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本小说,主角穿越到箱庭的小说叫孙宁,一穿越过去是个太监叫小宁子什么的

    某神秘人因为丧失记忆,莫名卷入到一场宫廷斗争和列国纷争中,开启了一段奇特诡谲、波澜壮阔的人生之旅。在找寻自我的过程中,神秘人及其队友与对手的智慧谋略不断成长,对世事的领悟逐渐变化。  小说设定为虚拟时空,故事中各国官职的称谓及机构的名称出于不同朝代,但并不影射任何具体国家或者朝代。风俗、传说、器物等,或有历史依据,或有作者杜撰,仅为叙事之便,方家不必深究。    欢迎感兴趣的读者阅读,请多支持,欢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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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贴个第一卷回目吧。  序  一、古鉴映何弦   二、冤城蕴双姝   三、归府闻与见   四、离魂醉京都  五、春日琴飒飒   六、丽宫秘深深   七、闻昔唏命数   八、读史探由根  九、幽篁论时舆   十、寒食忆旧辞   十一、未解红颜事   十二、又闻奇士思  十三、何处飘零客   十四、谁家碧玉箫   十五、一语遣三贵  十六、除异用暗刀  十七、魅影逐山光  十八、剑气飘虹雨  十九、江月共徘徊  二十、阴阳两别离  二十一、无为在歧路  二十二、一剑动秋宫  二十三、忍作凄凄择  二十四、甘临瑟瑟风
  序(1)  白雪融意渐昭,几抹柔绿已溜上了嶙峋的枯枝,被风一撩,引得园中人的目光追漾而去。  庭园西南角的梅花开得正盛,殷红的花瓣联成嫣然蓬勃的香云。梅枝遒劲,似龙骨铁笔、金钩苍矢,在空中肆意书写形意。树下一张石桌,对坐着两个二十上下年纪的女郎。东座的穿白色貂裘,西座的穿黄色狐裘,毛裘裹身不掩娉婷体态,面容却有几分相似:皆是醉玉染肤,新墨凝鬓,纤眉如弱柳依风,皎目若夜星破云。而坐在东边的女郎身上的雪白貂裘更是从头都脚一丝杂色也无,给主人平添了一份华贵气韵。  轻阳泻入梅园,照得黄裘女郎脸庞灿然生光,却也映出了目中一缕艳羡。她说道:“姐姐,你这一身可真是世间难得的宝贝啊。这两年我常听宫中传言,要说当今大公主面前的红人,那得非商映雪莫属。我本来还想,姐姐固然聪颖过人,但大公主宫中那一干宫娥女官,哪个不是明白人?不过,今天见到你这身打扮,我算是信了。大公主这般宠爱你,倒真让我有点嫉妒了。”  映雪微笑道:“映弦,其实并不是大公主多么宠爱我,而是她对宫人素来厚待,只要……只要肯为她尽心效力,大公主都视为手足。要说这貂裘,本是北方允州的贺延贺总督去年献给公主的寿礼,只因我翻了年头就染上了风寒,她便索性赐与我了。”  映弦却道:“可我也还记得三年前有个叫芸墨的宫女,在收拾书房时不小心弄脏了一幅字,这也不是什么大罪,大公主一怒之下将她罚到浣衣局洗衣服。芸墨写得一手好字,却干那最粗重低贱的活儿,听说最后气出了病,死了,到死也没被召回,不是么?”  映雪脸色陡然沉暗,仿佛天宇落下的日光移动到了他处:“这事儿大公主自己也常常追悔,你就别提了。不过妹妹有所不知,那幅《兵车行》乃是前朝一位隐士所书。此人有嵇康之姿、阮籍之风,却寄情老杜诗章,可见他尚有忧国忧民之心,只因时局昏晦不肯出仕罢了。”  “那又怎样?”  “大公主常说:‘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倘若朝野污浊,经世济民之才就自甘老于林泉。大公主花费重金四处探访才辗转求得那隐士的手迹,藏于宫阁引之为鉴。你说她对芸墨气也不气?”  “哦……大公主身为女子,倒是可惜了。”  瑟风拂过,园中梅树翩然摇晃,雪丸裹着瘦瓣簌簌坠下,映弦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战。映雪又问道:“这几年你们住在宫外,不知道各方是否照应得周全。二公主对你还像从前那样上心么?” 映弦便答道:“二公主对我好着呢。不过你也知道,她这个人最不愿操别人的心。再加上……驸马的事,如今她几乎是足不出户,天天求经问道。连我这次出府见你,她怕是也完全不知。”  映弦叹了口气,道:“倒也难为了二公主。说实话,这次你我姐妹再聚,我却是受大公主之托,对你有要事相求。”脸色忽变得凝重。映弦一怔:“对我有要事相求?”映雪却又显出踌躇的神情:“不过,此事却教我难以出口。不管怎样,你先答应我一定要保密。否则,可就害了不止一人了。”  “姐姐怎么说得如此郑重?你我是亲姐妹,你这么紧张,我自会小心行事。”  映雪抬眼不语。冬日薄寒的阳光下,每一朵梅花固然也玲珑剔透,却终归形貌柔弱。数朵相连,则香色逼人璀璨难言。倏尔,她垂下目光,一字一句问道:“二公主府中,现在是不是藏了一个受伤的男人?”  映弦顿时娇容失色:“你……你……你怎么知道?”  “不但我知道,而且大公主也知道,也许还知道你不清楚的事。”她压低声音道:“大公主早派心腹查了个水落石出。那个男人是郦国最有名的剑客之一,人称追魂剑邝涟。不知得罪了国内什么人,是被人追杀,逃亡到我国的。”  “……什么?”  眼见映弦惊惧更甚,映雪又道:“唉,你看看,你还蒙在鼓里。二公主私藏敌国剑客,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公主府上下都难逃干系。为姐实在怕你有所不测。”  “可是……二公主只是慈悲为怀,我只道是救了一个受伤的普通人,怎么会料到他的来历?”  “你不知,并不等于二公主不知。就算二公主不知,这窝藏男人的名头,说出去可对二公主的清誉有损。”  映弦黯然道:“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映雪语声转柔:“妹妹莫怕。此事乃绝密,知道的人也屈指可数。大公主托我告诉你,她对二公主最近几年的境况殊为担忧。所以希望你能将二公主平时的生活起居,平日里都见了什么人,读了什么书,一应告诉于我。让我为你出出主意,免得让你玉石俱焚。”  映弦语塞。她当然知道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雪未消,梅未残,依依物华,尨茸朱砂,终究也只堪作去年花好?  “可是二公主早已不问宫中事务,大公主何必防备太甚?”她终于又问了一句,却听映雪说道:“那她弟弟呢?二皇子与二公主同气连枝,他要是有所异动,岂不对皇上有所不宜?这邝涟被救,你说二皇子知还是不知?”  “唉……你们实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映雪急道:“妹妹!不是姐姐我唯大公主马首是瞻,只是我朝根基未稳,这几年又风波险恶;少时在宫中尚可各事其主,无所忧虑,如今你我都已成人,若不能分辨局势,我只担心你我都会大祸临头。”  大公主的眼线,怕已是埋到了二公主府的周遭。这一点映弦自然很清楚。  “映弦,皇上不喜二皇子已久,我盼你能知晓其中要害。你是我的妹妹,如果我不能护你周全,我怎么对咱们枉死的爹娘交待?”  映弦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危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使二皇子与二公主都无心朝政,大公主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那你……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暗香朵朵,伴着又起的萧风,从枝头奋力跃下,陨在了映弦肩上。  “我答应你便是。”映弦叹道。  *****  “我答应你便是。”回府途中,映弦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便是这句话。正值初春的正午,温煦的阳光漫过街道,屋顶一律反射耀目的白光。行人精神爽落,笑语喧哗,然而映弦心中却没有一丝暖意。难道自己真的要背叛二公主、为大公主通风报信吗?她暗自摇了摇头。不过当时当景,除了权且答允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脱身之法?再说,大公主连邝涟的来历都摸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放过一切相关人等了。  想到邝涟,映弦心头一热。她自是忘不了当初相救邝涟的情形。  那是四个多月前的一天,深秋将至,映弦陪二公主去城郊赏叶散心。马车悠然踏过,道路两旁的落叶丛林缓缓后退。夏日葳蕤苍翠的乔木,此刻像是被颜料泼过,裹着一团团彩焰,腾腾地烧到天边去。光是红色,就有绚烂的朱红、沉郁的深红、柔悦的粉红、凄艳的紫红、娇媚的胭脂红,缠绕纠结,扎花了人眼。就在映弦满目缭乱之际,一个血红的人却说巧不巧映入了她的眼帘。她赶紧招呼车夫停车,自己下车查看。  只见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倒在路旁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多处受伤。血污将衣服染成了殷红之色,却盖不住一张俊美的脸孔。映弦心头扑扑作跳,摸了摸年轻人的鼻息,方知此人命悬一线。转头却见二公主站在自己身后,神色镇定地说道:“他受了重伤,没人救的话一定会死,我们就救了吧。”  秋游作罢。映弦与车夫将伤者抬上马车,快马加鞭回到公主府,唤来大夫救治包扎,终于抢回了一条性命。映弦打点了车夫、大夫,听到二公主嘱咐道:“这人来历不明,但我不能见死不救。他的伤起码需要几个月的休养,我就把他搁在北院厢房,只准你去照应。待他恢复,问清来历,告知于我。若是无关紧要,就要他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映弦一一应诺,将伤者移至别房,悉心照顾。岂不料少女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对方又是一个丰神俊朗、本领超群的人物,几个月朝夕相处,互诉衷肠,映弦不但知晓了邝涟的全部遭遇,竟与之生出一段化不开的浓情,在公主府的后院悄然沉酿。  想到此节,映弦心潮难平,回到府中,也不去见二公主,直奔北院邝涟养伤之处。  跨进四合院,见院里空旷无人,便往卧室走去。映弦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又用力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映弦暗叫不好,正要推门,忽觉一阵凌厉的剑风袭至后背;寒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序(2)  寒风逼近,映弦身形迅速一闪,躲过剑锋。转回身,却见到邝涟持剑而立,脸上一副  促狭的表情,即知对方是在捉弄自己。嗔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是谁?”  映弦一噎,问道:“你的伤都好了吗?怎么就开始舞刀弄剑了?”  “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我太久没有练剑,就怕生疏了。”他说着,退后几步,使出追魂七十二式,招招狠辣凌厉。院里枯败的冬草,在剑风扫荡下颓然扑地,枯树虬枝亦轰然作响。正舞得兴起,忽觉肋骨一疼,趔趄几步,就要跌倒,映弦忙上前扶住,道:“你看,还逞强。”  邝涟转脸笑道:“我是剑客,几个月没摸剑,真比死了还难受。