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看不见的毒——最毒美人心2——管不住心 2能看见的毒——人嘴——管不住嘴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夜色中,蓝河艰难地拨开一丛灌木。
细小的枝杈划开了手腕上的旧伤,和着血和泥的粗粝味道。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绷带了,一条还渗着血的狰狞伤口就翻着皮肉裸露在外面,被挑开的血痂下渗出新鲜的颜色。他嘶了一声,尽力先向前跨了一大步。
不远处是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他以此为目标走了小半天,此刻近在咫尺。亮如白昼的月光洗得人心旷神怡,那棵树就像一座终点的哨塔,黑色的剪影摇曳出愉悦的风琴声。
“我靠!”他突然小声骂出来,暗道晦气。脚下踩到什么绵软的东西,低头一看隐隐是个人形。一路上已经踩到了四具尸体的蓝河深感命运长着张嘲讽脸,这山明明已经远离战区,自己中枪率怎么仍然如此之高。
心中有气,加上队友失散深陷困境,蓝河一脚就把那东西踢开了。
槐树是这小山头的制高点,那尸体咕噜噜地滚下了山,半个身子跌落进布满星河的小水沟里,银河荡了起来。
蓝河原地站着,发起了呆。
连这里都满山尸体了,联盟这仗败得彻底。
他来时亲手埋葬了一个不知名村落的小姑娘,头顶缀着个小辫子,指尖以不正常的弧度触碰着她的睫毛,上面凝结着清晨的露珠。即便蓝河已经习惯尸体,还是忍不住驻足,祈祷她一夕好眠。他始终无法麻木,明明小姑娘已经死去,他的共感却仿佛能触碰这个甜美的梦。
即便感到挫败和无力,蓝河还是抱着自己的狙击枪,以一种警界的姿势靠坐在了槐树旁。枪是蓝雨产的新型M-50溪雨IV,配组合匕首和噪音干扰器,50mm口径配合2800m的射程,在蓝雨一贯轻巧的武器制造风格里也算是轻量型的了。他拆下匕首放到手边,从武装带里掏出一只消炎药打进手臂,这才缓缓地放松自己,解开精神屏障。
作为一个至今仍没找到哨兵的向导,蓝河是被允许使用一些自我保护的药剂的。他本来自控力很强,这方面需求不大,但是,上了前线可不一样。战场上的疯狂绝望足以让任何一个向导崩溃。但是这深山理应没有活口了。
他缓缓地放松精神解开屏障,脸却唰的一下白了。
“我操!”他猛地站起来向沟里奔过去,那个被他一脚踢开的“尸体”居然是这座山里唯一的“活口”,乱七八糟地散发着类似熟睡着的微弱信号,像一根根棉絮在空气里浮游。他好像终于被这声吵醒了,迷糊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被他踢进河的这个活人,半坐在映满银河的小水沟里,居然就这样从容地捧了把水撩在自己头上,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早啊,几点啦。”
蓝河脑袋轰地一下就炸了开来。
向导因其共感体质,不应该随便和人接触。而这个尸体竟然是个哨兵,趁着月色能看清轮廓。
男人,不壮不弱,情绪混沌,像个黑洞。尽管没有明确的侵略性,却仍然让蓝河感觉到危险。
一个哨兵。
本该后退的蓝河却突然一个虎扑把这人按在了河边的水草旁,胸口死死抵着对方的脑袋。那人呼吸困难,使劲扭过脸,草尖扫在他鼻尖上,几乎要戳进眼球。
“快醒醒吧您啊。”蓝河用几不可闻的音量说道,他知道这个哨兵一定听得见:“附近有人,敌人,听听在哪儿。”因为紧贴着叶修,蓝河觉得气血翻涌,有些呼吸困难,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精神防御上。
“收到,离我远点。”听到回应,蓝河总算松了口气,从哨兵身上七手八脚地爬开,他熟练而轻巧地将狙击枪架好,对上瞄准镜。
“溪雨的两千八?”身边的人也从怀里掏出几根细黑的铁管,眼花缭乱的组装起来。蓝河无暇他顾,低声说没错。
“敌高我低,护好头。你,远的那个,西偏南二十度,对方露头再爆,估一千三百米。我近的那个,还剩一个能爆就爆,爆不到,砍。”
哨兵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无意识中散发出的冷静在涟漪里扩散,蓝河也跟着稳了稳呼吸,河里蹦出一只小虾。
深沉的黑夜和荡彻天地的月光,不远处老槐树盘结的根被晾成剪影,每日每夜都是类似的风景,天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
但是蓝河很难感觉到厌烦。
比起当一名士兵,他更害怕坐在向导之家的档案室里成日誊写个人资料,尽管安全,却很麻木。
向导在身体素质上和普通人无异,要与哨兵搭档,他们也必须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蓝河的向导体质觉醒得不算太早,能力也并不突出,倒是在军事技能方面成绩不错,也因此凭着强大的自控力留在了军队,为联盟效力。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要永久地保留军籍,最终还是得找一位哨兵搭档。
然而现在考虑什么都是多余的,因为他们都性命堪忧了。
紧绷地匍匐了近一小时,敌人似乎发现了什么。敌人进入视野的一瞬间,计算好风向距离,蓝河稳稳地扣动了扳机。瞄准镜中夜视仪的成像准确直接,他清楚地看到圆形视野里红色的热点炸裂开来,紧接着不远处的人也开了一枪,趁着后坐力直接起了身,像一只敏捷的猎豹一样窜了出去,带起一串水花。
蓝河半伏身调转枪托,划出一个大角度,急速又开了一枪。可距离太近弹孔穿透,敌人并没能立刻丧失行动力,蓝河迅速回身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轰隆一声巨响,子弹穿透河水带出一阵气泡的轰鸣,蓝河肩膀一疼呛了口水,急忙将头向外探。
那个窜出的哨兵没有让他失望,看起来经验丰富。他急速绕到敌人背后,一个漂亮得近乎完美的擒拿扣住双臂,反手甩刀直切腰间,月下拉出一道狭长的银光,像一道悠扬的弦。
“哥们儿厉害啊……”蓝河又呛了一口,狼狈地爬上岸,有点尴尬。
“你也不错,狙击手?”那人又仔细踢了踢已经不动的亚种人尸体,转头朝蓝河笑了笑:“告诉你个秘密,亚种人又进化了,下次不要瞄心脏,要瞄头。”他指了指地上那滩东西的脑袋,树皮般的沟壑纵横在全身。
“脖子也长甲片了,要是拼近身,不要割喉。哦,我忘了,你是狙击手来着。”
蓝河头晕目眩。“你等会儿,你先告诉我你谁啊!?”
那人啊了一声,转过头来。月光太亮,这人就看得格外清楚。不是一张很特别的脸,透着疲惫却又好像无懈可击。
“我叫叶修。”
蓝河恨得牙痒痒:“卧槽我管你姓甚名谁,战队片区从属官衔啊?”
叶修啧了一声:“你这么好奇我你自己干嘛不先报一报啊,说起来好奇怪啊,我怎么不记得自己选了块儿会涨潮的沼泽躺下做梦,人老了记忆力也衰退了,唉。”
蓝河脸涨得通红,自知理亏不敢搭腔,只能默默跟着他回到老槐树前坐下。
“你肩膀是擦伤还是穿透,给我看一下。哎你屏障别松懈啊,我怕把你给吓死,不是吹牛,哥杀过一个连的特务,心特脏。”叶修吊儿郎当地讲,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蓝河张口结舌了半天也没憋出话,挫败极了,论口才他输了不止一点半点。但是一个哨兵没带向导也实在奇特。他一边脱下作训服给对方查看伤口,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八卦起来。
“你一个人怎么在这儿的?这里离战区已经很远了,不是无人区吗?你的搭档呢?”
“我没有搭档。”叶修从武装带里掏出一个小手电。武装带防水,里面还有一些急救药物。他没等蓝河问就继续扯起来:“我是哨兵,但我也有一点共感力,搭档什么的都是浮云!”
“鬼才信你!?”这人满嘴跑火车,要不是长得的确是个人,他简直要以为是个铁轨!“嘶——我靠你轻点儿!”
叶修拿手按了按枪伤边缘的嫩肉:“挺白嫩啊,真不是文职?诶别瞪我,告诉你件好事儿和一件坏事儿,好事儿是子弹还在里边但没伤到骨头,取出来就成。坏事儿是,我真有共感,你得信我,那你变鬼了可咋办?”
“凉!拌!”蓝河咬牙切齿。
“呵……”对方轻轻笑了一声,似乎特别愉悦。
“你叫什么?起码名字告诉我吧?”
“蓝河。”
“蓝河同志,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蓝河就奇了怪了,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他转过头,看着这个叫叶修的男人盘着腿正在撕一条纱布,面前垫着作训服,镊子和打火机都被翻了出来,动作还算靠谱。小手电摆在一旁照着武装带,惨白惨白的光。
他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累。
“别睡啊,体力流失严重的时候睡了可就不容易醒了。说来其实还要谢谢你踢醒了我。”
……原来他记得自己被踢了。蓝河又尴尬地别过脸。
“我差点就想长眠不醒了。”叶修貌似诚恳地说道。
蓝河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夜晚潮湿的风吹过,老槐树茂密的枝叶沙沙作响,哨兵仿佛听到了遥远国度的歌谣,微微眯起眼。
“你为什么要当军人?”叶修突然问道:“向导在战场上很苦不是吗,太强烈的情绪是没法儿彻底隔绝的,就算有哨兵在也或多或少的会有影响,何况你还没有哨兵。”
“那你又为什么当军人,多微弱的呻吟都能听见,多遥远的血都能闻到,连受个伤都比别人疼?哦,我差点忘了,你还没有向导。”蓝河翻了个白眼。
这种问题太过矫情,军校里道德情操守则光这个问题就写了整整三页,蓝河从来不会背,考试的时候差点戳坏自己个人终端的屏幕。
但这是不必明说的。
亚种人的侵略已经持续了六百多年,人类也对抗了六百多年。他上战场并不是什么纯粹的为联盟为人民,却也不单单是为了杀伐的快感。
他说不清,也许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追求了吧。有些事情一定要有人去做,做到后来就变成了意义,他宁愿自己过得鲜活一些。
“我纯粹是不想输啊。哥这么厉害,没了哥联盟输给亚种人了怎么办?”叶修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靠,你到底谁啊,要点脸行吗,要么别说自己是人类啊?”蓝河气结。
“别把力气都用顶嘴上,省点儿呗,没麻醉,你将就下啊。”
“我是向导,本来就不能用麻醉好吗……”蓝河嘟囔着。
叶修让他靠好树,左手稳稳地压着他的肩颈一带。他的头向另一边歪过去,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
“放心,哥好手艺,绝不留疤。”他的左手指尖触到蓝河脑后细碎的头发,因为出汗皮肤有些冰凉的粘腻感。
“听你鬼扯……我操。”
烧过的镊子略显粗暴地嵌进伤口,蓝河收了声,咬紧牙关。
实在是爽利的疼痛,皮肉和金属纠结缠绵,蓝河疼得颤抖,面上发白一身冷汗,无奈脖子被压着条件反射都动弹不得,心里不断问候了亚种人祖上九九八十一代。
实际上也就十几秒,叶修把子弹随手一抛,揪起伤口缝了两针生物线:“我说蓝河同志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的手艺真的不留疤。”
蓝河没力气瞎叫唤,直接选择沉默。
叶修正缠着绷带,半晌没得到回应,凑过去看了一眼,人睡着了。
被他接触着的向导居然能睡着,这是有多累。
叶修感叹了一下,收拾好东西抖了块防水布围在蓝河身上,靠坐回去却一时迷茫。
不知什么时候云层遮蔽了夜空,河里的星星一颗接一颗逃走了。
明天这是要下雨啊……
他放松自己却不小心又开始神游,不知道几百公里外的什么基地似乎有人在做线骨汤。这是一种香味奇特的汤,很受欢迎,但线骨嚼起来滑滑的,许多人不喜欢那个口感。叶修也不喜欢。但现在他有点馋了。
他渐渐觉得感官收不回来,疲惫又锲而不舍地袭击起自己,抬起右手摸摸额头,似乎是又在发烧。
他苦笑了一下,现在,他连可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蓝河第二天是在一阵敲打声中醒来的,他睁眼一瞪差点没从山头上滚下去,叶修这神经病竟然在打一口锅。
“烧点水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怎么打的……”蓝河无语。
“铬氧化再塑剂。”他随手抛给了蓝河一个小瓶子,空中一道标准抛物线。
“有说明书?”蓝河观察着瓶子里细小的淡蓝色晶体,晨光下非常好看:“怎么用?”
