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好京兆尹云雪扇,遇风化作云,缕缕皆直上,不染一尘埃,这段句子是否有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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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朵云的自述_450字
一朵云的自述_4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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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 六年级&&
我是一朵洁白的云,总在晴空万里时出来玩耍。抬头向天上看,总会看到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在天上嬉戏打的身影。
在我们云的家族里,有许许多多不一样的类型,有白云、雨云、雪云、乌云总而言之,我们的家族是十分庞大的,我只是其中一朵普通的白云,但是偶尔我心情不好时;就会变成其它的云,我也说不准。
别看我体积小,可是我们的用处可大了。有一次大地上的花花草草,小溪河流都枯了、干了。我们很多兄弟姐妹使劲浑身解数把自己存了很久的水蒸气转化成雨水降落在大地上,但我们很多同伴却为此牺牲了自己才拯救了许多许多的生命,可了不起了。
但我们也有淘气的时候,那一次,我们连下了三天的大雨,使一些大河涨潮淹没了许多的庄稼,很多民众叫苦连天。后来蓝天妈妈知道了,狠狠地批评了我和几个“捣蛋的姐妹们”。
我生气时,可就不是像温顺羔羊一样了。一旦我生气了,有时是乌云,闷着个脸不说话。有时是雨云,留下伤心的眼泪。
我还喜欢跟伙伴们玩模仿游戏,有时我模仿一只小羊,有时是一只老黄牛,有时又是一只小兔子,可开心了。
以上那些就都是我在天上的生活的自述,怎么样,你们也想当一朵自由自在的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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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月明见君来》作者:茂林修竹(完结)
晋江VIP 完结
总下载数:26 非V章节总点击数:1071208   总书评数:6388 当前被收藏数:6331 文章积分:91,381,904&&
《云胡不喜》已出版,出版名《月明见君来》,大概这个月就到货了。
燕国公府上下都知道,大姑娘赵雁卿是个痴儿。
三岁才会说话,五岁了还说不太利落,国公夫人自外间聘了女先生教她认字,教了小一年,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偏偏她又有个掐尖要强的亲娘,和一个样样都比她强百倍的庶女妹妹。
虽是豪门贵女,可大姑娘这日子过得,却也不是那么轻快。
PS:太子不是男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雁卿 ┃ 配角:赵月娘,赵鸾卿,谢景言,元徵 ┃ 其它:
===========================
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灯火阑珊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460802字
是否出版: 已出版
===========================
作者完结文
《云胡不喜》《来吧,亲爱的》 《当王子遭遇宅龙》《独一无二》《皇后》
《重生之害人不浅》《黑铁之城》《论太子妃的倒掉》 《皇后重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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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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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燕国公府上下都知道,大姑娘赵雁卿是个痴儿。
  三岁才会说话,五岁了还说不太利落,国公夫人自外间聘了女先生教她认字,教了小一年,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倒是喜欢读书,镇日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捧着书坐在碧纱窗前看。可你要问她书上讲的是什么,她八成只会低垂着眉眼,认认真真的摇头,“说不出。”
  府上下人看她时都带着怜悯的目光,平日里有什么事告诉她,必像跟小孩子说话般,一字字咬准了,缓缓的说。有时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还会加些鲜艳生动的形容词。
  譬如大姑娘爱吃桂花藕,每日申酉时分,乳母崔嬷嬷想为她加餐时,便常问:“大姑娘,我们吃脆脆甜甜的桂花藕好不好啊?”
  大姑娘性子倒是很乖巧,此刻必缓缓眨动那双黑眸子,在崔嬷嬷的期待的目光下,似懂非懂的点头说,“好~”
  这么好伺候的主儿,阖府上下除却她的生母林夫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林夫人不喜欢她,也是恨铁不成钢——林夫人素来都是个掐尖要强的女人,出嫁前酸泼的名声就传遍京师。京师富贵闲人多,好事之辈也多,当年听闻燕国公定下了她,纷纷预言“从此燕国公府上便将鸡犬不宁了”。彼时林夫人少女心性,直来直往。得知燕国公与这些纨绔饮酒,席间对她颇多微词,便一人一骑闯入公子们的筵席。一掣缰绳,明媚的杏眼扫过众人失色失神的小白脸,手中长刀往桌案上“咔嚓”一落,道:“哪位是妾的好夫君,出来与妾亲口说道吧。”
  燕国公深感丢人丢出翔,然则他原本就不擅舞刀弄剑,对上这般英姿飒爽的未婚妻也只好夫纲难振。便偷偷用酱油抹了脸,在一众狐朋狗友齐心协力的掩护下,装作端茶递水的小厮溜出去,方逃过一劫。
  燕国公其人,在京师少年们的眼中那是慷慨爽朗,机智有趣;在京师少女们的眼中也是翩翩公子,清雅脱俗。林夫人这般作为,没辱没了燕国公的名声,反倒令自己男憎女妒。人人提起林夫人,都必为燕国公唏嘘。纷纷等着看这泼妇凄凉落魄惨遭报应的那天。
  林夫人那么强硬的性子,如何肯令这些人看了笑话?出嫁十余年,辅佐夫君,和睦家族,出能平叛,入保平安。做下无数男儿也难做到的功业,堪称无懈可击。
  众人迟迟等不来她的报应,反而眼看着她登堂入室,名利双收,正待感慨“鬼怕恶人”的火候——林夫人生下个痴儿。
  像不像是迟来的报应?
  林夫人一辈子的英名,都毁在这个女儿身上,早先等着看她笑话的人纷纷在背地里说她“一辈子造的孽都应在女儿身上了”。
  林夫人一辈子究竟造下多少孽暂且不提。似她这般彪悍的主母,怎么可能就这么认命?
  雁卿过了周岁还不会说话,林夫人倒也怕过。可后来瞧着她对外间的声音还是又反应的,便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自此便以加倍的勤奋训练她,每日里逼着她发出些声音来。终于在雁卿三岁那年,忽有一日林夫人黯然出神时,雁卿扯了扯她的袖子,说了一声“阿娘不哭”……
  有道是淘人的孩子招人疼。雁卿上头有两个哥哥,可林夫人在他们两个身上的用心加起来,都比不了花在雁卿身上的一半。
  奈何雁卿天资驽钝,口舌笨拙,性子也不机敏,平地走路都恨不能摔个大跟头。是所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林夫人花费多少心血,却总不能从她身上得回差强人意的回报,渐渐便焦躁不耐烦起来。
  可待要顺其自然,由着雁卿笨拙的成长下去,林夫人又忍不下那口气。
  也不为旁的,用旁人的话说,还是因为林夫人“掐尖要强”。
  燕国公有一房很受宠的如夫人,姓柳,人称柳姨娘。窈窕温婉,恰是林夫人的反面。
  男人如倔驴,大都有些吃软不吃硬的脾性。林夫人那般本事才情,自然是令男人敬畏的。可要说惹男人疼爱,还得是柔弱体贴的美人才行。早些年林夫人看得紧,燕国公倒是不曾蓄养过什么的佳人美妾。可自有了雁卿,林夫人一心都扑在她的身上,渐渐就疏忽了对燕国公的用心。终于有一日,燕国公把个美人领至林夫人身前,道是:“她已有了身孕,你给她安排处院子吧。”
  那人便是柳姨娘。
  柳姨娘是婢产子,父母都是老太太身前得用的管事。似燕国公府这样的大家,三等仆妇的穿用都比外间殷实人家的强,何况是一等受重用的管事?柳姨娘虽是婢产子,可从小也是当千金养大的。识文断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还比外间盛名流传的才女多一分美貌卑弱。若不是生为奴籍,身处下贱,怎愁没个好前程?
  柳管事心也大,看准了燕国公自幼丧父,寡母又不怎么管事,早想趁近水楼台之便,将女儿送至燕国公身前做妾。他算盘倒是打的好——有老太太的照顾、有从小看顾的情分,又有女儿自身的美貌性情,柳姨娘必然是受宠的。但凡能生下一儿半女,日后一家人脱了贱籍,也有一门贵亲照应。
  人一旦起了贪心,就顾头不顾腚了。虽明知林夫人性子厉害,柳管事终还是设法让女儿搭上了燕国公。
  林夫人是八公贵女,纵受了这暗箭,又能和一个婢产子较劲吗?也只冷笑一声罢了,依旧专心教养雁卿。
  待柳姨娘十月分娩,就生下个女儿来。
  燕国公自知理亏,倒没给庶女顺着赵家的规矩取名。因柳姨娘于中秋佳节分娩,只叫二姑娘做月娘。
  林夫人不肯屈下与燕国公和柳姨娘较劲,奈何柳姨娘不放过她——虽不敢明着与林夫人做对,却也总悄悄的戳林夫人的痛处。林夫人一辈子的痛处,可不就只有雁卿一个吗?
  雁卿三岁了,终于会说“阿娘不哭”。林夫人多么强硬的女汉子,哭得稀里哗啦的就抱着雁卿到老太太跟前去,说“阿娘你听,雁卿和我说话儿呢。”那厢柳姨娘就抱着才一岁出头的月娘去给燕国公背诗听去了。
  雁卿五岁了,终于磕磕绊绊的背出千字文头四句。林夫人满心欢喜的亲自下厨给女儿渍桂花藕去。那厢柳姨娘就把燕国公随身配的紫玉讨去,奖励月娘背熟了整篇千字文。
  雁卿八岁了,终于虫爬般把自个儿的名字写全。林夫人仔仔细细的将女儿的手书裱起来挂好。那厢柳姨娘就妖妖娆娆的捏着襁褓中儿子的嫩脸蛋,说,“月娘昨日写的灯谜老爷看着可好?我敢说宝哥儿比她还灵慧呢。”
  自月娘出生,基本雁卿学什么,柳姨娘就教着月娘学什么。事事必要走在雁卿前头,好将雁卿比下去。还总变着法儿让雁卿知道,月娘将她比下去了。
  雁卿虽钝感,却也不是不知冷暖的。知道自己被妹妹比下去了,因家教她该替妹妹高兴,可心里又总是落寞的。她哪里会藏心事?林夫人费了多少力气,才让雁卿不觉得自己是比人劣一等的,能平心静气的看待自己的不足,好以加倍的努力去弥补。可柳姨娘不酸不甜几句话,就将雁卿的努力击溃。林夫人能不恨她?
  然而林夫人是能忍耐的。
  ——她倒是能替雁卿出气,不怕整不死柳姨娘母女。可她教训了柳姨娘和月娘,就能令雁卿聪慧起来吗?何况日后雁卿在外间可能遭遇的风刀霜剑,真的会比家里的风言风语柔和些吗?只怕不尽然。且那时她也鞭长莫及,护不住雁卿了。
  所以林夫人一面心里如饮黄连、如有火起、如受刀割,一面也还是生生忍下去,且令雁卿自己受着。
  ——虽不敢真的指望,可林夫人心里还是盼着雁卿有发奋图强,扬眉吐气的一天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存稿先不发的……但是因为我忘了点全文存稿,竟然发了!