我没被人害死,却被憋死了,你说冤不冤?还有,我还怎么向你家公主提亲?”  映弦脸一红,道:“二公主要是知道你真正的来历,才不会答应把我嫁给你呢。”  邝涟道:“说得也是。我这么一个被国家所弃的不祥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娶郁国公主的闺中密友?更何况,郦郁两国素来不和,别人又该怎么说呢?”说罢又是长长一叹。  映弦何尝没有这番烦恼。每每想到,便心口作痛,不肯仔细推敲。以前还抱着一线希望,便是在邝涟改名换姓后,做一个逍遥的无名之徒,倘若有幸,还能与自己结为连理。但如今邝涟一事已被大公主知悉,又岂会有善终?  两人沉默不语。静固的空气好一阵子才被映弦凿破:“邝大哥,你被郦国奸人所陷害,就没想过回去报仇么?”邝涟苦笑道:“报仇?老实说,就在我只身突围之际,我还恨那一干小人巧言令色,蒙蔽君上。我在心里发誓,倘若我能活下来,有朝一日定要手刃奸人,澄清玉宇。可是,就在我逃到郁国、晕倒路边临死之际,我却……却恍然大悟了。”  “你悟到了什么?”  “我邝涟之所以被逼至绝境,不只是因为奸臣弄权,更是因为昏君在朝。哼,上不正而下自歪,那样的国家,本就不配有忠义之士。我自不量力,想要凭一己之力为国驱虎,结果被虎狼围剿,要怪就怪我自己当时愚鲁,不肯委曲求全。现在侥幸活命,自然是危邦不入,还说什么报仇不报仇呢?”  映弦颔首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不肯放下仇怨,一定要回国讨债呢。”  “邝涟已经死了。我现在的名字,是吴过。呵呵,想不到我追魂剑邝涟,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无国无家的下场。”  他说到这儿,忽然握紧映弦的双手,道:“不对,虽然无国,却是有家。至少我希望如此。” 却见映弦将手抽出,一脸阴晴不定。  “怎么?”  “我今天去见了我姐姐。情况……情况不大妙。”  “发生了什么事?”  映弦心存迟疑,却禁不住邝涟再三逼问,叹道:“也罢。” 遂将上午与映雪所谈一并告知。邝涟呆了半晌,方才问道:“你答应你姐姐了?”  “我只是暂时答应下来以便脱身。现在……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邝涟疑道:“那……那你真的会背叛二公主吗?也会告发我吗?”  “……绝对不会。”  阳光透入茜纱窗,刚好洒在映弦的脸上。当真是秋水剪双瞳,芙蓉染玉腮,只是平日春山长画的黛眉,此刻却蹙着一股难言的忧伤,如烟似雾,泣梦氤氲。邝涟看了好一阵子,又踯躅半天,终以坚决的口气说道:“映弦,事到如今,我就……就敞开了心跟你说实话吧。我经历这番生死,早就看穿这皇宫内外的险要。到头来不论你为谁卖命,都免不了鸟尽弓藏。与其如此,不如……不如我们逃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逃走?”  “是,两个人,远走高飞,无所牵绊。”  这话便如厉电闪过,劈中映弦心房,一惊又连着一喜。惊的是邝涟竟提出和自己私奔,喜的是此人果然对自己情根深种,若真能远走高飞,倒不失为避祸求生之计。惊喜之后,疑虑却又接踵而来:商映弦,你真的肯为这个外邦人抛弃郁国一切,甚至不顾二公主的安危吗?  邝涟似是看穿了映弦的心事,愀然道:“映弦,如果你舍不得这里,我决计不会勉强你。只是你现在的处境也并不比我好到哪儿去。你跟二公主情同姐妹,必不愿加害于她,但大公主既然知道你答应了她的要求,恐怕也不会容你心有贰志。”  “我知道。”  “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拿去我无话可说。你只需要向二公主说明我真正的身份,让她把我交给大公主也好,皇帝也好,她就能跟我撇清关系,你也不必暂时受大公主的要挟了。你是娇贵之躯,无须跟我吃苦。至于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也许本来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映弦听他说得诚挚感伤无比,又想起数月来的关怀亲密、心意相通,蓦然一酸,伸手捂住邝涟的嘴巴,使力摇头道:“你误会我了。我怎么会做出对不起你的是事来?我巴不得跟你逃得越远越好。我不是舍不得这儿,只是我从小失去爹娘,二公主与我一起长大,教我识字读书,对我恩情深重,就这么走了,让她一个人面对大公主,我……我……”  自然,也难以抛却公主府的锦绣生活,皇宫内的斑斓物事,京都的仕女俊才,故国的大好河山……  还有那个跟自己一样身世堪怜的姐姐……  邝涟思忖道:“这样吧,要是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走,不妨今夜留信说明缘由,将我们的事全部告诉二公主。她既然视你如妹妹,明日读到信后,应该不会派人追拿你我。说不定日后遇到危险,她还能帮咱们一把。而这封信又能提醒她提防大公主和身边其他人,也算是一举三得。”  “今夜?这么急?我不需要跟二公主当面说清吗?”  “咳!映弦,你怎么变糊涂了!你要去见了二公主,她还允许你跟我私奔吗?她可不像你这么了解我。何况我又是郦国人,她如何能够放心?就算她不抓我,要我自己一个人走,到头来你也无法跟大公主交代。”  映弦脸色忽暗忽明,迟迟不语。要即刻做出这么重大的人生决定,毕竟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邝涟忽然一笑,砰地双膝砸地,左手逮住了映弦,右掌高举,朗声道:“苍天在上,郦国邝涟近日在郁国境内发誓,愿与郁国商映弦商姑娘结为夫妻。原上天能助我二人克服重重障碍,摆脱国别羁绊,皓首同心,永不分离。若邝涟辜负了商姑娘,便让我再度落入奸人之手,千刀万剐,血染两国城楼。”  映弦见他神色如此坚绝,誓言如此凶狠,而那来自九天之外的明芒,却又恰如其分地抵达起誓者俊朗轩毅的面庞,镀上了一层令人无法抗拒的光辉。映弦柔情大动,不由也跟着跪了下来。邝涟剧烈转身,抱住映弦,虽然他伤未痊愈,一双手臂也勒得映弦肩膀生疼。  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映弦只觉一阵晕眩,咬牙道:“好,我……我这就去写信。我们……我们今晚就走!” 话虽说得笃定,心底疑问仍訇击不绝:“我真的要……真的要跟他一走了之吗?”  *****  走,还是不走,这是一个问题。  夜幕悄然垂落,窗外灯光一盏盏亮起,浮于夜色,犹如深林中绽放的明灿金花,而寒意却在一寸寸迫近。映弦下午听小宁子说二公主被兰裳、蕙衣等几个丫鬟拉出府去了,不慎着凉,归府后径自回房休息。也不召唤自己,这倒是给出逃提供了方便。离府计划已同邝涟筹毕,时辰、路线、该打点的侍卫,均布置妥当,金银细软一应包好,似乎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等到公主明日察觉时,自己该和邝涟逃出京城了吧?可是此刻心口却似堵了一块磐石,沉重得喘过不气来。  走,还是不走,仍然是一个问题。  少顷,映弦找出纸笔,将一纸素笺折成两半,笔锋过处,左边显示的是走的理由,右边则是不走的原因。  去之:  一、嫣施计以迫,姊从嫣。或负素,或伏嫣。不忍负素,不敢不伏嫣。  二、心慕邝君,琴瑟和鸣。  三、君亦怜之,海誓山盟。  不去:  一、心念姊、素,不忍别。  二、郁郦有隙,故园情深。  三、流离之苦,可堪乎?  四、君之情长乎?  五、至何地、从何事?  六、路遇敌寇,何如?  只见右边的条目越列越多,映弦陡然住笔,恼怒地盯着自己的字迹,紧盯了一小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奋力将纸撕个粉碎。  抽出一张新笺,沉吟一番,下笔道:  公主殿下见信如唔:贱婢映弦泣血相告。甫临浊世,严慈冤亡,幸得皇上垂怜,收余姊妹于宫中,伴于贤凤,忽忽十载有八矣。殿下视奴婢为手足,少时同榻而眠,同席而读,洗余陋颜,开余愚心,未有一日不思回报也。愚姊映雪,傍于元熙公主侧,尝谓贵人有大志,不让须眉,而余至今日方得其解。元熙命姊使间,期余为耳目,以邝君涟相要。邝涟者,郦国英豪,蒙冤于郦君而幸挽于殿下之吴过也。此节未及呈于殿下,而为元熙窥察,愧恨何及。然数月以往,邝君开诚,情坚意笃。愿肖相如文君,弃锦绣而适草野,越礼法而觅自由。余得其所,无他憾,唯殿下安危为念,责疚非常。盼殿下谨防小人,沟通圣君,余与邝君万里之遥亦日祈殿下无虞。今宵一别,聚日难期。来生复侍殿下,肝脑涂地,无悔无怨矣。涕零三拜。  写毕,映弦深深叹了一口气,将信收起坐回床边,耐心等待入寝时分。  目光游走屋内,物事静好,只是这香台古案、瑶瓶雅卉,明日将不再是自己的了。绿绮结尘难再抚,菱花缀锈不堪临。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声响渐弱,灯花也次第凋谢,天地复陷入玄寂。映弦又熬了一阵,算得时间差不多了,打起精神,揣好东西,出房门,穿长廊,过偏苑,顷刻已达二公主的寝阁前。
  序(3)  平日阁前都有侍女轮岗看守,今日却不见踪影。映弦疑虑地朝卧室张望,黑灯瞎火的,并无任何声息,料想二公主已然熟睡。眼见四下无人,映弦庆幸地自己来得时辰恰好,竟省了那些应对之辞。旋即提步上阶,蹑手蹑脚走完一条昏黄长廊,到得卧室前,一推门,确已被闩住,于是掏出信来,蹲下身将信从门底缝隙处塞入。心道:明日公主起床,自会知晓一切。  须臾间已办完此事,映弦心上重石落地。不料刚一起身,背后传来一声惊喝:“谁?”  映弦遽然转身,照面的却是侍女兰裳,如释重负,连忙“嘘”道:“兰裳妹妹小声!”  兰裳见是映弦,惧色骤消,疑道:“映弦?你来这里做什么?”  映弦从怀里拿出备好的熏香,招手示意兰裳走近,道:“公主最近是不是有失眠的问题?”  “失眠?没有啊。”  “可是我前日听公主说,她这一阵子夜里老睡不着。刚好我今天去见了姐姐,从宫里带来一样好玩意儿。瞧,这是产自容国的催眠香,点上一支,一晚上打雷都醒不过来。”  兰裳伸手接过,一眼瞟去,真没瞧出这黑细长物跟郁国的美人香有何不同。  “我刚刚才想起这催眠香来,担心公主还醒着,于是就过来想把香给她点上。不过看样子公主已睡着了,我可不能扰醒她,明儿再过来一趟吧。”说罢急急将“催眠香”从兰裳手里抽回,使出一副生怕她借花献佛的神色。  兰裳噗嗤笑道:“你啊,也真吓了我一跳。本来今天是我在楼前看守,刚刚出去小解,回来后听到楼里有动静,所以上来瞧瞧。差点就想喊严侍卫了,没想到却是你。”  映弦闻言暗暗称幸,下楼后又耐着性子与兰裳闲扯了一阵,打了枚呵欠,赶紧道别。  映弦匆匆返回卧室,提起包裹,灭了灯烛,直奔邝涟养伤的北院而去。临近院门,望见院里已无微光,知他已然离府,便辗转去了马厩,解了自己的坐骑绝尘,小心牵至公主府的北侧门。此门平日虽也有看守,但戒备甚轻,几个门卫也都是熟人,黄昏时早被映弦用银两骗去喝酒。映弦本有自由进出公主府的权利,只是深夜出门未免令人起疑,故而先调虎离山,免生枝节。  出了公主府,映弦策马至城东南的槐树巷。巷中关庙,曾和邝涟一齐造访过,也是今番碰头所在。下马入庙,果见邝涟正一脸焦忧地扶墙等候。邝涟见到映弦,大喜奔迎。两人相拥而庆。映弦汇报自己已将密信送入公主卧室,又问道:“我们该去哪儿?”  “郁国、郦国都不宜停留。映弦,郁国跟哪个国家关系友善?”  “郁国自保有余,纵横无力,敌国虽不多,友邦更是寥寥,不过……容国应该还是靠得住的。”  邝涟权衡一番,下定决心道:“那我们就连夜出京都,前往容国去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绝尘发蹄狂奔,很快就抵达城关。映弦亮出御赐金牌,对守卫说道:“二公主吩咐我出城处理急事,军爷莫要阻拦。”