叶修终于敲完最后一锤子,直起身答道:“洒在铁和铝制品上,300摄氏度就可塑。你摇摇看呗。”
蓝河依言摇了摇小瓶,晶体竟然在流动中变成蓝色粉末,静止后又迅速组成晶体。
“你这是哪儿来的……”蓝河心情复杂。
“我以前是嘉世的,嘉世这样的小玩意儿多了去了。”叶修漫不经心地说完,河边捞水去了。
蓝河站起来,观察了一下地形。
这棵槐杨树约是方圆两千米内的制高点了,视野相当开阔,比较安全。树的外围地上都是潮湿的,看来早上下过一场雨。他叠好那块防水布,把显然是被火烤干的作训服穿好,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远远地叶修从河边走上来,清晨他面目总算是清晰不少,比蓝河昨晚印象里显得要年轻一些。走路姿势松松垮垮,却一时也找不出破绽。大概是在河里洗过了澡,看起来还算干净。
“你今天心情不好?”蓝河突然问。
“怎么了,你没屏蔽我吗,哥何止心情不好,简直糟透了。”叶修笑着说。他把锅架在了火堆上,踩了踩脚下的草坐了下来。
蓝河摇了摇头:“我没法儿完全隔绝的,我没有哨兵。所以你心情如何,我从昨天就一直有感觉的。”
叶修顿了一下:“你确定,你的精神力,在不完全隔绝并且没用药的情况下,能接触我而不得神经病?”
“敢情你还知道你神经病?不我能力不强,只是我觉得你也没那么洪水猛兽啊。蓝雨战队下蓝溪阁,蓝河。很高兴认识你。”蓝河打定主意礼貌地正式问候一下。
叶修笑了:“无从属闲散人士叶修,蓝河同志你好。”
“有完没完啊?我都把老底给你揭开了!?”蓝河觉得这人简直无法无天。
“我现在是真无从属,我以前是嘉世的刚才都告诉你了?”叶修无奈。
“…………”
一阵空洞沉寂的风吹进蓝河的脑海,他突然偃旗息鼓:”那你现在要干什么?”
“至少脱困吧,别的……”叶修停顿了一下:“战争还没输呢不是吗,联盟需要哥,哥会回来的。”
蓝河会意,掏出无线电终端再次联络同伴,仍然没有回应。
“等人营救还是自己出去?”他问叶修。
“没人救我,只能自己走。”
“那就自己走。”蓝河举目四望,狙击手对高地和狙击位有着一种变态的执着。
“你呢,没有目的地吗?”叶修将沸水灌进隔热瓶,留了一个锅底等待冷却。
“有的。”蓝河回答。
居高临下,山中也似旷野。天气不太好,灰色薄云流的飞快。蓝河笔直地站着,偶有些不知名的鸟类低空掠过,锋利的羽毛割断树叶。
“太荒凉了。我检查了无线电,情报不足,无法判断这里到底是干扰区还是静默区。我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是蓝雨向西一带。”蓝河稍稍顿了一下,“说不定还更靠近百花。”
“你要回蓝雨?”叶修灌下一大口水,收拾好东西,踢散了火堆,拍了拍屁股走到蓝河身边,“可能是离蓝雨比较远,我看看。”
说罢他站定,眯起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旷野的风。
他双臂微张,像伏翼的鹰,久久地凝视远方。
蓝河觉得肩膀钝痛,便靠坐回树下,看着叶修的背影。
他直觉这个哨兵能力很强,他明明好好地站在那里,自身存在感竟然稀薄得像块透明玻璃。
他曾听哨兵的同事讲过个故事,说有个脑残哨兵非常喜欢乡下的家里一种草甘棠的味道,他到城里后也常常神游,以为自己能闻到那种奇妙的植物,后来他觉得自己能看到那植株上叶片的纹络。实际上,他是看不到的。
这个哨兵的向导一直企图控制他,告诉他事实,但那个哨兵臆想症越来越严重,向导也开始受到影响了。上级为了保护向导,企图拆散他们的连接,但肉体连接岂是那么好拆散的。后来哨兵被强行枪决了。
蓝河记得那个故事,是因为故事里的那个向导没比他大几岁,很小的时候在向导之家他们就认识。哨兵死后不久向导也还是死了,蓝河还被邀请去参加了葬礼。那群前来吊唁的人里面还有不少学生,大家都显得很害怕。
不过关于那个哨兵的细节蓝河都是后来从同事口中得知的,令人唏嘘。
同事最后总结道:“不过,虽然大家都说不可能,但谁能知道那哨兵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说不定他就是闻到看到了?谁知道呢。”
“看到了什么?”蓝河坐了会儿,看见叶修动了动,便站起来问道。
“西边有火光,在打,东边有很多亚种人的味道,你们蓝雨大概也有点危险。”
东南沿海是安全区,叶修提都没提。“要么直接向北先脱困,要么从敌人背后回你们蓝雨。不是我泼你冷水,选择回蓝雨的话,估计在到达之前咱就先回到老家了,明年清明节你的同伴会给你烧纸的。”
“闭嘴,北边什么情况?”蓝河不用叶修说也知道分析利弊。
“看不清。”
“有浓雾,距离太远,看不清。说实话我看了蛮久,但是一直挺飘渺的,状态不好要人命啊。”
“就这样啊……”
“那你还想怎样?”叶修见蓝河果断地就往北边迈步子,也索性跟上。
“呃,能看见几百公里外美女在河里洗澡?或者闻到什么神秘古老的栀子花开……”蓝河随口胡诌。
“真浪漫啊蓝河同志,美女没有,只能看到洗澡的老男人。”
“你不会信息过载吗?一直没有向导的话……按道理没有向导的哨兵也不能一直保留军籍和单独出任务的吧?”
“我说了我有一点共感力能用用。”叶修从口袋里掏了个小瓶子,倒了一颗淡黄色药丸吞下去。“还有一点抑制剂。你不用?”
蓝河笑了笑:“无人区我可不用,我最好的就是自控力了。不管怎么样总得找个出口,是死是活,北边赌一把吧。”
他并不像嘴上说的这么潇洒,灰色的天和草丛里游荡的风都在忐忑,但他的步子迈得很稳。因为他觉得他能看到这个哨兵看到的东西,就和他看到的一模一样。
是个真实的世界,像那个小女孩的睫毛,像他的哨兵同事熠熠生辉的眼睛,像战场上一截焦木无声的哀嚎,像向导之家里的阁楼里永远光洁的钢化玻璃。明明没有那些充满幻想的草甘棠和栀子花,却令他感觉安心。他爱的是这个战场本身,没有修饰,因而格外鲜活。
方圆百里的空山,只有这个人能散发出这样纯粹的情绪,像黑夜里温热的海水。
“要是咱都交待在这儿了,你可别赖我。”叶修随手叼了根草在嘴里,状似漫不经心地试探。
“不赖你,反正你都给我陪葬了。”
叶修无声地咧嘴一笑,小向导走在前面,背脊挺直,特别显眼。
这大地上还活着这样的人呢,最原本的士兵。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贪婪的欲望,让人有心跟着他向北边迈步。
大半日行了约四十公里,还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既没有人烟,也没有亚种人的痕迹。
“昨天那三只是怎么到那儿的?”蓝河百思不得其解。
“迷路了吧。”叶修随口答道,甩手将水瓶扔给蓝河。
“啧。”蓝河小抿了一口水,就要把瓶子还给叶修。
“多喝点儿,再走五公里左右就有水了,前面在下雨。”
蓝河依言又喝了几口,叶修接过瓶子晃晃,还有大半瓶。他侧脸瞄了眼蓝河,“单人潜伏最高纪录?”
“78小时。”蓝河自豪地回答道。
“哦?那是很不错了。”叶修听着远处淅沥的雨声:“我看到个山洞,到了之后休息一会儿。”
这一带的草木渐渐茂盛起来,光是苇草就能长到一人高。蓝河的耳前被一片锋利的草叶边缘划出了口子,叶修敏锐地转头扫了他一眼。
“没事,一点血。”他抬起手背擦了擦,拉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一会儿他们果然迈入了雨区,雨势比蓝河想象得要小很多,淅淅沥沥的灰色雨点浸润着树叶。脚下泥泞,他们费了挺大的功夫才进到山洞里。山洞干燥而温暖,总算像是个能栖息休养的地方了。
“如果照这个速度,再走五天可以出山,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应该能进入安全区。通讯还是没法恢复吗?”叶修站在洞口,望着翠绿的丛林。
“没法通信,但是……”蓝河皱了皱眉,飞快地敲击起投影键盘。“基本确定了这里是干扰区。不应该啊,这么强的干扰覆盖这么广一片无人区?”
“我看看。”叶修凑过来:“解锁。”
蓝河犹豫了一下。个人终端的信息在军中是严禁分享和更换操作者的,如果有不得不更换的紧急情况,事后还要上交评估报告给裁判所。但他叹了口气,还是用虹膜验证修改了权限,把终端让给了叶修。
“怕什么。”叶修嘴里又叼了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的草:“强干扰区你修改权限战队也不会收到消息的,咱们这基本属于失联,再过十天小本子上都该画红叉了。”
说着,他也不看信息页,直接调进后台飞快地改起了运行项目。
“哇。”蓝河短促地一声惊叹。
“你这手速……你不是哨兵吗?没呆过信息队?”
“哥啥都会。”叶修含糊地笑了笑,“有个信息队的朋友。”
“你等等!”蓝河瞧着代码不对劲,赶紧扑上去强硬地攥住了叶修的手:“你违规了。”
见蓝河一脸苦闷,叶修沉默了两秒:“你先放手。”
蓝河缓缓把手收回去,直接接触的情绪干扰让他脑袋里轰然作响。
叶修双手交握斟酌了一下措辞:“反正不会有人知道。”
“不行!”蓝河瞪过去,“你违规操作不就是想借蓝雨上面的卫星,干扰作战要被处决的。”
“可能性很小。”
“不行。”蓝河顿了顿,有些挫败:“虽然我也没什么立场说,但规则就是规则。况且你违规也没法儿帮我们脱困,卫星站的信息都是单向通道。你想知道大局,出了山找你上级打报告去。”
蓝河话说得也没什么底气,他终端都交出去了,也不算有立场了。
山洞里的土灰是种黄色的壳岩干灰,常被用作制造各种烘焙工具,据说会让食物散发出自然的味道。蓝河抓了一把灰在手里碾了碾,叹了口气。他有点怀念蓝雨基地的面包了。
“有人来了。”叶修突然出声。他把终端合上还给了蓝河:“你的东西,听你的。操作痕迹抹掉了,放心。”
“有人!?”蓝河压低声音,手一抖终端差点掉到地上。
“放心,还有很远,但确确实实是往我们的方向来的。按照这个速度的话,这俩人再过两三个小时就能到。我们怎么办?”