  人算不如天算,所以就发了吧……
  以上,新坑求收藏……
☆、第二章
  因中秋节临近,府上交际应酬多起来。林夫人忙碌,便缓了对雁卿的管辖。
  这一日晌午,老太太叫雁卿房里的人去回话。雁卿奶娘崔嬷嬷见房里得用的人大都随林夫人忙去了,剩下几个不是口舌蠢笨的,就是年纪还小,都回不明话。便告诉雁卿身旁墨竹说,“老太太叫人,我去回个话。你们好生看着姑娘,若姑娘醒了,就将莲花碗里的蒸梨切给姑娘吃。我去去就回。”
  春困秋乏。崔嬷嬷去得久了,雁卿又总不醒,几个小丫头便也惫懒起来。不多时就自己凑堆捉草的捉草,打盹儿的打盹儿。
  都才十三四的小姑娘,玩起来就都忘了正事,所以雁卿醒来时,身旁就不见了伺候的人。
  雁卿倒也不淘人,揉了揉眼睛,就自个儿肉手肉脚的蹭下床,坐在小杌子上将绣鞋穿好。
  把自己拾掇好了,还没有人进屋来伺候。她想了想,就回床头前,将枕头边儿一个小木盒子打开,数出12枚琉璃珠来。悄悄带上,去鸿花园找妹妹月娘玩去。
  鸿花园在国公府南偏院儿,打正院儿出来往西南过一道翠篁,再自玉带桥上过小轩湖,自曲径绕过一处矮丘,就是南偏院儿。那厢虽偏远,却也有山有水有竹有梅,是消夏赏冬的好去处。尚还没有柳姨娘时,燕国公在林夫人处受了气,便常一个人往南偏院儿住去。他令林夫人给柳姨娘安排去处,林夫人便将柳姨娘放到南偏院儿去,由他们苟合。
  柳姨娘住在南偏院儿,便也譬如自立了门户,许多事都得自专。
  当下雁卿进了院子,便有丫鬟瞧见,忙去向柳姨娘说,“大姑娘来了!”
  柳姨娘正在逗弄宝哥儿说话呢,眼睛也不抬,就道:“知道了,你们领着她玩去吧。”
  柳姨娘这种人,就是典型的你忍一时她就变本加厉,你退一步她就蹬鼻子上脸。
  这两年林夫人不怎么管她,她渐渐就觉得林夫人也不像人说的那般厉害,反倒是有些好欺负的。更兼她年前刚生下个哥儿来,越发觉得自己有了仰仗,更不将林夫人放在心上了。
  宝哥儿那可真的是她心头宝贝,她怎么可能放下自己的宝贝,反去奉承林夫人养的那个痴儿呢。
  柳姨娘这么说了,丫鬟们能有什么主意?兼雁卿又没带人,也只能胡乱伺候起来。
  还是雁卿说,“我来找月娘玩。”
  丫鬟们忙就去请月娘来。月娘才六岁,也正歇晌。被丫鬟抱出来时还揉着眼睛。她虽年幼,却已生得眉清目秀,粉雕玉琢。又天然带了些清雅的贵气,令人看着便觉眼前一亮。雁卿倒也娇憨秀美,可被她一比,便毫无出彩之处了。凑在一处反而是月娘更像嫡女。
  月娘看见雁卿,便清醒过来。从丫鬟怀里挣下来,先端着美且雅的架子向雁卿行礼道,“阿姊。”
  ——这也是柳姨娘教的,说你是庶女,最要不得拘谨卑弱,否则更令人瞧不起你了。因此月娘每每见了这个嫡姐,都要努力拔高自己的雅致美好,免得令人瞧不起。
  雁卿心思简单,却没什么嫡庶尊卑、瞧不瞧得起的念头。因月娘生日在中秋,年纪又小,往常都不过的。她偶然听人说起来,便留了心。想到自己做生日时,阿兄们都仔细挑选她喜爱的东西送她。若哪一回他们忘了,她便巴巴的盼着。以己度人,有样学样,她便觉得自己作为长姐,也是该照顾妹妹的。便特地来给月娘送礼物。
  她口舌不便给,只将手中锦盒往月娘跟前一递,黑漆漆的眼睛认真又期盼的望着她,“给你。”
  月娘便有些疑惑。却还是乖巧的接过来打开,瞧见里面是十二枚宫花琉璃。皆是外间如薄雾轻笼,内里点染绽放着各色栩栩如生的花朵,或如桔梗,或似梅花,十分精妙。她再早慧也终究是个小孩子,当下便爱不释手。
  却又怕被人说眼浅,终还是十分不舍的还回去,“阿姊的东西,我不能夺人所爱。”
  雁卿先见她露出喜欢来,觉着自己做对了,心里便十分欢喜。可她却又不收,雁卿不知错在哪里,就又给她推回去,“你生日,给你的。”
  这回反倒是月娘愣了一下。片刻后她脸色便已红透,低低的垂了头,只道,“那就谢过阿姊了。”
  两姊妹都还不到十岁呢,能有什么仇恨?
  且兼自有了阿宝,柳姨娘见天儿的宝贝着他,难免就冷落了月娘。小孩子最是敏感,月娘心知弟弟比她得柳姨娘的欢心,早觉出落寞,只不流露罢了。雁卿这会儿子记着她,她心里便生出些亲近来。
  雁卿却不知晓这些,见她收了,便觉了了一桩心事。她口角不伶俐,手脚却伶俐,拉起月娘的手道:“我们去看阿宝。”便不由分说的牵着妹妹往阿宝房里去了。
  柳姨娘逗弄了阿宝一阵子,自去歇晌了。此刻房里只阿宝的乳母李嬷嬷并几个小丫鬟看着她。阿宝九个月出头,正是踽踽学步的时候。李嬷嬷拿个拨浪鼓引着他,他自己便扶着童床站起来,挥着藕节般的手臂去捉那拨浪鼓。瞧见月娘和雁卿进来,他便十分欢喜,小肉手拍着木栏,咿咿呀呀的笑起来。
  雁卿听不懂,就问月娘,“他说什么?”
  弟弟抢走了柳姨娘的关注,月娘虽难过,心里却还是亲近他的。便抿嘴一笑,带着雁卿上前,扒拉着栏杆先戳了戳阿宝的小手。才对雁卿道俏皮一笑,“他笨得很,还不会说话呢。就胡乱发出些声音罢了。”
  月娘七个月就会说话,一岁就能背诗,她眼里九个月还不会说话的自然就是笨的。
  柳姨娘不在,旁人自不将小孩子的玩笑话上纲上线,只笑道,“宝哥儿还不到会说话的时候呢。”
  雁卿瞧着月娘故意发出些乱音来和阿宝“说话”,十分和乐。心里便有些羡慕。也凑将过去。
  阿宝却是有些野性的,看雁卿是生人,仔细盯了她一刻,忽然便抽冷子挠了她一巴掌。他力气还小,打人便不很疼。雁卿莫名被他扇了一下,虽觉得阿宝像是在打她,却又觉得也许他在玩闹。便十分不解。
  月娘和宝哥儿的奶妈却是当即就看出来了,于是一个忙着抱开阿宝,一个忙着去看雁卿有没有被打疼。
  月娘也有些恼了,便去拍阿宝的手,“让你乱挥!”
  她手上还抱着装琉璃珠的锦盒呢,阿宝正在李嬷嬷手里乱挣,一挥手就将锦盒拍翻在童床上,那些个流光溢彩的珠子散了一床。李嬷嬷又赶紧把阿宝放下,和丫鬟们一道给月娘收拾琉璃珠。
  阿宝正当喜欢鲜艳滚动的东西的时候,便一手抓起一个来。他尚没有“分享”和“归还”的概念,抓到手里便不松开了。任大人和姐姐们忙,自己只专心研究琉璃珠。
  他这个年纪的小婴儿,抓到手里的东西,下一步的归宿永远都是塞到嘴里。
  雁卿因被他打了一下,思维还停留在“他为什么打我”的阶段,眼睛正观察着他。看他把琉璃珠往口中塞,已经飞快的从张嬷嬷手里脱出来,一把将那颗珠子夺回来。又忙要将他另一手上的也拿回来。
  她素来都天然无害,柳姨娘房里的人也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忽然见她这么急迅如鹰隼,倒是都吓了一跳。
  ——柳姨娘和林夫人间,纵然没撕着衣服打起来,却也差不多了。更兼雁卿刚被打了一下,见她强硬起来,房里下人首先想到的,竟是雁卿要打阿宝。
  真让雁卿打了阿宝,柳姨娘可不扒了她们的皮?便纷纷上前规劝拖曳雁卿。
  雁卿嘴笨,越着急的时候就越嘴笨。她竟是说不清自己只是不让阿宝乱吃东西,真是百口莫辩。便只管动手。她遗传自林夫人,肢体灵巧,丫鬟们按不大住她,不觉便用了些力。雁卿吃疼,才松懈了些。
  除却一个雁卿,还有一个月娘。月娘也怕阿宝乱吃东西呢,但她可是阿宝的亲姐姐,又素来早慧懂事,自然不会有人觉着她会打阿宝。但月娘也只有两只眼睛一张嘴,顾了阿宝就顾不得雁卿。眼看下人们都奔着雁卿去,阿宝趁乱又抓了两颗珠子,忙命令,“阿宝,给我!”
  她声音有些大,阿宝何曾被人这么眼里的吼过,么了么嘴便要哭。
  这一团乱,总算把柳姨娘给吵醒了。
  柳姨娘那心偏得有目共睹。出门就听到月娘对阿宝吼,又伙同雁卿同阿宝抢东西,她心里哪还用论是非?
  当即就上前将阿宝抱起来,掂着逗他笑了,才不冷不热道:“大姑娘来了啊。您瞧上什么东西只管跟姨娘说,何苦跟弟弟抢。”
  雁卿哪里能理顺这么七拐八绕的话?就愣愣的。待要说“我没抢”,她分明确实在抢。可要承认,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还好月娘敏捷,忙替她说:“阿姊送我的琉璃珠被弟弟打翻了,我们在拾珠子。”
  柳姨娘打眼一瞟,便有丫头将锦盒子呈给她看,她信手年起一枚来,挼着一瞧,又轻蔑的丢回去。笑道:“就这么点子东西,瞧你们两个宝贝的。喜梅,去将昨个儿送来的珍珠取20枚来给大姑娘和二姑娘分了。”
  果然有丫鬟取来珍珠。柳姨娘又道,“姨娘用珍珠与你们换,这些琉璃珠便给弟弟玩吧。”
  雁卿无所谓,就看着月娘。月娘哪里知道珍珠与琉璃珠孰贵孰贱,也只喜欢琉璃珠别致多彩罢了。可她也不敢再跟柳姨娘顶嘴。就只说:“姨娘说了算。”
  柳姨娘又剜了她一眼,道:“外间丫头们在晒桂花儿呢,香喷喷的。你带阿姊出去玩吧。”
  雁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还杵在那儿。月娘已经抬手拉她,“阿姊,我们出去玩。”
  雁卿便跟着她走。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就回去将自己手里两颗琉璃珠也给柳姨娘。
  柳姨娘只哄着阿宝,看都不看她就令丫鬟收了。雁卿觉出柳姨娘对她的恶意来。可她不明白,便也不去计较。只对阿宝叮嘱,“不许再吃了。”
  这才回头由月娘领出去。
  雁卿一说“不许再吃”,柳姨娘如何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即便命丫鬟们将琉璃珠收了,又拿拨浪鼓逗宝哥儿,好从他手中将琉璃珠换回来。宝哥儿又要哭,柳姨娘便也心烦起来,“我的小祖宗诶,怎么什么人给的你都要。这是毒蝎子、大马虎,会咬人吃肉呢!听娘的话……”
  李嬷嬷在一旁听着,心下虽觉得十分不妥,可又不敢规劝。
  一时将珠子都收到锦盒里了,喜梅便呈给柳姨娘看,道:“倒像是水晶里开了朵花儿,真是精妙新奇。”
  柳姨娘不屑道,“你见过什么好东西?上好的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疵。这东西做得这么浑浊,可见是败品,竟也拿来糊弄月丫头。我白白将月丫头养得娇贵,她却连这点眼力都无。真不知是随了谁。”
  这珠子虽称不上明澈,却也绝非浑浊。是故意做出花朵绽放于石心,于雾里相看的模样。比之明澈更显娇柔,要的就是妙趣。原本就是给雁卿点缀把玩的小物件,又何必凸显贵重?