那守卫黄戗认得映弦,砌笑而上,也不多问,放两人出了城。邝涟暗想:“她在郁国京都有如此特权,竟跟我这么一个敌国逃兵私奔。”一时百感交集,分不清是感动、骄傲还是自惭。  出了京城,绝尘又疾驰一阵,不多时已到甿郊。邝涟这才减缓速度,费眼打量四野,好不容易瞅到一间破败茅庐,门倾窗斜的残貌,宣告此地荒屋仅存。两人停了马,用火石造明,进门扫眼一看,确已年久失修,四下凌乱不堪。当下改换装束,调整容貌。映弦用颜料、泥浆把两人皮肤涂得个晦暗粗糙,抹去各自五官的特点所在。调弄间映弦童心忽起,给自己鼻翼左下方点上了一颗朱红大痣,又扎起一条手绢把邝涟的左眼罩了。两人看到对方的模样,均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个说“媒婆你好”,一个道“久仰独龙”; 肃杀寂谧的野郊破屋,不知枯等了多少时光,才又迎来青年男女的嬉声。  邝涟扯下这过于醒目的“眼罩”,凝望着映弦,问道:“从今而后,你恐怕很难有机会回到这西鉴城了,你……会不会后悔?”  映弦摇头道:“本来我的确是一直在追问自己到底担心些什么,直到……直到后来,我实在受不了自己这么患得患失,真是违背了二公主平日里‘无欲则刚’的教导。”  邝涟一呆,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轻哦了一声。  “……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我舍不得邝大哥你。”  “可我仍然担心你这一走,大公主和你姐姐不会甘心,说不定明日就会派人追捕你我。”  他刚说完这句话,突然窗外飚过几道紫电,整座屋子瞬间亮堂了几分,紧接着炸开几颗惊雷,鼓动耳膜,声势暴烈之极。  映弦煞白了脸。这初春深夜,怎么会突然雷电交加?难道是天谴吗?  邝涟安慰道:“别怕,只是罕见的天气罢了。”  “我当然也担大公主不肯饶过我,又或者迁怒于二公主。你不知道,大公主这个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而且最恨别人骗她。我听说从前宫里有个婢女瞒着她和宫里的侍卫私通,那侍卫以前是给太子当差的,后来东窗事发,唉,竟然被逼得双双自裁。”说到这儿她脸色潮红,“要是她逮住了我,真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教训我。”  “……我们不会这么不走运。而且我们本来也不是她的人。”  窗外,几柄冷艳刀光又锯断了连绵夜色。陡然的光华刺得两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双眼。与此同时映弦道:“大公主和二公主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性子也截然不同。怕就怕除非大公主见到我的尸体,否则不会安心我跟你一个郦国人成双成对。”  邝涟毅然道:“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别人动你一根毫毛。”  “不过,要是我死了而你没死,二公主一定会以为是你杀了我。恐怕又要派人杀你为我报仇哩。”  雷声继而大作,轰隆隆地从天边推拥而来,像是有成千上万只木桶嵌叠在狭隘的空间内翻滚挤兑,顷刻吞噬了两人语声。映弦只得收住话头,靠墙矮下身子,邝涟欺身而坐,单臂揽过映弦。两人相偎无言,等待天象变更。不料春霆却迟迟不收,两人终于抵不住伐髓倦意,在雷公电母的惊魂协奏曲中睡了过去。  *****  邝涟是被房梁上掉落的泥尘砸醒的。四周寂然无声,他心中一凛,即刻推醒映弦,两人重新上马赶路。约莫往东又骑了小半个时辰,曦光微露,才发现似乎进了一座山谷,四围高丘影影绰绰,山林清芬扑鼻而来。两人紧绷的心弦稍微得到放松,不知不觉间放慢了策马速度。  映弦打量周遭环境,幽幽道:“我这一去,怕是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世事难料。也许……也许多年之后,你我还有重回故土的机会。”邝涟若有所思地说道。  两人忍不住又慨叹一番。眼前景象逐渐分明,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淙淙流水声。只见一条小溪从西山迤逦而出,陈于眼前。绝尘欢嘶一声,映弦明白过来,策马至溪边饮水。刚走几步,却陡然瞅见岸边不远处似乎蜷着一人。  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女子,身着单薄的黑衣,枕臂侧卧于溪岸,全无动静,不知死活。  两人对望一眼,跳下马,走近女子。映弦俯身将她扳了过来,顿时和邝涟一齐发出惊呼。  眼前这女子,五官、脸型、身材,无一不酷似映弦。不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龄也相差无几。此刻她双目紧闭,额角似被锐石划破,残血新凝,但气息平稳,应该只是昏睡过去。  山谷里碰见自己的翻版,映弦心底升起一种遇到鬼魅的恐惧感。  但几乎是在同时,她和邝涟都觉察到一种可能性——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杀了,找个人送回府中……?  邝涟瞥了映弦一眼,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知道。邝涟摇了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其他姐妹吗?”  “我只有姐姐映雪。她究竟是谁?”  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弥山亘野布满了巨大的问号。恐怕除了黑衣女子本人以外,没有人能解答。  清晨的寒气漫过了黑衣女子的身躯。她微微发抖,嘤咛几声,却仍然没有苏醒。天,逐渐亮了。东曦的驾车和洪荒时代一样准时造访这座星球。绿意渗出地表,虫鸟各司其职,万物运作展开了新一轮循环。骏马在飘着浮冰的溪边悠然饮着水。侠客还是侠客,红颜依旧红颜。可谁能预料,这二月的寻常山谷中将会惊破一段怎样不寻常的春眠。
  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1)  接序(一定要接序来看……)  “曦光微露的穹窿下,一匹雪白的骏马在颀木疏林间驰骋奔伏,若飞云穿石,如素练舞空,身姿惊艳了整座萧瑟的山谷。   白马不孤。身后紧追不舍的,大概还有七八匹良骥,无论毛色,莫不奋力疾奔。它们与白马相隔不过数尺,可偏偏这数尺,即令前者一马当先。仿佛孤傲的领路人,全力奋进,却又时刻面临着被超越后丧失一切的危险。  追赶的奔马以一匹健硕黄骠为首。驾驭者是一个身穿官服、头戴侍卫帽的青衣人。他右手拽紧了缰绳,重心前倾,背后露出一个插满羽箭的箭筒,左手甩鞭使力抽打马臀,高声喝道:快停下,否则我要放箭了!  白马托着的却是一对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女,女的在前男的在后,身体紧贴,汗喘不止。追赶者的恐吓并未起到作用,白马拼尽脚力为主人争取逃命的机会。男子突然听到背后传来金属破空之声,大叫一声不好,猛地抱住女子扶倒。亏得白马伶俐,忽左忽右,才算躲过一劫。然而刹那喘息之后,又有数支羽箭陆续飞来,妖叫连连。几支落空,一支擦肩而过,一支从头顶蹭出;终于,最后一支,男子闪躲不及,扑的一下,长箭已刺进后背。由于速度惊人,箭镞竟穿透男子胸膛,直没入前方女子的脊背,女子登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就在此刻,空中猝然扯起火闪,犇雷片片绽出。伴随一声啪啦爆鸣,她感到什么东西已为闪电所劈中,周遭景物极速运转,竟像是瞬间被缩短、压扁了一般。轰天动地中,她的身体飞了出去……无助地抛于空中,如同一颗被上帝随意抛掷的色子,不知落向何处……  *****  “你还好吗?”似乎有人在耳边呼唤。  她好不容易撑开眼皮,眼珠朝四周溜了一圈,迷失片刻,喃喃道:“原来只是一个梦。幸好,幸好。吓死我了。”  “你醒了?”同样的声音,穿贯磁场而达。  眼前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庞。满面尘灰,其貌不扬,纯然陌生。他正用又惊讶又好奇却似乎又很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这是哪里?”她问道。  “你是谁?”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我是谁?”她愣了愣,“是啊,我是谁?我叫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她一跃而起,四处张望,惊道:“这里,跟我刚才做的梦好相似。”  “你梦见了什么?”  “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里有人在逃,有人在追杀,而且……似乎就是在一片山谷当中。”  男子脸上疑云涌现:“你不记得你是谁?那你记得什么?”  “我……我……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一边跺脚,一边躁郁地抓扯黑色的衣襟,犹如一只难测结局的黑猫。  男子思忖片刻,忽问:“你知不知道你是郁国人?”  “啊…什么郁国?有这样的国家吗?我真的啥也记不起来了。难道我……已经死了?你是人是鬼?”  青年男子收声盯着她,目不转睛,道:“我得先去取样东西,你千万别走,如果你想知道你是谁,就在原地等我。我很快会告诉你答案。”  她点点头,茫然地看着他向东南方向走去,直到身形隐入了一个山洞中。  她举目四望。这里是山谷。既少蓁蓁绿叶,亦无离离朱实。山脊寒瘦,树枝枯羸,但坡上一抹疏淡的青痕,毕竟昭示早春已至。此刻冲入鼻孔的,却是满页满页的清鲜空气。祅梦初醒,她方觉全身的毛孔已舒张开来,争先恐后地呼吸。晨风微凉而芬芳,送来泥土香气,淡淡的,远远的,就像伫立水中的朦胧少女,一烟幽魂似的飘来散去。滑过肌肤,宛如冰凉的手指在弹琴。  她突感口渴,便拖足走至溪边,掬起一捧溪水饮了两口,冷冽沁骨,顿时摔了手掌。溪面映照出一张秀丽脱俗的脸孔。她失神地望了一会儿,心道:“这是我的模样么?倒是挺美。”忽听侧方一阵响动,旋首送目,一匹俊健的白马立于数米开外不停地抖动颈鬃。她软腿跌坐于地,“妈呀,白日见鬼!刚才我梦到的,不就有这么一个家伙吗!”  闭上双眼,拼命搜索记忆长河中的波澜,却没有触探到任何细碎的浪花。不知什么时候,刚才对话的男子却又飘至身前。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装束古意盎然,肩上斜挎包裹,腰间系着一柄长剑。呃,这是一名剑客?  他的眼神怜悯,他的声音凄徨。他问道:“你真的记不清从前的事了吗?”  “对,很奇怪。我的记忆好像消失了。难道我遇到了什么灾祸,导致暂时性失忆?”  “嗯?什么?”  “总之就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我的身世,家庭,职业,现在对我来说都是一场空白。”  “你刚才说梦里有人在追杀,有人在逃命?”  “是。”  “被追杀的人是你吗?”  “这个……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唉,其实那并不是梦。你刚才确实被人追杀,而且你的同伴,已经死了。”他叹息而言。  “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神色慎重地说道:“你往北走一小会儿,先走出山谷,再往西走,就是郁国的京城西鉴。你去找城中的文嗣公主,她是郁国的二公主。只要你找到她,就可以搞清楚一切原委。”  “等一下。我认识一个公主,我该去找她?”  “公主府在栖梧街的中段。如果途中有人想要为难你,你就拿出这个给他看,便能脱身。不过,万万不可轻易展示。”边说边递出一物。  一块黄金铸造的方牌,正面镌刻着“永瑞”二字,沐日泽,放奇辉。  她疑惑地接过金牌,一边把玩一边咕哝:“二公主……二公主……?我跟公主会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们是互相信赖的朋友。”  “那你是谁?”  “我是你同伴的族人……你的同伴叫吴过,我叫吴悠。他死之前告诉我,你一个人漂泊在外,实在过于危险,不如回府去,让二公主保护你。我不是郁国人,所以陪你回去反而增加风险。你……你得一个人回去。”  “那你还有朋友叫子虚吗?”  “……什么?”  吴悠,呵呵,乌有先生。不肯说真姓名,就算了。她忿忿地想。不过,有一个公主做朋友,听上去还真不错。  阳光愈炽,撞到她的脸上,撞散了适才的跼蹐不安。她的头发揽于一侧,青丝凌扬,因角度的缘故,俏丽的脸颊一半阴影,一半光灿。  “那我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  吴悠的眼中飘过一缕云翳:“你的名字叫……”住了声,拔出腰间长剑,在地上慢慢划出三个字。  她垂头看罢,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算是个好名字。”