“接头吧,不管哪个战队至少都是人。”蓝河靠向墙壁,打算闭目养神。
“是人,可未必是自己人。”叶修又挪到洞口,细碎的雨滴打在他的靴子上。
“你什么意思?”蓝河敏锐地睁开眼睛。
叶修回头瞟了一眼:“现在战队里有不少人想太多,他们的心思,嗯……不太到位。”
蓝河知道叶修是什么意思。他们下层对这些事情接触相对较少。
但是在战区炮火迎面的时候,在举目四顾已然看不到战友身影的时候,他还是悄然失望过。
可他还是笑了笑:“做好自己的事吧。”
“况且,能直接找过来,要么又是一位天赋异禀的哨兵或者护卫,要么,就是来找我的。”蓝河说道。
他抬起手掌拨开耳朵前面的头发,把耳垂托住给叶修看。一枚小小的黑色耳钉嵌在那里,光泽暗淡,却像一盏不灭的明灯。
“蓝雨这次统一了身份标识,搭载个人信息的是这种黑涓磁石,只有后勤部队有相应的探测器。主要是为了方便收尸,偶尔营救。机密,懂?”
“懂了。”叶修嚼着草:“就是别在耳朵上的狗牌嘛。嘉世的伦理评判委员会发动狗牌改革的时候,把编码做成手链套在了手腕上。结果不少被炸掉手臂的倒霉蛋直接看到了自己的墓碑,跪在前面哭得起不来。后来大家都抗议,说狗牌又不是给伦理委员会那帮老东西戴的,在这儿放什么洋屁。”
“哈哈哈,那后来改回来了没?我没见嘉世的朋友戴过狗牌啊?”
“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大家也嫌丁零当啷的麻烦,直接改植入式了。后腰那块儿。”
蓝河听着,时不时搭会儿腔,略有了些困意。
叶修仍然靠在洞口,嘴里的草眼看快嚼烂了,又随手扯了一根新的。
“你不睡会儿?听说哨兵都喜欢下雨,声音规则像白噪音,能睡好。你昨天晚上就没睡吧,我守着你睡会儿?”蓝河忍不住提议。
“我没事儿,毕竟不是安全区,雨声也是种干扰,要保持警觉。”
“你一直不睡觉能行!?当你自己是铁人王、王……王什么来着。”
蓝河一时卡壳儿,僵愣住了。
“王大眼?”“王进喜!”
“……”“……”蓝河和叶修异口同声后不禁沉默了半晌,蓝河倒吸一口凉气。
“王大眼……是我想的那个吗?”
“应该是你想的那个吧,微草那个,王杰希。”
“你就这么叫魔术师!?你懂不懂尊重!?你这人有没有上过学!连铁人王进喜都不知道!?”
“咳咳我看王大眼也挺铁的。那什么几百年前的老骨头记他干嘛,应该推一推新一代铁人。”
“草好吃吗兄弟?”
“好吃。”
石洞壁可能有些凉,叶修弓起上身微微活动了一下,吐掉了第四根可怜的草茎。
“他们好像停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雨又大了。”
“如果直接过来要多久?”
“至少两个小时吧。”叶修说着,揉了揉太阳穴。
“我守着,你睡会儿吧。”蓝河起身,一屁股坐到叶修身边。“只是一点辅助,别抵抗,别怕。”
洞外的雨连绵不绝,在季节的区分已经不甚明显的现在,已经如深秋般阴冷。
雨打芭蕉,草木欣荣。
蓝河将手搭在了叶修的手背上,闭上眼睛。
叶修耳中纷乱的天地,眼中斑驳陆离的光,一瞬时纷纷从那些躁动的残垣断壁中逃了回来。它们温顺地躺回了缀满蕾丝和满天星的摇篮,万物都蛰伏进了湿润的泥土。
连悠扬的风琴都瑟缩了,悄悄地从青砖背后露出了干涩的眼睛。那双眼睛心生不满,焦急地四处张望,砰砰地捶着透明的墙。
但是一会儿它也安静下来,因为狭小的栅栏里升起了一团火。它摇摇曳曳,微弱的温热铺陈开来,从天到地,从青山到海洋,一望无际。
叶修知道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一个向导将他拢在了他的精神屏障中。单纯的辅助,没有任何结合的前提。向导承受着精神压力,而哨兵则沉溺在危险感里。
他试图出声阻止,然而疲乏却让他无法张口。只是一方小小的屏障,却出乎他意料的难以自拔。
“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蓝河靠着他,声音显得有些沉闷:“来人万一不好对付,或者遇上亚种狗,有你在的生存率要高的多。”
他顿了顿:“亏得你知道把终端还回来。”
叶修在眼皮彻底沉下之前回了头。
模糊的视线里,蓝河紧绷着表情,一动不动。
就像一场漫长的蛰伏。
很多时候叶修都觉得那些不得不看的东西很碍眼。
他曾经跟着一支后勤队,沿着一条铁轨行军。火车呼啸而过的时候,所有人都露出了一种近乎痴迷的表情。八百多张脸像九宫格一样排进叶修的眼里,非常相像。
叶修很熟悉那种表情,那是一种无端的,没有任何理由的向往。
作战部队更早就深入了丛林,只有后勤可以走那么一段“安全”的路。铁路沿线没有匍匐的蟒蛇,更没有虎视眈眈的狍狸,他们就这样呆站着凝视东去的列车,木然地痴迷着。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横卧在地上,伸长手脚,将那些能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通通连接起来。然后他成了那条铁轨。
飞驰的列车从他头顶飘过,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呆愣的部队最终横跨了他的身体,去往森林。冰冷的皮靴撞击钢铁,他在缓慢蠕动的人群缝隙里看到了一方格外晴朗的蓝天。
渐渐地,乌云密布,雨声袭来。叶修吃惊,倏然睁开了眼睛。蓝河已经疲惫地睡着了,头枕着他的肩膀,手仍然搭在他的手背上。
叶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他推开。尽管不可思议,但蓝河的确是睡着了,脸上并没有不安的神色。
叶修觉得自己也隐约地愉快起来,铁道上铺天盖地地飞过一群鸽子,被太过白亮的天空衬得发灰,热热闹闹地咕咕叫着。
它们扑棱着翅膀,卷起一场飓风,摧枯拉朽。
“醒醒,是你们蓝雨的人。”
蓝河在叶修黯哑的声音中醒来。
“抱歉,我睡着了。”他有点困扰地挠了挠头发:“嘶……”
他最先感到肩膀一阵钝痛,试图扭头失败之后,发现嘴边好像有点粘粘的。愣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了一把。
“再过五分钟就到了,你可以先把口水擦干净。”
“靠。”蓝河放弃遮掩的动作,一面声讨着该死的哨兵这该死的洞察力,一面猜测着来者是谁。
雨已经停了,他走到洞外。草叶反射着微光,天空仍有薄云。很多年前他初入蓝雨,也是这么个天气。
全自动的轨道车像个巨大的罐头,他被人群挤着贴在玻璃上,玻璃面的反光映出了他自己的眼睛,瞳仁里面掠过一片小小的人工湖,在低矮的灰色建筑群前面熠熠生辉,浏览着一场又一场的战役。它等在那儿,期待着有一天世界能停下来休息一下。
“系舟!”蓝河远远地看到了那个面目温顺的青年,喘着粗气一副艰难跋涉的模样。
他着实有点意外,医疗队出现在这里,意味着这趟长途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搜救。
“蓝河!”系舟正吭哧吭哧地走着,终于是看见了找寻已久的同伴,眼睛都亮了。他拨开草丛快步走上去狠狠地拥抱了他,大概是体力消耗狠了,他颇有种劫后余生的爽快感。
“太好了我还以为真要来收尸了,我还带了骨灰盒!你喜欢现在的氰化玻璃还是那种死贵的花梨木?”
“……”蓝河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咳咳,抱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系舟意识到话说得不太上道儿。
“我会先好好解剖你的。从头到脚分析致命伤,一定不错认复仇对象!”
“……”算了。蓝河放弃了抵抗。
“哼,贱命就是硬。”系舟身后还跟着垂杨,他抱着双臂鼻孔朝着天。
蓝河心情实在太好,这节奏他也习惯了,烦不起来:“你们怎么到这片来的?”
系舟的表情突然就变了:“雷鸣死了。”
蓝河沉默,垂杨也收起了不可一世的表情。
他们相对无言,只是原地站着。
“快走,往东边,现在就走。”叶修突然从树丛里钻出来,做了个移动的手势就拽了一下蓝河。
“你谁啊!?”冲击太突然,垂杨完全没注意到在场还有第四个人。多年的习惯让他当场跳起来,冲着叶修一刀甩过去。
刀尖锋芒毕露,直插叶修视线正中央。他的意识和身体强度早就登峰造极了,这种程度攻击简直隔靴搔痒。铁器森然的气息灌进鼻腔,他小角度侧头,本来可以避让的一刀他愣是抬手一捉。
垂杨心知不妙,咬牙企图肘击。他动作不慢,但叶修似乎也早有所料。
他矮下身抬腿一绊,扣住垂杨右臂朝天一扬。垂杨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狠狠地砸进了泥草,而叶修则趁机反手拔枪,抵在他腰间。
电光火石之间,蓝河和系舟也同时拔了枪。系舟到底反应慢了些,但场面静止的一瞬,至少蓝河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叶修。
“把枪放下。”蓝河咬牙。
“这家伙不会听我的。”叶修说着,还是松了些力。“我知道了,你别这么大力气放气场,我有点儿共感力的,告诉过你的,我这就要跪了,我跪了你们还活吗。”
“你先把枪放下。”蓝河不禁沉下了语气。
“你,站起来就跟着跑。西边来了敌人,而我是哨兵,听懂了吗?”叶修没理会蓝河,缓缓地放了点力将垂杨拉得站起来。
“服从了就说,不然我开枪了。”
“叶修!”蓝河了解垂杨,知道他真的不会轻易服气。但到底是自家人,让外人在眼前这么嚣张,是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尽管如此,他脑子里被叶修弯弯绕绕的想法包围,那种严肃和紧张从每一缕微粒中渗透进来,想也知道情况紧急。
“枪放下,快走。”犹豫片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率先把手枪插回后腰,给系舟使了个眼色就向东跑去。
“蓝河!?”系舟到底沉稳些,尽管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走吧小哥?”叶修轻轻推了垂杨一把,后者被耻辱感逼得说不出话,尽管他根本不屑于蓝河的帮助,但他扭头就走的姿态简直碍眼得要命。
“有时间怨队友不如自己多练练吧?你好歹也是个护卫?强化的是什么,触觉吗?”叶修轻松地跟在他身后,闲闲道。
“妈的。你到底他娘的什么人?蓝雨没你这样的哨兵。”垂杨闷头小跑,气急败坏一不小心就乱了呼吸节奏,喘了起来。草叶太高,时不时打到脸上,刺痛连绵不绝,让人忍不住烦躁。
“蓝雨最出名的哨兵不就是黄少天嘛。”
“你、你他妈也配叫我们黄少的大名?”
“哦,少天那个话唠,自由格斗赛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叶修气定神闲。
“……你说啥!?”
