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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丹：中国诗意现实主义的表演大师
题记：本文发表于《文汇报》日“文艺百家”版，为纪念中国现实主义电影表演艺术大师赵丹诞辰90周年，逝世25周年学术研讨会而作。
在中国电影百年长卷中，赵丹以其个性飞扬的表演艺术为中国银幕留下了众多令人过目难忘的人物形象。即使是在银幕与正史之外，赵丹也是一个可供后人评说的无尽话题。他那单纯耿介，孩童般天真无邪的人格气质，曾为他的演艺生涯带来源源不断的才情和灵感，成就了他辉煌的艺术创造，但也让他在人生与政治的舞台上屡屡失措。仿佛有一条无法弥合的深刻裂痕永远横亘在他的艺术理想与时代主旋律，以及他的性格禀赋与世故人情之间。这把赵丹的一生历炼成为一则折射着20世纪知识分子坎坷命运的历史传奇，成为中国电影兴衰沉浮的寓言和缩影。从这个意义上看，理解了赵丹，也就粗通了20世纪中国电影的一个侧面。
20世纪三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中国影剧表演艺术开始步入了一个高度发达的时代。在西方现实主义艺术潮流与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艺术积淀的孕育与催生下，中国影剧界涌现出了阮玲玉、金山、蓝马、石挥、白杨等一大批成就卓著的表演艺术家。而赵丹，正可毫无愧色地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并且，他还是这个队列中艺术生命最长，影响力最广的一个。早在三十年代初期，赵丹就开始钻研表演技巧和表演理论，梦想有朝一日能够创立自己的表演体系和表演学派。自然，这更多是出于几许少年的自负，但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他的锋芒日渐内敛，心智与演技却几臻化境。今天，假设他的这一梦想真的可以成立的话，那么，我们愿意用“诗意的现实主义”来为之命名。
一、朴素自发的现实主义者
&赵丹的演艺生涯始于1932年。这一年，正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求学的赵丹，因业余时间投身学生戏剧活动，被明星影片公司著名导演李萍倩慧眼识才，在无声片《琵琶春怨》中出演了一个纨袴子弟的角色。后来的四年，他又相继在《上海廿四小时》、《时代的儿女》、《三姊妹》、《落花时节》、《女权》、《乡愁》、《女儿经》、《到西北去》、《热血忠魂》、《小玲子》、《青春线》、《夜来香》、《大家庭》、《清明时节》等影片中出演20来个不同的角色。常年的校园舞台实践经历，为他这一时期的演艺学步之作染上了一层“清新自然，朴实无华”的底色。而他的这一风格，在1936年的《十字街头》和《马路天使》两部影片中体现得最为集中，最为鲜明。
赵丹在《十字街头》中扮演男主人公——失业大学生“老赵”。他自己曾说：“老赵这个人物处世阅历不深、稚气、追求朦胧的正义。那种罗曼蒂克的生活，忍饥挨饿，然而无忧无虑，简直就像我们自己的生活一样。”或许正是由于与人物有着共同的生活体验，才使得赵丹的表演犹如清水芙蓉一般，将老赵这一角色落魄而不沮丧，失意而不悲观的人生态度演绎得淋漓尽致。其中，赵丹的许多即兴发挥更是有如神来之笔。有一场戏：老赵嘴里一边哼唱着“啷里格啷……”，一边爬到床上蒙头睡觉。这时，观众们在银幕上看到，老赵的一双脚仍然伸在被子外面，奋力挣脱一双破旧肮脏的皮鞋，然后舒舒服服地缩到被窝里去……。与老赵这一角色相比，《马路天使》中的青年吹鼓手小陈似乎就离赵丹自己更远一些。这反倒迫使他沉下心来去揣摩角色的性格，尽量从生活中去寻找表演的依据。朦胧中，赵丹仿佛开始感受到如何用自己的灵魂去触及角色的内心世界。尽管这里还谈不上有什么高深的演技，但赵丹毕竟用自己青春逼人的气质和形象赋予了角色一股挥之不去的现实质感。在今天看来，也许正是这种朴素的、自发的现实主义，才最鲜明地体现出这一角色的潜在美学和文化价值。
三十年代的上海，已是一个规模初具的国际型现代都市。如果说，生活在这一都市空间的人们，曾以各自殊异其趣的人生境遇经历着一种都市“现代性”的话。那么，《十字街头》与《马路天使》两部影片正好以其鲜明的现实主义风格，为人们提供了一份可信的关于这种“现代性”的感性佐证。从赵丹那一个个朴素、本色的银幕形象中，我们不难捕捉到在20世纪文化史中颇富意味的“现代化”过程，对于都市中下层青年的物质与精神生活所形成的冲击和影响，以及与此相关的历史、文化、政治、伦理、情感等众多人文信息。于是，赵丹的银幕形象便获得了一层丰厚的文化史意义，使得今人有机会通过他的银幕形象，去触摸那个时代的生命律动。
