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作家学什么专业的好处

地域文化,如何影响你的日常和作家的创作?| 圆桌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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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圆桌派”探讨地域因素与文学的关系问题。二十世纪,伴随小说地位的提高,小说和小说家得以在研究领域被进一步细化,相关的代际、职业、学术背景、生活经历等因素无一不被纳入考量,文明史根深蒂固的文化熏染、民族心理文化的嬗变也作为一种具体的区隔,命名出地域文化小说及其前世今生。
&主持人语赵依(人民文学编辑部):本期&圆桌派&探讨地域因素与文学的关系问题。二十世纪,伴随小说地位的提高,小说和小说家得以在研究领域被进一步细化,相关的代际、职业、学术背景、生活经历等因素无一不被纳入考量,文明史根深蒂固的文化熏染、民族心理文化的嬗变也作为一种具体的区隔,命名出地域文化小说及其前世今生。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载:&南方之文,亦与北方迥别。大抵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间,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洋,民生其际,多尚虚无。民崇实际,故所著之文,不外记事、析理二端;民尚虚无,故所作之文,或为言志、抒情之体。&这既是中国文学&接地气&之天然,也是中国文化&究天人之际&传统的发扬,中国地域文化小说以地域、群种、小说为基本标识,其中地域因素以其鲜明的历史和时间意义建构文本,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巨大的话语空间双向吸引着文坛和学界的注目。细数有关此问题的研究,其参与者众。有分阶段者,将上世纪地域文化小说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在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大潮下重估本民族赖以生存和延续的生命力量;第二阶段指1980年代中期的&寻根热&,作家写一方水土一方人;第三阶段则是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地域小说异彩纷呈,既有人性批判之冷峻,也有哲理感悟之玄远,时而跃动时而悲悯,创作逐步走向辉煌。有将地域作为精神原乡者,与乡土文学、城市文学建立联系。不同的叙述语言、描绘场景、人物图谱呈现出思想观念和美学风貌的个性成长,正如美国小说家赫林&加兰描述百年前的美国社会景象时提出,&地方色彩可以比做一个无穷地、不断地涌现出来的魅力。我们首先对差别发生兴趣,雷同从来不能吸引我们&,&地方色彩&即&差别&的一种。事实上,中国乡土凝固的文化形态也正面临着裂变,都市的风景线作为新景观正在被广泛书写,然而,地域文化小说要从以乡土小说为中心转向以城市物质印痕为基点,如何在呈现差别的同时避免同质化,仍须反复思考。此外,还有从地域空间划分出发把旅居海外的作家和华文文学纳入讨论范围者,茅盾《文学与人生》里谈到&不是在某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写出那种环境;在那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跳出了那种环境,去描写出别种来&,华文文学从故乡地域性书写转向如今的智性哲学书写,大致也经历一番心随境转。同样,也有重点考察童年地域印象者,因着故乡、家庭、民族等作者早期的生命体验,童年记忆具有多重的深化和外化可能,为地域小说提供源源不断的创作原型和深层心理资源。再有,方言小说自九十年代以来逐步成为一种&时俗&,本土化的方言叙事彰显现代汉语艺术,地域文化特色、民间立场也得以获得一种确立。当然,还有站在创作外围和相反层面的研究者,如地域文化因素对文学鉴赏的影响,小说中具体的地域文化形态、读者的学养和经验、阅读所处的外部环境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于批评鉴赏环节;又如,文学创作的内返性、超越性、时间性等特征对地域文化形态的消解,这种消解打破&出生地&&地域&&地域文化&&作家&&作品&的文本产生过程,甚至形成一种&反地域文化&的文学气质。威廉&福克纳然而,无论是追怀、寻求般地向后回溯,还是&觉今是而昨非&式的继往开来,这些文学意绪关涉地气与民风,其指向还在自身记忆情愫以外的人文理想,独特文学地域世界呈现的是对生存发展的惜重和人性与生命之光的隽永。说到底,文学世界的根本还是怎么看世界、怎么想象世界的问题,从这一点出发,地域小说自有其场域下的魅与惑,一方面,地域因素为写作提供了一块勾连现实与想象的开阔地,另一方面,小说里对世界的假设不得不有所规约&&当想象之门虚掩,一扇精神的窄门忽现。