叶修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是三次。”
雷鸣是系舟的好友,他们在蓝雨的资历比蓝河还要老一些,各有些擅长的方向,也算是有名的人物了。
“你知道的,你们十队在厘山一带不是遇伏了吗,怎么到这儿来的你还记得吗?”系舟边跑边冷静地解释。
“不记得,我醒来已经没法儿定位了。因为观察了附近有村落的痕迹,才继续深入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系舟顿了一下:“你知道吗,这片不知道什么山,在地图上无法定位。它是夹在百花和蓝雨之间的无人区,但如果是辐射区,怎么会有村子,又怎么会几百年来没有被定位?辐射区很多,都是公开的,为什么单单这里搞特殊?”
“那你们怎么?”蓝河不解。
“上个月雷鸣被派出去侦查,你走以后不久他被回报失联。当时我也比较激动,就一定说事有蹊跷。不管怎么说,他去的北边一带通讯情况应该是很好的,是不是一无所获不谈,完全失踪这根本不符合他一贯的任务风格。”
蓝河想起雷鸣大大咧咧地把小米粥喝到领口上的样子,抿了抿嘴。
“我们战队的那个什么石的标识器不是刚刚启用吗,这东西探测范围是五十公里。结果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有分队来报告了。”
他们小跑着,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让系舟不能很好的咽下自己喉腔里浑浊的叹息。
“对,就在这里。远在两千多公里外的山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稍微慢点吧,亚种们停下了。”叶修适时地上前拍了拍系舟的肩膀。系舟警戒地后退了两步。
蓝河感觉到队友的反感,无奈地解释道:“他叫叶修,他说他以前是嘉世的而现在无从属,之前在山上救了我一命,应该不是什么……呃……坏人。”他本来想说“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但是实在张不了这个口。一个诚实的人,怎么能说违心的话!?
“啊,亚种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叶修赶紧举起拳头宣誓。
“那你拿枪威胁我!?”垂杨愤愤地上前,一副誓死不休的张牙舞爪样儿。叶修转头瞟了他一眼,他瞬间熄了火,赶紧羞怯地埋头苦走起来。
“……垂杨你!?”系舟觉得垂杨会低头堪比火星撞地球。
“哈哈哈,没事儿,就联络了一下感情,解除了一下误会。哎你们别停下来啊,继续走。”叶修安排道。
“放屁!我们到底凭什么相信你!?”垂杨跳起来,系舟那目瞪口呆让他顿觉颜面全无。
“哈哈哈!”蓝河被系舟那种类似震惊当机的情绪和配套的表情弄得乐不可支,一回头垂杨那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脸直接让他笑岔了气:“垂杨别生气啊?再来给爷乐一个!”
“蓝河你小子不知好歹!你知道这什么人吗你,你……”吼着吼着他又漏了气,不知道该不该说也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能气哼哼地鼓着腮帮子,跟平常一无二致地瞪着蓝河,像条大金鱼。
蓝河大概猜到垂杨要说什么,没有搭腔。他心里也不是一点判断都没有的,对于叶修的身份,他有着自己的一点猜测。
“系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叶修是个哨兵,我们说什么他早就听见了。”
系舟看看叶修又看看蓝河:“我这是不懂你们在搞什么了。反正如果是你的话,他使坏你早就知道了吧。”
其实也就是这个道理,谁都别想在一个向导面前伪装自己。向导不会读心术,但善意恶意比什么故事的来龙去脉都鲜明。叶修是个奇特的人,鲜明又有趣,所以他值得奇特的对待。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雷鸣的尸体我们找到了,完好无损,原因不明地停止了生命体征。还有一个记录的小黑匣,等安全了我解码给你们看。然后在那儿我们搜索到了你的标识器,因为显示移动,我们就判断你还活着,来碰头了。当然,完全没有预见到还有第二个人。”系舟看了叶修一眼。
“唯一让我在意的是,当我们两个到这里和你碰头以后,留在基地里待命的部队已经独独剩下一支八队,而其他所有的蓝雨战队官兵们都……”系舟表情严肃说着,举起双手,横向比划到两边:“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叶修有些吃惊,蓝河也有些微妙的动摇,这个阵型太不科学,甚至有些可怕。
“喻文州和黄少天在哪儿?”叶修突然问道。
系舟惊讶,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地告诉了他:“在呼啸附近。”
“呼啸吗…………停。”叶修突然站住了脚步,一个转向迈开步子,呼吸急促起来:“往北跑,快!”
蓝河脑中一炸,立刻拽了系舟一把带着他跑。而垂杨愣了一下后也跟着撒足狂奔起来。
“喂!”他吼了一声就发现气息不稳,只能咬牙跟上,潮湿的风割在脸上居然有点咸腥味,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疯了!?
肺里的空气从每一个叶片里挣扎哀嚎着,泥泞的土地拼命挽留着他的脚,前方看起来漫无止境。飞扬的草屑刺入双目,痛楚鲜明,视线里一片血红。
但他很快发现顾不得这么多。因为他听到了。
——脚步声。
——很多很多的脚步声。
“你他妈不是哨兵吗!”垂杨歇斯底里地吼叫,凄厉在风里横冲直撞。
系舟挣尽全力向前奔跑,大口大口地喘气。这嘶吼让他颤抖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剧烈晃动的视线里倏地出现垂杨的脸,他吓得赶紧回过头,像一条搁浅的鱼一样用力呼吸,怔愣着双眼。
雷鸣已经死了。他突然间又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缺氧,他缺水,他缺食堂里的线骨汤。
雷鸣很喜欢蓝雨基地的线骨汤,他明明对吃的并不讲究,却唯独对此钟爱不已。他曾经喝汤太猛,把一条滑溜溜的线骨呛进了气管,大半夜眼泪汪汪地来找他。最后系舟从他的鼻腔里取出了那条恶心的东西。
雷鸣倒胃口极了,发了一个第二天就被打破了的“再也不吃”式毒誓。
我也会死吧。系舟这样想着。
已经瞪到麻木的眼眶里噗噜噜地溢出干枯的泪水,呼吸道开始痉挛,发出了破风箱一样的嘶嘶声。
可还是很恐惧,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他吞咽着咸涩的眼泪,仍然紧跟着蓝河。
“叶修!”蓝河咬牙,持续的缺氧让他五脏六腑都翻搅起来:“垂杨要不行了!”
系舟尽管绝望却仍然坚持,跟在最后的垂杨却已经濒临崩溃。蓝河被那股巨大的压迫感推着,后背像无数刀尖碾过。
护卫虽然不像哨兵那样五感俱健,却也是强化了一种或者两种感官的特种兵。垂杨有触觉强化能力,是名多执行侦查类的任务的尖兵。虽然不是哨兵,其他感官却也强于普通人,精神状态几近崩溃的时候,那份恐惧让紧逼的脚步声无限放大,连蓝河脑中都轰然作响,沉且烈。
叶修也感觉到了,一个顿步捉过垂杨,托着他的左肩给他借了点力:“醒醒,你还没死。”
“妈的老子知道!”垂杨理智还在,略微的休息让他有所好转,叶修随即放开了他。
“跑!”叶修余力无多,状况偏差搅得他脑内混沌。只能喊出这么一句坚持的口号,一旦停下脚步就会掉进死亡的深渊。
可这样剧烈的奔跑根本不足以支撑太长时间,和敌人的距离仍在拉近,终于连系舟都听见身后仿若震动大地的脚步声了。
蓝河眼前阵阵发黑,他边跑边解开系带,将背后的狙击枪放开提到手中。叶修也伸手从武装带里摸出了那一堆细细的黑色铁管,激烈奔跑中居然还是冷静地组装好了,这次是一把造型奇特的小型冲锋枪。
“死前、还要爽、爽一发?”蓝河接不上气,戏谑地嘲笑他。
“比不上您。”叶修也笑了,枪管口划出银色的残影。
敌人渐渐逼近。
有很多很多的故事盘旋在脑海。有的很幸福,有的很残酷。
他甚至想起了军校时期第一次见到他的蓝雨大神黄少天本尊时,人正玩儿着几件冷兵器进行模拟对战。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为了看动态图而不是连环画甚至跟人热血沸腾地打了一架。手背碰上对方汗湿的粘腻皮肤那就是结结实实的冲击。最后光顾着打了,对战全程一秒都没看着,只在散场时要到了一纸鬼画胡似的签名。
他的情绪猛然高涨起来。
已经有了很多很多的故事。
蓝河和叶修脚步同时一滞,分别左右藏进大树背后。系舟和垂杨也分行其后。
心脏鼓动,耳膜轰鸣,蓝河端着枪,感觉左肩粘湿。之前的枪伤可能裂开了,端枪的手已然不太稳。
但是,无所谓了。
他仰起头,磨蹭了粗粝的树皮,无声地开怀大笑。
倒数五秒,一枪穿心。
如果从飞机上向下看,这只是一片茫然的山野。
地形无奇,植物寻常,山甚至没有名字,也不属于哪条山脉,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而已。
但人类总是在它的边缘游走。
它像一座哨塔,圈了一块孤独的城池守卫着什么。
晚霞映出它的剪影,它沉默地看着什么。
包荣兴很苦恼。他不知道该穿哪件衣服去见老大。所以他干脆什么也没穿就出了门。
说出门其实也不太对,他的小屋被陨石砸没了,只剩一扇孤零零的门,哪边进哪边出他也说不清了。
昨天这是狮子座的流星雨啊!
包荣兴激动极了。
他前一天重伤终于痊愈,饿得不行,兴冲冲地出门打猎。结果没走几步腿一软就跌进了泥里。
我的妈呀!包子惊呼。
包子的字典里从没有后悔这个词,比如他的母亲一个多月前去世的那天,他恰巧出门打猎去了。他没啥后悔的,但为了永远记住她,包子决定把所有常用的感叹词都改成“我的妈呀”。
林间小屋远离人烟,每颗树都长得笔直,仰头仰到酸了脖子都看不到顶。
母亲不在了以后,山中更空旷了。
他趴在泥里,歪过头看着草叶的根茎。很饿,所以必须要起来找吃的。
他很久没屯粮,又遇到意外差点丢了命,但老大救了他一命。老大很厉害,因为老大就没遇到意外!老大说他是从北边来的,北边,一听就很厉害啊!
看老大打狍子那气势!那动作!然后老大还救了他,这心肠,这义气!
尽管他重伤昏睡了很多天,醒来时老大早就不见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认定了老大,一定要追!
包子这样想着,决定去找他的老大。这一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他还就撑着站了起来。
尽管他那天过得很艰苦,但结果圆满就让他无比开心——比如,吃饱喝足后陪一群小狮子睡觉,竟看到了一场他最喜欢的狮子座流星雨,而第二天回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小屋被砸没了!
幸好没睡在里面!