三十年代初，直到左翼电影人将西方现实主义美学引入民族电影创作领域以后，中国电影才真正开始融入了这个时代的社会生活当中。但是起初，这种融入还很难与中下层市民进行有效的交流和对话，尤其是与普通观众的日常生活与世俗经验多少还显得有些脱节。而《十字街头》和《马路天使》则不同，它们率先将镜头对准了都市平民的市井生活，率先用一种带有轻喜剧风格，且通俗易懂的影像叙事，将现实主义艺术的巨大魅力传播到观众中间。因此，这两部影片就不仅在美学上超越了此前中国电影的传统，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也超越了西方现实主义电影的已有美学高度。而赵丹那清新自然、朴素本色的表演，正与影片的现实主义风格达成了高度统一，或者换言之，影片的现实主义风格很大程度上是在赵丹的本色表演中得到了实现和强化。
二、自觉的灵魂写实主义追求
抗日战争爆发之后，赵丹从上海经武汉来到了重庆，沿途所见所闻令长期生活在十里洋场的赵丹感慨良多，这为他在艺术上成为一个更为自觉、更为坚定的现实主义者奠定了基础。在重庆的时候，赵丹首次接触到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现实主义表演理论，遂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作了不少学习和研究。然而，真正让赵丹从艺术天空中回到惨淡现实中的，还是此后他在新疆所遭遇的五年牢狱之苦。这让他对无常的人生和不居的世事有了更为深切的体悟。可以说，此时的赵丹既具备了较高的表演理论素养，又对现实有了一层更为通透的把握，再加上他那原本敏锐灵动的艺术天性，因而这一时期他的演技得以迈向更高境界，也就成了一种顺理成章和水到渠成的事情。
抗战胜利后，赵丹回到上海，相继在《遥远的爱》、《幸福狂想曲》和《丽人行》等影片中担任主要角色，使他有机会将多年研习斯坦尼体系的心得，以及新近对社会与人生的参悟加以融会贯通，因而在表演风格上比较彻底地超越了早期的朴素和本色，向着严格的、自觉的现实主义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最能体现他这一时期表演风格的，当属1949年在影片《乌鸦与麻雀》中饰演的“小广播”这一角色。
“小广播”肖老板是一个典型的下层小市民形象。在溃败前夕的国统区，他与家人、邻里一道承受着大萧条所带来的生活重压。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始终自作聪明，目光短浅，乐此不疲地在邻里中“广播”各种道听途说；虽然挣扎在社会底层，命如草芥，却又善于用自我解嘲来苦中作乐；他既外强中干却又野心勃勃，梦想趁着乱世大捞一把，却最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无疑，这是一个具有深刻悲剧意味的喜剧人物，真实地再现出那个时代社会下层市民的呻吟和挣扎、幻想和觉悟。而赵丹自身的生活境遇虽与肖老板不尽相同，但有许多关于现实困厄与人生悖谬生命体验，却能在这一人物的精神世界中找到共鸣。这为他深入把握角色提供了坚实的基础，使他能够融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亲历与分享他的每一个幻想和每一次失落。赵丹曾说：“我演小广播，自我感很强，站着是小广播，坐着也是小广播，穿长袍是小广播，戴法国帽也是小广播。我好像真正得到了自由，和角色融合为一体。”
影片中有一场戏，最能展示赵丹在“体验”中“体现”角色的表演心得：肖老板坐在破躺椅上来回晃荡，一边呷着老酒，吃着花生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盘算着如何拿现钞去轧金条，再拿金条去顶房子，仿佛一切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这时，偏偏躺椅不堪他的得意忘形，在“吱嘎”一声响动中轰然解体，肖老板的黄粱美梦也随之烟消云散。在这幕场景中，赵丹完全沉浸在人物自我陶醉的规定情景当中，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人物性格的深刻悲凉，然而它的银幕效果却又带有强烈的喜剧色彩。我们至少可以这样说：此刻的赵丹已然与肖老板融为一体，甚而连观众也似乎忘记这是在看一部电影。他们在散场后能够透过人物的悲喜命运，想象自身的生存境遇，从而使他们在不公平的社会缝隙中，重新思索人生的意义。这也正是现实主义艺术的魅力所在。