  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2)  “确实是个好名字。”吴悠点头道。“我劝你现在就动身去西鉴城,如果走路的话,可能申时才能到达城关。”  “它是我的吗?”她指了指梦中白马。这哥们实在是漂亮,如果再长上一对翅膀,就太完美了!  吴悠犹豫道:“你想用这匹马?这……这可能不好办。”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她倏然一笑:“算了,我感觉我根本不会骑马。你给我也没用。”  “哦。”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恳切之色:“你真的不可以陪我去西鉴吗?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再遇到那些追杀我的人,怎么办?”  “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也不能告诉你原因。你想知道你的故事,只能去问郁国的二公主。但我要提醒你,除了二公主,谁说的话都不要相信。”他一口气说完,嗓音却逸出愧意。  “那你的话呢?我该不该相信?”  他望向她,她那么纤弱,孤寂,神秘。是苍茫夜海上独自绣星星的精灵吗?  “你手中有剑,不可以保护我么?”  我手中有剑,不可以保护你么。  他久久无语。明厉如雪的长剑已缓缓插入鞘中。  她又微微一笑:“没关系。”至少,我已知道我叫商映弦。  他卸下挂在肩膀上的包裹,塞给她:“包里有一件狐裘。你穿得太薄了,把这个加上。”  她迟疑,终究还是接过,笑道:“没关系。”  这一笑幽婉慈凉,是春天的木兰坠露,是秋天的木槿盈霜。他宁神看她,不作一声。  既然无话可说,他们也只好分道扬镳了,最终谁也没说“再见”。  当然也不会再见。  离开吴悠后,“商映弦”并没有即刻动身出谷。几番寻觅,爬上一个向阳的山坡,抱膝坐下,目光逡巡整个空旷的山谷,任由凉风穿透自己单薄的身体,一动不动,好像老僧入定。  一声鸦叫惊破冥思。  该走了。西鉴。文嗣公主。  她打开吴悠给的包裹,抖出一条黄灿灿的狐裘,目光上下游移,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小东西,你到底招谁惹谁了?竟然遭到这样的待遇?”遂将狐裘捉至一株桦树下,摆弄一阵,起身疾步走下山坡,抬头看看太阳,往北走去。   狐裘舒展在地,根根毫毛被风吹立,在阳光下焕发出油亮如洗的光彩,俨然一只复活的狐狸。  *****  映弦到达城门时,夕阳正向西缓坠,恢弘的城楼被晚晖层层晕染,萧金肃白,蕴着莫名的苍凉,便如一位步入暮年的壮士。映弦心道:这一路倒是没遇到麻烦。不过这城楼看上去很奇怪啊。一抬眼,“西鉴”二字赫然在目,心跳不由加快,却见前方守兵正大张旗鼓地对出入者加以盘查。映弦停足考虑了一番说辞,继而走到城门处,还没开口,一个身着甲衣的守卫不知从何处迎了上来,笑着问道:“映弦姑娘,事情都办好啦?”  “啊?”  “昨夜姑娘不是奉二公主之命出城办事吗?一切都还顺利?”   “哦,对,一切都办好了。我现在得马上回府复命。有劳你挂虑了。”  “姑娘客气了!代小的问公主好。”  “好好,包在我身上。”正说着,映弦忽听肚子咕噜作响,赧然对那守卫说道:“对了,军爷,我很久没吃东西了,估计还没到公主府就得饿死。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呃?这个……”  “我回府后一定双倍还你。不,三倍!”  “……”  映弦大摇大摆进得城中。只见一条大道舒惬地躺在黄莹莹的天空下,歆享晚日之沐。远望一片红雾朱云,走近了才知是红梅竞发。越往北走行人越多。通衢上有腆肚的员外、逐犬的小童,转入闾巷,又见顶冠束带的书生、高髻绣裙的仕女。到了熙攘的街市,便见楼阁错落,一座座古色古香、碧瓦珠帘,檐宇交叠而远;丝竹声随风入耳,恍如梦中。  没过多久,映弦已坐在西鉴城一座叫“留香居”的酒楼上大快朵颐了。她的座位恰在二楼临窗处,略一支颈就能览括整幅熙华市景。高天晚霞向八方放射璀璨的线条,商号店铺浸于琥珀灯色中,织出轮轮绮梦。往复穿梭的行人将街道搓成了一条流动的玉带,远突锐兀之角。不愧是京城,果真灿然兴会、妍景难描。缩回脖子,桌上摆着花菇鸭掌、翡翠虾仁、干烧冬笋、四喜饺子和一壶茉莉花茶。吃饱喝足再去找那什么公主吧!映弦心想。这地儿可真新鲜。便一边享受美食,一边饶有兴味地听大堂西南角的卖唱女唱曲。  那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朱红袄裙燕尾髻,瓜子脸上镶着两颗黑漆漆的宝瞳,睫毛跟个蝴蝶翅膀似的扑闪不停。手里捏着个红牙板,挺直了身子,撩开清莹婉转的嗓子唱将起来。一个衣着素净、身形清瘦的中年人,坐在她身后,悠漾的胡琴煮滤了她的歌声,将一阕凉曲娓娓送出:  “长辞故土,客寝新都,流光如坠梦非初。怅昔欲搏虎。玉楼雄目勘长路,碧洲高士寻芳宿,草庐栎案乐灰蛛。奈遥寰葬骨。”  映弦对唱词不甚了了,只觉少女音声委婉细永,如秋漩载风,银丝牵叶,听者无不沉醉。歌罢处,满座轰然叫好,掌声迭起,不料西厢却蓦地传出一声呵斥:“今儿个天气这么好,你这丫头唱这样的破落曲子,真是败了爷的酒兴。看爷逮了你回家给你点教训。”  映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袍长髯的男人,年纪不大,一把胡子修得倒是齐整鲜丽,身边围了三四个奴才,一脸淫迷地盯着卖唱的少女。没等她反应过来,长髯男人已欺到少女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少女发出一声惊呼。  那中年人见状蹭地摔了二胡,双膝跪下抱住那人大腿,哀声道:“陆爷,饶了小丫头吧。这曲子是小的从别人那里偶然听到,一时糊涂教给她的。她年纪这么小,懂什么啊。”  陆爷满脸鄙夷地一脚踢开中年人,强揽过少女,涎道:“小姑娘,谁教你唱的小曲?你嗓子不错,跟爷走,爷找宫里的大师傅专门教你,怎么样?”那少女吓得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映弦招呼小二,悄声问道:“你知道这长胡子是谁么?”  小二撇嘴道:“他啊,叫陆长庆,有个名号叫花髯少爷,是京城一霸。仗着宫里有人,平常在各楼子场子乱窜,不知糟蹋了多少姑娘,谁都不敢拿他。”  “宫里有人?有什么人?“  “姑娘不知道吗。韩公公是他舅舅。”  “韩公公又是谁?”  小二奇特地看着她,像是在打量外星人:“韩公公,那可是宸妃娘娘身边的大红人。他的话,简直比朝中的大人们还来事儿。谁惹了韩公公,可得吃不完兜着走。”   “哦。”映弦点点头,关切地回望少女。她恐慌无助的眼神令映弦不禁想起自己刚苏醒时的心情。  中年人委顿在地抱胸痛呼,食客吃的吃,撤的撤,无一人敢上前相助。倒有两个小伙子热血上涌摆出了救人架势,却被旁边的老人家生生按住。陆长庆便更肆无忌惮地伙同几个奴才对少女施以淫猥。  映弦皱起眉头。我要不要搭救她。如果要,该怎么做。
  有读者在读的话我就继续贴……
  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3)  “哧————”   衣衫撕裂,光声音就足以给人莫名的刺激,何况一段白花花、嫩生生的臂膀同步展现于眼前呢?  映弦扫视现场。满座食客,多数人,包括除了映弦以外所有的女人,都已急奔下楼,气得酒楼小二连连跺脚。留下来的少数人,也许是尚在犹豫是否见义勇为,也许是龌龊地想要观瞻一二,也许只是因为……佳肴还剩得太多。  但是西厢有一个人不一样。  那人座位离映弦不远。三十岁上下,身材俊伟,穿着一身灰黑的长袍,岿然不动间透着一股冷峻气质。头戴一顶斗笠,若是稍稍低头,就难以看到他的完整面孔。不过此刻,他却昂首盯向陆长庆,嘴唇紧抿,眉毛下皱,上眼皮扬起,眼周绷出了几道清晰的纹路。  典型的想要攻击人的表情。映弦暗想。也许我激上一激,能做一个后援,否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迅速移至灰衣人桌前,凑到他耳边甩下一句:“想象一下那姑娘是你亲妹子,你会怎样?待会儿如果我也危险了,你得救我!”也不等灰衣人回应,转身就向陆长庆走去,边走边喝:“死丫头,原来你在这里!”  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汇聚在了映弦身上。陆长庆听到动静也不由停下了动作,扭头瞧见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顿时两眼发直。  “陆爷,亏得有你,我总算找到这死丫头了。”  “你找她干什么?你又是谁?”  “陆爷,你有所不知,这丫头是公主殿下上个月买下来的。居然半个月前自个儿溜了,没想到还这么大胆跑到这酒楼里来唱歌。看我不逮了她回去,好好教训她。”  “哼。公主?你是公主的人?”  “正是。陆爷,给公主一个面子,否则她怪罪下来,不好收拾。”  陆长庆面露迟疑。一方面对公主有所顾忌,一方面到嘴的肥羊就这么放了,却也太不甘心。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去问城关的军爷。或者,你跟我直接回公主府问个明白?”  卖唱少女倒也机灵,当下一把拉住映弦,哭泣道:“姐姐,我再也不敢了。让我回公主那里去吧。她要打要罚,我再也不敢逃了。”  映弦啪地扇了那姑娘一个耳光,恶狠狠地道:“小贱蹄子,不在公主府好好呆着,偏偏跑到这地方来丢人现眼?”  那中年人也凑了过来,满面哀戚:“小姐,小的这就送晴儿回府。就让她一辈子服侍公主,小的也认了。”  “哼。你亲自卖了你女儿给公主,拿够了银子,还想偷偷把人给带走。天下哪有这样的事?陆爷,你说对不对?”  那陆长庆已然被搞糊涂,但毕竟色心不死,一只肥掌抚上映弦脸庞:“没有这样的事!姑娘,你真该好好管教这丫头。”  映弦暗暗发抖,硬着头皮道:“陆爷,放尊重些。公主那里好说话。”  陆长庆忽然大笑起来:“好好!我今天就算给公主一个面子,便宜了这小蹄子。明天我亲自去公主那里赔罪,姑娘,你可得好好接待我。对了,你叫什么?”说罢色眯眯地舔了舔嘴唇。  映弦强忍即将溢出的恶心感,笑道:“陆爷,你就不必来了。公主最近身体不太好,不想见客。”  “我如果想去,谁敢拦我?”  映弦暗忖,这人真是跋扈到了一定程度,却不知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冷冷说道:“是不是就算你杀了人,也没人敢杀你?“  “哈哈。我也想知道,在这京城,谁敢杀我?”  “我敢杀你!”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喝,一道剑光驰过,陆长庆的人头遽然砸地,颈脖处鲜血狂喷,无头尸身却还直直挺立。酒楼瞬间炸开惊恐的尖叫声。陆长庆的几个奴才吓傻了,慌忙夺门而逃。  映弦惊骇地看着眼前的灰衣人,心想:这事不需要这么解决吧?  灰衣人气定神闲,插剑入鞘,摸出块黑布,利索地包了陆长庆的人头,对映弦说道:“跟我来。”