  柳姨娘给月娘定的路线是“贵女”,林夫人却要雁卿“轻物而重意”。柳姨娘自是瞧不上雁卿的东西。
  片刻后,柳姨娘便对喜梅道:“取我的妆奁来,我自挑几块美玉宝石,给月丫头开开眼——省的她眼浅。”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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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雁卿哪里知道自己又被柳姨娘嫌弃了?她品性单纯,离了柳姨娘的屋,便已忘了那些不愉快。反而是月娘心事重些,这么一闹便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可月娘到底早慧解语,知道雁卿嘴拙,便不令冷场。一面领着雁卿揉着桂花喂锦鲤,一面零零碎碎的和她说些家常。
  就说:“阿宝他还不懂事,早些时候也动不动就挠我呢。我就趁姨娘不注意教训他,他挠我我就抢他东西。教训得多了,他就不敢挠我了,还将东西分给我玩。渐渐的,见了我比见了姨娘还亲近呢。”
  她口舌伶俐,连说带比,描绘得逸趣横生,雁卿听着也不觉抿唇笑起来。
  月娘见逗她笑了,才又说,“他是瞧着阿姊眼生,那欺生的毛病又犯了呢。阿姊不要和他计较。”
  雁卿就点头,“他是弟弟,我不计较的。”
  月娘便也笑起来,轻声道,“阿姊心善。”过了一会儿又挽了她的胳膊,道,“等阿宝会走路了,我就带他去看阿姊。阿宝记得阿姊了,肯定亲你呢。阿姊也要常来看我……”
  雁卿就略迟疑了片刻——她再迟钝,也看得出林夫人房里上下老少全都不待见柳姨娘,她身旁的人更不乐意她和月娘多来往。要不然她也不会特特的自个儿大老远跑来送礼物。
  月娘却很敏锐,看雁卿的面色,当即就领悟过来。眨着眼睛想了想,又道,“要不然等我以后上了学,我们多在一处玩耍。”
  雁卿忙认真点头,“这是一定的。”
  月娘又弯了眼睛笑起来,道,“真好。”她就解了项圈上黄金络着的紫玉给雁卿,道,“这是早些年父亲赏我的东西,赠给阿姊,望阿姊能常记着我。”月娘的乳母张嬷嬷瞧见便有话说,月娘只用眼色止住,依旧将玉塞在雁卿手里。
  张嬷嬷见了,便不再作声——她也常觉得,雁卿乃至鹏哥儿都没有的贵重物件,柳姨娘日日令月娘带着招摇十分不妥,只不好多说罢了。而月娘才六岁便知让财免灾,可见天慧非常。她虽心疼那物件,却也与有荣焉。
  雁卿却不解紫玉贵重,心中也没有长辈所赐之物轻易不可转赠的念头,只知以诚心还报诚心。月娘赠玉与她结交,她便也解去七宝璎珞上挂着金镶玉雁给月娘,道,“我带你的,你带我的。”
  雁卿虽大了两岁,心智上却并不比月娘成熟。上头两个哥哥都已在公中上学,底下丫鬟们碍于尊卑,又少有能和她玩在一起的,便十分孤单。月娘又何尝不是相似的情形?两姊妹素来不相亲近,不过是出于大人间的恩怨。打从心底还是彼此吸引的。
  当下便相视而笑。月娘却没有收雁卿的赠物,只仔细的又给她挂回去,谆谆道:“这是阿姊的寄名物,不能赠与旁人。阿姊若非要与我换,日后老爷夫人有所惠赐,阿姊记着我便好了。”
  雁卿懵懂点头,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你不要这个,下次我带旁的给你。”
  月娘便甜美一笑,道:“能诳了阿姊再来,也是值的。”
  两个人逗了一会儿鱼,又去蹴秋千。
  月娘头脑聪慧,手脚却不是那么协调,竟蹴不起来。只让小丫鬟轻轻的推着她。雁卿却将秋千荡得老高,衣袂翻腾,目光清扬,即刻便要飞起来一般。月娘在底下看着,不觉便仰望她,心中满是羡慕。可底下人要将她送高了,她瞧见那倏然远近的景物,心都捏起来。只忍着不尖叫,怕让人看了笑话罢了。一时停下来,便面色苍白。越发羡慕雁卿了。
  雁卿瞧出来了,就令月娘坐着,自己送她。两姊妹同在一架秋千,一坐一蹴,不多时便高高的荡起来。月娘扶着身前缆绳,背靠着雁卿的腿,竟不是那么怕了。只觉得长风流云,桂香沁人,竟是从未这般开怀过。
  雁卿来时,张嬷嬷就着人往正院儿去寻崔嬷嬷。此刻琢磨着那厢差不多该来人接雁卿了,便对月娘笑道,“姑娘们也歇歇吧,瞧汗都出来了。咱们文雅的坐着说会儿话可好?”
  姊妹两个都是能听人劝的。虽蹴得高兴,却也都乖巧的停了秋千,下来玩耍。
  月娘便知道,张嬷嬷是提醒她送客——若不主动将雁卿送回去,待到林夫人着人来领时,只怕就没什么好话了。便说:“我随阿姊去向夫人请安。”
  雁卿自然说好——她觉着月娘好,便也希望林夫人觉着月娘好。
  就先和月娘进屋,去向柳姨娘打一声招呼。
  两姐妹携手进了院子,却先听到里间一声嚎哭。随即便有下人窜将出来,呼天抢地的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外间侯着的丫鬟们见是柳姨娘身旁得用的老妈妈,忙四散了去报信,请大夫。
  月娘脸色骤变,早甩了雁卿的手,飞奔进屋去。
  反倒是雁卿拉住一个丫头,问:“怎么了?”
  那丫头也说不太明白,只道是,“噎住了,宝哥儿噎住了!”
  原来那琉璃珠一套统共12颗,柳姨娘却只收起10颗来,还有两颗卡在了童床的边角,让被褥遮住了。柳姨娘将宝哥儿放回到童床上,宝哥儿眼尖,就瞧见了。他手指又细又灵活,耐心的给巴拉出来。趁柳姨娘和李嬷嬷不注意的光景,就给吃下去了。那珠子大,没呛到气管里,却也卡住喉咙。他哪里能吐出来?
  待李嬷嬷发现时,就已经不好了。
  月娘进屋便看见柳姨娘踞坐在地上扑在哭,一地人或有想将她扶起来的,可柳姨娘身子已瘫软如泥,竟是扶不起来了。又有李嬷嬷抱着宝哥儿拍打他的脊背,旁边乱着一圈丫头,又有帮忙拍背的,又有要抱了宝哥儿直接去找大夫的。
  宝哥儿面色已涨紫,翻着白眼,嘴巴半张半合的,已无进出的气。月娘脑子里便嗡的一响,道:“阿宝又吃珠子了?”
  李嬷嬷也手脚发冰,回不过神来,只僵硬的点头。
  月娘便冲上去要帮他抠出来,可如何能抠得出来,只急的要哭出来,道:“你张嘴,张嘴啊,阿宝!”
  小姑娘清脆又焦急的叫声终于令柳姨娘回过神来。
  伤了阿宝就譬如摘了柳姨娘的心肝。阿宝那番光景,眼瞧着就救不过来了,柳姨娘便也跟着疯魔起来。一时想到就是雁卿和月娘将珠子带进来的,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去就按着月娘揍。边打便歇斯底里的哭骂。
  月娘再镇定的品性,当此机遇也难绷住了。立刻便哭得满脸是泪,一边挨着打,一边抱住柳姨娘,“阿娘你不要急,让我把珠子抠出来,抠出来就好了。”
  柳姨娘哪里还听得进去,嘶吼道:“都是你,都是你!你是就看不得弟弟好,”又哭,“我造的什么孽啊把你生下来!”
  可月娘到底是她亲闺女,她嘴上说恨,下手捶打了却使不上力道。也就是打骂不得雁卿,只好打骂月娘泄恨罢了。月娘又何尝不自责,便不躲闪。
  雁卿却哪里能想到这些?
  恰崔嬷嬷来找她,雁卿就连比带说三两字讲明白,忙领了崔嬷嬷进来。
  与张、李二位嬷嬷不同,崔嬷嬷却是实打实的庄户人出身。又是从叛军的劫掠中被林夫人救出来的,她什么生死没见过?见此情形便比谁都镇定。看一屋子人都乱作一团,竟没个有主意的,二话不说就上前抢了宝哥儿来,一捏他的下颌令他张开嘴,将他倒仰在自己手臂上,按着肚子一推……宝哥儿喉咙里咕噜一声,就吐出颗带血丝的琉璃珠来。
  崔嬷嬷又将宝哥儿口中唾液倒尽了,捂住宝哥儿的屁股,等他回气。
  松口气的光景,才回身去找雁卿——就见雁卿想拦着不让柳姨娘打月娘,而柳姨娘一收胳膊,便下死力将雁卿推出去。
  ——对着月娘舍不得用而攒下的那些力气,对着雁卿悉数爆发出来,连带着迁怒、憎恨、替宝哥儿报仇的想法,柳姨娘终于没收住手。
  雁卿被推得摔出去,尚还不解是怎么回事。也只来得及向崔嬷嬷伸了下手,后脑便装在门闩上。“砰”的一声烟尘起,便再无生息的靠着门倒了下来。
  此刻万籁俱寂,只宝哥儿一抽一抽,由轻到重再趋平缓的呼吸声响在屋里,仿若判官的催命声。
  崔嬷嬷手上便一软,再抱不住宝哥儿了。幸而李嬷嬷手快接住了。
  屋里的人要么围着宝哥儿,要么劝解着柳姨娘不让打月娘。竟无人注意到雁卿,待雁卿撞在门上了,众人听到响声,片刻后才忙去顾她。却还大都不解雁卿怎的摔倒了。
  崔嬷嬷哆嗦着排开人扑上去,试了试雁卿的呼吸。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她顾此失彼的勉强将雁卿抱起来,便往门外跑。
  说是跑,却哪里跑得起来,也只勉强迈动脚步罢了。
  柳姨娘身旁丫鬟想将雁卿接过来,她只发狂般吼了一声,“滚!”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有没有第三章死掉的女主
☆、第四章(修改)
  崔嬷嬷抱着雁卿自屋里出来,就见林夫人带着一行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进了院子。
  原来林夫人正筹备中秋团圆佳节的族宴,听闻阿宝出事,纵然厌恶柳姨娘,却也不能置身事外,忙领了大夫并有阅历的老人前来救护主持。
  崔嬷嬷与林夫人虽为主仆,却先有乱世里救命的情分。林夫人令她奶雁卿,她便将雁卿当自己亲女儿养护。当此刻抱着雁卿,见到林夫人,胸中悲痛里更添愧疚,眼中泪水终于再止不住的滚落下来。“噗通”就跪在林夫人身前。
  林夫人先看她面色,再低头,便瞧见雁卿毫无反应的歪在崔嬷嬷的臂弯里,脑后鲜血染了崔嬷嬷满手。她脑中便仿佛又有刀斧声起、乱世硝烟。一时连指尖都冷如冰、硬如石了。
  林夫人退了一步,扶住身后小丫鬟的手,才勉强撑住了。
  大夫们都是有眼色的,不待林夫人吩咐,已趋步上前,赶紧为雁卿诊治。
  林夫人才压稳了声音,问崔嬷嬷,“怎么回事?”
  崔嬷嬷强忍着,且不说自己救治宝哥儿一节,只恨恨的哭道:“大姑娘去扶柳姨娘,柳姨娘却将大姑娘掼倒了。”
  柳姨娘也正扶着门框出来。
  她逞凶时被怒火冲昏了头,见雁卿倒在门闩上便不起来了,还又恨又嘲的觉着雁卿装模作样,故意陷害她。虽如此,崔嬷嬷二话不说便抱着雁卿跑出去,她也怕了——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奴才,伤了雁卿岂非自找苦吃?