地域因素与文学的关系尽管耐人寻思,其基底仍是不受地域因素限制的普照式情怀,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多丽丝&莱辛的南部非洲、莫言的高密东北乡、阿来的机村、苏童的香椿树街&&刘勰所云&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其此之谓,优秀作家凭借建构专属的文学地理空间,获得灵感飞舞的自由。.地域书写的风景与陷阱刘欣玥(青年批评家):帕慕克曾在《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中使用景观与观景人的比喻,解释人们如何在沉浸式的阅读中,透过小说的观景窗进入虚构的世界。如同坐在疾驰的列车上向窗外眺望,陌异、偏远、神秘的地域风景,总是更容易吸引读者的目光并在叙事过程中获取信任。隔着距离与经验幔帐的风景,是地域写作近乎天然的迷人所在。但是,在今天讨论时,我们需要意识到的是,自新时期以来,当代小说在时代变迁中浮浮沉沉的地域书写,几乎从不是纯粹的景观博览。小说带给人们的更深层的、长久的愉悦,自然也不止步于一窥民情风物的猎奇心的满足。地域经验之所以成为经得起一再深挖的矿藏,与藏身在风景背后的结构性问题密不可分:它们可能是缠绕的文化、政治、历史话语,也可能是文学自身在变局中觅寻新路、重塑现实的内在诉求。贾平凹聚焦农村妇女拐卖问题的长篇小说《极花》(《人民文学》2016年第1期),不难在彼此交织的方言化叙述声音中,识别出从未在作家笔下断流的陕文化乡愁&&即使在贫瘠、闭塞的圪梁村中,贾平凹以足够的耐心为陕地泼辣民风、为德高望重的观星老人&老老爷&圈出一方天地。在贾平凹的《秦腔》出版十余年之后,同样来自陕西的作家陈彦,继《装台》后推出长篇小说《主角》(《人民文学》2017年第11期,第一部),以名伶忆秦娥从&文革&末期开始的成长史,为秦腔及种种已近失传的&绝活&招魂。相较之下,肖江虹的中篇小说《傩面》(《人民文学》2016年第9期)中的黔地蛊镇傩村&最后一个傩师&之死,以童年记忆穿透死生的神秘轮回告慰亡魂的同时,依然难掩古老的民俗祭仪消亡,一种前现代的生命经验失传的悲戚。《人民文学》2017年11期《主角》插图像贾平凹这样在&寻根&热潮中已初露头角的作家仍在同一片土地上苦心经营,提示我们勾画地域写作跨越三四十年的内在精神关联。但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说80年代语境下的集体&寻根&,是为了让文学想象挣脱革命话语曾经的统辖与束缚,通过对地方文化、民情风俗的重新开掘,重建文学的民族精神自救力。那么在今天的创作中,依然不断翻涌的对于地域书写的热情,则多少与作家直接介入、把握现实的困难有关,也与某种对于&新鲜&的焦虑与渴望相关。在自成气候的方言叙事中&&近年来由金宇澄的《繁花》作为集大成者,被重新点燃的方言写作与阅读的热情似乎还在继续&&通灵老者与失传的道德律,陌生古远的边地谣曲,或在衰亡中绝迹的民俗,这些经由地方异质性经验激活的故事,携带着衰亡的气息,似乎依然葆有打动人心的文学生命力。这多少化解了文学与生活被同质化的现代都市经验入侵后不时陷入重复生产的麻木与尴尬。有趣的是,当创作者向着鲜有人知的偏僻、边缘乃至原始所在四散,他们各有怀抱的文化乡愁与&逃离&姿态也提醒我们,城市,作为逃离和对抗对象的城市,其实始终以披着隐身衣的方式在场。像李瑾的《李村寻人启事》(《人民文学》2017年第11期)中,这种往复于北京与沂蒙故乡之间的游子目光自不消说。在小说中,无论故事发生在多么偏远的角落,似乎也总有人需要领受承担一段出入、往返于城乡空间的生命经验:无论是《主角》忆秦娥从农村放羊娃蜕变为声震省城的名伶,《极花》中胡蝶在城乡间的几度周折,反复受伤;又或是阿来的中篇小说《三只虫草》(《人民文学》2015年第2期)中更具有寓言色彩的、藏族男孩桑吉的三只虫草从深山到高层官场的&旅行&。地域写作者,实则从未走出象征着主流文化秩序与资本漩涡核心的城市投下的巨大阴影。在这片阴影中浮现的问题,是他们所暴露出的略显单薄的城乡想象&&恰如《傩面》中翻冤童子送给颜素容的谶语一句道破:&罪怨消,寿已尽。&城市早已被先验性地烙上了&原罪&。胡蝶、颜素容、桑吉这样的女性和儿童,总要被安以&被城市唤醒却又被城市伤害&的弱者身份,借以寄寓小说家于心远地偏处对城市的批判与控诉。与此同时,写作者在流连故土时往往敬畏心有余,情深亦有余,以至于将文化与精神原乡作乌托邦化的感伤处理,同样未能对既有的城乡想象做出反思的自觉。纵有奇谲风景万千不同,这种如此相似的价值观念与文学想象,未尝不是一种内在于地域写作自身的&同质化&陷阱。无论是经验的同质化,还是价值观念的同质化,其实都是文学的求新焦虑所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只不过后者常常在风景的掩映中显得更不易觉察罢了。.地域文化与个体经验的互相滋养聂梦(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地域文化、地域文学曾经一度是学术圈的热门话题,许多专家学者围绕它们,做出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研究,如文学家族研究、地域性文学流派(群体)研究、地方性文学史的撰写等等。现在虽然作为研究潮流,它的热度已经有所减弱,但可以说,我们今天关于文学的许多讨论,仍旧沿用了当年的研究成果,并在此基础上有所生发,有所延展。