  稍作犹豫后,映弦终归选择相信这灰衣人,跟着他匆匆下楼,出门,一路疾走。七曲八拐,不知走了多久,走得映弦脚都发痛了,终于到达一条隐秘的小巷。灰衣人将映弦引进一座破庙,四下并无他人,映弦喘口粗气,惊魂未定,却听灰衣人问道:“人头在此。你的钱呢?”  “啊?我并没有要你杀人啊。”  “什么?我们不是约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  映弦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是你飞鸽传书给我,要我诛此恶贼。”  “我……怎么飞鸽传书给你了?”  “你为公主办事,不是吗?”  “呃……对。”  “那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映弦混乱了,却又因为丧失记忆不敢轻易否定,便问:“究竟怎么回事?”  “五天前我接到密信,让我暗杀陆长庆。事成之后,就在今晚与一人交接。她付我款子,我便可以离开京城了。我跟踪了陆长庆好几天,今晚正好是动手的时机。”  “你认为跟你碰头的人是我?”  “难道不是?”  “我认为不是。可能是误会。找你杀人的另有其人。”  杀手迟疑一阵,才又说道:“可你刚才自己说你为公主办事,而且又是一个女人。”  “是公主亲自找你的吗?”  “没有。雇主根本没有说明身份。我也不会问。”  “那你凭什么判定是个公主?”  “我接到的飞鸽传书,字写得娟秀无力,很明显出自女人之手。而且那信纸格外光亮,还有淡淡的金辉,我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纸。所以撕掉有字的部分,拿着没字的部分去了京城最大的纸庄。老板说这是佑州产的特供纸张,专门供皇宫里使用的。”  “……哦。”此人倒是心思细密。  “如果是个男人,何必找个女人来写这封密信。而女人的话呢,倒是有很多宫女方便差遣。一般的宫女干嘛操这份心?显然这个人颇有权势,又住在皇宫里,出手也足够大方。所以,我猜应该不是什么娘娘就是什么公主了。”  高手都在民间啊。映弦想。“所以当你听到我说自己是公主的手下,再加上我刚才嘱托你救我,所以你以为就是我?”  “不错。”  “那你说,假如我没出现,你会动手杀陆长庆吗?”  “自然也会。”  “看来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杀手沉默不语,忽又说道:“也不见得。如果你没挺身而出救那女子,我不会将这些话告知与你。”  映弦明白过来。一匹背叛红流的枫叶,遇到一朵抗拒白潮的梨花,便暗中互致慰问,哪怕只是刹那。  “你是怎么成为一个杀手的?就是为了钱?”  杀手苦笑道:“我的家人都死在了陆长庆这样的恶霸手里。官府没有办法为我做主。”他笑得很凄凉,很孤独,像是天际发白前最后一颗带着微光隐入穹幕的星辰。  “假如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么你现在却是为官家杀人。”  “我不在乎为谁杀人,但会在乎杀的是什么人。陆长庆之所以能逍遥到今天,就是因为宫里有人做他的靠山。现在有人想要他狗命,不管是谁,都不算我的敌人。再说,她还要给我一大笔钱,帮我逃命。”  映弦佩服地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就骂自己愚蠢。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说出姓名。  “如果你高兴,就叫我吴明吧。口天吴,日月明。”  奶奶的,大家都很喜欢“吴”这个姓!  “你的雇主什么时候给你钱?”  “今晚戌初一刻。应该快到了。”  “我很想看看那是个什么人。”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世界上有很多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可是照你的判断,这个人的主子可能是一位公主。而我呢,恰恰也是公主的朋友,却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我这人好奇心太重……不搞清楚估计三个月也没法睡着了。”  杀手又笑了,笑得诡谲,指了指庙里东北处的佛像:“那座佛像后面有地方。你躲在那里,可别弄出什么声音。等我们走以后再出来。”  映弦隐于佛像后方,瞥见吴明杳无声息地站在门后等待。庙外天色已黑。淡渺星光从屋顶洇洒而下,寂淌于庙内,光子拢萃束束尘烟,锁住了本该流逝的时间。  就在映弦快要失去耐心时,门外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人来了。映弦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作跳。  那人进得庙内,向四处打望。身形婀娜,果然是一个女子。  她走近几步。借着星光,映弦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由呆住了:她……她长得跟我好像!
  第二回 冤城蕴双姝(1)  映弦打破脑袋也没想到,和吴明交接之人,竟是一个跟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子。此刻她只能收拾起满腹狐疑,把身体尽量嵌在佛像和土墙之间,控抑呼吸,向造访者投出两道隐秘的目光。  一身素朴的蓝色旧棉袍掩不住那份雍容大度的气质。黑白分明的双眸更是流溢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骄傲。说她是从皇宫这样的富贵之地走出来的,倒并非没有可能。  吴明等那女子跨进庙门,走到破败的香案前,自己如灵猫般从门后闪出。女子受惊转身。在与女子照面的一刹那,映弦注意到吴明冷澈的眼神中飘过一丝惊讶,不过却是转瞬即逝。  女子定了定神,确定眼前人是自己要找的杀手,开口问道:“东西呢?”尽管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能猜度这本是一把清亮怡人的好嗓子。  吴明一言不发地将包有陆长庆人头的包裹扔在了香案上。女子回过身,三下五除二将包裹解开,看到那狰狞的人头后,神色从容不变,接着又麻利地将人头包好。映弦暗暗称奇。  女子紧接着把肩膀上的布包卸了下来,递到吴明手中,说道:“这里面的钱你都拿去。下半辈子你就算一个人不杀也无妨。今夜就离开西鉴,找个地方,用这钱做点营生,好好过日子吧。”  吴明解开布包扫了一眼,笑道:“钱虽然够多,不过我还是会杀人。”  “你很喜欢杀人?”  “我并不喜欢杀人,但是这世上值得被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  女子喟然:“那你尽快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吴明却问道:“我留在京城真的有这么危险么?”  “你杀的这个陆长庆,靠山是韩公公。”  “我知道。”  “但是你不知道韩公公有多大本事。他如果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请动禁军来对付你。”  “韩公公只是一个太监,凭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力?”  “那是因为韩公公是当今天子最宠信的太监,哼哼,偏偏又跟宸妃娘娘关系非同一般。假如宸妃在皇上那儿吹吹枕边风,出动禁军全城搜捕你真不是件难事。”  “你对这些事怎么那么清楚?还有,既然韩公公这么可怕,为什么你,或者说你的主子还要跟他作对?”  “这不是你该问的。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吴明将目光从女子脸上撤走,抬望窗外稀星自语:“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京城杀人。明天我将在西鉴永远消失。所以我很想知道这最后一个人到底是为谁而杀。”  “没有这个必要。”  吴明却又忽然转头打量她一番,低声问道:“是当朝公主,对吗?”  女子神情骤变。吴明微微一笑:“看来我猜对了。”
  两人这番对话,映弦在佛像后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漏。她心念一动:他早就猜出雇主的大概身份,出于安全考虑本没有确认的必要,现在之所以这么追问到底,定是想让我听个明白。可是他为什么要让我听明白呢?是想证明他的判断力?还是想提醒我加以防范?或者……两者兼有吧。  再看那女子。她的身躯轻轻颤动,脸色已转悒懊,叹气道:“你杀人拿钱就是了,何必管这么多?”  “陆长庆在我眼里跟一个废物没什么两样,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但就这桩小活却让我轻轻松松得到一笔退休金。我对这财大气粗的雇主自然有了几分好奇,咳咳,你也可以说感激。必要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帮她一把。”吴明一边说话,一边早拔出了长剑,手指徐徐摩挲剑身,目光随之游动,又温柔,又陶醉,像是在爱抚久别的娇妻。星光如莹水,给剑夫人笼上了一匹朦胧瑰丽的轻纱。  女子摇摇头,道:“这是皇宫里最危险的斗争,你一个江湖人士,根本不会明白。”  吴明冷笑道:“可惜所谓最危险的斗争,你们这些贵人却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最后还要求助于我这跑江湖的。好笑不好笑?”  女子恼怒地盯着他,无言以对。  “所以公主殿下究竟是跟韩公公为敌呢,还是跟宸妃娘娘为敌?”  女子正要说什么,突然,东北方向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两人俱是一惊。吴明倏然扭头,但见映弦从佛像后一跃而出,一屁股摔在地上,身体连连发抖,满脸恐惧之色,如同瞧见厉鬼一般。吴明心猛然一沉,心想到底是怎么了,却听她牙齿不住打战,结巴道:“老老老老鼠……有老鼠!”  几乎同时,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拖着个细尾巴,吱吱长叫,哧地从佛像脚下窜出,往庙门奔去,顷刻没了踪迹。估计它遭遇映弦后的受惊吓程度就跟映弦遭遇它后差不多。  吴明直欲石化。那女子却凝望着映弦,俏脸满布疑云,须臾开口问道:“映弦,你怎么会在这儿?”  映弦尴尬地瞅了瞅吴明,又抬头对上女子的目光,赧然道:“不关他的事,我……我一直在这儿休息。怎么,你认识我吗?”  女子奇怪地看着她:“当然,我是你姐姐啊。我穿成这样你就认不出我了吗?”  “哦。”原来她是我姐姐,可我一点儿也不记得……糟糕糟糕。  吴明的目光在映弦和女子的脸上逡巡往返,缓缓道:“原来你们是姐妹。怪不得。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女子犹自追问:“映弦,你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刚才帮助我杀了陆长庆,被我带到这里的。既然你们是一家人,就自个儿好好谈谈。我得走了。”吴明说罢,身形一晃,已然跃至庙门。映弦“哎”了一声,想要叫住他,却听那女子说:“由他去吧。”  吴明道:“放心,我已经忘了我刚才听到的一切。我们……咳咳,后会无期!”话虽如此,他转头回掠了映弦一眼,眼神黯然。  是我想多了吗?他好像还有话想对我说。映弦忍不住问道:“你打算去哪?”  吴明没说话,却也没动。  “那你到底叫什么?能不能告诉我?……我想知道。”  他依然缄默如远古化石。和映弦交换了最后的一瞥,露出一抹似悲非悲的笑容,便毅然回头,施展轻功,宛若一痕黛墨,飘然隐入了凄迷的夜色中。  后会……无期。