“一定是我妈催我去找老大!”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当他终于确定了开门的方向,披了件狍子皮,将母亲最喜欢的一口锅,啊当然也就这锅还能分辨形状,摆在了门边之后,头也不回就迈入了山林。
“喻文州在干什么。”吴羽策皱眉,将手中一叠纸拍在了桌上:“家门大开给谁进呢。”
“有什么考虑吧?”对面靠墙的沙发上,李轩正坐着喝茶,不知道神游着什么天外,心不在焉。
“过来。”吴羽策指尖轻轻叩了下桌面。
李轩刚啜了一口,不小心呛了一下,轻轻咳嗽了两下走向吴羽策,隔着办公桌盯向他。
“李迅上哪儿蹦跶去了?”他的嗓音本是清亮的,但低沉的语调愣是道出了几分慵懒和沙哑。说着他抬手拽出李轩的领带——办公室里他们都穿着制服常服——将他半个身子拽伏在桌面上。鼻尖相触,吴羽策眼角略有些上挑,是副凉薄的面孔。唯独看着他时带着些暗地里灼人的热度。
“他上岸去了。阿策小心杯子。”李轩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吴羽策的有些干燥的双唇,将茶杯推远了一些。
“一会儿该回来了。”
随后他捧紧吴羽策的脸,舔了舔对方微张的嘴唇。灵巧的舌头敲开牙关,粘腻的吮吻交换着彼此的微妙心事。
纠缠了一会儿,吴羽策渐渐难耐,他扭头躲过了李轩的一个吻。
“好,好。”李轩像是听懂了什么,直起身绕开桌子,重新坐回沙发,带着笑意迎上吴羽策紧随其后的怀抱。
薄云飘过,狰狞的海面如阴晴般起伏不定。
吴羽策兴致不错,和李轩多厮磨了一会儿。
他的向导今天也还是他的向导,明天也一样。想到这儿他的心情也就好了。
“嘉世不行了,你这么高兴?”李轩哑着嗓子笑问,又摸了一把吴羽策光滑的脊背。
吴羽策做爱时向来隐忍,几乎不出声。但李轩不需要听他说什么。吴羽策是他的哨兵,今天是,明天也是。
他们像往常一样确认着这个令人安心的事实,用身体结合,用精神安抚。
毕竟即使死亡,也是共赴的。
“蓝雨不会是想帮嘉世挡一挡烂摊子吧?”情事过后,吴羽策扎紧腰带,又理了理头发。眼角还带着些潮红。
“按照联盟现在的战力分布,东南拉出直角防守,北边霸图微草沿着防线向内陆压缩——不一直是这个战术?嘉世南北方向上本来夹在呼啸和蓝雨之间,只是更靠东而已。蓝雨如果意识到嘉世有什么问题,是该去跟呼啸接触一下,好好打打这块补丁了。但这样做对喻文州有什么好处,还把他家人都散到天涯海角去了?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吴羽策站在舷窗前,眼前日光明灭变换。
“联盟仍然没发表什么声明?”李轩皱着眉坐到桌前撑着下巴。
吴羽策摇了摇头:“联盟能管得着什么?喻文州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还能做出纰漏来?联盟光压着海壳子们不让造反就不错了。哪天联盟再也收不上他们的租子,就得派咱们上阵了。”
李轩失笑:“你怎么到现在还说海壳子,你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吗,小心联盟抓你。”
吴羽策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却无声地笑起来。
“也是。”李轩看着吴羽策,眼中带笑,闪着微光:“联盟哪抓得住你。”
“海壳子”是上个世纪联盟军对平民的贬称。
联盟为民众们筑起了一道防线,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区域是东南沿海一带。尽管幅员辽阔,但真正看到过海的人并不多。
大海是“魔窟”。几百年时光的推演让大海失去了激情与美。
永远消散不去的重重海雾,阴凄迷茫的异质海水,无论什么生物浸泡其中,身体组织都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但人们不得不盘踞在这里,这是稍近内陆的“联盟”为他们捍卫的土地。所以在上世纪的一段惨烈的时期里,士兵们不断一边讽刺平民们只会在海边瑟缩的样子,一边迷茫着自己不知道还会不会拥有的明天。
事实上几百年来的斗争中人类是占据优势的。军队的绝对化让科技优先服务于战争,他们也因此取得了不错的战绩。
然而贪欲无止境。人类想远离“魔窟”之海,想获得更多的生存资源,想去往内陆,想驱逐亚种人。这样不断给联盟施压的过激派政客层出不穷。
李轩觉得自己就是个过激派,吴羽策也是。所以虚空无孬兵。
他们藏在这里,肩负重任。
“李迅回来了。”半晌,李轩突然说道。他开门走了出去,吴羽策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后。
当蓝河抱着必死的决心闪出树后,端枪准备扫射时,天上突然一暗。
他迷茫之际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从天而降!
“老大——————!”
一道人影自树上跳下,荡着树枝吼出一道凛凛的威风!大树重重地砸到了他们前方,压倒了一大群亚种,也阻了他们的来势。
震荡的空气一波波扩散,蓝河被呛了半天,还没回过神,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了。来人将他整个扛到了肩上,一声大喝:“老大!弟兄们!跑啊——!”
说完,撒足狂奔。
“你……靠……!”蓝河被倒扛着,状况不明情形混乱,被顶着胃一阵阵泛恶心。但他看到叶修仍然伏在原地,端着枪,一动不动。
突然间一股暗沉的情绪如大浪般向他打来,灌满了冷水的房间搭起一座墨色的水晶宫殿。
鼓膜,眼睛,鼻腔深处都像被锤子击打一般。
蓝河猛地吐出了一口酸水。
“系舟!那、叶修!”他喘息着,嘶哑着嗓子吼着同伴,他知道现在他说不出话,但他想尽力让同伴听见。
系舟的确离叶修最近,也是听了蓝河的喊叫才意识到叶修还在原地。他脚步一顿,垂杨却径直向他跑来。
“你先跑,我来!”
垂杨拽住叶修的衣领往前拖了好几步,叶修才终于回过了神。奔跑的步子下意识就迈开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官。
恍惚间,他听见了那棵老槐树的被风吹动的声音。
唰啦啦——
唰啦啦————
“叶修!”少年猛地一拍桌子,水杯倒了。“我靠。”他手忙搅乱地收拾着那些散乱的纸张,琥珀色的茶汤倒影着四面八方的漫射光,蜿蜒地顺着桌边滴落。
滴答————
有个人跌进了缀满星星的河流中。喧嚣的活水被他的头分开,艰苦地走了半天,在他的脚下合拢。它们终于重逢,嗨你好呀,你也好呀,不断地打着招呼。于是这个人踩着许多份的问候,热闹得仿佛要逆水行去。
嗨——你好。你要往哪儿去啊。
自己在半空伸出了手。
“去战场——”
河水们惊呆了。
“他说去战场。”“他说去战场?”“他要去战场!”“竟然要去战场?”“战场多可怕!”“战场太可怕!”“战场好可怕的。”
“战场!”“战场!”“战场!”“战场!”“战场!”
窃窃私语之后,他们动荡起来,水花四溅,打得人生疼。
很着急,很焦虑。自己握住河里人的手,冰得像液态氮。你起来啊,你为什么不起来?
你不是要去战场吗,你为什么不起来?
少年终于把桌子擦干净了。
桌面光可鉴人,他又神采飞扬地翻起了那叠纸。
“真是天才之作。”有人说。
叶修被强烈的光线惊醒,回过神来却见他们已经跑出了丛林。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狂风迎面,迷得人睁不开眼。系舟站在崖上,大起大落终于让他绝望地哀号出声。
他们立于山崖,而眼前,竟是一片覆着灰雾的海。
他们明明身处内陆,面前怎么会有海?这种违背常识的事让几人一阵眩晕。
“嘿,你们哭啥!老大你看啊老大,是海诶!”
蓝河半途就挣扎着自己下地跑了,此刻不禁神色复杂地多看了神秘人一眼。他脑袋有点晕,原因也许是失血,但世界观要是崩塌了,绝对跟这倒霉孩子脱不了关系。
叶修即便脸色青白,也还是迅速接受了状况,他略略思考了一下,很快得出了结论。
“别怕,死不掉了。”他说。
远远地,海边跑出一个人影,起步加速后展开滑翔翼,一个漂亮的爬升向他们冲过来。
“叶秋前辈,嘿!”来人个头不大,短发支楞着,笑得很是机灵。他抛出几包降落伞,招呼道:“远来是客,麻利儿点下来吧!”
“原来虚空藏在这儿啊,真是难为你们挑了块风水宝地,丧葬费很贵吧。”几人穿着起装备,叶修疲惫地打着招呼。
“哪儿能啊!咱福利待遇可好了!”
“但是副队长很吓人,对吧李迅?”叶修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拉过蓝河往怀里一抱,就跳了下去。
“抓好啊。”蓝河心中正上演草泥马飞跃疯人院,听见狂风里隐约掺上了这句。他也顾不得多想,能动的右手遵照了命令。
降落伞面哗地张开,与强烈的失重感刀剑相向。蓝河被猛地一拽,耳朵里灌进潮湿的风。然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
感谢老天爷,老子居然还活着。
“嘿!”李迅神神秘秘地扒开门缝:“叶秋呢?”
问罢他吓&了一跳。
昏暗的房间里是见惯了的整齐摆设,上下铺双人间,小书桌上方一扇小小的舷窗。
有个乱七八糟的青年一丝不挂地正捣鼓着后勤给的虚空队服,一张苦恼地脸上写满纠结两个大字。
“你谁啊?咱文明人不要随便脱裤子。”
包子一见有人,眼睛一亮把李迅直接拽了进来:“你叫什么?你是什么星座的?”
“啊?不我说你把裤子穿上!”李迅冷不丁撞了一下头有点晕:“然后告诉我叶秋在哪儿?”
“叶秋?谁是叶秋?你说我老大吗?”包子撇撇嘴,还是先把队服外套套上了。“老大估计去找你们老大了吧,进了别人的地盘得先打个招呼,至于地盘要不要抢还得看有没有东西吃再决定啊!哦说起来你们这儿有吃的吗?熏肉烤肉酱香肉?”
李迅干瞪了半天眼,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后勤刚来过?没给你东西吃?”说着他突然变了脸色:“靠啊什么东西!”
走廊上噔噔噔地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两个黄色的影子砰地撞进门来,嘿咻嘿咻,蹦蹦跳跳,跃起一扑那力道就把李迅给撂倒了,几只爪子欢实地踩上了他的脸,啪嗒啪嗒。
“这什么!?狮子?这年头还有狮子!?它们刚才怎么上来的!?”李迅拍拍脸狼狈地爬起来,看着两只小狮子围着还遛着鸟的青年转来转去,不禁头晕目眩起来。
“我从山里带出来的!不是它俩我也拔不起那树扫荡了一群坏人!”包子自豪地拍拍胸脯,两只小狮子就自觉地凑了上去,嗅嗅闻闻再舔舔,一副包荣兴是我爹,我爱我爹全家自豪的模样。
“山里?拔树!?”李迅扶了额,掏出了一本小本子:“你等等,我理一理……不,等等。”他在左右两只小狮子毛绒绒的围攻中艰难地转过头对准包荣兴。
“你他妈先给我把裤子穿上!”
虚空的基地是一艘巨大的战舰,就停靠在幽灵海边。海面终年飘散着雾气,站在海边岩石带上也永远望不见海平线。
因为深入内陆,幽灵海严格意义上该称为“咸水湖”。由于它的资料太少,又是可怕的“魔物入侵”,历史才赐给他了这么一个阴森可怖的名字。很少人知道它在哪儿,也许这名字也包含了这层意思吧。
雾气稍稍遮挡了战舰巨大的身形,之前逃命时,叶修一行之前就从事先架好的通道上急急地钻了进去——几百只怪物们远远地停在了悬崖边,望着“海”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当时李迅心里惊奇极了,因为那个山崖上的亚种人智慧显然不足,他们不仅不会使用枪支,甚至完全不会彼此交流,看起来就像……就像一群僵尸?
所以回到虚空四处安排了一下,他就开始找叶秋大神了。只是大神带来的人太奇葩,为什么不肯穿裤子!?
这怎么行!一定要弄清这个包荣兴的来头!李迅的求知欲蹭蹭直冒。
野性在召唤!
蓝河睁开眼睛。他坐起身,扭头就看到一扇小小的舷窗。外面是以前从未见过的灰蓝。
“内陆到底为什么会有海?这儿难道就是幽灵海?虚空不是个神秘得要死的地方吗,我还以为不在天上就在地下。”
“恭喜你你深入神秘内部了,要不要去探个险?”