与赵丹早期一系列本色朴实的银幕人物形象相比，“小广播”这一角色无疑具有更为卓越的美学价值。因为在这个角色身上，赵丹所投注的不仅仅是对现实人生的外部模仿和逼真再现，而是将自身十年来对生命的感悟、对社会的认识自觉铭刻进了角色的灵魂当中。因而这一角色身上体现出的就不再单纯是对世俗人生的一种表象还原，而是一种深入骨髓、进逼灵魂的“心灵写实”。如果没有艺术家与普通百姓感同身受、沉浮与共的现实体验，如果没有艺术家与国家民族前途风雨同舟的社会责任感，那么，即使再了不起的天才也无法达到这种崇高的艺术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说，是时代滋养并造就了赵丹，而赵丹则以一位艺术家的不懈努力，以一系列体现丰厚文化价值的艺术创造，成为这一时期中国电影艺术成长的参与者与见证人。
三、诗意现实主义的表演大师
建国初期，因《武训传》批判运动和电影界一系列极左思潮的影响，赵丹与一些原国统区艺术家在一段时间里没有受到足够重视。直到五十年代中后期，他才得以重返银幕，在《为了和平》、《李时珍》、《海魂》、《聂耳》等影片中出演主要角色。此时，赵丹对来之不易的创作机会格外珍惜，积累已久的创作热情在瞬间迸发出来，为自己表演事业再次攀上又一个高峰做好了准备。
50年代以来，随着新中国建设事业的开展，民族电影不仅在生产、流通体制上被充分国有化，并且在文化表达上也处于与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彼此对峙的状态。在这种条件下，民族艺术家从事艺术创造活动的主要文化资源也就不再是西方近现代的文化艺术，而是不由自主地将借鉴和学习的眼光投向了民族文化传统、投向古老的本土民间文艺。而赵丹从小就饱受传统京剧艺术的熏陶，同时他又在上海美专受过良好的中国传统绘画训练，这使得他对中国古典“意境”有着相当精深的领悟。然而，在过去20余年的表演实践中，无论是在理论还是实践层面，赵丹的本土艺术修养却大多处于隐身状态。直到50年代中后期，回归传统的文化倾向才适逢其时地将赵丹存而不用的传统文艺积淀重新激活，从而为他开启了一片新的艺术创作天地。
出品于1956年的《李时珍》是赵丹出演的第一部历史剧。他为李时珍这一人物形象设计了许多带有舞台表演程式的外部动态，借以体现李时珍那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的士大夫气质。然而，这种带有明显“大写意”特征的表演理念却是斯坦尼体系从未涉及到的。对于赵丹而言，这恰是一次全新的创作尝试，也是一次不算轻松的自我挑战。通过这部影片的实践，赵丹似乎认识到，舞台艺术及其它艺术门类的因子和电影表演艺术并不是截然对立的，在适当的条件下，通过对二者进行合理的融汇与调配，完全可以使其达到水乳交融、相得益彰的理想效果。正是借助于京剧“老生”行的一些已有表演程式，赵丹才得以比较成功地捕捉到了体现人物神形的自我感觉和动作节奏。由此，李时珍这一人物被他塑造得既含蓄飘逸，又深沉古朴，成为赵丹将斯坦尼表演方法与传统戏曲、绘画美学神髓加以融合的一次成功尝试。
到了《林则徐》，赵丹的这一努力终于博得了社会和同行的广泛认可。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林则徐一角仿佛让他正由一种“自在状态”向着另一种更高级的“自为状态”升华。在林则徐的塑造过程中，赵丹除了继续遵循现实主义“生活于角色”的体验方法之外，又有意识地将传统戏曲、绘画的表现方法灌注其中。通过对人物思想背景和性格逻辑进行缜密分析，赵丹为人物确立了一种传统士大夫所独具的“真璞”气质和作为一代儒将“刚柔相济”的性格主调。并且，尝试着将山水写意画中“大处落笔，小处点染”的“布局”手法来赋予人物一种“疏密相间、一气呵成”的整体效果。
比如，他在影片中的首次亮相就运用了京剧的“上场风”程式，以一种摇曳的步伐和带有舞蹈化的身段姿态来刻画人物的潇洒气质。听闻圣上召见，林则徐手捻朝珠，神情肃穆，迈着四方步，颔首进殿，匍身叩拜。当得知自己被委任为御命钦差，统领两广政务的时候，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一丝不以察觉的颤动。在随后的一句台词处理上，他把“臣……领旨……谢恩！”这样简单的五个字，用抑扬顿挫的行腔，分成三段念出，语气中透露出惊讶、感激、沉重和刚毅等等无尽丰富的潜在语义。又如，在林则徐被琦善强令摘除顶戴这场戏中，赵丹再次运用了京剧“紧打慢唱”的节奏处理手法。随着琦善一声高喝：“来啊，与我除去林则徐的顶戴花翎！”戏剧冲突猛然达到剑拔弩张的境地。这时，只见林则徐怒目圆睁，徐徐抬起微微颤抖的双手，将官帽缓缓除下。这时画外是一连串“小快板”式的音乐旋律，那疾如雨点般的响板，与演员沉着徐缓的形体动作之间，形成了强烈的节奏反差，把压抑的气氛和戏剧的张力推向了高潮，在观众心理上形成了一股夺人心魄的视听震撼力。