  庙内猝然静谧,星光停止了流动,时间仿佛定格,专供映弦发呆。直到耳边响起两声咳嗽,映弦才堪堪收回心神,盯着那女子道:“你真是我姐姐?那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商映弦,我叫商映雪。你说呢?”  商映雪……映弦在心里默念,说道:“姐姐,我有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我丧失了记忆。”  “什么?”   “老实说,除了今天发生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我不记得我住在哪里,我的父母是谁,也不记得有你这个姐姐。”   映雪奇道:“可是昨天你跟我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之间什么事情都不记得?”  映弦正想道出山谷奇遇,忽然脑海里闪过吴悠对自己的告诫:“除了二公主,谁说的话都不要相信。”那么自己的亲姐姐,也不能相信吗?  她打量映雪,只见她脸上一片关切挂虑,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在今天早上,我起床以后不小心跌了一跤,昏迷了好久。醒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二公主请了大夫给我看病,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你为何会跟那个杀手在一起?”  映弦想了想,终究一五一十地把酒楼里的遭遇告诉了映雪,末了又问:“到底他口中的公主,是什么公主?是文嗣公主吗?”   “既然你已经听到,我也不必瞒你。找他杀陆长庆的,不是二公主,而是元熙公主。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要回公主那里复命。你先回二公主府,改日我们再谈。”  映弦急道:“你别走!我现在对这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这种感觉,我说不出来,真的很恐怖。我此刻最想知道的,就是我到底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我爹娘是谁?为什么会跟公主住在一起?”  映雪疑惑地看着她:“你真的都忘了?”  “忘了。统统忘了。我发誓。”  映雪心念一动:“那你也忘了昨天你答应我的事了?”  “我连你都忘了,哪里还记得答应过你什么事。”  映雪又凝望了她好一阵,叹道:“可怜的妹妹,看来我是应该告诉你你究竟是谁。”
  第二回 冤城蕴双姝(2)  映弦将映弦拉到庙门口,两人一齐坐于门槛。夜里凄风不绝,和着巷中老树漾起的悲喟的调子,在地面奏出疏影斑斑。天际星斗流转,不经意已转出了万年沧桑。映雪遥望夜空,柔声说道:“我们的爹,叫商与义,我们的娘,叫曾佩琴。玉佩的佩,瑶琴的琴。”  “嗯。”  “二十三年前,官居都督同知的爹爹被朝廷派遣镇守西南边陲重镇平徐,出任总兵,挂镇西将军印。在地四年,整饬兵备、练抚士卒,管理屯田、粮草,将平徐一带治理得井然有序。不但外敌不敢来犯,还不断有各地逃兵流民慕爹爹之贤名来归。渐渐地,平徐发展成为了西南名都。不料朝廷却对爹起了疑心,认为他兵权在手,钱粮充足,竟有谋求划地自立之嫌。于是派了一个叫贾睿的大官前来接替他的位置,只让爹担任此人的副将。军内文武都归贾睿节制。哼,正是这贾睿,不但害死了爹娘,也坑害了平徐城二十万百姓……”  “啊……原来爹娘已经死了。”  “早死啦!映弦,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映弦心脏一阵抽搐,问道:“听姐姐的意思,爹娘去世离现在该有十九年了?”  “不错,当时还是新佑年间。说起来,那也是他当皇帝的最后一年。年底他就驾崩了,把皇位传给了当今天子。”  伴随着映雪戚伤的讲述,一段尘封的历史在映弦眼前缓缓展开。两人的身世究竟如何?十九年前的平徐,发生过什么样的惨剧?倘若人真的能够穿越时光隧道,回到过去,又能否阻止一幕幕悲剧的上演呢?  *****  郁国o新佑十五年六月o平徐副将府。  天气燠热,蝉声聒噪,即将临盆的曾佩琴胸口闷得慌,便挺着大肚子从卧室踱到中堂,一边修剪花盆里粲然盛放的合欢,一边等待商与义从总兵府议事归来。合欢花昼开夜合,花丝纤细繁多,丛聚时就像撑起了一把把粉红的羽扇,娇柔可爱。曾佩琴目不转睛地修剪着枝叶,忽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便知是商与义返回。曾佩琴心中一喜,即可放下手中剪刀相迎。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商与义那忧云重重的脸庞时,便知事态不妙,忍不住询问:“贾睿又为难你了么?”  商与义赶紧扶住妻子,示意她坐下。递上一杯淡茶,又伸手摸摸佩琴的肚子,道:“不知这孩子何日出生。夫人,你要多注意休息才是。”毕竟禁不住曾佩琴再三催促,遂道:“事到如今,有些话也不得不对夫人诉说。近日郦国和耿国的冲突,夫人可听说一二?”  “我只听说,半月前,耿国被曲国说动,派兵南下,想要与曲国夹攻郦国东都,郦都告急。”  “呵呵,不错。不过这郦国倒也并非无人。有消息报郦国大司马分出一支精锐部队,又说动宣国相助,一齐北上,绕过了慧至山,打算从后方偷袭耿国重镇。此镇一旦攻破,兵锋便直插京城,随时有破国的可能。先头部队已抵达郊外数日了。”  曾佩琴疑道:“这是为何?大敌当前,不好好防御,还要去偷袭敌国?”  “据我推测,郦国所惧者并非宿敌曲国,而是耿国的虎狼之师。他们料耿国这次来犯,势在必得,都城必定空虚。如果直接防御,反倒没有取胜的可能,不如采取围魏救赵之计,合宣国之力攻袭耿国要镇。耿国必然回兵救援,那么郦都之危便可解。”  “那你说,郦国、宣国真的会进攻耿国么?”  “自然不会。定是在郊外盘桓不去,做出佯攻之势,骗得耿军回兵,郦国国内的部队便可专心对付曲国了。”  曾佩琴沉吟道:“这一切又关我们何事?”  “唉,耿军接到情报,现在已陆续回撤。郦军目的达到,当然也要急着回国,但是他们却想借平徐捷道,避免走崎岖山路。因此派密使致信给贾睿,希望他开城相放。贾睿却担心郦国会趁此机会偷袭平徐,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开城门。”
  就在此时,里屋忽然蹦出一个两三岁大的女孩,钟灵毓秀,像是清水捏出来一般,口里直嚷嚷:“爹爹回来啦。爹爹回来啦。”商与义抱起女孩,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映雪今天又惹娘亲生气了吗?”映雪嘟着朱红的小嘴一个劲儿摇头:“才没有呢。映雪可听话了,爹爹,你要奖赏我啊!”  商与义还想和映雪耍笑几句,却被曾佩琴打住,听她追问自己的看法,便回答道:“郦国和我国新近言和,本该互不得罪,如陷困境还应尽力相助,这才不失国之信义。郦军此行,其意只在唬回耿军。他们还要急于对付曲国来兵,怎么可能分心来袭击平徐呢?倒不如做桩好事,开了城门让他们赶紧回国防备。可是贾睿总觉得郦军居心叵测,不愿放行。”  “那假如贾睿不开城门,会有什么后果?”  “郦军这次统兵之人,乃是将军王升,此人性子高傲,虽不乏谋略却也常常意气用事。就怕贾瑞不肯开门,他一怒之下就会真的强攻平徐。”  曾佩琴叹了一口气:“明白了。要是贾睿坚持不开城门,那到时候郦军和我们免不了会大打一场。”  “我倒不惧和郦军交手,但我怕的是这一仗打完,郁郦两国好不容易订下的和平盟约就又破裂了。我也怕……也怕……”  “也怕什么?”  “唉,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说到这儿,窗外蝉声陡然大作,惊得曾佩琴“啪”地摔了手中茶杯。两岁的映雪浑然不知爹娘在讨论些什么,只是瞪着圆圆的眼睛,用手指拨弄商与义头盔上的红缨,兀自发出银铃般的娇笑。  *****  一切都被商与义说中了。贾睿夷犹半天,终以平徐城内疫情严重回绝了郦使孟诘的请求。孟诘回到军中,便将情形一一禀告于王升,说道:“我一路细细观察,城中百姓和军中武将皆无病态,哪会有什么疫情?定是贾睿的借口。”王升怒火中烧,道:“你欺我走不得平徐,我偏攻下平徐,将你也一并绑到东都。”左右劝道:“不走平徐,我们便再绕回慧至山,何必大动干戈呢?”  王升摇头道:“从平徐回国,起码可以节约七天时间,这多出来的七天的应对,足以决定我们和曲国战事的成败。郁国和我国纷争多年,好不容易订下了和约,正该相互协助,夯实信任。现在东都陷难,贾睿此举,岂不无异于对我国落井下石?可见他根本没把两国和约当回事,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大军在此,也不惧他。自古都是先礼后兵,他既然不义在先,我也不需要再跟他客气了!”说罢便吩咐孟诘即刻动身,再以郦使身份返回平徐,一来观察城门情貌,二来告知贾睿,就说郦军愿意绕远路归国,不再扰动平徐居民。贾睿信以为真,乐得祝愿几句,又赠以粮草、美酒。孟诘一并收下。  当夜丑时,暗无星光,天空像是一方巨大的砚台,吞纳了无穷的黑墨。王升却派数名死士穿上郁国守城兵士的衣服,在夜色掩护下潜往平徐。到得城门,急速搭起云梯,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关,趁其不备砍杀了几名郁国兵士。正欲打开城门放郦军进城之际,陡听得一声喝令,紧接着从东南西方向嗖嗖嗖射来数枝冷箭,顿时一个个中箭仆地。原来是商与义料得郦军今夜必来偷袭,故意放其上楼,又早布置好了弓箭手严阵以待。  商与义揪起一名受伤的郦兵,说道:“我且不杀你,你回去转告王升将军,就说贾睿将军已下军令禁开城门,此事非我之力能够挽回。两军作战难免死伤惨重,不如叫郦军速速离去,从慧至山回国,莫耽误了国内战事。”