  再瞧见门闩上的血迹,方后怕起来。忙追着崔嬷嬷出来,想辩解一二。
  结果不待她追上,崔嬷嬷已向林夫人告状了。
  柳姨娘却也是有急智的,无事她还要给林夫人填三分堵,何况此刻刀兵相见的时候?当即便回头自李嬷嬷怀里抢过宝哥儿,抱着便嚎哭起来,“我的哥儿啊!”
  都是当母亲的,宝哥儿是柳姨娘的命,雁卿何尝不是林夫人的命。难不成雁卿的命反比宝哥儿的命贱些?
  她不嚎哭,林夫人还能忍;她一哭,再忍下去就不是林夫人了。便怒道:“给我撕了她的嘴!”
  林夫人手下的丫鬟,杀人都不手软,撕一张烂嘴哪里用客气。当即便有人上前扇了柳姨娘一巴掌,那一巴掌力气不逊于男人。柳姨娘应手便几乎扑倒,丫鬟麻利的将宝哥儿自她怀中截下来,抱回来给林夫人看。
  林夫人试了试宝哥儿的鼻息,听他呼吸里虽有杂音与哭腔,大致却还是平稳的,便略放下心,道:“让刘大夫给宝哥儿瞧瞧。”
  怀里没了宝哥儿做筏子,柳姨娘果然连嚎哭都不敢高声了——也是被那丫鬟毫不容情的一巴掌给吓到了。她抱着宝哥儿那丫鬟尚不畏惧,何况此时?
  只捂着脸倒在地上,气息不继的哭着辩解,“我不曾掼倒大姑娘……”
  雁卿却是昏厥了。掐人中、扎虎口都唤醒不来,大夫们面色便也凝重起来。
  就有老妇人悄悄揭起雁卿的衣服瞧了瞧,不由“啊”的呼出声来。
  林夫人听闻声音,忙上前去,那老妇人便面带不忍的揭起衣服令林夫人一瞧——只见当心口一记紫红的印子,分明是被人下狠力推的。林夫人又疼又恨,听柳姨娘还在辩解,“不曾掼她”,脑中只一片血色。她真想上前亲自将柳姨娘肋骨根根踩碎了,看她还信口胡说。可抬眼瞥见月娘发髻散乱的奔出来,跪在柳姨娘身边,满脸是泪的又怕又不敢言的护着她。眉眼间分明有些雁卿的模样,便不能狠绝。
  只道:“将宝哥儿与月娘送去老太太跟前。”
  月娘不肯走,到底也让丫鬟婆子连抱带扶的送走了。
  柳姨娘还待再嚎哭,抬眼瞧见林夫人如有火在烧的清黑瞳子,便立刻吓到噤声——林夫人眼睛分明也湿了,却不似寻常女人哭泣的模样。她的痛恨和沉默有如斧钺,仿佛蕴含着能挥斩金石的力道和杀意。柳姨娘虽无法理解,却也看着心悸。
  林夫人将雁卿抱起来交给崔嬷嬷,才回头一瞧柳姨娘,毫不留情的道:“给我打!”
  柳姨娘因独居小院,便不曾见过林夫人的令行禁止。还想着她父母人缘尚好,自己也有燕国公宠爱,当不会真有人敢来打她。谁知林夫人一发话,便有人麻利的将她按在地上。取了板子来,分毫不省的打了下来。
  柳姨娘只撑了片刻架子,就嚎哭哀求起来。
  林夫人也不说打多少,吩咐完了,转身就走。
  分明就是打到解气,打到死的意思。
  柳姨娘当此刻才知道畏惧。先前还存的侥幸之心再不剩分毫,她已知道林夫人是威胁不得了,忙哭道,“夫人饶命,就看在宝哥儿、月娘的面子上……”
  她被人按在地上,挣扎间忽看到有须发皆白的老太太扶着人过来,林夫人也斜斜的住了脚步行礼,忙道:“老太太,您救丫头一命吧!”
  来的正是燕国公的母亲李老夫人。老夫人年近花甲,已多年不管府上的事了,只交给林夫人打理。
  当初老燕国公去的早,老太太独自带着三个未成人的儿子,管家一事便多仰仗身旁陪嫁管事。当中柳姨娘的父母是受重用的。老夫人宽厚念旧。虽也恼怒柳姨娘勾搭上燕国公,致使她与林夫人婆媳间有了心结。可大致还是希望儿子后宅安宁、妻妾和睦的。
  今日她正在院中散步赏秋,就见有人抱了月娘宝哥儿来。月娘见着她,跪下来就哭着磕头,先说,“姨娘做错了事”又求,“老太太救她一命罢。”哭得哀切可怜,李太夫人于心不忍,终究还是往鸿花园来了。
  听柳姨娘喊那一声,想她竟还有脸自称丫头,李太夫人也气。然而想到月娘宝哥儿,想到她父母当年苦劳,少不得还是要怜悯她一回。
  林夫人向她行礼,她便亲手去扶林夫人,道:“好孩子。大节下的,你何苦跟她置气。”
  不想林夫人竟真的哭了起来,声音哽咽着,道,“阿娘,雁丫头她……”便再说不下去。
  李太夫人却还不知雁卿的事,才要问,“雁丫头怎么了”,就瞧见人抬着雁卿正出门。老太太一扶额头便晃了晃身,崔嬷嬷也已跪下来指控,“是柳姨娘害的!”
  老太太已经哆嗦着指着柳姨娘,红着眼睛道,“打,给我使劲打!”
  说完一把将林夫人按在怀里,道:“你别哭……雁丫头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月娘见柳姨娘已被打得声都发不出来了,哭着便要去给她挡板子。
  下人谁敢伤了月娘?终于都停下来,望着李太夫人和林夫人求主意。
  李太夫人没料到雁卿这般状况,一行怒,一行急,便有些上不来气。然而到底还是怜悯月娘,不能令她眼瞧着生母被打死,便道:“且留着她的狗命,待大姑娘醒来再计较!”
  燕国公赵世番自署中出来时,已打发走了一墙角人。
  如今他在朝中任中书监一职,常在御前行走,参知机密要事。虽品级比起父祖辈来尚不十分高,却也已是朝中上下皆知的要人。近来皇帝免了几次早朝,只偶然传召三省长官议事。朝臣觐见天颜的机会越发少起来。人人都知道将有变故,却又难窥探底细。便纷纷到他门前探话。
  赵世番对这些人的来意心知肚明。他口风却严,任人百般打听,能躲的时候便躲着,躲不过去便装傻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糊弄着。一应同侪的邀约悉数拒绝。每日准时点卯下值,绝不在外多逗留片刻。
  这一日也是出门便垂着眼睛,径直坐上自家马车。
  政局繁杂,他心事也不少有。正思索着,忽听外间有人禀道:“老爷要不要先去看看柳姨娘?”
  赵世番便将心思略分出一二,问,“缘由?”
  小厮便道,“听闻柳姨娘让夫人给打了。”
  赵世番惊诧了片刻,心神一时便有些乱。
  他久不发问,外间小厮便解释,“说是因柳姨娘不留神,让小郎君伤着了……”
  赵世番就问,“怎么伤着的,大夫看过了吗?”
  “只听柳管事含混不明的说了两句,倒没明白是怎么伤着的。听着仿佛是有些隐情的。”
  “夫人没差人来说?”
  “倒没瞧见——老爷也知道,私家事夫人从不拿到公中说。这么些年了,除了那回老太太跌了一跤,夫人何时往署里找过老爷?”
  赵世番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想了一会儿,才叹道,“从偏门悄悄的进去,我去看看宝哥儿。”
  鸿花园近水临山,比旁处阴湿些,草木也更繁盛。夜色反而先自草木山丘间浸上。天色尚还浅灰时,地上便已染墨般黑沉了。
  因柳姨娘犯错禁足,院前便有婆子把守着。
  赵世番一路走来瞧见,也并不意外。他却不想令林夫人知道他先来瞧宝哥儿了,便示意随身跟随的小厮招福“让她们歇着去”。婆子们谁敢拦着赵世番?只能回避到一旁去,装没瞧见。
  赵世番进了屋,便先听见柳姨娘哀戚的呼疼声。又听她啜泣着问喜梅,“传信儿给老爷了吗?老爷会来的吧?”
  喜梅只能宽慰道,“想来老爷才下值呢,您别急。老爷这么疼您,会来看您的。”
  她就又啜泣了一会儿,道:“我只怕老爷把我给忘了。”又道,“拿被子给我盖一盖吧。”
  喜梅就劝,“这都打肿了,让被子一压您岂不是更疼?”
  柳姨娘便道,“老爷不爱闻这苦药味。疼了忍忍也就过去了,或者你多点一些白檀,去去药味,还安神镇疼。”
  赵世番听了,待要怜惜她,却又觉得她好笑。待要笑她,又显得不厚道。便打起帘子进屋去,清了清嗓子。
  柳姨娘趴在床上,瞧见他,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她本就生得娇弱,这一哭越显得梨花带雨了。在林夫人身上是别想见到这模样的,赵世番便有些吃这一套。上前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接了毛巾擦了擦手,问道:“你又怎么了?”
  柳姨娘拽着他的衣袖,垂着头认错,“我又惹祸了,老爷不要怪罪我。”
  赵世番心里还是很舒服的,便不介意为她做主一回,“先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柳姨娘就道:“宝哥儿伤着了,老爷知道吗?”
  赵世番擦完了手就接茶水喝,任由柳姨娘拽着他的衣袖撒娇,“嗯……不过瞧你这样子,想是不要紧的。”
  柳姨娘就一噎,又抹着眼泪哭起来,“老爷不疼人……宝哥儿今日差点儿就没了,您还说不要紧!”
  赵世番手上才顿了一顿,那双十分精明的凤眼严厉的望向柳姨娘,不说话了。
  柳姨娘知道他这才是关心起来了,就让喜梅扶她起来,说一句哭一行的讲述起来,“今日夫人那边大姑娘不知怎么的来了鸿花园,也怪我怠慢,瞧着她和月娘玩的好,就只令她们小孩子去玩。又是晌午了,我困得厉害,便去打了个盹儿。谁知我一觉醒过来……”
  说到这里她便哭得透不过气来了,赵世番很厌烦这种说到重点就卡壳的——若是平日里调情也就罢了,此刻说的分明是孩子“差点儿就没了”,她还要哭相好看的吊着人,实在是有些可厌了。赵世番便一丢茶杯,道,“你要说就好好说——雁卿和月娘怎么了,阿宝呢?”
  柳姨娘便满脸泪水的望着他,“是我造了孽,一出门就瞧见大姑娘拿了一把琉璃珠子哄宝哥儿……宝哥儿这个年纪的孩子,你怎么能给他珠子玩?我忙要冲过去夺,就……就看到宝哥儿把珠子吃下去了……”
  赵世番蹭的站起来,焦急的问道,“宝哥儿呢?”
  “老太太抱去了。”柳姨娘就又拽住了他的袖子,哭道,“老爷别急,珠子已经吐出来了,就是孩子憋得……”她就仰着脸哀切的望着赵世番,“老爷,我好害怕,万一憋傻了怎么办?”
  赵世番拍了拍她的手背勉强作安慰,便起身道:“我去老太太那儿看下。”
  柳姨娘忙道:“老爷去看什么呀,都说宝哥儿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大姑娘。”
  赵世番就停了脚步回过头去,那双眼睛冷渗渗的望着她,“雁卿怎么了?”