如果单纯从斯坦尼体系的角度看，这无疑是一种过度夸张的表演，但由于它是建立在人物内在心理逻辑基础上的，又比较符合中国观众的已有审美经验，再加上历史剧本身所具有的假定性和疏离感。因而，对于观众而言，这种夸张就不但不显得虚假，相反，它还透露出一股超越于物像之上的“诗的韵致”和“诗的情怀”。这就是建立在现实主义基础上而更具中国传统艺术神韵的一种“诗意”的表达。在50年代末，中国革命文艺所崇尚的最高美学原则是所谓“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这种美学观念拒绝以任何艺术形式对物质现实进行自然主义式的逼真再现，它强调在不过度虚构的基础上，以“理想”对“生活真实”进行一种超越和升华。因此，与30、40年代左翼电影的现实主义相比，建国后的电影美学更加注重对文本构成中的理想元素、抒情元素进行渲染，从而使影片呈现出更为鲜明的“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浪漫主义特征。从艺术形态上看，这与赵丹所追求的“诗意现实主义”有着种种不谋而合之处。由此，赵丹的个人努力才最终得到了主流政治与主流艺术的认可和接纳。然而，二者的所指毕竟还不是同一对象，如果说“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更加强调文本对特定政治社会语义的包含，那么，“诗意现实主义”则似乎更钟情于对艺术家自我才情与修养的显现和抒发。
至此，赵丹的表演风格完成了一次对40年代严格现实主义的“否定之否定”：在《乌鸦与麻雀》中，赵丹似乎是在努力摆脱舞台表演的假定性和程式感，而力图遵照生活的本来面目对人物进行着“审美的还原”；而到了50年代末，舞台程式与表演的假定性却再次回到他对人物的塑造过程当中，并且成为他用以强化人物内在性格张力的主要手段之一。这里，除了前文讲到的50年代民族文艺回归传统，同时又强调“理想”对于“现实”的提炼与升华之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其一，五六十年代是一个需要英雄和权威的时代。而英雄与权威之不同于凡夫俗子，一个最为显著的特点就在于他通常被赋予一些超越常人的品行和才智，以及某种不同凡响的精神气象。而这一点，如果单纯运用一般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表演方法是很难做到的。其次，这也与演员自身固有的性格气质有关。事实上，正是由于赵丹自身浓厚的士大夫气质，才使得林则徐那种飘逸潇洒、精明练达的鸿儒气派被他塑造的神行兼备、入木三分。
因此，所谓诗意现实主义表演风格也不能不是一个时代与个人交相辉映的产物。然而，80年代以来，英雄主义日显式微，让英雄走下神坛的呼声却日渐高涨。而与英雄崇拜相伴随的诗意现实主义也开始承受人们的诟病，认为那种虚假的“舞台腔”是电影本体思维的最大天敌之一。但是，如果站在一个更为超然的立场想一想，假设电影真的如后精神分析理论所说的那样，是芸芸众生的一种“理想化的自我投射”的话，那么，除了“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式的逼真还原以外，难道它就不需要一点如同京剧舞台上那样的对现实人生的“诗意”再现吗？
--------------------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楼主
好喜欢他，从吹鼓手到肖老板。。。可惜了。。。
--------------------纵然剧情已落幕，我的思路刚上路。。。
一直很崇拜赵丹de！
--------------------
惭愧，惭愧！余生也愚钝，唯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客观准确生动。有价值。
--------------------小猫小狗，天上星斗，凡间有求，下界走走。人若无福，上天收走。丢狗弃猫，自短手足，害猫害狗，头大如斗。愿尔冤魂，重回星斗。
我倒不崇拜赵丹，不过还是觉得他是一位好演员。
--------------------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比起淘三那篇拔牙的文章差远了。
--------------------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呵呵，应该叫阿丹爷爷才对。