  第二回 冤城蕴双姝(3)  郦兵仓皇回营禀报,满身血污,见了王升放声大哭,令王升愈加愤慨。次日一早便派人在城外叫骂,直骂贾睿目光短浅、鼠肚鸡肠,是破坏两国关系的伪君子。骂声锵锵,穿云贯宇,直达城中。贾睿一股怒火难以抑制,即命商与义率军出战。商与义恳求道:“如果率军出战,必定两败俱伤,不如只用弓箭射住郦军前翼,两日之内逼他回退。”贾睿不听,令手下另一副将简复西出战。那简复西武力不敌王升手下大将张庆奎,数十个回合后,被砍伤了左臂,狼狈逃回阵中。于是兵将齐出,鼓号齐鸣,一时间金戈裂长空,铁马惊百草,铠甲析离,骨肉横飞,惨叫怒吼不绝于耳。鸣金之际,鲜血将平徐城外的原野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殷红,而仇恨业已蔓延至郦军整个军帐之中。  战事胶着,贾睿却忽然得到军报,说耿国部队已在平徐南郊徘徊,表示愿助郁国剿灭郦军一臂之力,同样只求借道平徐速返耿国。贾睿大喜,便召诸将商议。商与义率先否决:“断断不能放耿军入城!”  贾睿疑道:“有何不可?”  “耿君残暴,素来不讲信义,而且耿国跟我国并非盟友,凭什么助我?那耿军统帅姜彦之,鹰视狼顾,贪得无厌,临近任何城池都非得占到便宜不可。他们提出如此要求,定是得到郦军军报,识破郦军调虎离山之计,现下更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放他们进来,将军就不担心引狼入室、自取灭亡吗?”  贾睿皱眉冷哼道:“商将军言重了。耿国虽未跟我国有和约,但这么些年也未见进犯,倒是那郦国,一直是我国夙敌,商将军却好生信任,又不肯对战,难道商将军跟王升之间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吗?”  商与义一呆,咬牙说道:“末将愿意凭己之力逼退郦军。只望总兵大人切莫信了耿军的鬼话。”  次日,商与义率兵出城,与郦军对战。一上来就砍伤了郦军张庆奎、何贵呼、董悍三员大将。王升见状不敢怠慢,亲自披挂上阵,与商与义往来纠斗。王升使一根天火湛金枪,商与义使一柄皇牙镇邪刀。枪花缭绕,或刺、或挑、或滑、或拦,纷纭如长蛇乱舞;刀风凛冽,有砍、有劈、有撩、有挡,骁猛似威龙突驰。直斗得飞沙走石、哀云乱雨。数百个回合后,商与义故意卖了个破绽,王升夺面一枪,却被商与义“铛”一声用刀抵住,动弹不得。商与义趁机说道:“王将军,与你作战非我所愿。现在耿国部队已在南郊徘徊,如果我不能击退你,贾睿就会放耿军入城。到时候非但郦军进不了平徐,平徐的老百姓也要跟着遭殃了!请你以两国关系为重,赶快离开平徐吧!”王升闻言犹豫不决,商与义旋即隔开长枪,赶马至一边,喝道:“王将军,我们胜负难分,切莫耽误了国内战事!快快回去!”王升见一时也难敌商与义,便暂且收兵不表。
  商与义回到城内营帐,还没站稳,却被贾睿手下一拥而上给绑了。商与义问道:“这又是作何?”  贾睿冷笑道:“商将军在阵前与王升耳语,当我是瞎子看不到吗?  商与义正色道:“我只劝王升撤兵,绝无他意。”  “是吗?那这人你认识否?”说罢一挥手,兵士推出一人,穿的却是郁国兵服。  商与义看了看,说道:“不认识。”  “此人在城北鬼鬼祟祟,被哨官拿下。哼,还从他身上搜得一样好东西。商将军自己读一读罢!”说罢将一张信纸扔在商与义面前。  商与义捡起信,只见信上写道:“商将军安否。望足下日内说服贾睿开城,王将军即入城与足下里应外合,捉拿贾睿,平分城池可期也。”商与义勃然变色道:“这是耿国的离间之计,此人定是姜彦之派来的奸细,将军不可轻信。”  那俘虏凛然道:“商将军,事已败露,还有什么好辩驳的?黄泉路上,你我作伴也不寂寞。“说罢一跃而起,竟将头“砰”一声撞向石柱,向阎王报道去了。  商与义仰天长笑:“好!好!姜彦之为进平徐,派了这么一个死囚来行事,倒也痛快。我今天死在奸人手里,无话可说。只苦了平徐的百姓,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也连累了我可怜的夫人!”  贾睿一挥手,森然道:“传令下去,商与义通敌谋逆,斩无赦。其家眷、亲信一并拿下。”  却说商与义手下一个校尉,唤作刘培的,见势不妙,便趁人不注意溜出军帐,一路狂奔至副将府。敲开大门,闯入客厅,却被丫鬟拦住:“刘校尉止步!夫人正在里屋生产,她现在……现在难产,你怎可进入?”  刘培大急:“那如何是好?贾睿已……已杀了商将军,很快就会派人前来捉拿夫人小姐了!”  过了一小会儿,里屋传来一声宏亮的啼哭,几个婢女喜极而呼:“夫人生啦,生啦!”“是个小姐!”刘培跪在帘外,泣道:“夫人,商将军被贾睿杀了。小的无能,来救你们了!”  曾佩琴的声音响起:“我刚才都听见了。你等我穿好衣服,你再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片刻之后,里屋走出两个婢女,示意刘培进屋。刘培见曾佩琴穿戴齐整,身着秋香色衣裳,半躺半坐于床头,脸色苍白,如一片行将凋零的叶子。臂间抱着一个婴儿,有气无力地问道:“贾睿为何要杀商将军?”   “贾睿那混蛋,中了耿军的离间计,以为……以为商将军跟郦国串谋。夫人,我现在就护你和小姐出城。”  “唉,你何必要冒这样的生命危险?不如回去吧。”  “夫人,我本是宣国的一个马奴,被主人虐待,差点送命。后来逃命到了平徐,被商将军搭救,进入军中。商将军不嫌我是宣国人,反而用心栽培,提拔我为校尉。商将军和夫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父母有难,我怎么能袖手不管?”刘培说着已是热泪盈眶。  曾佩琴凄然道:“好,刘兄弟,我的两个女儿就拜托给你了。映雪在另一间内室睡觉,待会你去背她。呵呵,‘未得浮生尽蹁跹,冬日映雪夏映弦’。这个孩子,就是映弦了。希望上天能保佑你们逃出城去。”  刘培急道:“夫人,请你跟我一起走!我……我可以背你。”曾佩琴“嗯”了一声,轻声道:“我这就起来,你过来帮我抱映弦。”刘培起身上前,刚刚接过映弦,曾佩琴却一把抽出刘培腰间匕首,往脖子一抹,顿时血溅青纱,香消玉殒!  刘培大叫一声“夫人”,泪流满面,朝尸体拜了三拜。飞至内室,背起犹在熟睡的映雪,返回厅中高声喊道:“商将军和夫人被贾睿逼死,贾睿很快会来抓你们,大家各自逃命吧!”  商府众人闻言顿作鸟兽散。刘培背了一个抱了一个,冲出大门直奔城西。一路尽走偏街陋巷,刻刻泣血,步步惊心!趔趄抵达城门,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平徐,似已看到刀光剑影中耿国军马在砍刺,在践踏,在狞笑,百姓奔逃呼号不止……再低头看看怀里啼哭的女婴,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说不清是带着降临人世的兴奋还是恐惧。  刘培所料不差。贾睿当日便命城门守兵打开南城门,放耿军入城。不想耿军走到一半即展开杀戮。贾睿在总兵府闻得风声,惊慌得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勉强反应过来,在亲兵护卫下匆匆逃出城去。耿军在平徐三日,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那昔日昌繁喧然的西南名邑,竟成一片血狱火海……  *******   “新佑十五年夏六月,郦、耿交恶,兵出诡诈,南北屯于平徐,求借道。癸丑,平徐副总兵商与义与郦将王升私谋,被斩,其妻自刎,女无所踪。总兵贾睿误引耿军入城,致三日屠戮,平徐沦陷。”——《列国纪o郁纪》
  第三回 归府闻与见(1)  夜,在不知不觉间又浓了几分。穹窿如盖高罩大地,无言地吞吸了尘世一切光明与邪恶、萧瑟与缤纷。头顶星辰跟汉唐时期无二,仍以自身的微光为归家倦客点亮一盏孤灯。老巷本就没什么人,此刻却更阒静,微风拂过宛如一条深黯杳远的小溪,默默向天际流去。映弦连自己的心跳声都一拍一拍听得分明,半晌才从映雪刚刚那一段语气平淡却惊心动魄的讲述中回过神来,问道:“后来呢?”  “后来,刘叔叔带着我们姐妹俩在外逃亡了差不多一年。直到新皇登基,大力平反前朝冤案,他才冒死进京说明缘由。皇上查明属实,认为先皇有负于爹娘,便收容了我们。”  “所以就让我们和公主作伴,住在一起?嗯,皇上对我们很好吗?”  “不错,我们自小就住在宫里,一切待遇,跟公主贵妃也差不了多少。等我们长大以后,皇上还亲自赐给我们金牌,允许我们自由出入宫禁。”映雪说道,柳眉下似有银星在眼里一闪一烁。映弦即刻想起吴悠给自己的金牌,才知原来是这么一个东西,便问道:“那当今皇上的年号可是永瑞?”  “是啊。你倒没忘了。”  果然如此。“看来皇上倒真是一位明君。”  “呵呵,皇上初登大位,自然要靠平反冤案来博取美名了。不过,他虽然将我们收入宫中,但公开昭雪爹娘的冤情却是五年后的事。”  “为什么?”  “因为五年以后,他才肃清了贾睿在朝中同党的势力,也才真正惩处了贾睿这恶贼。而且……”映雪忽然摸了摸耳边垂发,清清嗓子道:“那一年慧妃娘娘病逝。”  “慧妃娘娘又是谁?”  “沈慧妃是贾睿的表妹,也是……也是二公主的生母。咳咳,我听说,贾睿之所以能出任平徐总兵,跟沈慧妃的怂恿脱不开关系。咳咳,所以映弦你记住了,爹娘的死,沈慧妃可得负很大的责任。  好复杂的关系。映弦苦笑道:“可我却一直跟二公主住在一起。”  映雪点点头:“不错,你一直跟随二公主。对了,她叫司徒素。我却是和大公主,也就是元熙公主司徒嫣一起读书一起玩儿。后来二公主招了驸马,你就跟她一道出了宫,住在公主府里。”  司徒素……司徒嫣……映弦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大公主还在宫中吗?”  “大公主尚未婚配,所以还是留在宫里。”  映弦颇感兴趣,问道:“大公主年龄比二公主大,怎么二公主结了婚她却没有?”映雪的脸上却流溢出崇拜的神情:“大公主高贵不凡,聪明绝顶,天下有几个男子配得上她!再说……再说她也并不急于成亲。”她说到这儿霍然起身,似一枝刺破暗夜的昙花。“很晚了,我必须走了。映弦,你昨天答应我,会将二公主的一举一动禀告给我,你……你可别让我失望。”  映弦顿悟。原来她竟要我作暗中监视二公主的卧底。这倒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公主为什么要杀那个……那个陆长庆?”  “此事一言难尽,我会找机会专门告诉你。映弦,你只要记住,陆长庆之流倚靠的就是宫中那些得宠的小人。而这样的人,不管他是谁,都是大公主的敌人。”  “嗯,既然我答应了你,那我就会尽力做到。”心中想的却是,我且看看二公主是个何许人物,先答应你又何妨?  “好。我会找皇宫里最好的御医为你治病,帮你早一点恢复记忆。我真不希望你忘了我们曾经在宫中共度的那些岁月。对了,你还记得公主府怎么走吧?”映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丹唇微翘,眸中精光流转,让映弦联想到黑暗中逞艳流魅的罂粟。  两人约好日后接头时间和地点,便互相道别。映弦盯着映雪远去的背影,又抬头望望夜空,感觉自己像被老天爷寻了一回开心。毫无预兆地来到一个奇怪而陌生的世界,遇到一些陌生而奇怪的人,然后被告知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自己却全无印象。冷风溜入领口,映弦不禁打了个哆嗦,可心中却同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激动和兴奋。仿佛一个刚长大的孩童,睁着好奇的眼睛迫不及待投入成人的世界,去迎接属于自己人生的福缘,或者祸愆。