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我们此刻所谈论的地域文化与文学创作,仍旧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并且极富生长性的话题。在我看来,地域文化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说到底还是一个写作者身份认同、精神认同的问题,这在两者的关系中居于核心地位&&地域文化为与之相关的文学创作提供了血脉性的补给和滋养,而写作者在文学创作过程中对地域文化的反观,则表现为一种精神上的追寻和认同,是那些以文学为志业的人们自我确认的必经阶段和必然产物,也是写作者自我描述的连续性得以实现的必要前提。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精神地理。我们所熟知的许多作家,都有自己赖以生存的精神地理,比如贾平凹的商州、阿来的藏区、莫言的高密东北乡、王安忆的上海里弄、冯骥才的天津等,甚至在当下许多青年作家的写作中,我们也能发现这种精神上的自觉认知,如徐则臣的花街、北京,双雪涛的东北老工业基地,颜歌的平乐镇,等等。《人民文学》2017年发表了范稳的《重庆之眼》。我想,从某个角度来说,这部小说同样是今天这个话题的很好例证。小说完成的是对抗日战争中重庆大轰炸事件震荡至今的全景式写作,这是全民族抗战的一个缩影,写出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脊梁的硬度,但与此同时,这部小说又是柔软的,富有韧劲的,这主要得益于重庆的地域文化对于作者写作的滋养。范稳在创作谈中提到,为了写这部小说,特意回到了多年前生活过的城市,把自己隐藏在山城的经纬之中。因此重庆的大江大河、袍哥文化、码头文化,以及山城人特有的豁达乐观和生命的韧劲,都在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人民文学》2017年3期《重庆之眼》插图&敌机刚刚飞走不到半小时,消防队和防护团的人们还在救火、救伤员、拉尸体。有伤亡的家庭还在哭泣,幸存的店铺就已摆出热气腾腾的稀饭、小面、抄手。从防空洞里钻出来的人们,该做啥子还做啥子;街灯炸坏了,临街的住户就将一盏盏煤气灯摆在门口,为行人照路。&这样的文字,很难不让人生出一种钻心的疼痛和感动。也就是说,对于这类作品,我们读到的不仅仅是写作者寓于其中的主题旨趣、技巧能力,更是一座城的历史和文化,以及独属于某个地域的独特的表情和味道。这是非常难得的。不过,当我们在领受地域文化无比丰厚的滋养,对其中的文化传统、文化趣味心怀礼敬的同时,也应当保有警惕之心。首先需要警惕的是,地域写作变成一种身份束缚和写作惯性,甚至滑入到某类地方性传奇甚至秘史的展示之中。标签还是血液,这始终是个问题。在写作中,面对地域文化,如何做到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是值得每一个写作者深入并持续思考的。此外,我们还要警惕一种过于聪明的写作,或者说一种技巧的套路式的写作。前一阵读到一篇曹文轩评价汪曾祺先生的文章,他将汪老的地域性写作概括为作坊情结。他是这样说的,汪曾祺先生对于&作坊的意义所持的不同常人的理解与审美姿态,以及对描述作坊所显示的孜孜不倦的精神&构成了其文学创作的独特风景。但需要引起我们警惕的是,在当下的文学写作中,这种作坊式的地域写作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味。有些作家热衷于地域写作、作坊写作,并不是出于对文学传统、民族文学趣味的敬仰,而是在作品中刻意营造甚至附会一种地方性的生活氛围或情调,以求站到特定的队伍里,获得更多的关注,这无疑是一种十分短视的做法。总而言之,只有当地域文化的滋养,与写作者的个体经验真正结实地生长在一起,才能让彼此的言说更为有效,成为文学创造更具持久性的推动力。.在&此在&中寻找消解同质化的道路徐兆正(青年批评家):在关于当代文学的想象中,地域文化这个字眼标示的乃是一种自我封闭的梦想,它梦想着能够从特殊的物质出发飞升到精神的普遍性里。地域是特殊的,还因为在此之前地域就被打上了不可复制的烙印,以便同现代性的承诺&&&都市&区分开来。城市化运动的结果也许就是这样,它制造了符号景观的同质化。从甲城走到乙城,人们既感受不到空间的位移,而由于速度对时间的强征,也就同时使得在时间上没有任何可以感知的差异。&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带价值判断地看待这句话,如今人们像是发现史前动物那样关注起地域文化,便不是不可理解的。归根结底,此刻言说的同质化创作大概指向了城市文学。由于文学的时代旨趣还处在现代主义的悲凉氛围里,高扬灵光、神韵以及天才独创性的后者,自然难以容忍被生活起居食用所编码的文学。于是,一个对立的程式产生了:不可复制的地域写作与可复制的城市写作。然而,如果地域写作是不可复制的,那么它也就真的不可复制(作家必得有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长时段,迁徙是无效的);反过来看,如果地域写作是可复制的,它便与当前的城市文学如出一辙了。这并非同义反复的废话。我仅仅是想借此指出两者的不可通约性。此外,地域文化的写作多多少少都抱有某种确信(如《傩面》中彦素容奔向到大城市的动机),在那种被反复强调的自我存在的超然与独特里,某些古老的意识似乎复活了。