--------------------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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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分享]有了宝宝之后，你们还做过哪些“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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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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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宝3岁11个月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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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宝5岁7个月9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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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生活很平淡，浪漫的时候很少，只有今年情人节收到了老公的礼物那个时候觉得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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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宝3岁2个月4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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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公只会送玫瑰花，每次七夕都是玫瑰花。去年七夕情人节刚好生完宝在医院，老公天天陪我那天他回家洗澡回来捧了一束玫瑰花
女宝2岁9个月3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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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宝宝后，我和老公就很少有浪漫的时光了，没有一起去看过电影，也没有两口子出去旅游．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一家三口周末大手牵小手去公园散步，去海边玩沙，生活平淡也有美．
男宝3岁2个月4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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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老公只会送玫瑰花，每次七夕都是玫瑰花。去年七夕情人节刚好生完宝在医院，老公天天陪我那天他回家洗澡回来捧了一束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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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春亮躺在床上，脑海里出现张晓燕的时候，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向下面。
　　那是春天时候的张晓燕，她袅袅地骑着24红色小自行车款款而来，自行车的胎好细，张晓燕的腿好细。白春亮一直觉得张晓燕是一只小燕子， 在春天的时候飞进了他的心里头。
　　白春亮走在春天的风里头，他在风里头想张晓燕，风里头有些寒意。天高很，但少了夏天时的蓝。每年春天的时候，金水县就会刮风，风里头夹杂着细沙儿，那些尖针一样的细沙儿，一起风，就钻进人的头发里，钻进人的眼晴里。