  柳姨娘便吓了一跳——她这些年虽暗里给林夫人添了不少堵,但明着却不敢当着赵世番的面说那母女两个一句不好。她知道,赵世番心里妻妾的界限还是很分明的,她就只是个妾而已,怎么能议论主母跟大姑娘?但此刻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的。
  泪珠就又啪嗒啪嗒落下来,“老爷想到哪里去了,大姑娘才八岁,又是有些懵懂的,她哪里知道不能给小孩子珠子玩?便在寻常农家,也没有怪孩子的啊。何况她是嫡姐……我不敢埋怨她——是大姑娘伤着了。”
  赵世番的脸上就又一变,“雁卿?”
  柳姨娘就楚楚可怜的擦着眼泪,“是,大姑娘伤着了——老爷,真的不是我做的,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大姑娘啊。我当时一团乱的就光想着让阿宝把珠子吐出来。等阿宝把珠子吐出来,我才瞧见大姑娘摔到门闩上了。大姑娘的崔嬷嬷非说是我推的,夫人不由分说就令人打我……”
  赵世番脸色发青,已是有些动怒。说话声却越发沉静了,“真不是你?”
  柳姨娘被他吓得一抖,忙拿帕子擦眼泪遮掩,“我是个当娘啊——阿宝那样,我哪里能顾得上大姑娘?”她却又不敢把话说满了,就又道,“然而崔嬷嬷和夫人都觉着是我,我又不敢十分确定了。当时我脑子都空白了,光顾着阿宝去了,许是不留神碰了一下?但我真的不记得了啊!”
  赵世番气得发抖,用力将袖子抽出来,转身便甩手走了。
  到此刻他再不明白,柳管事差人将他骗到这里来,为阿宝伤着是假,为鸿花园伤了雁卿脱罪才是真,那他这么多年真白活了。男人最恨的,有的时候不是你蒙蔽他,而是你利用他。
  何况雁卿这个被伤着了的,都还一句话都没送到他这里。
  赵世番沉着脸往外走,忽然就听到小姑娘忐忑的一声,“阿爹。”
  是月娘的声音。
  赵世番的怒气就先按捺下了。回过头去瞧见月娘从屋子里追出来,月光下仰着一张苍白不安的小脸,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他。赵世番就有些怜惜她,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因太夫人和林夫人都守着雁卿,月娘忧心柳姨娘的前途,才又跑来鸿花园。才进屋就瞧见赵世番从东间出来,忙叫住他。月娘心思敏锐,却已瞧出赵世番生气了。
  她自然也知道,柳姨娘今日最大的罪过在哪里。
  心里害怕,可还是咬紧了嘴唇,上前对柳世番道:“阿爹打我吧……是我不留神推倒了阿姊——屋里太乱了,我绊了一跤。因阿姊摔晕了,夫人很生气。我十分害怕,就没敢说出来。姨娘她是为了护着我才不说的……阿爹,我……”
  赵世番就一愣,瞧见月娘肩膀发抖,闭了眼等他去打——他也就冷静下来了。月娘一向乖巧聪明,他是十分疼爱的。
  先前听柳姨娘说,雁卿给阿宝玩琉璃珠,他虽也气恼,却没说真要迁怒雁卿。此刻自然也是没迁怒月娘。
  只是心里不好受也是真的。
  他还担忧雁卿,没气力教导月娘,就只说:“起来吧,回去好好反省。”月娘摇摇欲坠的起身,依旧苍白着脸色,难受、害怕都写在脸上,却又难受害怕得哭不出来。赵世番顿了顿,就又说,“你和雁卿玩的很好?”
  月娘忙道:“是,阿姊还带我蹴秋千……”
  赵世番就点了点头,说:“等阿姊行了,记得要去向她赔礼。”
  月娘忙道:“是。”
  赵世番才对她挥了挥手,道:“去瞧瞧你姨娘吧。”
  灯火毕剥。
  已过了晚饭时候,丫鬟们上前想让林夫人进些水米,她只沉闷摇头,道:“吃不下。”
  往常多么强硬的主母,此刻守在雁卿床前,虽忍着不肯在人前哭出来,眼睛却已通红了。与她说什么事,她也已反应迟缓。
  大夫们个个束手无策,只说看脉象,大姑娘是没什么大碍的。血也止住了。总是不醒,只怕是脑子有血瘀,也许养几日,淤血化开了,也就醒了。却又不敢确定。这种说法,哪里能宽慰了林夫人?
  李太夫人便着人去请过太医,却总请不到——说是宫中贵人们入了秋身上也都不大爽利,太医们都在医署待命呢。
  太夫人也想守在雁卿床前,到底年纪大了,体力不济。林夫人规劝,“雁卿眼下这般,媳妇儿心里已是乱了。府中事怕还要阿娘多帮扶,您便去歇一歇吧。若您也累倒了……我便百死莫赎了。”
  太夫人心疼她,到底听她的劝,不执意守着雁卿了。只说,“你且安心的陪着雁丫头,一切有我呢——也放宽心,雁丫头素来疼人,若醒来看你这样,得多难过?”
  自林夫人院里出来,太夫人才敲了敲拐杖,含怒问道:“老爷人呢?还没下值吗?”
  太夫人身旁大丫鬟明菊忙禀道:“已着人在前街候着,却不见老爷回来……”见太夫人怒瞪过来,又道,“再不敢欺瞒老夫人。”压低了声音才补充,“只听闻柳管事遣人出府,想是半路将老爷截去,从偏门入府了也未可知。”
  太夫人便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孽障,孽障啊!”
  赵世番却是很快便赶来正院。他来时太夫人正从院里出来,赵世番忙上前来扶太夫人。
  太夫人只甩手将他挥开,道:“你有脸回家先看小老婆,就别在我跟前装孝顺的!”
  这话便太重了,赵世番忙跪倒在地。这确实是冤枉的,他本意不过是先去看看伤着的儿子——然而还真有口难辩,只能叩头不止,“母亲这么说,儿子就真合该万死了。”
  太夫人也是又生气,又难过,只道,“你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雁丫头还躺在屋里,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便拄着拐杖,一路加快脚步,再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添加了一些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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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赵世番因被母亲训斥过,心下也颇有些惶恐。行步便十分慌忙。进屋便被门槛绊了一下,往内室去时,又差点撞翻了熏香炉。黄铜错金的博山炉,质地十分沉重。他撞得疼了,才稍稍止步。
  身后伺候的丫鬟只默默的将香炉扶好了,并不与他多说话。反倒是他自己清醒过来,按着桌子,定了定神。
  国公府是赵家祖宅,虽几十年来扩建了不少,正院却不曾改动,便不十分宽敞。
  林夫人生性朴素,屋内家具陈设也并无多少新奇花样,大都还是当年成亲时打造的那些。不过是因陈设搭配得合理巧妙,才显得明净雅致罢了。其实都已是些不时兴的笨旧东西了。此时入夜,点起蜡烛来,那些边角处便显得暗影幢幢,尤其黑沉些。
  赵世番虽已少歇在林夫人这里,却也日日往正院里来。这些陈设他分明是熟悉的,今夜看着,竟也忽而觉得陌生了。
  他从鸿花园里来,心中不觉已做了对比。便默默感慨,住得久了,屋子也会染上主人色。
  非要评论,林夫人端庄雅正远胜柳姨娘,自己持身正派,便无需花心思迎合旁人。他敬她、爱她,甚至于仰慕她,可在她身旁时,却也时常觉得沉重难匹配。
  他纳了柳姨娘,并非因林夫人不好,反而恰恰是因为她太好了——好得觉不出亲切、舒坦。
  赵世番心里便觉得愧疚、寂寞,放轻了脚步进屋,先唤了一声,“云娘。”
  林夫人自然是守在雁卿床边的。
  天色晚了,早有人招待着大夫们回去休息。屋里也只她一个。她记着雁卿心口那道瘀伤,便替雁卿用药酒揉开。揉完了忽然又想起,雁卿嘴笨,从来不会告状。既然今日她瞧不见的时候,柳姨娘敢在雁卿身上弄这么道伤,那么平素呢?焉知雁卿便不曾被旁人虐待过?
  就又推开雁卿的外衣查看,果然见她上臂内侧有嫣红的指痕——也是她此刻乱了心神,不曾想到这是今日雁卿与丫鬟们推搡时不留神留下的,只以为自己所忧虑的是真事,便觉得有晴天霹雳当头劈下来。一时连脊梁都冷透了。
  听闻赵世番唤她,眼中泪水再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回头瞧见赵世番已在她身后了,她再撑不住,扑身投到他怀里,便呜呜的哭泣起来。
  赵世番被她扑得一时乱了手脚,竟不知该抱住她还是怎么的——他并非这么不识情趣的男人,实在是林夫人生来就不是秉质柔弱的女人。她此刻上前甩赵世番两嘴巴子,也没投身扑过来更令赵世番手足无措了。
  只是听她闷闷的哭声,低头看到她颤抖的肩膀,赵世番的手臂自然而然的就圈上了她的脊背,轻轻拍打着。
  ——女人的身体到底是娇小柔弱的,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给予林娘支撑。
  赵世番就低头亲吻着林夫人的额头,缓缓抚摸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慰道,“我已差人往庆乐王府去了——王府里养的大夫并不比太医院里的差,定能保雁丫头平安。你且不要哭。”
  在他怀中总是比旁处更温暖和安心,林夫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道:“我只怕今日医好了她,明日又让旁人害了她。”
  赵世番就说:“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有你这样的娘亲,谁能欺负了雁丫头去。”
  林夫人便推开他,上前将雁卿胸前伤痕揭给赵世番看,泪蒙蒙的质问:“有我瞧着,还有人敢这么做。还有我看不到的时候呢?”
  赵世番已听了柳姨娘那厢的说辞,却也没料到是这般情形。默不作声的上前看了看,眼圈便也红起来。却不曾说什么狠话,只抚了抚雁卿的眉角,给她将衣被盖好。
  又道:“雁丫头是有福分的。我必定一世护着她,就算日后我不在了,也还有阿鹏、阿鹤、阿宝、月娘。”
  林夫人要的哪里是这么久远的承诺?她抓住赵世番的衣襟,就要仰头与他说柳姨娘。可对上他明显藏了什么的目光,脑中便凉凉的清醒过来——她与赵世番虽说夫妻一体,可在处置侍妾一事上,男人永远不能同女人一心。若她点明了,赵世番也还是要保下柳姨娘,她莫非便在此刻同赵世番翻脸吗?