因此,倘若我们在任何关于当代文学的讨论中都有一个积极的前在的现实视阈作保,那么问题的关键与其说是用一个&他在&去抵制&此在&,还不如说是在&此在&之中找出消解、粉碎同质化的道路。在写作而非鉴赏的意义上,乞灵于一个不可复制的文学现象是没有多少价值的。科斯托拉尼&德若《夜神&科尔内尔》文学的经验只是社会学的结论或前提,当然它也没有义务去僭越自身本质的规定。这一规定便是对应于经验特殊性的语言的特殊性。有一种,或至少有一种更新语言的责任在召唤着未来的中国文学去勇敢地进入到经验的真实性中。就此而言,地域写作与城市写作并无不同。唯其如此,客观对应物才能够被语言准确地把捉到(如陈彦《主角》中起起伏伏的秦腔)。在波德莱尔的目光里,城市的景观远非此刻文学所呈现的千人一面,这绝非偶然,而在艾斯特哈兹&彼得看来,科斯托拉尼&德若的最大贡献就是&让匈牙利语成为今天的模样。为一门语言制造可观察、可知觉、深入日常的改变&。中国的白话文运动是否仅仅着眼于日常生活,而毫不顾忌对这种日常生活进行描述?就我所读到的一些篇目,李瑾的《李村寻人启事》(后集结为《地衣》)语言最为爽利,但这种语言能够被简单地模仿吗?进而言之,我们有属于自身经验的语言吗?如果没有,每一个人又将从何说起他瞬息万变的感受?离开了这层认识,我们的作家便过于像那四处逡巡、寻觅奇观(或并非同质景观)的猎人,而他手中的猎枪早已生锈了,他并不知情。.以乡土的抒情性为小说艺术&附灵&林培源(青年作家):与清末民初自域外引进的新诗、散文诗、科幻文学等文类不同,乡土文学某种意义上近似于现代中国文学的独特&发明&。鲁迅在1935年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中有过论述:&蹇先艾叙述过贵州,裴文中关心着榆关,凡在北京用笔写出他的胸臆来的人们,无论他自称为主观或客观,其实往往是乡土文学,从北京这方面来说,则是侨寓文学的作者&&侨寓的只是作者自己,却不是这作者所写的文章,因此也只隐现着乡愁。&&侨寓&&乡愁&,和《〈呐喊〉自序》的&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异曲同工:离乡才有资格回望故乡,鲁迅《故乡》《祝福》等名篇,刻画的便是离乡侨寓者眼中的乡土世界,内与外的缠结、新与旧的交叠,都和启蒙者的呐喊、彷徨息息相关。自此,&返乡/离乡&就成了乡土小说典型的叙事模式。故乡的草木鱼虫、风俗人情,一旦放在离乡人或返乡者现代目光的审视中,无不有别于自然风物而透着道德伦理的色彩。因此,现代文学中的&风景&常常是&内面&的,人物的命运起落和情感离合附着于风景之上,借此才有了超越和普世的可能性。《鲁迅像》 丰中铁绘到了五六十年代,乡土文学一分为二,让位给农村题材,其中一脉传承古典文学的评书传统,注重情节,是为&叙事派&,赵树理为其佼佼者,此后这一脉日益壮大,贾平凹、莫言、陈忠实等后来居上;另一脉则是废名、沈从文、孙犁、汪曾祺等组成的&抒情派&,主张叙事弱化,偏重抒情,因此有&诗化小说&&散文小说&之名。但不论&叙事&还是&抒情&,方言和地域文化都是界定此类小说的重要标志。将肖江虹的《傩面》置于这一脉络中,恰好可以窥其独特性:《傩面》承接的仍是&五四&乡土文学的返乡传统,在身患绝症的返乡人颜素容看来,故乡是腐朽的,傩面师秦安顺视若生命的傩面也不过是些&破烂货&,它们在现代文明的淘洗下注定湮灭和消亡;但在秦安顺老人心底,傩面是通灵的、神性的,一旦他戴上傩面,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皆一一可见,穿插在文本中的丧葬、傩戏和傩面,都散发着田园牧歌的迷人气息。这便是《傩面》的独到之处&&叙事者并非单向度审视,而是采用双重观照,轻灵穿行在&返乡者&和&守护者&的视角之间,让它们相互交叠、碰撞。从容的叙事背后,潜藏的是浓厚的抒情性&&肖江虹无意于对傩戏做风俗学的细描,也无意对现代文明进行声色俱厉的控诉,身为作者,他退匿到叙事背后,借着针脚绵密的叙述,以&傩面&作器物,为小说这门艺术重新附灵。.&结束语梁豪(人民文学编辑部):在日常生活中,作为害怕被遗忘和忽略的连锁反应,我们担心跟别人撞衫,在日趋一致的品牌产品中,通过差异化的组合搭配,为自己在时代的共名下保留个性,也即通过对共识和规律的违逆,在群体中抢占自己的记号。这是一个节奏问题,或者说,节奏悖反的问题。站在此种角度,人生就是&活在自己的节奏&和&活在集体的节奏&之间的变奏,二者彼此颉颃与调和。如果将整齐划一和千篇一律,安放在创造性的志业或个人身上,无异于宣判其毁灭。我们呼唤个性,是因为它就在那里,沉潜在雷同之下。同理,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山势和水文,不同的历史和语言,不同的面部表情和心理情绪,不同的词句和语法,它必然造就千差万别的地域色彩。作为技巧和手段的地域,没有理由不被创作者大张旗鼓地打捞起来,去对抗时下同质化严重的写作。倘若地域书写仅仅意味着讲述&村儿里的事&,甚至是&那些年,我在村儿里的旧事&,那么它不仅无法带来真正新颖的讲述和击中七寸的省思,而且很可能倒戈向同质化写作的阵营,成为当中的主力军。因此,我们亟须这样一种地域写作,它不仅作为内容这顶草帽上一条鲜艳的丝巾,一种缠绵在回望过去和强化殊异之间的叙事策略,而且其应当内蕴一种不得不发的主动性,从而带出一种全新的颠覆性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这种更深层次的地域性,具有任何一类城镇化进程都无从抹杀的永恒特质,其自身就是一种精神结构和话语形式。