　　白春亮抬头的时候，一只燕子从西河坝的河堤上飞过来，掠过王建国家的四合院。白春亮租住着王建国的一间房子， 这是一个小四合院，南北朝向，只四间房。白春亮站在院中央一颗桃树下，桃树正在开花，吃地一声的，一朵桃花开了，吃地一声，另一朵桃花又开了，开了花的桃树在半空中，像张晓燕的脸，把天都映红了。
　　“笃——笃笃——”
　　白春亮听得啄木鸟在啄院子里的桃树，不，不是啄木鸟，是张晓燕在敲门。张晓燕轻轻地敲一下，接着又敲了两下，然后退后两步站在院子中间。“她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呢，喊我小白呢？喊我白春亮呢！”白春亮心里想。“她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从来不喊！”每次见了白春亮，张晓燕只是对他笑笑，双眼忽闪两下，就算是与他打过招呼了。
　　风大了起来，燕子在空中艰难地翻飞。
　　那是张晓燕吗？很多时候，白春亮觉得她就是一只燕子，她一定是要在冬天时候离开的，但明年的春天会不会回来，他也说不上。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到北京去！”
　　这句话从春天的时候，一直在白春亮耳边响着，一直响到了冬天，风雨吹不走，大雪埋不住。有时候他就埋在白春亮的心底，过几天就发芽了，有时候就停在半空中，旋在白春亮的头顶。常常是趁白春亮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就跳出来，跳到他的肩膀上来了，在他耳边响起来了：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到北京去！”
　　“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地方呢？”白春亮一直问自己，他不敢问张晓燕，他知道张晓燕从小就想当电影明星，可是高考毕业后她没有考上大学，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她一直梦想着去北京是影学院，梦想着有一天，有一名导演比如张谋，陈凯歌的，从天而降，一眼看中她。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巩俐，就是陈红。
　　“我要是一名导演就好了！”白春亮常常这样感叹。
　　“她一定是一只燕子！她在天上一定能看到清水市的全貌。”金水县有一方土城墙，听说是樊梨花三箭定天山时修筑的；有几棵左公柳，是征西大将左宗棠种植的。左公柳密集在西河坝，几人环抱，枝丫伸到了天上。西河坝里四季如荫，见不到太阳，是夏天趁凉的好去处。
　　“笃——笃笃——”
　　白春亮跳下床，趿上鞋，鞋边掉了一本《徐志摩爱情诗选》，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一来了，也不知掉下来了多少回。封面上徐志摩，戴着眼镜，像白春亮的眼镜，甚至长相也与他一样，他们都是诗人。白春亮认定，他确实是一个诗人，但他更多的时候理想是当一名导演。其实他一直想写诗，但却不得不写新闻，他觉得找到一首诗，比找到一条新闻线索容易多了，可那时候，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寻找新闻线索上了，更不可能为他的导演理想而奋斗。
　　“来了，来了！”白春亮听出了敲门声，是张晓燕！他心跳得怦怦响。他想叠好被子，但来不及了；他想将中午吃过饭的碗洗了，也来不及了；他想将桌子上的、椅子上的灰尘擦一下；也来不及了，一切都突然极了。“不能让晓燕在院子里待太久！”这到不是怕她冷，他是怕对面房子里的那个叫秀的瘦高个子的小姐，以及房主张建这老婆的眼晴。白春亮分不清这两个女人眼晴里都有些什么，但总让他不舒服。他读得出，在王建国老婆，这个陕西农村妇女的眼里，晓燕与秀一样，都不是正经女子。而秀呢？她的眼里头是更多的幽怨、苦涩与孤寂，让白春亮有些同情与心疼的女子，他不愿看到这个女子的眼神。每次张晓燕来的时候，秀的那双眼睛就一直跟着张晓燕，那双眼睛扫到白春亮的身上的时候，总让他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张晓燕站在院中央的桃树下，让白春亮想起了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她婷婷地，一袭银灰色的风衣，风衣下掩隐着紫色的毛衣，褐色的裙子，修长的腿上是肉色的丝袜，一双黑色的翻毛短靴像两中小兔子，她的裙摆有好多褶子，这让他显得她更加婀娜。白春亮走上前去，接过了她手中的自行车，然后将车子挪到了房檐下。