  就将赵世番推开,背过身去,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阿宝今日也伤了,正在老太太房里养着。你且去看看他吧。”
  她又是这般端正疏远的姿态,赵世番心口便一落。却也心知怪不得林夫人,只说:“自然是雁卿要紧。”
  雁卿躺在床上,仿佛是不行血的缘故,小脸苍白紧绷着。
  她生得白净娇嫩,虽不似林夫人一般明艳,却也十分秀美。性情也好,安静、亲人,单纯并且容易满足。被她带了期盼的目光仰望着,谁能狠得下心?纵然她是个痴儿,可府上人人都喜欢她,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便是赵世番,有鹏哥儿和月娘珠玉在侧,心里最关切的也依旧是雁卿。平素不怎么教导、亲近她,也不过是因看到她便想起当日,睹之伤情。
  此刻与林夫人并肩坐着守在她身旁,见她柔弱痛苦的模样,果然又想起当初,一时竟难过得有些受不住了。
  幸而外间很快便有人趋步来通禀,“庆乐王府长史并白上人来了。”
  赵世番忙起身道:“我去迎接。”
  不多时,赵世番便带了个高挑的书生进来——长安人口中所说“白上人”,却不似传说中那般老成神道,反而十分年轻朴素。因夜间天寒,他在霜色深衣外配了件天青色半臂,越显的气清入骨。
  “白上人”本是长安清风观里的修行人。早些年不好好修行,反而学了一身医术。四处行医救人,渐渐就有了神医的名号。当年广陵王病重,便延请他去医治。大概修行人都有些不通世故的桀骜凉薄之处,他给广陵王诊治完,竟直言“就半个月的命数,没什么可治的”——结果就将广陵王得罪了,被投下狱。
  广陵王活到半个月,不但没死,反而精神大好了。便得着人去向他示威。本以为他该怕了,能说两句求饶的吉利话,谁知他直接说,“哦,回光返照了。”果然,传话的人还没回去,那厢广陵王便殁了。
  广陵王世子是个孝子,心里恨他,却不欲沾滥杀之名,便举荐他进京当太医——他有这样管不住的乌鸦嘴,进了太医院焉能有活路?幸好他尚还聪明,以自己是出家人为名固辞了。从此却也不能再四处行医,便又将修行捡起来。
  这世上真有人上之人,他行医便是神医,他修行便是上人。
  因他深解玄理,这些年京中名士都以能与他交游、说道为荣,庆乐王这般不好玄理的俗人,也愿意与他下棋喝茶。他识人论事每每一言成谶,少有不中的。庆乐王虽不信卜相之说,却也觉出他的智慧。遇上难解之事,便常去听他解惑。他倒不歧视权贵,只说庆乐王是“厚道人”,便交往起来。
  今日他在庆乐王府上下棋,正逢燕国公来求医,便拍拍衣衫起身,道:“遇上便是有缘。”就这么跨上医箱来了。他肯出手,庆乐王自然珍而重之,忙遣长史来禀明原委,说,“可见府上女公子是有福的,必然能逢凶化吉。且勿忧虑。”
  说是这么说——然则面对一个以“判死”成名的大夫,燕国公第一反应还是“宁肯令旁人来”。
  白上人却不理会他的忐忑。
  进屋瞧见林夫人,他也只微微点头。便放下肩上医箱,取了酒水净手,上前来看雁卿。
  看见雁卿,便愣了一愣。
  林夫人忙道:“撞在门闩上昏厥了,已三个时辰,还没苏醒过来。”
  白上人点头,便行望闻问切之事。待一番诊治下来,便缓缓说,“竟是多思多虑,常忧常苦的脉象。”
  林夫人便道:“上人说笑了。小女才八岁,且……人人皆知,她是最不机敏聪慧的,能有什么忧思。”
  白上人却疑惑了,“不机敏聪慧?”
  赵世番道:“三岁才会说话,常有人说她是痴儿。”
  白上人就冷笑道,“多嘴多舌那是自作聪明,真聪慧则必多思而少言。”又道,“罢了,她到底年幼,再聪慧也不至思虑到这般地步——她幼时可曾受过什么惊吓磨难,易成梦魇的?”
  他话一出口,赵世番与林夫人脸色便同时煞白。林夫人几乎站不住,扶着丫鬟的手缓缓坐下去,身上依旧在抖。
  赵世番也沉寂了许久,才说,“她原本有个双生哥哥……一岁半,刚刚能走会跑的年纪便没了。就在她眼前。”便又红了眼圈,再说不下去。
  白上人掐指算了算时间——他交游广,也算博闻之人,立刻便想到相关的流言,已猜得j□j不离十。他虽凉薄,意识到传言是真,竟也不忍再说了。只道,“将那缠念掐断,大约她便能醒。”
  林夫人道:“恳请上人施救。”
  白上人就问:“要动刀,也可以?”虽是征询,却已开了药箱取出一柄薄细锋利的剃刀来,双指按在雁卿的眉心,“她的面相过于圆满,命途也过于富贵。有道是月盈则亏,人满则损。太圆满了招小人,太富贵了生坎坷。又有智者多虑、傻人傻福之说……可见好未必好,不好也未必不好。我这一刀下去,不免要留个疤、改个命,许还会损了她日后富贵。却横竖能了断此刻烦恼,这也不要紧么?”
  他嘴上十分不靠谱,手上却十分利索,就跟屠夫切肉似的,毫不犹豫一刀割下去。
  赵世番与林夫人被他绕得晕头转向,早先记起的往事也抛开在一旁。慌忙要从他手上将雁卿抢过来。就见他已松开雁卿。
  雁卿眉心有血珠洇出如胭脂红豆,面容瞬间松懈,苍白的脸色也渐转红润。她缓缓睁开眼睛,瞧见赵世番与林夫人都关切的盯着她,便迷迷糊糊的唤道,“阿爹,阿娘……”
  林夫人鼻头便一酸,靠进燕国公怀里落下泪来。
  待两人再想起神棍般的白上人,白上人早已收起剃刀,背上医箱,无事收工走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卡文了……所以这章写串文风了……
  不过剧情大致是没错的,所以暂时这样吧T__T以后有空再改
☆、第六章
  第二日又有早朝。
  赵世番照例起得早,洗漱完毕之后,月光依旧明如白霜。他便往屋里去看雁卿。
  雁卿却是和林夫人睡在一起。母女两个睡德都很好,被子盖得规规整整的。林夫人侧身搂着雁卿,睡梦里也可看出护雏的模样,雁卿头也靠着她,十分的甜美温馨。
  赵世番记着雁卿额头被白上人切了一道,便用手轻轻试了试,那刀口十分平整,几乎摸不出来,只微微有些发红,位置倒还好,眉心就像是抹了一道胭脂。赵世番便松了口气——心想这白上人救人,着实让人憋一口气。哪有不由分说就在姑娘脸上动刀的?
  当然,还是救命为大。
  赵世番瞧见雁卿枕头旁荷包穗子委地,便帮她拾起来。觉出里面沉甸甸的,忽然就有些关心闺女平时都玩些什么,便倒在手心里查看。见有护身符、五色缕、幺指长短的银制小剑,打磨过的桃核……就有些黑线。又抖了抖,就抖出一枚黄金络着的紫玉来。
  他瞧了一会儿,默不作声的给雁卿原样装起来。又将穗子缠好了,放回到雁卿枕边。
  林夫人觉轻,此刻早醒了。看着赵世番离去,方悄悄的起身。也不唤醒雁卿,只关了门出去,令丫鬟婆子来伺候洗漱。
  因她和雁卿歇在一处,崔嬷嬷便也随侍在一旁。
  前一日林夫人只顾着雁卿,虽也草草听下人说了几句,到底还不是十分明白原委。便让崔嬷嬷细细的说给她听。
  这一个上午,燕国公府上便暗流汹涌。
  林夫人一连传讯了鸿花园七八个丫鬟婆子,又连带各处门上管钥匙的、内外门间传递消息的、并马厩里掌管马车的,接二连三也叫去问话。
  林夫人已经有些年数不曾大张旗鼓的管过家,自柳姨娘进门,更是直接将她丢在鸿花园里自生自灭。她脾气也确实好了不少,每日守着雁卿、孝敬着婆婆,偶尔过问鹏哥儿、鹤哥儿的功课,渐渐就有些相夫教子的模样。可人也不曾忘了,她是掌过兵的。
  燕国公府由上而下那一套也与旁家不大一样。如此调度起来倒没让人觉出乱象,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却是有了。
  果然,巳时还没过,便有婆子带上人进了鸿花园。
  雁卿迷迷糊糊的做着梦,只觉得梦里人像是自己,却又不像。
  午后新雨才过,落红满地。她踏着绣鞋自湿透了的路面走过,漆黑委地的长发披散了,粉白色的纱衣层层叠叠。一时她停着脚步,探出手去,那手便被人握住了。
  她瞧不见那人面容,只知他驻足在海棠花下,一身素青的衣衫,腰上悬着如意云纹的青白色玉珮。他跨步自白玉石阶踏上泥土,仿佛有翠竹拔节而出,又仿佛有利剑缓缓出鞘。雁卿能想见,他本人也必定如翠竹、如宝剑般清隽锋利。
  雁卿怔怔的望着他。她只奇怪,明明这些她都知道的,为何她却看不见他。
  那人探手过来,帮她将黑发别至耳后,又轻轻的抚摸她的面颊。袖口扫过雁卿的鼻尖,雁卿便嗅到了他衣袖里清浅的花香。
  雁卿觉得自己该是很喜欢他的……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用力的去想,脑中只是空荡荡的一片。记忆就像一枚纸鸢乘着风远去,可她紧握着线不肯松手。那线在她手上缠做一团乱麻,疼并且沉重,已成负担,她依旧不想放开。
  然而倏然间那线便被人割断了……
  眼睛便酸楚起来,雁卿抓着他的衣襟,强忍着眼泪。她想,自己终究还是将他忘记了。
  那人却说,“不要紧,不要紧的。”
  他的手指擦过她眼角的泪水,指肚上有薄薄的茧子,雁卿越发泪流不止。
  他哄不好,便将她抱在怀里,俯身亲吻她的眉心,道:“别哭,我会去找你的。”
  他的嘴唇凉凉的。雁卿脑中乱麻迷雾一样的思绪忽然间就都散了。
  醒过来的时候枕头都湿了,雁卿抽抽噎噎的,只觉得做了一场十分伤怀的梦。梦里景象大都已忘记了,心里仿佛被剜去一块似的空荡荡的感觉却还在。
  墨竹听到动静,忙带人进来服侍。
  进屋见她满脸是泪,先吓了一跳。拧了毛巾为她擦洗的时候,便问:“姑娘怎么哭了,是头上疼吗?”
  她一说,雁卿才感到脑后木木的发疼。倒是想起来她让柳姨娘推了一下的事。知道不是为这个,便说,“做了个很难过的梦,不是为了疼。”
  墨竹便松了口气,问:“夫人吩咐,姑娘今日可歇一歇,不必急着读书习字。咱们可寻些有趣的东西来玩……前日大姑娘不是还想跟我学编草吗?一会儿吃过饭咱们就去,可好?”
  雁卿心里却记挂着月娘。待要和墨竹说,墨竹必然不肯让她去鸿花园。也不徒劳恳求,只乖巧的点了点头。
  墨竹便命人将早膳端进来,先服侍她吃着。瞧见她脑后纱布上洇的血迹干涸了,又命人去取新的纱布来,在一旁铰开。
  雁卿才喝了两口,就听到院子里骚乱起来。她依稀听到月娘的声音,便兔子般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奔出去。
  月娘却先进屋了。
  她是哭着闯进来的。进屋看见雁卿,二话不说便扑跪下来,道:“阿姊救救我姨娘吧!”
  雁卿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倒是懵懂了好一会儿。看见月娘哭得满脸是泪,眼中哀楚恸人。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就已从放下勺子上前,说:“喔,我们去吧。”
  月娘脸上就要露出喜色来,墨竹已上前拾起汤匙,揽了雁卿道:“大姑娘,你昨日才昏厥过去,已有两顿饭没吃了。若一会儿再饿得晕过去,我们怎么向夫人交代?”