《马桥词典》在这方面具有开拓意义。小说以词条这种简洁粗暴的方式,勾勒出一个地方筋络处的拧巴和生长在语义背后的野趣。似乎也只有这种体例上的简洁粗暴,才恰切马桥的枫鬼、乡气、晕街和神仙府。直到金宇澄《繁花》的出现,我们金字塔尖的地域书写才得以更上一层。《繁花》在实践中证明,小说的地域性完全可以贯通始终、立体裕如而又不失韵致。《繁花》重新建构起我们对上海的想象,这是一个金宇澄臆设的上海,一个沪腔沪调的上海,也是本帮之为本帮的上海。优质的地域书写,近乎先验般地要求作者具备一种进退自如、浓而不烈的地域意识,这种地域意识令作者的笔触和腔调不自觉地奔向那片记忆中最熟悉的领地,一种真正而又另类的民间书写由此铺展。与莫言式的热烈放达的民间写作不同,此种民间氛围孕育出的是某种&收束&效果,它使作者的笔尖陡然清醒和清晰,一种精致且审慎的锐意进取跃然纸上。小说的语感、节奏因此变得陌生和疏离起来,进而带动整个小说结构方式的陌生和疏离,这是一种足可触发小说艺术柳暗花明的积极&变异&。金宇澄为王家卫电影《繁花》手绘图肖江虹的《傩面》(包括早前的《百鸟朝凤》《蛊镇》等)和李瑾的《地衣》是近年地域写作可喜的收获。虽无开创之功,确有夯实之绩。《傩面》是一出以空间换取时间的戏码。通过一张张傩戏面具,人物赢得了回到往昔的机缘,这让小说在处理老调重弹的主题时,依然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那些立足民俗而高于民俗的幻想,剥离了婚丧嫁娶仪式中的迷信和鬼魅,凭借开阔的视阈和恰到好处的寸劲,一点点发掘出地域内部盘根错节的诗性、物性和人性。与《傩面》在亦真亦幻中穿梭相反,李瑾在《地衣》里采取单刀赴会的形式,直面李村的父老乡亲,嘈嘈切切,洋洋洒洒,道尽他们与真菌和光合生物相类的卑微和倔强。李村就是一个多彩自足的世界,这个世界以不可逆的凋零的方式,让我们意识到它的多彩和自足。最上乘的地域书写,想必是冒犯既定文学创作范式的写作。它凭借自身的异质属性和非常理念,牵引出一条独辟蹊径的叙述思路。这条路不是越走越窄,而是曲径通&达&,它最终是要揭露藏身于俨然理性十足的现实世界深处的神秘和癫狂。这种书写本身就是一种创制,是对看似油尽灯枯的文学可能性点的激活,甚或是面的盘活。它应当奔着开创文学新局而去,力求脱瓶之颈。地域书写的意义,既在一地之域内,更在域外无穷疆。再者,最上乘的地域书写,想必是让再优秀的翻译家也犯难抓狂的范本。它对语体的重新锻造、对语境的别致经营和对笔下故事的妙想新编,理当让任何他方文字及其语法力不从心,凿枘难合,暴露它们在支撑文学丰富性上的局限和单薄。这正是中国文化和中国小说最正宗也最独特的魅力和价值所在。在此意义上,地域写作之地域并不偏远,而恰恰应是,心远地自偏。&&&&&&附《傩面》(精彩摘录)文│肖江虹肖江虹,1976年出生,贵州修文人。2007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小说集《蛊镇》《百鸟朝凤》。曾获人民文学奖、贵州省政府文艺奖等奖项。小说《百鸟朝凤》被改编为同名电影。一蛊镇往西二十里是条古驿道,明朝奢香夫人所建,是由黔入渝的必经之道。只是岁月更迭,驿道早已废弃,只有扒开那些密密麻麻的蒿草,透过布满苔藓的青石,才能窥见些依稀的过往。驿道穿过半山,山高风急,路就被撩成了一条折叠的飘带。弯弯绕绕无数回,折过一堆零碎的乱石,就能看到傩村了。傩村人唱傩戏,一个面具,一身袍服,就能唱一出大戏。傩村除了傩戏,还出寿星,巴掌大的庄子,爬过百岁这坎儿的就有六七个。有好事者曾来考察过傩村的风水,站在高冈上看了好几天,都没琢磨出啥子稀罕来。着实无奇啊!既无绕山岨流的清溪,也无繁茂翠绿的密林。黄土裸露,怪石嶙峋,低矮的山尖上稀稀拉拉蹲伏着一些灌木,仿佛患上癣疾的枯脸。傩村有半年在雾中。浓稠的雾气,从一月弥漫到五月,只有夏秋之交为数不多的日子,阳光才会朗照。所以庄子上最兴奋的时候不是过年,也不是迎送傩神的日子,而是阳光朗照的这几天。的确是幸福,一年到头,总算能把彼此的面目看清了,雾里靠着声音辨析身份的生活始终不那么透亮。总是在五月最末的几天,雾气不声不响就从傩村溜走了。阳光沉甸甸均匀铺开,照着黄土、山丘、灌木和乱石。长久的湿潮,太阳俯身一晒,腾腾的雾气从村庄的每一个毛孔中升起,这雾和平常的雾气不同,轻而薄,刚爬过屋顶就没了。朗照下的傩村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铺的盖的得抱出来晾晾,穿的戴的得铺开来晒晒。物事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人。窝在屋子里一年的寿星们,都快发霉了,得在阳光驾临的日子里都搬出去好好过过太阳。晾晒地点在村西的晒谷场。午饭刚过,村子就热闹起来了。古物在青石板上一溜排开,全都皱皮腊干。偶尔的一个咳嗽,或者一个哈欠,算是证明着他们还在阳间。人当然是识不得的,拉着孙子的衣袖,爹呀爹地喊个不停。孙子们也是习惯了,唉唉应着。不能不应,不应就不松口。应了,他就指着边上的问:爹欸,这个死老东西谁呀?孙子就答:莫理他,过路的。然后无牙的嘴发出空洞而快乐的笑,仿佛儿时寻得了一个欢喜的物事。笑一阵,脑袋艰难上举,眯着眼看了半天,手指往天上软弱地一戳,兴奋地喊:爹呀,月,月亮。孙子郑重地点点头,说对对,月亮,月亮。阳光温暖,很快倦意就上来了,七八颗花白的脑袋低垂着,口水牵着线长淌。