蓝河怀着鄙视向叶修投去该吃药了的同情目光。
对方坐在地上背靠床沿,低着头正捣鼓着几根细细的黑色管子。换过了一件外套,但显然没洗过澡,他头发上还有结起的泥块。
“你醒得太快了。”叶修手上仍然不停,细黑的管子不断被拆开重组,变换着各种不一样的形态。
“因为太疼了。”蓝河受的都是外伤,剧烈的动作让他不断失血,刚落地就失去了意识。
向导对精神抑制类药物天生排斥,除非重大手术,一般都不使用。在必须的情况下也要严格控制剂量。虽然有个体差异,但大多数向导会对抑制剂感到危险,从而产生应激反应,严重的还会导致死亡。
所以急救之后蓝河还是很快清醒了,虽然信息量太大让他有些混乱。
“给你吹吹?”叶修问。
“来啊。”蓝河俯身,手肘撑住自己。半趴在床上将头搁上叶修的肩膀,“先听你吹一下你是怎么当上嘉世队长的吧,叶、秋、大神。”
叶修手上顿了顿,委屈地说:“我要告你侵犯尸体尊严。”
“还企图杀害友军。”
“特别小气不肯把东西分我用。”
“…………”
“好了我去洗澡。”
“……叶!修!”蓝河咬牙切齿。
“哦你也要来?”叶修拍拍屁股站起来,惊讶地问:“听说隔间很小的!我要告你企图在军中行不轨之事!”
说着叶修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不介意做点酱酱酿酿的事的,但我服侍人的水平很糟的,怕客官不满意,要给我差评。”
“……滚。”
叶修转身出门,刚把门带上就又推开了,露了个脑袋:“等会儿去探险不?我说真的啊。”
“……去去去。”蓝河躺回去。
有些事情蓝河也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料到叶修是个高层,却没想到高成“队长”级,说不震撼是假的。
嘉世至今没有公开任何他们的队长离队的消息,这其中有些什么曲折都不是他要关心的。而叶修本人,看样子也并不想把事情告诉他。
两天时间短暂,接触有限,蓝河却觉得这人十分有趣。藏着秘密,怀揣梦想,对蓝河略显天真的想法也没表现出嘲讽。是个令人觉得舒服的人。
但之前在丛林中他的判断和失误都太丧失水准了,蓝河觉得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叶修是个厉害的人,但如果他一直用拼装那个奇特的武器来转移注意力的话,他的军人生涯,或者说他作为一个哨兵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了。
我还没见过海呢。
他偏头,却只能从那一方小小的空格里望见灰白的薄雾和天空。
虚空是联盟的影子。
所有公开资料的战队里,只有虚空是除了名字一概不详的。
外出任务的时候,叶修遇见过虚空的正副队长,也见过几个比较有本事的后辈。
李迅是很有本事的,这点叶修心服口服,因为他正在自己没察觉的情况下打开了他淋浴间的门锁。
“前辈!可找到你了!”李迅哭着说:“你那小弟是怎么回事,死活不肯穿裤子,遛着鸟到处跑,刚才还带着狮子进厨房,把我们师傅吓得手一抖多放了一大勺盐!”
隔间里氤氲的水汽不断从门缝往外窜,叶修感觉到了那么点清凉。
“小李啊。”
“你非要看我也不介意,那你告诉我,我和包子谁比较大?”
“……”人不要脸还真无敌!李迅带上门,扭头跑了。
此刻他无比想念他的队长。
一会儿叶修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来了,打开门,蓝河又睡着了。因为全身多处外伤不能沾水,叶修之前就给他擦了擦脸。
层云飘过,房间里晦暗不明。他们漂在幽灵海上,战舰厚重因而丝毫不晃。他觉得耳鸣渐渐漫上来,仿佛有人在低声交谈,用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他低声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掏出了那只改装枪。那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武器,名为“千机”。但想了想他又把枪塞了回去,一屁股重新又坐到了床边。
“前辈。”一会儿,李轩开门进来:“喻队长找你。”
叶修稍稍惊讶了一下。
“文州找我?怎么找我,你们这儿通信没监视吗?”
“干扰区。”李轩指了指天。
叶修明白过来。幽灵海仍然属于这一片诡异的干扰区,因此虚空和外界的交流是靠单向卫星实现的。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虚空应该是用了一些手段钻了卫星的空子,构成了一条独有的通道。
“你们这搞得可够神秘,怎么以前从没用这招联系过嘉世?”
李轩微笑:“如果什么时候都可以用,怎么能叫秘密通道呢?”
李轩人生得一张笑脸,讲起话来也很周全得体。全联盟的战队里,只有虚空和蓝雨的队长是向导而不是哨兵。因此他们也各有些过人之处。
叶修拍拍屁股走出房门,李轩带上门后稍显犹疑地问道:“前辈,你还好吧?”
叶修笑了笑,随意地摆了摆手,径直往前去了。
船舱走廊里照明微弱,叶修觉得心情愉快。
有来路,有去路,实在是件挺好的事情。
蓝河沉沉地睡了一觉,睁开眼还以为自己有第二层眼皮。
也太黑了!
他坐起来,摸索到床边,随手一抓就听“嗷”的一声。
蓝河尴尬地收回手。
叶修捂着半张脸把灯打开,柔和的小灯并不刺目:“放下仇恨吧少年……”
“谁是少年……呃对不起。”
似乎刚才那一爪子,小拇指正巧顶了人眼睛一下。要不是叶修正闭着眼浅眠,估计真得戳瞎了。
“你还好吗?”蓝河问。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叶修揉揉眼睛终于缓过来,眼眶仍然有些红肿,配合他长年的黑眼圈,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蓝河努力忍着吐槽的欲望,试着活动了一下全身。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有些麻痒。显然是好的医疗条件带来的福利。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我没事了,现在几点?”
“夜里两点。说好的虚空探险,走不走?”
“…………”蓝河盯着叶修那张嘲讽脸,简直想从里面看出朵花儿来。
“不许反悔,你白天说过要去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说‘去去去’。”叶修摸了摸裤兜,又空手抽出来,很难受的样子。
“这尼玛也行!?”蓝河又咬牙切齿了。但他简直又要笑出来,因为叶修这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实在是熟悉极了。
大神也会犯烟瘾啊。
“你之前在外面吃草也是因为这个?”蓝河和叶修走在船舱七拐八绕的走廊里,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唉是啊,可怜可怜我吧好同志。”叶修每到一个岔路口都要贴着墙偷偷看左右,以防被人发现。但蓝河简直不想和他走在一起了。
其实也难怪,全联盟都实行了禁烟令,烟这东西只能偷偷搞。
叶修大神沦落野外显然没有了存货,就算回到了文明的基地那也毕竟不是回家,总不能偷偷抓住李迅跟人讲“诶迅哥儿我跟您商量个事儿呗,就那个,那个,你懂。”
多跌份儿啊。
……其实要是这么两句真能搞到,叶修绝对不会在乎这个脸皮,关键是喊十万遍迅哥儿那也变不出来啊?
“你其实是想去找烟?”
“胡说,哥至于落魄成这样吗。”
蓝河很想说至于。
叶修看一间房亮着便倾过身子听一听。蓝河是听不见什么,但叶修能听见。
“啧,这边都是宿舍,打牌呢,没意思。我们摸去李轩那边看看。”
“你真的不是去找烟的?”蓝河觉得叶修积极得莫名其妙。
“啧你怎么不相信我,李轩身上也没烟啊。”
“李轩和吴羽策。他俩都不抽,我闻过了。”叶修抽了抽鼻子。
蓝河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叶修往另一边走去。“给你拿个东西叼着,别挑三拣四的了。”
“你要给我啥?”
“草啊?……啊。”蓝河脚步一顿,想起这是在船上,顿时尴尬得红了脸。“随你吧……”
叶修啧了一声:“也是个办法。本来无所谓的,说了就想要了,你跟我来。”
他说着朝前快步走起,蓝河紧跟其后,也不知道这家伙又想啥幺蛾子。
俩人走着,穿过一个楼梯间和一个半圆形的大厅,又拐了好几次,终于是见到了一扇门,看起来颇为高级。
门上什么也没写,但有些暗槽组成了些奇异的花纹。在一些转折的地方,不知道嵌了什么特殊的金属,隐隐发着幽蓝的光。
“你要怎么进去?”蓝河疑惑地问。在基地这种地方,没有权限跟乞丐也没区别。
叶修转过头,朝他自以为神秘地一笑,蓝河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气沉丹田:“包子开门!”
为什么是包子不是芝麻!?
蓝河腹诽,可大门居然真的开了。
“老大!”面前蹦出一个长发青年,这不就是之前那个神秘人吗?他一个熊抱就揽着“老大”往里走,嘴里还叼着一块……肉干?
蓝河被光线晃了一下。这偌大的空间里照明单位非常密集,尽管光偏冷,但热气氤氲人群喧闹,各种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一走进他不禁“哇”地感叹了一声。
“老大老大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刘师傅,最擅长做各种馅儿的烧饼!”
刘师傅从铁炕里挑出一个饼扔到了半空,撒出一把炒过的香芝麻,举起张油纸准准地一接后撂进盘子,头也不回地递到了蓝河眼前。
“好!啪啪啪啪啪!”众人鼓掌。
“…………”蓝河一手接过盘子,包子和叶修已经像领导一样走到了前面。
“老大老大!这位是张师傅,煲汤一把好手!”
张师傅抄起大勺,往一口大铁锅里撒了一把里椒和山枸,一阵奇香扑鼻而来,接着他迅速地舀了一勺浓白的汤盛进一个白碟,头也不回地递到了蓝河眼前。
“赞!啪啪啪啪啪!”众人又鼓掌。
“………………”蓝河接过碟子,拿起来尝了一口。
“老大老大来来来!这位是赵师傅,烤肉最是拿手!”
赵师傅双手持刀,擦擦地互相磨了两下,从烤架上唰唰唰地割起肉来,瞬间就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拿起两张面皮,呼啦一卷,动作流畅又无比帅气。
蓝河伸出手。
赵师傅把烤肉卷儿往脚下一丢,两只黄色的影子一窜而出,叼走了肉开心地在全场绕圈。
“太厉害了啊!啪啪啪啪啪!”众人给小狮子们鼓掌。
蓝河的手还尴尬地举在眼前,狮、狮子!?是我想的那个狮子吗!?
“给。”举起的手里被塞了点什么东西:“王师傅的肉包子。”
叶修觉得自己非常体贴。
这位老大吊儿郎当地走在前面,蓝河举着包子烧饼和汤碟努力避让着两边忙碌的人群。
“这儿是食堂?”
“明显是厨房。”叶修真的顺来了一把韭菜,咬在嘴里晃来晃去。
“原来虚空的厨房长这样……”
“蓝雨的不一样?”叶修侧头问道。
蓝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也是。其实我也没去过蓝雨的厨房。都是重地,谁敢随便进?厨房可是战队的‘命脉’。”
“你就踩在虚空的命脉上。”
“你先进来的,前队长大神。”
“好吧,等会儿李轩要是骂我,我就把包子拎出来挡箭。”叶修朝前头到处搭话的长发青年撇撇嘴。
“包子到底是……?”
“是我之前在附近山里顺手救出来的,性格的确有点飘忽,我也摸不透。”叶修不小心把那根韭菜吞了下去。
“是个很单纯的人。”蓝河说,“没什么心思,很难得。”
叶修赞同:“我也看得出来。”
三人一路领了些吃的,坐到角落里都摆在了地上。
“老大你先吃点儿肉,我大力推荐,这儿的肉烤的真好吃啊!比我的妈厉害多了!我猜师傅一定是金牛座!”包子兴奋地说着。
“包子你好,我是蓝河。”蓝河艰难地试图与他对话:“我能问问你之前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吗?又从哪儿弄来的树?还有,为什么一开始就冲着我来?你是个……哨兵吗?”