  雁卿的肚子却诚实,紧跟着就咕噜了一声。她倒不怎么在意,月娘却已经满脸涨红了。
  月娘已懂事,知道林夫人要主事,找太夫人是没有用的——太夫人何必为了护着一个侍妾与林夫人作对?倒是能去求赵世番,此刻却也远水不救近火。唯有雁卿亲自求情,林夫人才有心软的可能。因此闻讯便闯来求雁卿。
  她如何不记得,昨日雁卿昏厥不醒,正是柳姨娘做的恶?雁卿不计前嫌,她却并非不知羞耻的。
  此刻也只能强忍着,道:“阿姊。母债子还,姨娘对不住你的,我替她赔给你。你便救救她吧!”便声声入肉的往地上叩头。
  雁卿忙从墨竹手里挣出来,扑上前拦住她,道:“你别哭,我不饿了。我这就跟你去。”
  雁卿慈悲,墨竹却对柳姨娘房里出来的人没有同情。
  昨日崔嬷嬷令她守着雁卿,她因有事暂且离开,看雁卿还睡着,便只叫两个小丫头守着雁卿。谁知等她办完事,雁卿却满头血的横着回来了。这会儿林夫人依旧令她守着雁卿,她说什么都不会再让雁卿离开视线半步。自然更不会再让雁卿被鸿花园的人给诓骗了。
  就道:“大姑娘是听夫人的,还是听柳姨娘的?”雁卿去看月娘,墨竹便也瞟了月娘一眼,对她说,“二姑娘与大姑娘是平辈姊妹,不要行此大礼。否则让人知道了,还不定编排出些什么。且二姑娘说母债子还,岂不闻还有母命难违?哪有身为女儿,撺掇着长姊与母亲做对的?何况柳姨娘不过是府中奴婢,胆敢谋害少主人,可见心思龌龊该死。二姑娘这般为她谋划,真是拿玉瓶喂老鼠,作践了自己的身份。”
  月娘哪里能说得过她?也不求说得过她,只哀切的望着雁卿,“阿姊,姨娘她不是故意的……”
  墨竹也抱起她,道:“大姑娘头上纱布都让血洇透了,吃完饭我给您换上新的。夫人叮嘱还要再令大夫来瞧瞧,别留下什么后症……”
  雁卿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终于望向墨竹,道:“我得和妹妹去。”
  墨竹平日里爱她的单纯、善良,此刻却也真有些恼她不聪明了,“大姑娘!”
  雁卿只解释,“妹妹是玉瓶……”她脑子清楚,奈何嘴笨,说不出什么高明的话,只好焦急的强调,“我为妹妹去的。”
  墨竹与月娘俱是一愣。她们却都是聪明人,当即便明白了雁卿的意思。她虽说不明白,却知道墨竹比喻对了。月娘就是那玉瓶,柳姨娘就是那老鼠。玉瓶她就是要护着老鼠,难道你就能连玉瓶一道打碎了吗?她看重的是月娘,并非真被蒙蔽、利用了。
  片刻后月娘抬手擦了擦眼泪,道:“阿姊的恩情,我一辈子记着。”
  墨竹拧不过雁卿,也不能真看着二姑娘叩头到死,也只能磨磨蹭蹭的领着雁卿和月娘去找林夫人。
  月娘虽心焦欲焚,恨不能雁卿肋下生出双翼,立刻飞去鸿花园。可瞧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头上还绑着带血渍的纱布的模样,也没有脸再做催促了。
  一行人且磨蹭且焦急的往鸿花园去,却远远的先看见有婆子落了锁。
  自篱门可望见鸿花园中落叶不扫,满园衰败之色,显然已是人去楼空了。
  月娘愣了片刻,便飞奔过去拉住了婆子的手,焦急的问道,“柳姨娘呢?”
  婆子倒是见过月娘,忙行礼道:“二姑娘。”又说,“只领命来锁院子,却不曾听过柳姨娘怎么了。”
  那婆子说不知道,其实也是多少听了些信儿的。这些大家大院儿的,又是林夫人这样的主母,处置一两房侍妾还不是常有的事?虽柳姨娘在府上口碑也不差,可要说好到令人同情,也没这回事。婆子也不欲因此被月娘揪着追根究底,免得令林夫人知道了不痛快,因此敷衍过去,忙就借故告辞了。
  月娘呆呆的站在鸿花园门前。她记得昨日鸿花园还是一派温暖热闹的景象。因阿宝开始吃旁的东西了,太夫人还特地拨了身旁一个老嬷嬷来指导。钱物流水般花用,午饭有顶点儿不合心意,柳姨娘便要嫌弃的倒掉重做。月娘稍微觉得有些过了,劝说时还被柳姨娘指责“享不起福的”。她抱怨柳姨娘让宝哥儿给喜昏头了,张嬷嬷便宽慰她,“宝哥儿日后也是姑娘的依靠呢。”
  可这些转眼就如烟云般消散了。她连生母的下落都不知道,甚至都没处去打听。枉论要保住她。
  月娘一时只觉得日光灼热,照在身上却是冷透了。
  墨竹与一众丫头婆子轮换着抱着雁卿,这才追上来。见鸿花园门庭萧索,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雁卿从墨竹怀里下来,拉了拉月娘的手,道:“我们再去找阿娘。”
  月娘勉强点了点头,对着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笑得比哭还要难过,想哭却已经是哭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姑娘说林夫人叫玉娘,月娘就犯了她的讳。是这样,其实我想写个不用避讳的架空历史……好吧我承认我不知道在古代玉跟月是同音字啦T__T。总之给林夫人改名了,就叫云娘好了。我是取名无能党……
  然后,谢谢地雷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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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林夫人七八年不曾理会柳姨娘,一朝发难,不过半日就将柳姨娘连根拔起。鸿花园里的下人罚的罚,卖的卖,无罪的便调拨到旁处,竟一个都没留下。
  月娘打探不出院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林夫人究竟是怎么处置柳姨娘的,只觉得心中煎熬,连脚下的路都踩不住了。墨竹这会儿倒是有些怜悯她了,却也不好说什么。雁卿本来就嘴笨,自然更不会说。
  月娘摇摇欲坠的走在一旁,雁卿去拉她的手,她也没什么知觉。
  雁卿只觉得她的手冷的像冰,这么大热的日头都暖不过来。她就用双手握着帮月娘暖手。月娘这才回过神来,瞧了雁卿一会儿就垂下眸子来,默默的将手抽出来,低声道:“我不碍的。”
  雁卿手心只余下一片凉,月娘已兀自走了。雁卿便追上去想再握住,月娘却抽身躲开了。
  雁卿就懵懵懂懂的愣在那里。墨竹瞧见了,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上前去抱起她。
  雁卿便垂着头坐在她手臂上,轻轻的搓弄着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抬头望向月娘,见月娘形单影只的背影。便不很自信的问墨竹,“阿娘会改主意的罢……”
  墨竹便摇头说:“大约是不会的。”
  雁卿便说,“我求她呢?”
  痴儿太过执着了,也是令人心疼的。墨竹倒是梗了一阵子,终于还是说:“大约也不会。”
  雁卿又沉默了下来。
  墨竹是知道大姑娘骨子里的拗劲儿的,纵然你告诉她这一行必然劳而无功、月娘也未必会领她的情,只怕她也会去做。就譬如读书,谁都知道她再读、再读也不会变聪明些,她也依旧要读,因她也想像月娘一样,令林夫人得意的在人前夸赞她一句“聪慧”。她是个痴儿,只知道拼力去做,却不晓得人除了“去做”之外,还有许多取巧的活法。
  林夫人此刻却是在李太夫人房里。
  半日光景,也足够太夫人回味过来。
  林夫人是当年李太夫人亲自为燕国公挑选的妻子,又和睦相处了小二十年,林夫人是什么样的才能和品性,太夫人心知肚明。虽乍然听说林夫人正在处置柳姨娘,太夫人也略觉得她过于专断了,然而再想想,这也正是林夫人的性格。
  不过就是儿子房里那些事,林夫人出手管教也是她的份内。是以太夫人虽心里有话,却也忍住了没插手。
  果然,待鸿花园里尘埃落定,林夫人便亲自来向她禀明原委了。
  此刻太夫人才开口:“早些年府上人事驳杂,你公公又去得早。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许多事都照料不得,难免就得多仰仗身边的人。又担忧大郎小小年纪袭了爵,上头无管教,下边多奉承,容易被勾搭坏了,也要在他身旁放个年长稳重的管事辅佐。就这么着选上了柳管事。当初也是觉着他老实诚恳,怕他不够干练,还将陪房丫头嫁了他——谁知道渐渐的他心就大了呢?然而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没什么不能处置的。”
  林夫人素来都是赶尽杀绝的,没道理处置了柳姨娘,还要留着她的父母兄弟荣养的。这些太夫人却是都料到了。此刻退一步,也是为了后头好开口。
  林夫人便说:“是我这些年偷懒,不曾申斥管教的缘故,才令他们都放纵起来。早几年柳管事借着府里的权势,在外干预诉讼,夺人田产。我听到风声,也曾和大郎提过。也不知他是怎么辩解的,大郎只将他训斥了一回便作罢。前阵子又有人告到京城来,说他因田界纷争,纵容儿子打杀了人命。我遣人去查,才知道他这些年竟都不曾收敛过。昨日他回到府里,并不只是为了送节礼,也带了儿子来,想让柳姨娘帮他藏匿脱罪……”
  太夫人便愣了一愣,转着手中念珠默念了一声,才叹息道,“真是无法无天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绝不能姑息纵容。”
  林夫人说:“因此事触犯了国法,我便命人将他和他儿子拿了,送下狱去,先由地方上审理处置。”
  太夫人点了点头。又恨恨的道:“家法也不能饶他!那被害了的人家,可遣人去吊唁抚恤了?”
  林夫人道:“已去过了。那家人死的是家里独子,父母都已白了头,底下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家里并不富裕,却说什么都不肯收钱。只说杀人偿命,其余别无所求。”
  太夫人又叹息了一阵子,方道:“这件事,柳姨娘插手了?”
  林夫人摇了摇头,“柳管事昨日才回府,她应当还不知道。”
  太夫人就又拨了拨念珠,道:“你为人处事比旁人都正派。因此这些年将府里交给你,我事事都放心,从来不多说一句话。纵然别人有旁的话说,我也只信重你这边。就算有人来问,大郎和你我更喜欢谁些,我也得说,是你。”
  林夫人眼圈儿便一红,道:“阿娘对我好,我知道。”
  太夫人便说:“这件事我本不该开口。可既然说到了,也少不得要问一句,你是如何处置柳氏的?”
  林夫人便跪下来,道:“我已让人牙子将她领走,只说远远的卖掉。究竟会打发到何处去,我也不知道。”
  这般处置着实太无情了些,太夫人先是吃惊,然而卖都卖了,也无可挽回。好一会儿才道:“她到底是月娘和宝哥儿的生母……你真就不怕他们日后埋怨你?”
  林夫人咬了咬牙,泪水滚落下来,“阿娘,一想到雁丫头满头血的模样,我撕碎柳氏的心都有了。她也有儿女,我怕她的儿女埋怨我——可她对雁丫头下手时,怎么就不怕我会恨她?”
  太夫人就叹了口气。女人对女人的软肋,总是格外心有戚戚焉。太夫人也不能多说她些什么。只上前扶她道:“起来吧。也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旁人。”又亲自给林夫人擦了擦眼泪,道,“坐下说吧——阿宝还年幼无知,身旁不能没人教养。我老了,受不得吵闹,少不得还得将他放在你那里养。你就不要推脱了。”
  林夫人道:“我明白。我定然待他和阿鹏、阿鹤一样。”
  太夫人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又道,“月娘跟他养在一处反而不好,就让她留在慈寿堂吧——还有雁丫头。这件事却是我想了很久的。我喜欢这孩子,有她陪在身旁,总是格外暖人、贴心。你便不要和我争了,也让给我带吧。”
  林夫人原本舍不得,太夫人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拒绝了,就说,“她笨,怕不如月娘那般知心知意。让老太太操劳。”
  “我是她亲祖母,自然看她哪里都好。为她操劳也是我愿意的。”太夫人就道,“也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将心收拢到大郎身上了。大郎纳了柳氏这件事,固然是他自己不出息,让下三滥的手段给勾引了,可你就全然没责任吗?你们两个经历了这么多事,本来最该相互扶持的时候,你怎么反而和他疏远了。照我看,闹出今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大郎有七分责任,你也得占三分。”
  林夫人只垂着头默不作声。
  太夫人就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傲气,觉得自己不曾做错事,便不肯认输服软。可再恩爱的夫妻,一辈子还不得置几次气?若两边都梗着不肯服软,岂不是一辈子拖下去?并不是我向着大郎,而是女人拖下去,就只能这么着了;像大郎这样的男人,却少不得有柳氏这样的女人趁虚而入。你有傲气,向自己丈夫服个软就输了。怎么忍一个姨娘七八年,看着她生下庶子庶女来给你添堵,反而就赢了?如今你打发走了柳氏,正该给大郎一个说法。该怎么说,你就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吧。”
  待林夫人走了,太夫人便上了炕盘起腿来,拨着念珠叹息了一会儿,才问明菊说,“里间里收拾出来了?”