孙子曾孙子们摸出手帕慌乱地擦。口水擦净,儿孙们掏出傩戏面具,龙王、虾将、判官、土地、灵童,如此种种,往老癫东们面壳上一套,天地立时澄明。东头居首的刚才还垂死般,面具甫一套上,手掌上举,把面具摩挲一遍,就知道自己的角色了。&呔,土地老儿来也!&一声恶吼,老眼猛地一睁,刚才还混沌的眼神瞬间清澈透亮。手臂一挥,高声诵唱:土地本姓程,常在天空驾祥云。唱词仿佛一剂良药,一排的垂死顿时成了逢上及时雨的蔫苗。紧挨着的手一摊,接:呔!由何处来?东首的应:从天上来!西首的问:看到些哪样景致吗?东首的又应:四川下来重庆城,开九门,闭九门。开九门来闭九门,子牙庙内把香焚。四川下来重庆府,一戏文来一戏武。自古侯门出权贵,世间只有百姓苦。中间一个接:不谢天,不下雨;不谢地,草不生。不谢父母遭雷打,不谢师傅法不灵。众人合唱:谢了天,才下雨;谢了地,草才生。谢了父母雷不打,谢了师傅法才灵。东首那个唱:东方驾朵青云起&&挨着的接:南方驾朵赤祥云&&紧挨着的又接:西方驾朵白云起&&顺着过去的又接:北方驾朵黑祥云&&众人合唱:五色祥云来托起,退回灵霄宝殿门。唱毕,数颗脑袋整齐地一垂,神仙还原成了凡人。可以不识五谷,可以六亲不认,可以天地混沌,可以指鹿为马,可是面具一上脸,老得发霉的记忆又抽枝发芽了。此刻,秦安顺站在自家院墙边,笑模笑样听着风送过来的唱词。本来他也想去晒谷场过过太阳的,踌躇了半天还是没去。他瞧不上那几根活得昏天黑地的老枯木。自家才七十出头,眼明心亮,哪能去跟着厮混。更要紧的,是得在秋收之前刨刮出一个谷神面具来。村长答应他的,刈麦时可以跳一出丰收戏。以前这出戏本是惯例,日子跑到这些年,渐渐就疏松了。连村长都说了,跳哪样跳?傩戏?你妈垂死的家什了。倒是前两年有外人对傩戏面具感兴趣,村长让赶制了一批,送到县城的商店里头,销路还不错。秦安顺就对村长说:没开过光的面具就是个木疙瘩,买回去有个卵用。村长就教育他,开光了又如何?人家就是买稀奇买古怪,这个垂死的玩意儿,垂死了哟!拉条凳子在院子里坐下来,拉开工具箱,秦安顺开始了谷神傩面的第一刀。木材选用的核桃木,木质梆梆硬,得放进水里浸泡七八天,要不刻好的面具一见阳光就会炸裂。好木材雕好东西,这是硬理。谷神在傩面序列里头算不得大人物,但对庄户人却极其重要,所以核桃木得是上了年岁的,最少五十年以上,这样神灵才容易附上面具,木质嫩了,神灵会嫌弃的。全傩村最金贵的面具是傩神,也就是伏羲氏,金丝楠的,几百年树龄,就睡在秦安顺的箱子底。动刀之前有个仪式,得念上一段怕惧咒。上师传艺时叮嘱过,面具在成型过程中,神灵就开始附着了。不过刻师终归是凡人,走神是难免的,一个恍惚,刻刀就会跑错路,面具也就毁了。毁了面具是小事,神灵散去了就是大不敬了。所以下刀之前得有个说明,傩面师管这个叫礼多神不怪。选就的木料斜靠在院墙上,近前燃上一炷香,焚化几张纸。垂首开始默念:凡人起刀傩村垂首抖抖战战魂飞魄走敬告上神佑我两手不偏不倚不跳不抖面具成日焚香敬酒凿子铲得木屑纷飞。远处晒谷场的诵唱声高高矮矮传过来,在阳光里打着旋。秦安顺嘴巴跟着歌声跑,不过没声音,歌声在心头。二已是午后,阳光不再灼人,困意却见缝插针。刻刀在秦安顺手里有些晃荡,眼皮子不停碰撞,手里的面具成了两个,虚虚实实,奋力睁大眼,虚实才能叠合。一松懈,虚影裂出来好大一块。不敢下刀,秦安顺索性把身子瘫软下来,让自己眯一阵子。眼睛刚合上,秦安顺又被带走了。依旧是那两个人,一般高矮,一般面相。面壳额头凸大,下巴尖削,还挂有长长的青髯。照秦安顺的推测,该是判官。又似不像,自己手里刻出来的判官,少说有上百个,祖上传下来的傩面图谱上,判官面型该是地阔天宽,近于方形,且是短胡须,眼神也不似来者这般软和。傩村刻师都晓得,判官面具的要诀就在眼神,凶煞越甚,说明傩面师功力越高。好几次,秦安顺都想问问来者身份,又怕唐突,加之害怕,一直没敢张嘴。每次都一样,迷糊中,两人就出现了。听不见一点响动,来者就已经立在面前了。宽大的黑袍罩着他们的身形,见不着胖瘦。抬抬手,示意秦安顺起身。前几次,秦安顺死活不动,想着来者不善,哪能说走就走。可秦安顺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按住自己,左首那个双手轻轻一抬,秦安顺就飘起来了,悬在半空,仿佛跌进了一堆厚厚的棉花团。重新落实在地面,秦安顺晓得了,这是神意。拍拍裤腿站起来,秦安顺发现天光半明半晦,照模样推测该是黑夜和白昼开始交接的时候,四下泛着幽幽的蓝光。门口那棵死去多年的紫荆树竟然开花了,花串呈淡蓝色,拳头大小的蜜蜂在花间嗡嗡飞着。折出院门,天光大亮。阳光是橘色的,傩村浸泡在一团柔和里,像朝霞里婴儿的脸庞。来者一前一后把秦安顺夹在中间,行进的步伐不急不缓。双脚轻软,不用费劲就能把步子迈出老远,这让秦安顺想起来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抬头,秦安顺看见了村东的老庙,梁柱、瓦片都是簇新的,连门口的石阶都还有新打制的刻痕。这不是翻新的,秦安顺天天经过这里,老庙的破旧早在心头扎了根。他往旁边凑了凑,想看个究竟。后面忽然伸出来一只枯瘦的手掌,将他拨回路上。秦安顺回头,发现面壳变得严肃了许多。没敢多话,只好继续往前迈腿。庄户人得赶早,渐渐有了人声、狗吠声和孩子的啼哭声。迎面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扛着锄,女的挎着筐。两人有说有笑,离得很近了,都还在自顾说笑。这不是乡下庄户人的做法,爬山过坎,不管是否熟识,离得远远的就该有声招呼。