于平静之下的野心,而是——一个棋子,需要知道得这么清楚么?  如果这样位置的人知道得太多,有害而无利,只会使一切更加复杂,不是么?  他微扬起头去看齐爷,却发现对方已经站起身走了过来。  “终于敢抬头看我了?”对他一直维持的假笑很是不满,齐爷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戏谑他。  “齐爷……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难不成要抒发一下自己的壮志然后杀人灭口?陆以华被自己脑内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险些逗笑了。  “你说呢?”  “请齐爷明示。”他承认自己傻,永远猜不透看不透许多东西。  “那么我再问你一遍,”深而又深地,齐爷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这件事的后续你是否愿意继续负责?”  ——……什么?  ——这句话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  ——这已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奖励属下性质的肯定或者鼓励了。  ——这是否证明着,他将与这个男人一同经历这场不知胜败的翻天覆地,参与其中,作为一个被真正信任着的存在?  齐爷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  可陆以华仍然处于口干舌燥目瞪口呆的状态中,略有些僵硬掉的表情卡在他的脸上有种错位感,而事实上真正错位的恰是他的心。  “齐爷,你信任我?”  “我不信任任何不值得信任的人。”齐爷说话突然拐弯抹角起来,摆明了是看出陆以华现在脑袋一团混乱已经不太会转弯了。  不信任任何不值得信任的人,也就是说信任值得信任的人,那么自己如果是值得信任的人,齐爷就信任自己。  是要自己表忠心的意思么?  “我一定全力以赴。”  齐厉想骂人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人呆起来真是不一般的呆,登峰造极了。  “我的意思是,我信任你。”  陆以华的心和表情同时归位,智商也回到了正常水平,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大脑当机造成的笑话。  有点丢脸,他想。  然后被吻了。  有点想哭,他继续想。  ——是因为丢脸还是因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第十二章  风声越来越紧。  在陆以华的眼里,具体表现是这样的:越来越多的人在越来越奇诡的时间里在越来越机密的地方和越来越严肃的齐爷说越来越高深的话题。  原本进出主宅的不过就是一个郭贺而已,慢慢的,年老的年轻的,男的女的,火爆的冷静的,很多人带着某种诡秘的难以言说的神色来对齐爷说点什么,微笑中带有一点暧昧,或甘心或不情愿,把自己腹腔中一些原本应该吞咽下去而不是宣之于外的信息吐露出来。  陆以华不知道齐爷用的手段是威逼还是利诱,也许那些人只是顺势寻找一个更好的出路与前景?但是陆以华知道,于齐爷的方面来说这是一种帮助,于某些人的方面来说,那是一种背叛。  有人背叛了,作为知情者与秘密的保护者,将它们奉给另一个人。  陆以华为那些人而觉得难堪,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此理所应当的齐爷。不知道是谁的错,是利益么是野心么是人性中脆弱的那一点么?而操纵着这些的齐厉,很明显已经有了一些恐怖的气息。  就像是很久以前印象中的那个“齐爷”所代表的最简单的感觉一样。  ——如果当时齐爷没有要那些人停下,如果齐爷没有插手婚礼将自己带走,如果齐爷没有将自己带进这个陌生的近乎于另一个世界的环境中,那么他所知的齐爷,还是那样一个可怕的令人战栗的存在。  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密谋着什么,一步一步地潜入、干扰、侵占,使用手段来令人臣服,通过秘密来让某些人惶惶终日,依靠势力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个让人想要远远躲开的,不想去接触的,传说中的黑道头子这样的人吧。  可惜没有如果。  齐爷在他眼中,已经成为另一个略显温和的人了。  所以即便有恐惧有迷惑也要坚定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从慵懒淡然的神色下浮起的野心在受控制地滋长。  他告诉自己不要怀疑,每日利落地跑上跑下结识新到访的人,陪着齐爷一起听各种人的报告,迎接或疑惑或轻视或憎恶或好奇的神情。然后齐爷会问他可有收获,对刚才得到的消息可有见解,对自己刚才所下的指示可否明白。  