　　张晓燕提了一小袋瓜子，她一进房子，房子里全是瓜子的香味儿。王小燕并拢双腿，坐在一张垫着报纸的凳子上，她又给了白春亮一个笑：“嗯，瓜子！”
　　白春亮也并拢了腿，将一张报纸搁在膝上，让她放瓜子皮。瓜子是她从百货大楼下班时路过经西河坝老王炒货店时买的，每次她买一块钱的，老王总会给她多抓一把。老王的手黑黑的，将瓜子递过来时，张晓燕总会迟疑一下。有一回老王硬是抓着她的手塞了她一把瓜子：“拿着，拿着，都是熟人了么！”后来，好一段时间她都不吃炒瓜子。而老王，抓过张晓燕手的老王的那只手听说残废了，被黑社会扎了一刀，从手心穿了过去。而老王将店转给了另一个姓王的，只是店招牌没有换，还叫老王炒货店。
　　王小燕将瓜子在牙间轻轻压出一条缝儿，然后取出来，食指与拇指并用，剥出仁儿，再放进嘴里，这样瓜子皮一粒一粒，干干净净的。她的指甲好长，亮亮的，像透明的玉，那么温润。
　　“张嘴——”白春亮张开嘴，张晓燕就将瓜子仁儿放在了白春亮的舌尖上，白春亮觉得舌热凉嗖嗖的，他嚼了半天，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
　　“我给你背首诗吧！”
　　“嗯——”张晓燕又给白春亮汪了一个笑，目光像火苗一样，亮了一下，接着又暗了下去。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地挥手
　　作别西边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白春亮望着张晓燕，他有些动情，有些伤感，他打动了自己，却怎么也打动不了张晓燕。
　　“怎么，你有些冷？”白春亮问。“春天冷起来比冬天还厉害呢！”
　　“不，不冷！”她膝盖轻轻地分开一条儿缝。
　　房子里有些暗，白春亮想拉开窗帘。窗帘是张晓燕在工人市场买的，五块钱一尺的碎花平布，辍满粉色的花儿，一条条的绿丝藤儿搂着这些花骨朵。当初挂上窗帘时，白春亮突然觉是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家，。拉上窗帘，在幽暗的灯光下，白春亮想他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发生！白春亮没有拉开窗帘，自从挂上窗帘后就一直没有拉开过。他打开了灯，又顺手插上了地板中间的电炉子，很快电热丝就红了，映得张晓燕的脸红红的，分外好看。
　　“你知道么？徐志摩与金庸是表兄弟呢？”白春亮开始给张晓燕讲武侠小说。“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白春亮一讲起来，就觉得自己是令孤冲，是郭靖，是杨过，他喜欢黄蓉，可眼前的张晓燕却像杨过的姑姑，安静地让他不知该怎么做才好。而张晓燕的眼里，她多么希望白春亮是张艺谋，或者是陈凯歌呀！
　　“你知道吗？徐志摩与林薇因，陆小曼，多么浪漫的婚恋……”
　　“我想去北京！听说好多演员都是从群众演员出道的”张晓燕幽幽地说。“我想离开这个地方，走的越远越好！”
　　白春亮愣了一下，头就疼了起来，他觉得这是一个咒语，她让白春亮有些难以接受。
　　“看看电视吧！”
　　白春亮打开了桌上的黑白电视机，他多么希望她再也不要提走的事情。
　　电视机是白春亮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刚开始，画面还算清楚，没多长间，就起了雪花，而且越来越多，杂音也越来越大。白春亮不停地转天线，仍无济于事。电视上正播放《猫和老鼠》，张晓燕边看边格格地笑，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孩子。披在肩上的头发垂过了右耳，白春亮想替她捋一下，但他不敢伸出手去，她格格格地笑着，顺手轻轻地把头发捋到了后面，他看到她的耳后根，亮亮的，白净极了。
　　那一刻，白春亮真想伸出的来摸一下张晓燕的头发，想握住暖暖她的手，想亲一下她的耳朵，想……可他还是怕她生气。“她生气不理我怎么办呢？她生气的时起，连黑社会李刚都怕呢！”
　　黑社会李刚光头，是县畜牧局副局长李富海的独生子，李富海是张晓燕继父张彦林的领导。张彦林仅仅是柳树镇兽医站的一名兽医，经常走村串户给牲口看病，给牛人工配种。老婆死后，与五岁的傻儿子罗罗过了半年，就娶了柳树镇沙枣村张晓燕的母亲，寡妇胡翠梅。当时张晓燕才五岁，父亲死于车祸。
　　李刚从小学到初中一直爱打架，似乎一天不打就手痒痒。上初中时在县里头已经打出了点名气。那时候，李刚一副浓眉架在两只三角眼上，嘴角有个伤疤，像烟烫过的一样。有时手里提着三节棍，有时是一把刀子，嘴角咬着一颗烟，快吸完的时候就粘在下嘴皮上，然后猛地一吐，就子弹一样射出老远，接着飞出去的就是一口痰。初三时，李刚喜欢上了张晓燕，他经常藏在张晓燕家小区大门外的树林带里，跟踪张晓燕，一直到张晓燕高中毕业。那是1993年的冬天，上高一的李刚在张晓燕家单元门口鼓起勇气说，：“张晓燕，我喜欢你！”当时，雪下得虽大，但李刚的话在风雪里却是那么响亮。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你！”