去哪儿啊?吃了没有啊?下地啊?没话也要找话。对面来的不是这样,径直就过来了,直到从秦安顺身体里穿过去,秦安顺才发现来人根本看不见自己。穿过那一刻,秦安顺看见自己身体被拉出去一抹淡雾。惊着自家的还不是这个,过去的两人才让秦安顺惊骇不已。两人秦安顺都认识,虽然都年轻着,但相貌还是熟识的。男的喜欢抽旱烟,没事就窝在屋檐下把自己罩进一团烟雾里。女的爱干净,两天就要用生皂角洗一次头,发丝一年到头干干净净,就是老了,头发全白了还保留着这个习惯。不过,早在二十年前,两人都去了傩村的坟场,合棺下葬时种植在坟前的那棵皂角树如今都碗口粗细了。皂角树是秦安顺种植的,他说奶以后就有生皂角洗头了。深吸一口气,秦安顺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的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回身看了一眼,男女去得远了,秦安顺认得女人挎着的那个柳条筐子,现在就挂在自家堂屋的墙壁上,只是不再这样崭新了。男女抛洒着一路笑,最后折进了秦安顺的院子。继续往前,傩村就在身后了。天色又暗了下来,平素那些熟识的景致渐渐就不见了,脚步越往前赶,天地愈发荒凉。大片大片的林子,净是老树,树上缠满了粗壮的藤蔓。远远近近还有野兽的叫声,狼的,虎的,豹的,还有好多说不出来的,长长短短,吼得头顶上枯死的叶片簌簌下落。一眨眼,天就黑尽了,天幕上星星点点,一弯残月悬在天边。使劲跺跺脚,秦安顺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是怕,七十三岁的人了,哪样精怪没见过?他就是想搞清楚一件事情。轻轻咳嗽一声,秦安顺问:两位,我就想问问你们是哪路神仙。前后都没应声,只顾着往前赶。&不说个子丑寅卯我就不走了,我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饶你鬼神我也不怕。&秦安顺索性站住了说。后面的推了秦安顺一把,秦安顺一跺脚,说:&不走了,你干脆收了我去。&就这样僵持着,半天,前头的对着秦安顺挥挥手,秦安顺把脸送了过去。那位把手往前指了指。秦安顺跟着指头看过去,他就呆住了。不远处是一片平整的开阔地,有人正围着火堆跳舞,每个人面上都套着一张面具,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这个秦安顺识得,归乡傩,专为归乡的游子和远征结束后返家的士兵跳的。按傩村的说法,人远涉江湖,难免会撞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这些东西会依附在人身上,时长日久,会慢慢吞掉人的魂灵。回来后,跳场傩戏,驱邪除怪,就能干干净净做人了。领首的傩师是土地菩萨,着一件素袍,持桃木剑,劈空刺出一剑,喊:一炷檀香两头燃,下接万物上接天,土地今日受请托,接引游子把家还。桃木剑指阴角处,妖魔鬼邪避两边,口中吐火吞瘟癀,泥中奋出紫青莲。唱词高亢,秦安顺有些神往了,步子不由自主往火堆那头去了。凑近了看了半天,秦安顺心头一凛,他发现那些凹凸的木刻面具在火光中开始慢慢软化、流淌,最后和脸孔融为了一体,泛着黑色的油光。猛地,亮光炸开,秦安顺顿觉眼前一片白亮,灼得双眼刺痛。慢慢张开眼睛,眼里的物事逐渐清晰。他站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天光明朗,四下环顾,颓败的院墙在,墙根下的水缸还在,那棵枯死的紫荆树也在。阳光下,一个老人坐在一张矮凳上,正认真鼓捣着一个即将成型的面具,面具是灵官,谱系里算个小角色,不过大场小场的傩戏,倒是个缺不得的人物。口有点渴,秦安顺走到水缸边,抄起水瓢弯下腰,被自己吓了一跳。映在水缸里头的脸,正是矮凳上自己正在雕刻着的灵官。&嘿,我的灵官神哎!&矮凳上的一声喊。看看矮凳上的人,又看看水缸里头的人,秦安顺不晓得到底哪个自己才是真的。抬起头,傩村的早晨开始了,照旧有雾,贴着褐色的土地,四下流淌。三女人回来了,在麦子开始泛黄的时节。高跟鞋在傩村铺满枫叶的石板路上,敲打出压抑的闷响。一袭红裙在傩村漫无边际的黄色里像一朵妖艳的蘑菇。傩村秋季很短,像个慌张的过客,行迹在山水间一晃就没了。还没等你把她打量清楚,第一拨秋霜就降临了。就因这个,傩村的庄户人总是把秋尾巴盯得死死的,麦粒一收浆,刈麦的嚓嚓声就响成一片。此刻正是抢麦的前夕,天地寂然。安静只是表象,镰刀早就磨得明晃晃挂在墙上,就等着麦粒们蒸腾掉身子里的水分,热闹就开始了。庄户人都是弦上的箭矢,一声激响,傩村就会上演一场奔命似的抢收。女人走得很慢,虽然化了妆,还是没能掩盖住脸上的颓败。旅行包上上下下,在肩和手之间慌张地挪移。脚步也显得格外凌乱,到底是昂首大步,还是低头慢走,女人还没有拿定主意。心思一乱,脚步也就乱了,一个踉跄,幸亏抓住了路旁一棵行将枯死的老树,她才稳住了身形。靠着老树定定神,把一绺头发拢到耳根后夹好,女人咧嘴一笑,面上的颓然不见了。那笑逐渐拉开,嘴角开始上扬,眼神立时是满满当当的轻蔑和不屑。既然敢回来,我怕个鬼。其实一直没有回来的念头,梦想是把钱挣足后,就在那个能吹海风的城市过完一生。可从医生把诊断书递给她那天起,回家的念头就愈发强烈了。她以前从来不明白落叶为什么要归根,等死之将至,她才慢慢悟出来了。无边的安静让女人有些不安。记忆中的傩村总是人来人往。树木、花草、石头、远处的枯山和近处的瘦溪,是最近几年才成了记忆的主体。刚进城那些年,闲暇时想起傩村,全是熟悉的脸。