就这样直到深夜。  月已高悬,齐爷沐浴之后披着浴袍站在落地窗前,暗色的刺绣天鹅绒窗帘在他身畔静止着,一室沉默。  陆以华打算回房间休息,正要开口,却听齐爷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叫人端点水果上来。”  “齐爷,你很累?”不自觉便走到窗前,微抬起头看向这个将一切都放在自己掌中去规划去算计、野心却在更远之处的男人,突然察觉在这样的喧哗已歇,连灯光都凄冷了些的夜里,就连他都看起来有些厌倦之意了。  “我怎么会累。”齐爷笑,仄仄地抬了抬眼,沉声道,“在我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累的。”他少年时看起来一直是无忧无虑,毫无心机的。兄弟们在家学习或者卖乖弄巧时,他只会在花园里发呆,看着各种花草,装作一个有些闷、有些自闭的孩子。只因为他生在一个兄弟注定不能和平共存的家庭里,他的母亲从他有意识开始便一直在叮嘱他,要他好好保护自己。若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得到权力;而要得到权力,就必须先假装自己对权力一点欲望也没有。  装帧得分外精致的带插图的硬皮彩绘书,他不敢要;渴慕和大哥一样能随父亲去远游,他不敢说;甚至是饭桌上离得稍远的一盘菜,他也不敢多夹一筷子。  他的母亲总是为他思虑太多,娘家无法依靠,只能拼命地去压抑儿子对任何事物的欲望,她知道,终有一天那会爆发。因为她的儿子是个男人,并不比任何一个兄弟差,更不想让自己显得比任何一个兄弟差,可是他只有差上十多年甚至二十年,咬着牙忍过去,才能过上一点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的母亲想得太多了,心事太重,便郁郁寡欢。时日久了,又与他父亲生了许多嫌隙,机关算得尽了,油枯灯灭。  她最后死在她的房间里,绣着吉祥图案的大床是暗红色的,衬得她更加憔悴与苍白,却也让他突然意识到他的母亲在年轻时可能是极美丽的,只是过早折损。
  但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哀恸这样的感觉,都已在麻木中渐渐失去。  死前她抓着他的手,眼眸灿若星子,却过于明亮,几近发狂,她说:“如果是你大哥和四哥占了上风,你就这样、就这样,混下去。等他们继承了老爷子的一切,你带着我给你准备好的一切,走、走得远些,一直向北面,便有机会发展出自己的事业来。”  她咳,断断续续地,咳了一阵继续说,又流畅如常人,“若是其他人或者旁支的占了上风,你一定要找好时机,亲自去你父亲谈,”说着说着就笑,笑容里有些歇斯底里的意思了,声音也尖锐起来,“你不知道、不知道妈妈当年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哈哈,我当年随着算得上出生入死了,一无所有地跟着他,家里帮不上他,我就靠自己的力量,我就和男人一样地去拼,去算计,去害人……后来,也是我一手拉线让他和姓王的结了婚,站稳了脚跟。”  “……”齐厉那时候年龄并不大,手被攥得生疼,怔愣地看着有些陌生的母亲,想喊她。  “听我说,后来,后来一切都好起来了……”深深地吸着气,表情便渐渐惨淡而平静下来了,“我有了你,想想自己害过不少别人家的儿女,不想再做那些折福的事情,就再不管那些事了。你父亲以为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对我便懈怠起来。你……莫要恨他,他是念着我的好,才让如今这样无用的我还留在主宅,才没把你送去给其他女人。若有一天形势不好,到了必要的时候,你去找他,就告诉他……就告诉他……”  “你是我杜歆的儿子!!杜歆!凭我的心计我的能力,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男子汉,你足以担起齐家的家业,甚至把它发扬光大!”声音骤地再次尖利起来,母亲笑着笑着便咳,眼泪滑下来湿漉漉的,仿佛撕心裂肺之后止不住的疼蔓延开来——“我愿意成就他,也愿意成就你,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为他倾尽一切,年华、生命、智慧,甚至是一颗曾经善良的心。  最后她为他培养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她的手垂下来,齐厉知道,她死了。  那样微微蜷起来的姿态,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空空的,并不圆满。齐厉站在床边看着他的母亲,他知道最爱他、想尽办法维护他在这场漫长战争中活下去的人死了,而他甚至不知道该往这个人空虚的手中填充什么。  也许是父亲的手,但他并不能这样贸贸然地去见父亲,他还没想好如何解释这一切,也没想好今后应该用什么样的新伪装出的表情去面对那些人的面孔。  也许是曾经定情的信物,也许是齐家家主的权力,也许是……无论是什么,都不是他给得起的。