“你的问题好多哦,你是不是水瓶座?”
“…………”
蓝河看向天花板。
“包子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叶修端起一碗面,吸溜溜起来。
“报告老大,我就随便乱找的,我就想反正我就走总有一天能找到老大的!”
包子啃着烧饼,蓝河目瞪口呆。
“你……就这么随便走的?你找了多久?”
“五天!”包子回答。“正好我家被流星砸坏了,出去找老大这是天意啊!”
蓝河和叶修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诶你悠着点儿啊!”蓝河见叶修手上还捧着面碗,笑着提醒道。一笑手一抖,汤水看起来颇危险。
叶修住了嘴。
面汤里飘着些不知名的菜叶,微漾的表面映着些光。热气不再冒得凶狠,他忽然感觉有点困。
“不是包子,我们说不定都已经死了。”叶修说着,又捧起碗喝了一口。
“我是沾了你命不该绝的光。”蓝河抬手,又放下:“你也别放弃。”
“我放弃什么?”
“……对了包子,你又为什么一开始要来拉我?你真的不是哨兵吗?”蓝河脸有些红,转而问向包子。
“我当然拉你啦蓝河兄弟!你身上血味儿可浓了我老远就闻见了!老大的兄弟那也是我兄弟,怎么能不救!”包子拍拍胸脯。
蓝河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你能闻见血?你知道什么叫哨兵吗?”
包子摸摸头:“我妈好像跟我讲过,我给忘得差不多了!你要是也想闻见血味儿,那来我们山里打猎啊!打打你就会闻了,咱可要靠这个吃饭的!你是我兄弟,我分你一块儿地!”
“包子你听着。”叶修喝了一口面汤,含混地插嘴:“以后再有人问你这个问题,你就神秘地告诉他,你有‘野性的直觉’。”
“噗——”蓝河冷不丁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好的老大!遵命老大!老大真是聪明机智,原来我这叫野性的直觉!”
“你这样好吗……”蓝河拿胳膊肘捣了捣叶修,悄悄地说。
“什么好不好?我是认真的。”叶修老神在在。
“老大我去带孩儿们遛个弯!”包子突然站起来,两只小狮子恰好跑到他们跟前。
“去吧,注意安全。”
“好嘞老大!它们俩可是帮我拔树的功臣!”
包子哈哈一笑,朝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两只小狮子让哄闹的厅堂更加热火朝天,这里可没有谁见过活的狮子。包荣兴实在是个运气很好的家伙,总能出其不意地让你觉得震惊。
白天出自他的手笔的神兵天降,看来助演就是这两只了。虽然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让两只动物对他死心塌地,但那一个画面的确值得记住。
“说来你究竟为什么要拉我出来乱转,可别老拿探险忽悠我,我可不是包荣兴。”
“你不好奇?这里可是神秘得跟黑洞似的‘虚空’。”
叶修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喻文州让我传话给你,把标识扔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蓝雨的人了。”
蓝河一顿。
“好吧,任务结束我再回去。”
“不错嘛。”叶修丝毫没有感觉到身边的人有所动摇,不禁称赞了一把。
“你可别小看我们蓝雨。”蓝河咬下一口包子:“喻队的命令嘛,我们可比你熟多了。所以说,你准备带我上哪儿去说话?”
“边走边说吧。”叶修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重新叼上了一根新鲜的韭菜。
将包荣兴留在了厨房,叶修和蓝河先行离开。大门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回到昏暗的走廊里,蓝河觉得刚才热闹的世界就像一场梦。他回头看看,大门上的花纹里隐约浮现的幽蓝的光,像一个盛情邀约。
他跟着叶修继续往深处走,船舱寂静。极其遥远的地方海浪拍打礁石,无端的让蓝河感到些许不安。
“怎么了?”叶修隐约察觉到蓝河的变化。他虽然不像蓝河能自在使用这份共感,却也多少沾了点存在的光。多年来他靠这样的能力实现自制,虽然最近两方能力都有减弱的迹象。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虚空可以这么镇定地呆在这里。海水有危险,那上面的雾气呢?尽管没有直接接触,但对舱底的侵蚀呢?这些一概不知的东西放在这儿,居然还能安心的组建战队?”
“你有没有想过,联盟为什么要让虚空藏起来?”
“呃……有宝藏?”蓝河说完自己先咳了一下。
“这么说也没错吧。”叶修拍了拍他的肩:“亚种人表现出很强的模仿力,可创造力几乎为零。这是人类能取得优势的关键。如果他们肉体上的高速进化能战胜一切,那我们早就灭绝了。他们在战争中学会制造和使用枪支弹药,完全是一种高度模仿行为,证据就是,他们从没有使用过领先于我们科学技术的武器。”
蓝河点点头,这些知识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学习过。
“所以我们的宝藏,就是这些技术和新型的研究成果。”叶修指了指前方:“但每个战队都有自己的武器研究部门,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这里,应该在进行一些关于亚种人本身的研究。”
蓝河皱眉:“这是真正的机密吧。”
“是。”叶修毫不犹豫。
“逾越职权可是重罪。”
“我已经是退役的闲散人士了。”
“那也是偷窥机密。”
“李轩让我看的。”
叶修叹了口气:“被联盟知道了就是重罪,所以他偷偷放的行。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那我呢?”蓝河问。
“你已经不是蓝雨的士兵了。”
“……”蓝河半晌说不出话来:“卧槽难道是你让喻队开除我的吗?”
“别激动啊。”叶修停住脚步,摸住了一个破旧的门把手,拧开:“想带你玩儿嘛,你不高兴?”
这是个尘封了很久的储物间,因此也没有配智能锁。打开的一瞬间灰尘漫天飞扬,蓝河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他使劲儿拍掉脸上的灰,实在是没法儿心平气和地说出“我炒鸡高兴”之类的话。
“这也太巧了点,你怎么能保证自己能到虚空?我们可无数次差点死了。”
“所以我大概是他们的计划中的变数吧,虽然我还没猜到他想干什么。喻文州估计压根没把我考虑在内,而且他对着我好多东西都闭口不谈,更不会拿我当王牌。”他从里面翻出了一根铁棒,在手里掂了掂:“啧,虽然哥觉得区区一个王牌我当当还是不在话下的。”
蓝河翻了个白眼:“你要找啥?”
“随便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说着他翻出了一卷铁丝,吹了吹,扔在了地上。
“有目的地吗?”
“李轩要是对我这么好我一定感动地哭给他看。”
说着,叶修翻出了一叠白色的卡,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正反面都没字。
“啧,好东西。”他掸了掸灰,抽了好几张往兜里塞,蓝河也把铁丝盘好装进了武装带。
“其实我也没想太多。”叶修顿了顿:“就觉得你会愿意来,就跟文州提了提。”
蓝河哑然失笑:“大神你还行不行?之前不是那么嚣张,啊等等。”蓝河制住了叶修要关上门的手:“看那上面,是不是有个……”
“梯子。”叶修顺着蓝河指的方向一看,肯定地说。“我去看看。”
他把一堆扫帚和破纸箱推到了门外,踩着些不太稳的杂物够到了踏脚。储物间的顶部低矮,梯子是一些突出的铁杠。
他摸了摸头顶的板材,使劲一推,稀里哗啦的灰尘和砖石碎屑就落了下来。
“哇……大神好臂力。”蓝河崇敬地看着那块四分五裂——或者说也许它其实并不是活动门只是一块普通的天花板——的混合板材。
头顶开了一个容一人的洞,叶修抖了抖身上的灰,探头上去查探了一下。确定没人之后招呼蓝河带着门外的铁棒一起上来。
储物间的上面是一个半层的通道,里面空空如也。叶修掏出照明棒,打量着四周。通道尽头有向上的台阶,似乎是废弃了很久,地上有一层厚厚的白灰。而台阶很陡,一会儿就到了顶。叶修看着封死的前路和低矮的天花板,得意地挥了挥手里的铁棒。
“你看哥多有先见之明。”
他用铁棒往斜上方一捣就出了一个差不多的洞,碎块都落在了前方。这次没有踏脚了,幸好洞本身不高。蓝河半蹲,先让叶修踩着他没受伤的肩膀上去,接着叶修把他拉了上来。
蓝河身上还有伤,用力比较艰难。半个身子上来的时候,脸正贴着叶修的脖颈。有些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前面有梯子!”掩饰尴尬而四处张望时,梯子简直是救命稻草。
这梯子和储物间的铁质踏脚是同一种构造,但举起照明向上看时,有空洞与上一层相通,踏脚延伸到不知何处。
叶修把照明棒插到腰间,率先爬了上去。
每层都没什么不同,面积也很小。向上爬了约几十米,终于是到了顶。
“有风,估计是到了外面。”
叶修用手肘顶了顶活动门,纹丝不动。
“蓝河,弄截铁丝给我。”叶修把照明棒举到眼前,眯眼查看了下缝隙。
蓝河绞了截铁丝递给叶修,叶修弯起铁丝伸进缝隙捣鼓起来。大约找了五分多钟,他勾到了铁栓,一推一拉,活动门终于打开了。
咸湿的海风哗地灌进来,尘封多年的空气开始蠢蠢欲动。
“居然上了甲板。”蓝河愣愣地,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战舰巨大,甲板向前望也望不到边。他跟着叶修向侧面围栏走去,从未见过的景象让他惊叹不已。
“没见过真正的船和海吧?”叶修又摸了根韭菜,然后搓搓手:“唉,这时候来根烟才好。”
蓝河的确没见过海。广阔的,未知的,富有侵略性的。
夜晚,雾气散去不少。海是深黑色的,即便暗沉,却也毫无保留地映着星光,像一条漾着心事的隧道。
他抬头,新月与星河一同笼罩战舰。
“这不是真正的海。”沉默了一会儿,叶修说道。海面风大,他低沉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到了蓝河耳中。
他转过身,背靠栏杆。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眼底却有着罕见的笑意。
“我小时候在海边生活过,比这可壮观多了。海潮常推着些奇形怪状的黑色东西上岸,大人就会说,‘见墨得祸’,威胁我们再看就要把眼睛挖掉。”
“但我们还是常常去看。”
那算是当地孩子们共同的秘密基地。
临海的地方,各类疾病的发病率的确高于其他城市,因此真正靠海的片区人口相对稀少,当然,物价也低。
有些人在那里出生,尽管环境恶劣却仍想把那里当做坟墓。还有些人穷顿落魄,不得不寻找这样的地方继续自己的生活。也不乏不畏那些“数据”,坚持要来这里过日子的普通人。
说不上特别的脏乱差,却是个物资匮乏、不够热闹的地方。
“即使住在海边,因为有雾,也是基本看不到什么像样日出的。我和我朋友,带着他妹妹,还有隔壁开面馆的,巷口卖拖鞋家的小子,常常在房顶上看潮。这里的海不太像,但天还是像的。”
叶修抬头看了看,索性一屁股坐下,随后摊开手脚躺在了甲板上。
蓝河跟着躺下。
他侧过头,脸颊被冰冷潮湿的甲板激了一下,眼底和鼻腔都一阵发酸。他看向叶修,对方眯着眼览遍漫天繁星,呼吸平稳。
“说起来,卖拖鞋那家的儿子看我很不顺眼,估计是看哥太厉害了,他打不过我。那边治安也不算好,有次他想整点坏点子,就从海边捞了个什么坏东西放进玻璃罐,送到了我和我朋友开的店里。也不知道是托谁送的,人也不靠谱儿,就往柜台上一搁就走了。啊,我朋友是搞信息技术的,开了家小店替人修修终端和个人设备。”
他说着,声音低了些。
蓝河也跟着放松了自己的屏障。
叶修有些怀念的叙述,像一大把干燥的稻草铺撒在地上。光脚踩上去,发出好听的啪擦声。