  明菊道:“昨日就收拾出来了。”因太夫人特地嘱咐过的,便蹦豆般一并回复了,“新做的被褥也送来了,趁着天好晒出来,蓬蓬软软的。帘帷之类都是新裁,按着您的吩咐,用的是蔷薇色的烟云罗。橱柜、桌椅也都仔仔细细的擦洗过了,明净得能照出人影来。”
  太夫人便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再着人去将东梢间也收拾出来吧,一样的陈设就行。”
  明菊便笑道:“这就去——看来我们院子里要热闹起来了。”
  太夫人叹道:“能热闹起来便好了……雁丫头那个性格,三句话能说出十个字来就不错了。只希望离了她阿娘身旁,不用每日拼力读书上进了,她能稍稍轻松开怀些吧。至于月娘,他本来就是个有心事的,又受了柳姨娘的牵连,心里还不定怎么着。”想到这里,又恨儿子不长进,道,“你去找人截着——老爷一回来,就让他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身体各种不舒服,以后可能会早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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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过了小轩湖,便是翠篁园。穿过竹林再往东北去,就是林夫人住的正院儿。
  已走到这里了,月娘却停住了脚步。
  便如雁卿知道柳姨娘厌恶她一般,月娘也很清楚,林夫人十分不待见她。心里对林夫人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月娘从来没想过。只是每每见到林夫人,她便不自觉的躲到旁人后边去,连眼神都不敢抬一下。平日里要与林夫人碰见的场合,她都着意避着走。是以她求太夫人、求燕国公、求雁卿,却独独没想过直接扑到林夫人跟前去哭求。
  早些时候,她也只管躲在柳姨娘身后便是了。可此刻柳姨娘生死未卜,她被迫要直面林夫人了,心里竟依旧有退缩之意。
  月娘便更觉出自己的无用来。心里又是自厌,又是不甘。
  忽听到熟悉的声音叫着,“二姑娘。”她眼中泪水哗的就流出来。
  正是张嬷嬷在寻她。
  张嬷嬷自小径那侧穿过竹林,先看见月娘——月娘在哭,雁卿默不作声的跟着难过,却只呆立在她身后,不曾上前安慰她。
  大姑娘的“痴”,张嬷嬷是见识过的。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忙加紧脚步上前,掏了帕子俯身替月娘拭泪,轻声道,“夫人正找您呢,姑娘快别哭了。”
  张嬷嬷是月娘的奶娘,平日里多少她照顾、教导月娘,两人原本就比旁人亲近些。此刻月娘又只剩她一个依靠了,待要听她的话,可越发止不住泪了。便扑到她怀里去,将脸埋进她肩膀,压抑着呜咽声。
  张嬷嬷便将月娘抱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
  又对雁卿说:“夫人也在找大姑娘呢。”
  雁卿仰着脸看月娘,月娘只不回头。墨竹便轻轻推了推雁卿,道:“咱们也快回去吧。”雁卿确认月娘真的不会理会她了,才垂下眸子,应道:“嗯。”
  张嬷嬷抱着月娘往正院儿里去,听她哭声渐渐止住了,便又掏出块帕子来给她,悄声道:“一会儿见了夫人,可千万别哭了。”
  月娘鼻子便又有些酸,道:“我怕止不住。妈妈,我阿娘她……”
  张嬷嬷忙打断她,“姑娘不要问了,以后我会慢慢的和姑娘说。”又道,“止不住泪也不要紧,只千万不要在夫人跟前提起姨娘来。夫人说话,姑娘也千万要恭顺的听着。”
  好一会儿之后,月娘才轻声道:“……夫人也能将我逐出去吗?”
  张嬷嬷沉声不语——因月娘与旁的孩子不同,每每柳姨娘处事十分不妥时,张嬷嬷便悄悄的将道理说给月娘听。她怕月娘毁在柳姨娘手上,却也不成想最后会是这样一堂课在等着月娘。
  听月娘这么说,张嬷嬷也觉得过于残酷了。她说不出话,便轻轻的拍了拍月娘的脊背。
  要进正院前,那厢墨竹也压低了声音问雁卿,“大姑娘觉得,一会儿见了夫人,二姑娘会不会帮柳姨娘求情?”
  雁卿没让人抱,只拉着她的手自己走。听她这么问,便说,“会。”
  墨竹就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大姑娘与我打个赌吧——一会儿若二姑娘不帮柳姨娘求情,大姑娘就只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可好?”
  雁卿就懵懵懂懂抬头看她,片刻后她似乎是想明白了,却依旧说说,“她会的。”
  墨竹便说:“大姑娘只管等着瞧吧。”
  正院不比鸿花园那么灵秀开阔,堂屋却更高一些。门窗雅正森然,雕梁画栋虽不十分奢华,却也看得出富贵气象来。此刻随林夫人去办事的丫鬟婆子都回来了,便该立在哪里的就立在哪里,里里外外不闻一声咳嗽。又有专门等在门边替姊妹俩打帘子的小丫鬟,也是对称而立。
  进了这院子,月娘眼里的泪水就生生憋回去了。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庶女的自卑,到了这样的场合硬撑着也要打点起精神,生怕被人小瞧了去。一时因柳姨娘而起的悲伤反倒淡了些。
  雁卿也从墨竹怀里下来,等着月娘跟上去。见月娘眼圈虽还红着,却已不复先前颓丧,心里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因先前被月娘甩开手,她待要去拉月娘时,便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握住她的手,只说,“妹妹跟我来。”
  便领着月娘进去。
  里间林夫人正和李嬷嬷说话。月娘与雁卿听了两句,却是林夫人在过问宝哥儿的日常作息。
  月娘一张小脸立时便涨红了,握紧了手,硬是忍着没发出声来。
  丫鬟进去通禀了,林夫人只插口道:“让她们进来吧。”依旧对李嬷嬷道,“你接着说。”
  姊妹两个进了屋,面南临窗处是一方矮炕,两侧铺了软软的唐草垫子。炕中间是矮脚桌,上磊着几册书并一只白瓷瓶子,里面养了三五枝月季花。林夫人略疲乏的坐在垫子上,单臂靠着矮桌。那月季花就开在她的鬓边。
  她已三十五六的年纪,面相雍容明艳,头上发髻乌云般厚密。纵然比柳姨娘大了一旬还多,可若比美貌,她其实是不输给柳姨娘的,只少了些娇嫩柔弱罢了。气质更是天壤之别。她那双眼睛只随意的瞟过来,月娘便觉得血气往头上涌,一时脑子里都空白了。
  还是雁卿叫了一声,“阿娘。”月娘听了声响,才回过神来,忙也跟着行礼,道,“见过夫人。”
  林夫人才分神打量了她们一番,见月娘红着眼睛,脸上也因沾了泪被风吹过而有红红的印子,便对张嬷嬷道:“去给二姑娘洗洗脸,仔细的梳好头、换身衣服——一会儿要去太夫人那里。”
  张嬷嬷待要带了月娘下去,月娘却涨红着脸梗在那里,没有立刻应声。
  雁卿愣了一下,便要开口。向着林夫人跑了一步,就想起她和墨竹的赌约。回头看墨竹,墨竹只垂着头,恭顺无言。她就又去看月娘,月娘也垂着头,却看得出眼睛里有泪珠在晃,显然也是拼力忍耐的。
  雁卿晓得月娘并不好受——然而月娘先前在她跟前磕头,分明是拼死也要救助柳姨娘的意思。雁卿是相信她的。
  她甚至还思索过,若将月娘换成自己,她也必定要救柳姨娘的……
  她等着月娘开口。可月娘攥紧了拳头,终于开口时,说的却是,“是。”
  月娘和张嬷嬷去了,林夫人又吩咐,“取一瓶玫瑰花露给二姑娘送去。告诉张嬷嬷,让她给二姑娘洗脸时,滴两滴到水里,能消肿防皴。”
  雁卿木愣愣的立在那里。林夫人便招了招手,捧着她的脸仔细的看了一会儿,问:“头还疼吗?”
  雁卿摇头——到底是在她阿娘这里,见林夫人一脸“连我也敢骗”的表情,才承认,“只晕晕的,犯恶心。”
  林夫人便道:“那你还跟着人四处乱跑。”
  雁卿望了望外间——自然是看不见月娘的身影的。她垂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道:“阿娘饶过柳姨娘吧。”
  林夫人脸上一愣,却也没动怒,只耐心的问:“为什么?”
  雁卿便讷讷的道:“妹妹难过。”
  林夫人便问:“难道你比她更难过?不然何以她都不说,你却要来说?”
  雁卿便绊在这里,再也想不出理由——也不是纯然想不出,譬如说了会令林夫人不悦之类,可她再怎么想,也想不出能阻拦她去救自己阿娘的理由。她又想——或许月娘比她聪慧,已想到了旁的办法吧。
  林夫人见她努力思索,却寻不到答案的模样,便抚着她的额头,叹道:“痴儿。”
  因已将阿宝接去正院儿里了,当天下午林夫人便将雁卿和月娘送到了慈寿堂太夫人处。
  她送去的十分麻利,太夫人还说她:“雁丫头还在吃药,你这个当娘的就半点不挂念?”
  林夫人只道:“宝哥儿还小,夜里难免闹腾。雁丫头需得静养,自然是送到阿娘您这里最好——就如您的说的,您是她的亲祖母呢,我有什么可挂念的?只是要让您多费心,令我十分过意不去。”
  林夫人诚恳,这话也说得十分暖心,太夫人反倒不好调笑她了,只说,“都说我是她的亲祖母了。再说,一院子人照料着,能累着我什么。不管我,还是雁丫头,你都只管放心。”
  林夫人又给张嬷嬷送了五十两碎银子供月娘花用,额外贴补了各色布匹、陈设器物,并秋冬用具。也有给老太太的孝敬。反倒是雁卿这里,因都是从正院儿里挪过去的,没有新更换、添加什么。
  林夫人处事向来举重若轻。等到赵世番回来,月娘和雁卿就已搬好了家。
  赵世番却还不曾知晓柳姨娘被处置了。
  因昨日老太太说了重话,“你敢回家先去看小老婆,就不要装孝顺的”,赵世番回家甚至都没敢提“柳姨娘”三个字。下人们刚刚被林夫人理顺了,自然更不敢多嘴。
  赵世番下了马车就直接去正院儿看雁卿,半道上却叫老太太房里的人截下。他也没敢说“先回去换身衣服”,直接一身朝服就往慈寿堂去了。
  慈寿堂里因多了两个女孩儿,不说比平日里热闹了,夜间也确实更明亮了——两个姑娘眼睛都漂亮。老太太怕夜里太暗,累坏了她们的好目光,特地命明菊记着,以后要点双份的蜡烛。
  赵世番进了院子,见灯火通明,里面隐隐传来老太太的说话声,听着似乎是喜悦的,心就先放下一半。
  他就拦了要去通禀的人,自己慢慢的踱着步进去,也想借一借老太太的好心情,略撒个娇哄她开心一回。
  里间老太太已用完了饭,正揽着两个孙女说话。
  得说老太太是真的喜欢孙女——她这辈子就养了仨儿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待赵世番娶进林夫人来,又是旁人养好了的女儿,堪称无可挑剔的成品。她也享受不到养女儿的乐趣。好不容易等到雁卿出生,偏偏又发生了那种事,她不忍心将雁卿从林夫人手里抢来养。是以这回才算真的遂心如意了。
  她性子本就比旁人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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