莫说这些,便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一个本子一把手枪一幅画,他都没有,因为他从未开口要过,所以给不起。  那他还有什么可以给得起的东西么?也许只有那些不需要开口索要就能得到的吧。  齐厉下楼去了花园,正是雨后,花都正绽得好看,什么颜色都有。他想起那床的颜色,是深深的红,衬着母亲的惨白正可算得上凄艳。  他折了一枝蔷薇,却没想到那花枝上有刺,鲜血瞬间便涌出,小小的一滴。  他站了一阵,上楼将花朵塞进那寂寞的手中。他看着那只秀美的手握着纤细的花朵,就像一个白瓷般的容器,莫名许久,终于哭了。那个时候他便决定,总有一天,他不需要再为无法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感受这样的痛楚。  虽然后来他知道,那样的痛楚,来源并非是他那时所以为的,无法得到喜欢的东西。  而是,源自失去。  现在他几乎没有得不到却又想要的东西了,所以他决定将自己的欲望扩张到更远的地方,只有得到什么才能弥补那种致命的,空洞的感觉。  在那之前,他不会累的。  可是站在他身畔的陆以华不懂,他只是察觉齐爷在深思什么,视线遥远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那神色却不像在思考什么重要的决策。  “齐爷……”他对那样的神色有种莫名的感觉,不想它在齐爷的脸上出现,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来打断那深思。  “嗯?”齐厉回了神。  “嗯……每日报信的人那么多,齐爷怎么知道其中是不是有故意送假情报来的呢?”支吾一阵,突然想起之前的疑惑,干脆临时抛了出来。  “能看出来的啊。”齐爷有意开他玩笑。  “嗯?怎么看出来的?”  “笨人都看不出来。”  “……”  其实是单纯一点的人看不出来吧。陆以华虽然算得上有心思有脑子,却没什么算计人的心机。  而自己……还有人伪装得比自己更长久更彻底么?  不自觉地便冷笑,然而还未持续多久,就被身边的人再次打扰了。  “齐爷,华夫人的请帖您怎么打算的?”一脸公式化地继续发问,陆以华暗暗咬牙,定要把齐爷的心思从不知哪处的深渊里拉扯出来。  “华夫人啊……”  冷寂的月夜,交谈声断断续续着。
第十三章  华夫人开办的宴会一月一次,即便是齐爷这样窝在本家很少出面的神秘人物,每年也要给面子地出现几次。  毕竟这是华夫人的邀约,每月一递,一直不去是说不过去的。  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齐爷正需要打探一些见不得阳光的阴暗地里的消息,又需要为后续行动造势,华夫人的宴会可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媒介。  为何?这要先从开办宴会的女主人说起。华夫人原名什么早已无人知晓,但她姓华倒是真的,由此可见这个“华”字不是从了夫姓。相反,她的丈夫入了赘,导致大家都不知道如何称呼才好,所幸那位先生也几乎从不现身,倒让大家少了许多尴尬。  这是华家的传统了,每代掌权的都是女子,每代都被称为华夫人,从无例外。而现在的这位华夫人呢,其貌不扬,平平板板,绝对算不得有姿色有身段的女子,放在大街上,只怕立刻就淹在人海里再寻不到了。  可她偏偏与那些女子不同,只因为她是华夫人,所以便平白高出人一头来,着实让不少人愤愤不已。无论是何处的宴会,她一出场便是焦点,典雅的着装,得体的举止,外在的修饰将她的内在气质从身体中压迫出来,成为一个散发着温润光彩的女人。  每一代华夫人都是如此,无论天资如何,经过几年雕琢,都能成为一个出众的人。她们高杆的手段、带有诱导意味的说话方式、令人感觉舒适的笑容、独特的眼神,自成一系无法模仿。  最重要的,造就了这个传奇的是她们所涉足的领域:传媒。  而她们所举办的宴会,就正是将那种魅力展示得彻底的机会。在华夫人举办的宴会上,所以的新起之秀都会出现,相互结交,谋求共同发展的可能性;而那些半遮半掩的老家伙们,也都给足了面子地出面待上一阵。于是表面看来,这每月一次的盛会正是谈生意,拉关系的好机会。  事实也是如此,不过更深层面的,是这个平台的黑暗面。黑市各种隐秘消息的流通、大笔大笔黑色交易的签单,在小小的隔间中完成。当然,也不少有得罪错了人的,请来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帮忙说两句话,保住一条命;更有在明处的舞场打过了招呼,到了这另一个世界却剑拔弩张火气冲天的仇人们。  华夫人不管这些,她似乎永远对那些发生在自己宴会上的、不光明的东西并无了解,只是在正场温柔地微笑,拉着某个身世好的少女的手,为她指点这璀璨灯光下哪家的公子哥值得托付些。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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