  *****  依靠路人的指示,又费了一番体力,映弦终于走到了栖梧街,文嗣公主府。  夜幕下的公主府呈现出隐约的轮廓,巍峨森然不可直视。高墙耸立,朱门紧闭,一对石狮子忠实地半蹲在门口,张口欲啸,旁边各立有一个手持长枪的卫士,正以警惕的目光扫视过往行人。映弦想:他们应该认识我吧?长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没走几步那左首的卫士已认出映弦,惊道:“映弦姑娘,你……你回来了。我这就去禀告公主。”  不多时,映弦已在下人引领之下,穿过门庭,步入一间大厅等待。进门即睹匾额上题着“有无堂”三字,下方挂一幅水墨山水,湖山相映,烟霏雾集,远方圆润的山丘脚下林木深蔚,近处水面漂起的孤舟与滩头形意相连。淡雅幽旷,皴笔可谓神妙。山水画左右又是一副对联,联云:皆怀玉宇持笏立,独念寒江抱琴眠。八仙桌立于大堂前部,两旁各置一张庄重雅致的太师椅,桌上放一个紫砂茶壶带一圈茶杯。另有一张檀木案距离厅门稍近,案上立着白釉刻花双耳瓷瓶,横逸斜出几枝红梅;颜色略槁,坠落的花瓣懒洋洋地躺在案上纹丝不动。厅堂东西两边又面朝面各停放了两把黄花梨圈椅,皆铺着蓝印花布座垫,一尘不染。此外,还有一盆石竹一盆石景置于八仙桌背后的云纹花架处,几副字帖挂在东西墙上。其中一幅流丽飘逸,不激不厉,临摹的正是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待映弦坐定,几个侍婢轮番上前问询,叽叽喳喳的,又是关怀,又是嗔骂,却又怕映弦饿着,递上一只青花开光婴戏纹瓷盘,盘中所盛点心个个做得花朵一般,玲珑繁复,以丹蕊为心向四周婉转而开。映弦好奇地拣起一个淡红色的丢进口里,牙齿切磨间,只觉甘甜馥郁,一股玫瑰的滋味跳跃在舌尖。再尝一个白的,却是清雅宜人的桂花味。  映弦与侍婢交谈不出片刻,记住了穿黄衣的叫兰裳,穿红衣的叫蕙衣,又一个穿蓝衣的唤作馨亭。三人皆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姿容俱丽。兰裳是鹅蛋脸、杏核眼,温柔甜美,衣香冽人。蕙衣娥眉曼睩,声音清脆利落,问问题问得最多的便是她。馨亭却柔柔淡淡好似一抹秋风,也不多说话,抿嘴看着蕙衣盘问映弦去向:“你还没回答我们这一天你都去哪了?老实交代!消失了一整天,没把大家给急死。也不留个信。”映弦没好气地说道:“各位姑娘,你们也先别管我去了什么地方,倒是给我找一个大夫要紧。”  “你这是出了什么病了?”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碧绿色的声音。这是映弦的第一感觉。扭头望向门帘。  一个白衣女郎掀起棉帘施然步入。幽香沁鼻,仙骨珊珊,映弦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与那女郎照面。  映弦感到这一刻自己停住了呼吸。  比冬梅更清冷,比秋谭更静谧。  流风回雪、轻云蔽月的气质,一看是娴雅,再看是冲恬,三看竟成了孤独。  映弦不知,曾有人为她作五律一首,仅能略呈这一段清姿、三分神韵。诗云:  裁冰兼漱雪, 曳曳步城东。   翠黛横云岭, 瑶环响惠风。  山幽梅自著, 月近影难同。   却问谁家子, 相逢是梦中。  她是郁国文嗣公主,司徒素。
  第三回 归府闻与见(2)  司徒素陡一现身,几个侍婢纷纷敛衽拜道:“参见公主。”司徒素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映弦谈一谈。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兰裳几个闻言便退了出去。映弦一个劲儿盯着司徒素,心想:这二公主可真像个仙人。她……她真的是我的闺蜜么?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调整表情说道:“公主,映弦回来见你了。”  二公主幽幽叹了口气:“既然已走,为何又回。他呢?”  “哪个他?”  “吴过啊。”  吴过……谁是吴过?映弦思索一阵,终于想起吴悠的话:“你的同伴已死了。他叫吴过。”  “他……似乎是死了。”映弦觉得自己这么平静地诉说一个人死亡太不像回事儿,便又加了一声“唉。”  “死了?怎么死的?”  “好像是被人追杀。我也不确定。”  司徒素端详映弦:“怎么你一点都不伤心?”  我……我为什么要伤心。“公主,不瞒你说,我丧失了记忆。完全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  听到这话,司徒素的反应却不似映雪那么激烈,相反平淡地说道:“真的么?”  “是真的。”  “既然不记得,也就算了。有的人,也许不值得你记住。”  映弦深表同感:“不值得记住的人,忘了最好。”  “不过他让你回我这里,也许也为你好。毕竟,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公主,我想问的是,我跟吴过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会被人追杀?”  司徒素这次却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你们真的被人追杀?”  “嗯,我想是的。”  “我不清楚。也许是他的仇人。那你是怎么逃生的?”  “当时好像是在一个山谷。我晕了过去,后来被吴过的一个族人救了,就是他让我回来找你。我便一直走,脚都走肿了才回到公主府。”  司徒素蹙眉道:“想不到他还有一个族人。那人长什么样?”  “很普通,没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既然如此,以前的事就忘了吧。你说你丧失记忆,我想可能是受了伤。我明天会请御医诊治。”司徒素斟酌一番道。微微眨了眨眼,似将一腔疑虑湮灭于这迅速睁闭的动作中。  “那么为什么我会跟那吴过在一起?”  “嗯……他只是我的一个客人,那天约你出去玩罢了。追杀他的可能是他的敌人,却不巧把你也拖下水。”司徒素忽略掉映弦怀疑的表情,继续说道:“不早了。如果没有什么其它的事,你就回屋休息罢。我也得睡了。”  映弦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司徒素脸上已有倦意,心想,也罢,总会再问个清楚。司徒素又叹了口气:“人已逝,便快快忘了最好。”  “我……我忘了我的寝室在哪里。”
  ****  与二公主道别后,映弦跟随兰裳来到自己的闺房。兰裳推开门,走几步,点燃了屋正中圆桌上的烛台,映弦眼前顿时一亮。  一张雍容典雅的黄花梨翘头书案紧靠在窗边。书案长约五尺,高约两尺三寸,案前设一张鸡翅木灯挂椅,案上齐齐整整摆了文房四宝、青花直颈瓶和一张七弦瑶琴。映弦走过去摸了摸案面,触手冰凉坚润。黄柏木镂空笔筒里林立着粗细十数枝兔毫、狼毫,松花砚里墨汁未干,黢黑幽深宛如一口微型浚潭。七弦琴由上等梧桐木打造,琴弦纤秀、华年暗度的姿态诱得映弦抚弄一番。弹拨处,筠风四起,青云默飞,清韵瞬间溢满整个房间。书案西面是一张精美妆台,菱花铜镜映出了自己的身容。走近坐上紫檀雕花凳,见台上逐次搁着花钿、面脂、水粉、眉笔、盛口脂的碧缕牙筒和一个四四方方的首饰盒,打开却空无一物。映弦颇感不解。东墙上则挂了一幅独崖兰草,墨色淡雅,悠长的碧叶隐匿了中腹,愈见飘逸灵秀。  金丝楠木架子床位于书案南边、闺房西处。映弦走到床边,见床栏以直条横杆构架成棂格,床牙雕饰为如意蝙蝠,六根柱子镌刻的却是缠绕的花枝,极尽细巧繁艳。芙蓉锦被,天青色碎花绡帐,璎珞编成的流苏曼然垂下。床旁放置横杆衣架和几个硕大的衣箱。映弦又免不了开箱翻腾,各式衣衫流朱蕴翠,瑰丽多姿,却都叫不上名字。  兰裳笑道:“才离开公主府不到一天,怎么就像上辈子住过似的?”边说边从床底拖出一物,却是个青铜鎏金的笼子罩在一个盛有木炭的盆上。映弦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熏笼啊。你不点上吗?”  原来是取暖的东西。映弦作恍然大悟状:“我倒忘了。不过……我现在还不想睡觉。”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洗个澡。”
  泡在私人浴室的浴桶中,映弦紧张的身心终于得到了放松。香柏木制成的流线型浴桶,色泽鲜丽,纹理清晰。水不凉也不烫,丝绸般围住了映弦,令身上毛孔逐一舒张。白汽蒸腾出来,氤氲四散,梦幻旖旎如登仙境。垂目一视,乌黑长发如海藻袅动,而那漂于水面的艳红玫瑰,此刻一瓣一瓣都变成了轻盈的舞女,似乎屏住呼吸就能听见她们的娇笑声流荡在花瓣之隙。一旁的蓝田玉架上搁放了澡豆、猪苓、毛巾、双耳铜壶、搓背用的浮石等沐浴用具。屋内铜灯、铜盆、浴凳逐一排开,最妙的是竟还栽培了吊兰、铁线蕨、观音竹等植物,在这嫣嫣芳热中绽开一路碧绿清新。映弦舒服得简直想要哼歌,心道:这公主府的姑娘们也太会享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水渐渐凉了,映弦这才伸个懒腰,起身擦拭完毕,换好干净里衣,回到卧室。灭了烛台打算睡觉,可刚一躺上床,脑海里就开始不停地闪放今日所历画面——莫名其妙地在一座山谷里苏醒,发现自己失忆,被剑客吴悠告知回西鉴城寻访二公主。不料却在酒楼里遇到杀死陆长庆的吴明,跟随他和姐姐映雪相见。从映雪那里听闻自己的身世,好不容易回到公主府,见到了雪女般的司徒素。而对父母一番枉死,自己竭力回忆仍毫无印象,只能叹息一声。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怎么也睡不着。窗外静无声息。映弦便索性起床,换了件厚衣服,打算去屋外随便走走。  黑夜中公主府看不真切。映弦借着幽明错落的灯火,慢慢摸索着走出闺房,穿过回廊,走出庭院,往西北一直踱到一片园林。园中高树参天、荆石丛生,一条条纵横交叉的小径不知通向何处。映弦稍作停留,便又踏着青石路面一路向北。忽然瞥见一个植满苍松翠柏的小山坡,圆顶六柱的钟亭座落其中。沿阶而上,只见亭内一口青黑色大钟森然而悬。借助星辰微光,依稀可辨钟身镌刻着凤凰、海涛和八卦图案。  下了坡,经过影影幢幢的亭台,又过了一座小桥,最后来到一片半亩见方的池塘。池水枯瘦,池内荷枝也早已凋残。映弦立于塘前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泛起一阵凄凉。孤独之魔这时才真正跳了出来,咬噬自己的心灵。  便在此时,池塘东首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人。映弦好奇地向东移动。走了一阵,竟发现一对男女相拥于一棵树下。背朝自己,但还能隐约听到两人的窃窃私语:  “好妹妹,可想死我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小声点,公主刚刚才睡着。嗯,你轻点。”女的嗔道,男的似已开始毛手毛脚起来。  映弦大窘:难道是府里哪个婢女和侍卫在幽会么?他们该不会要在这儿做那什么事吧?脸上不由发烧,然而转念又想:公主府里一定戒律森严,这侍婢和侍卫克制不住情欲,深夜幽会也属人之常情。我还是不要呆在这儿打扰他们了。便强忍住好奇心,放低了身子悄悄后退,打算从现场撤离,退得大约有三丈左右,却不小心踩到了一片尖石,不禁“啊”地叫出声来。那男女受惊侧头,映弦急忙转身,不分方向撒腿就跑,生怕被那男女瞧见模样,仿佛自己不是撞破了别人奸情,倒像是个被捉奸的对象。
  第三回 归府闻与见(3)  绕了几个圈,映弦终究还是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自家院落。进入正房居室,“砰”地关上门,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夜塘边男女私会的画面在脑海里不住盘旋。琢磨着明天是否将此事禀报二公主。倘若二公主知情,查了出来,不知是放了他们,还是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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