“那天正好一个小姑娘来取个东西,人还没柜台高,伸手一够就把瓶子碰倒了。结果那团东西不偏不倚就砸上了小姑娘半边脸。”
蓝河心里一揪。还没说什么,叶修就抬手拍了拍他。
“别紧张,没什么大事儿。小姑娘是吓到了,哭得惨兮兮的。但围观的人没有人敢上前去收拾那滩东西,也没人主动带着小姑娘去洗脸。后来我和我朋友赶到,才算把现场清理了一下。”
在叶修记忆里,那个孩子是很可爱的,扎着一对羊角辫,晃来晃去,总是大哥哥大哥哥叫得很开心。
那天格外晴朗,日光把万物都照得十分鲜艳。小姑娘穿着鲜红的连衣裙,叶修冲过去将她抱进了店里的阴影下。倏然间,他看什么都像自带着惨绿色的滤镜,连那身红裙子都泛起了灰。
海里的死物带着毒性,小姑娘白嫩的左脸上渐渐泛上了一堆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叶修他们连夜把她送上了医院。
也差不多就在那时,叶修觉得世界变了样。
很多哨兵觉醒的时候,在某个漫长的时间段内都经历着剧烈的痛苦。柔光刺眼得难以忍受,悄悄话都震耳欲聋,从前许多天后才会察觉的淤青,现在光碰一下就疼得钻心刺骨。
可惜叶修没那么好的条件去慢慢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因为第二天,他们所在的城市,迎来了政客们几十年来的首次下访。
整个城市都警戒起来,各类安保措施做得严严实实,每天都有无数从没见过车辆穿行在不宽的街道上。而路两旁更是搭起了许多小台子,有教授做着些学术演讲。
鲜花带着露水手拉手坐满了整个城市,整整半个月艳阳高照。
“我的情况是一定要去服役的。当时我朋友也要跟着去。我们都觉得吧,那城里,那家店,不是我们应该呆的地方。其间挺多事儿,有机会再跟你讲吧。”叶修说着,表情也有些波澜。
“这就完了?差评。”蓝河呼地坐起来,俯视叶修那张嘲讽脸:“你朋友现在呢?小姑娘还在吗?别告诉我作为一个队长级别的哨兵,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向导是因为没人看得上你。”
温柔的海浪拍击着船身,蓝河突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意识中有温暖而粘和的风从脚底吹来,又从头顶回去,穿过作训服的领口,穿过第二三根肋骨之间。
叶修就这么咧嘴一笑:“你就这么说我,你自己呢?什么时候把底兜给我听,什么时候告诉你。”
说着他微微撑起身子,一手揽过蓝河,一手按下他的后脑,交换了一个粗重的吻。
蓝河口角有先前留下的破处,血痂被反复舔舐有些松动,吻染上了铁锈的味道。
他的脑中闪过一团团的灰色棉絮,又像滴墨入水,介于无形与有形之间。
猛地抓住叶修的肩膀按倒在地,蓝河单膝跪在叶腿间。若有若无的擦碰让那团小火轰的燃烧起来。
“叶修。嗯……”他好像抓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抓到。有些丝丝缕缕的东西揪住了他的心脏,沉沉的,又有些发酸。
这些丝线大概是从地里生长出来的吧。蓝河脑中混沌的时候不禁瞎想。它们太沉了,不断地要把他往地缝里扯。分裂,缠绕。
滴墨游出两条鲤鱼,最初只是悠然地摇摆着尾鳍,而后突然像离了弦的箭一样在蓝河脑中冲撞起来。
“唔!”他眼前一黑,突然觉得有些窒息。好像有些什么微弱的东西环绕着叶修,如水膜般脆弱,却切切实实的存在。
他们分开,又相互触碰,撇开那些属于向导和哨兵的特殊碰撞,就单纯一个纠缠的吻,也让两人都燥热起来。
蓝河技巧生涩,叶修也谈不上身经百战。粗暴的触碰却能带来最原始的快感,就在刹车快要失灵的时候,蓝河突然闷哼一声。
意识有一瞬间脱离了身体,浑身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并不是个强大的向导,叶修的五感几乎要将他拽走。他抓不住那些蔓开的枝杈,它们伸入天际,一条条拔节生长,速度快得惊人。然而砰的一声,它们又好像撞到了什么无形的东西,碎裂飘散出无数彩色的光点。
“你放松点……”蓝河在喘息的间隙要求着。有些细碎的片段在他眼中炸开,来来往往的是灰色的列车,驶向不知名的岛屿。
跟我走啊。
他想这么说,但那些光点仍然四处乱窜。有层透明的隔膜戳不破剪不断,墨色鲤鱼朝他游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靠!”蓝河猛地一推叶修,后者的脑袋砸在甲板上,咚的一声,眼冒金星,光听起来就疼得要命。
“……你干嘛!”叶修抱着头缓了半天。
“不知道。”蓝河闷闷地说。
他站起来,觉得累得不行。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想救你,所以我也救不了你。”
“抱歉,虽然我没那个意思。”
“你是队长级别的哨兵,尽管没有向导,却还是比我们强一大截。”蓝河看着叶修也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平视他。
“但你不是我的队长。”
“我之前的一切行为都只代表我的个人意愿,是我选了你。”蓝河咬了咬下唇:“无关怜悯,无关凑巧。所有跟你的共同行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需要听令于你,所以不要用这种方法拒绝我。”
“但喻队既然下了新的任务,我们可以慢慢来。”他说着,把耳钉取下来,大步走到围栏边,朝着遥远的一线狠狠扔出去——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部下。”
天地浑然不觉,兀自相拥入眠。星海与风荡涤着甲板。
接近黎明,气温更低了些。他深吸一口海风,一个标准的转身立正。而后抬起右手利落地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直至耳侧。
“一切听从命令,我的长官。”
王杰希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手腕上几条缀着金属星星的链子。他披着一件短斗篷,戴着单片眼镜,衬衫妥帖的塞进背带裤里,看起来像个另类的年轻人。走在夜色中,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很多年了没回到居住区了。王杰希正有些感慨,见不远处亮起的彩色灯牌上,写着他要找的店名,便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不太小的文化酒吧,看起来也热闹,人来人往。
门上镂空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一个人都没有伸头张望,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王杰希松了口气,看来事前的调查是对的。后街这家酒吧是家另类青年们聚集的场所,奇装异服倒是基本装备,如果他穿着T恤牛仔裤进来,一定会被行注目礼。
他坐到吧台边,将斗篷的帽子戴上,观察起周围的人群。
吧台相对靠外,坐着些落单的青年男女。有同伴的年轻人们大多三四人一桌,呼朋引伴,吵吵嚷嚷,厅正中有一盏彩色的旋转球灯,以那为标志,这群人似乎主动分成了两个阵营,左右并无交流。
酒保上前轻声询问王杰希要点什么,他沉默了一下,要了一杯橙汁。
酒吧里为了方便人们讨论,放着些时下比较轻柔的流行歌曲,因而隔着他一个位子的小姑娘的“扑哧——”声格外清晰。
“帅哥不来杯酒?这里可是酒吧呀?”她半趴在吧台上眯眼看着他,似乎没有涂抹着什么的脸,眼睛里却水汪汪的。
王杰希抿了抿嘴:“对不起,我酒精过敏。”
“诶……”小姑娘愣了愣,似乎觉得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然后她起身挪了个座位,脸凑得很近:“那你用橙汁代替,陪陪我喝酒呗?小帅哥是哪个区来的,怎么没见过你?”
“你倒是,不去到下面和同龄人说说话吗?”王杰希拿眼神扫了扫后面。
“什么同龄人,搞得你好像很大了似的。这里可是仅限有梦想的年轻人讨论生活讨论理想的,一个自由言论的地方。”
王杰希这才好好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姑娘。
她不仅没有把脸上画得跟其他人一样妖魔鬼怪,扎着两条低低的马尾,甚至穿着一件颇为普通的红白圆点连衣裙,配着布制衬衫。只是双腿到脚都缠着绷带,没有穿鞋,看起来有了那么点“另类”的感觉。
“我的确是第一次来,参与不进去也是正常吧。你看起来是常客,为什么不下去玩?”王杰希发现吧台前的人等着了同伴就会移步小桌,有心下去好好观察观察别人的行动,却怕自己一人一桌引起注意。
“你想下去?你要站左派还是右派?无论哪边我都可以陪你去哦。”她有些顽皮地站起来,从背后环住王杰希的肩,双手捧杯在他的耳边抿了一口浅蓝色的鸡尾酒。
“怎么样,不如先选个阵营?还是,先告诉我你是谁?”
“左边和右边有什么区别?”王杰希心里素质无疑是很好的,这个环境给他的危险感大多来源于别人不经意间投来的目光。
“诶你的手链好可爱啊,在哪儿买的?”
王杰希无奈地看向她,觉得这对话没法儿继续了。
小姑娘饶有兴致地玩着他手链上的金属星星,过了几分钟终于重新开口。
“你最好别下去哦。”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不是他们的任何一派,不是吗?你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
王杰希心中暗暗警惕,后腰里的枪和小刀在微微发热。
“左边呢,是主和派,认为人类和亚种人应该和平相处,联盟放出的所有言论都是为了掩饰人类暴行的伪证,认为我们在强硬地剥夺亚种人的生存环境。”
王杰希挑了挑眉。
“右边则是主战派,认为联盟过于软弱,或者说有意的在军费私用,象征性的打打亚种人,根本没有去战斗。因为区区亚种人,人类想杀它们早就灭绝了——”
小姑娘拖长尾音,顿了一下,突然吃吃地笑起来:“你居然不生气嘛,真是好沉稳哦,和我以前的一个当兵去了的哥哥一点也不像。”
酒吧顶上的旋转光球变幻着各种颜色,沉闷的光映不出她表情深处的玩味。王杰希索性不再理会女孩,凝神听起了身后小桌上年轻人们的讨论。
尽管她已经给左右定了性,但大家聊的东西五花八门,流行趋势他也不是很懂,听了一会儿不得要领,更听不出“主和派”和“主战派”有什么不同。
困在小镇的年轻人们大多闭门造车,高谈阔论的调调都透着一股想当然的味道。他们讨论着所有这里以外的事情,仿佛用想的就可以定义整个世界的精彩和家乡的无趣。
行者无居。王杰希玩味地读了一遍酒吧的名字。
“你不信啊?”小姑娘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酒:“好固执哦。”
她跳下座位,两三步跨过人群来到大厅的一个角落。见她忙活起来,各处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帮忙。他们有人打着唇钉鼻环,有人头发染得像个彩虹桥,有人胳膊上的纹身一片狰狞可怖,此刻都弯着腰殷勤地插上各种设备,给她子调试起小型舞台。
酒吧里的音乐停了,角落里亮起了柔和的光。小姑娘抱起了古老的民谣吉他,沙哑地唱了起来。
那一瞬连王杰希都有些恍惚了。
太久没有休假,没有回到居住区。他本该趁这次特殊的合作任务好好享受一番得来不易的安稳,他却在此刻,突然不可抑制地想回到战场。
他好像隐约明白了这个酒吧里为什么主战主和的喋喋不休,还要约定俗成起另类打扮,以及酒馆的名字的别样韵味——行者不居。
走向未知的路上,不需要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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