爹妈的脸,姐妹的脸,姑爹姑妈的脸,甚至平素那些老旧皱皮的脸。甚至还在睡梦中见过傩神的脸:山王、判官、灵童、度关王母、减灾和尚。这些面孔,只在睡梦里才会活过来,在山间跳、坝子里跳、堂屋里跳。最玄乎一次,她看见好多傩面在她的额头上跳。剧目是延寿傩,黑白无常和一群小鬼,踩得她眼皮生疼。心思起起伏伏,脚步稳稳当当。稳当中有轻贱一切的成分。傩村人算啥?我吃过,穿过,玩过,横比竖比也比你们窝在这里一辈子强。折过一个弯,是一块斜坡,斜坡上开满了野秋菊,一头黄牛立在斜坡上啃着草。听见脚步声,慢悠悠抬起头往这边看。&看啥看?我就回来了。&女人冲着黄牛说。黄牛没搭理,低下头继续啃草。女人黑着脸,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扔了过去。石头软绵绵落在牛背上,黄牛抖抖背,抻长脖子喊了一声哞。终究是无趣,心情一下落到了地面。&我一个要死的人!&女人对着牛说。话音一落,眼泪就下来了。眼睛朝前面看了看,能见到自家房子,青砖瓦房,还有好看的翘檐。小姑娘那时候,在母亲的呼喊中从这片野菊地跑到家,也就一袋烟工夫。可现在,她觉得这段路无比漫长。&颜素容,你个砍脑壳的,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吃饭!&她还记得母亲的喊声,总是在黄昏,声音高亢明亮,震得远处的落日都跟着抖。那牛又叫了,长声吆喝。一下回过神,高跟鞋继续敲打老旧的石板路。颜素容穿过秦安顺青砖瓦房时,他正在院子里忙活。活儿几个月前就开始了,傩面中的谷神。原本神龛上有,前年和老太婆斗嘴,被她摔成了两半。就因这个,秦安顺一个月没理会老太婆。去年腊月还没过,老太婆就走了,急症,啥征兆没有,睡前还跟秦安顺唠叨过年的糯米面还没磕好,第二天就硬在了床上。寨人都安慰秦安顺,秦安顺却拍着老太婆棺材笑呵呵说:走得干干净净,啥苦没受,不晓得她前世修了啥子大德,我羡妒她啊!刻刀走走停停,木屑飘飘洒洒。七十多了,手老抖。稍一分心刻刀就四处乱逛。前段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核桃木,眼看就要成了,眼一花,手一弹,傩面的鼻子就去了半边。谷神在诸多的傩面里头,算是个小角子。但在庄户人眼里,却比引兵土地啊勾愿判官这些实权派还重要。庄稼下种,有一场许愿傩,收割完毕后,还有一场还愿傩。酬恩缴愿,都是给谷神的。丰收歉收不能计较,想想,凡人哪能跟神仙算得一清二楚?雕工完成后,接下来还要着须、上色。不过这只是第一步,把面具请上神龛,开了光,度了灵,才能算真正的傩面。没有神性的只能称为脸壳子,县城商店里头摆着出售的就是。开光度灵后的傩面就只能供奉在神龛上,傩戏开场前,还得请傩面,连请都得有一个简短的仪式。日头开始偏西,阳光堆满了院子。秦安顺眼皮一炸,膝上的面具就模糊了。他停了下来,揉揉眼,从兜里摸出一支纸烟点上。刚吐出一口烟,他就听见了皮鞋敲打石板路的声音。抬手搭了一个凉棚,眯着眼往远处瞅了半天,秦安顺也没看清来人,只有一团红幽幽飘过来。&安顺叔。&喊声不太利索,像是嘴上蒙了一层罩子,还有些躲躲闪闪。&谁啊?&&我啊!&轻轻咳嗽一声,那团模糊接着说,&我素容啊!&秦安顺呵呵笑,&是素容啊!我这眼睛不太好使,进来坐。&迟疑片刻,那团红才飘进院子。拉条凳子在面前坐下来,秦安顺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不错的,村西颜东生的幺姑娘,看上去啥都变了,但眼角那颗黑痣还在。&在城里好好的,咋回来了?&&回来看看。&&啥时候回去?&&嗯,再说吧!&把凳子往后挪了挪,颜素容眼睛四下扫了扫,问:叔娘呢?手往远处的笔架山指了指,秦安顺说:在那儿呢。&干活啊?&扯着嘴笑笑,秦安顺说:干啥活哟,享福去了。一咧嘴,颜素容把凳子往前拉了拉,说:&死了就死了嘛!享福?去到那头说不定铡刀油锅正伺候着呢!&声音没了刚才的温润,变得冰凉冷硬。秦安顺还是笑,把烟卷扔在地上踩灭,他说:姑娘说得对!那头的事情哪个说得清哟!女人没接话,摸出一盒烟,递一支给对面,对面摆摆手:我刚丢,我刚丢。&来一支吧,这一支能抵你那一盒呢!&秦安顺摆摆手,颜素容没再勉强,自顾点燃烟,悠然吐出口烟雾,眼睛死死盯着秦安顺说:&你是不是觉得抽烟的女娃都不是好东西?&抬手抹了一把脸,秦安顺没说话。颜素容呵呵笑着说:&你嘴上不说,心里头就是这样想的,我说得对不对?&吐口气,秦安顺感觉是没话了,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傩面,右手掂起刻刀,刀还没动,颜素容一把把傩面抢了过去。翻来翻去瞧了瞧,颜素容说:&是灵官?&&谷神。&秦安顺说。伸手弹了弹谷神的额头,噗一声轻响。颜素容笑笑,一甩手,面具在地上几个骨碌,滚得远远的。秦安顺身子一矬,嘴里发出一声哎,随即又坐定了,眼睛跟着面具去到了台阶下。&都哪朝哪月了,还鼓捣这破烂货,&跷着指头把烟卷送到嘴里吸了一口,颜素容接着说,&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汤喝?&&闲着无事,整着玩儿。&秦安顺声音压得低低的,像个做了错事的娃娃。&&&&摘自中篇小说《傩面》,作者肖江虹,原刊《人民文学》,《小说月报》2017年中篇专号1期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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