　　“这辈子我非你不娶！”
　　“下辈子你也别想！”这时雪就停了，地上厚厚的一层。
　　张晓燕拧身就往学校走。
　　李刚跑到前面，面向张晓燕，后退了两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刀。刀子好明亮，闪着可爱的寒光：“你再不理我，不跟我说话，我就让你好看！”
　　张晓燕什么也没有说，继续向前走，前面的李刚就像不存在一样。李刚继续往后退，边退边撸起袖子，在自己的左小臂上划了一刀，血很快就渗了出来。张晓燕不动声色，李刚又划了一刀，血流出来，掉在了地上，几朵梅花，分外刺目。张晓燕快要碰上李刚的胸脯时，李刚就像怕碰疼一样，突然就闪开了。望着张晓燕袅娜的背影，李刚像只怪鸟惨叫了一声跑了。
　　张晓燕的傻子哥哥罗罗在阳台上看到了这一切，他嘿嘿嘿地笑，罗罗笑的时候，在另一间卧室，张晓燕的继父王彦林，这个足有二百斤重的大胖子，这个柳树镇兽医站的兽医，这个经常把牲口都折腾得怪叫的兽医，正爬在张晓燕母亲的肚子上。张晓燕的母亲咬着牙，一声不吭，兽医喘着粗气，有三只脚露在被子外面……
　　白春亮将手向下伸了一下，夏天就到了。
　　外面的太阳正毒，所有的人都躲在房子里，有一个老头坐在柳下树，头上顶着一方湿毛巾，很快毛巾就干了，老头身边放着一个水壶，一会儿他就将水将毛巾弄湿。
　　王建国与他老婆住到了马路边的商店里，又腾出了一间房间租给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就在白春亮的隔壁，整个夏天，白春亮一直能听到了隔壁房间里的淫声浪语，有时他怕这种声音，有时他想这种声音。啪啪水亮，是肚皮之间击打的声音，夹杂着女人夸张地叫床，有时候，女人的声音时先是婉转呢喃，尔后又尖声惊叫。
　　白春亮抬头望屋顶，有两只蝇追逐，其中一只爬上了另一只背上。他突然有些恶心，就把手取了出来。
　　 “笃笃笃——笃笃笃” 又是一阵敲门声，
　　是王建国，他多么希望是张晓燕，或者是对门的秀秀。搬进这间出租屋后，他与秀秀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不相信秀秀是干那事的人。但王建国老婆的眼神，以及一些陌生的面孔，兴奋或疲惫的面孔，让白春亮不由得不相信这一事实。就算是这样，秀秀也从来没有像隔壁的那些女人叫过一声。
　　白春亮回来时，路过建国商店，王建国在门口摆了个修自行车的小摊儿。这个长得尖头小脑的小男人，一口武威腔，他让老婆看店，他自己一会倒腾着补鞋，一会儿倒腾着摆台球案，一会儿抱出电视弄露天卡拉OK。春天的时候，白春亮还见王建国西河坝路边摆过卦摊儿，戴着墨镜，人模狗样的，拉着一个女人的手，翻来覆去的看。
　　“金水县发现了大金矿？”他眯着眼睛。“你看报纸了没有？”
　　“看了！”
　　 “看了就好，听说外地来了好多人！”他笑着，眼晴眯成一条缝，有太阳光正照在他的额角，他的鬓角的头发是灰白色，看上去脏兮兮的。
　　 “现在什么东西都开始涨价了从这个月起，房租从八十涨到一百了！”
　　白春亮愣了一下，就将钱数给了他，他每个月工资五百块，除了房租生活费用，剩不了多少。
　　 “听说中央电视台都来人了？”
　　“嗯！”王建国一转身，白春亮就关了门。
　　金水县确实发现了大金矿，这条消息也让白春亮成为这个夏天的新闻人物，大多数人都知道白春亮这个记者的名字，但谁也不知道白春亮是谁，包括王建国。白春亮跟随探矿人员深入戈壁腹地，长达一个月之久，当初报社没有人愿意去，白春亮作为实习记者，跑不了会议，又抓不到社会新闻，像个孤鬼游魂，只好报名去了，没想弄了一个大新闻，召来了全国许多媒体的注意，好多大企业纷纷组团前来考察。
　　过了好一会儿，白春亮突然听到秀秀在对面屋里尖叫了一声，紧接着王建国边系裤子骂骂咧咧地就出了门，脸涨得通红，猴屁股似的。秀秀在屋里捂着胸，带着哭声骂：狗娘养的，咋咬人呢？
　　白春亮将耳朵贴近墙壁，想听听隔壁的声音，房子里安静极了。他突然十分地想听到那种声音。一想到那事儿，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又伸了下去。
　　张晓燕来了，一袭粉色的裙子，白凉鞋，头发上是夏士莲的香波，轻盈地像一只小燕，带着夏天的一阵凉风来了，可是这股凉风很快就让白春亮内心躁动不安了。
　　“金水县真发现了金矿？”，张晓燕拿着白春亮写的那一组报道。
　　 “那还有假？”
　　白春亮开始讲他是如何跟随采矿队深入戈壁腹地采访的，又是如何见参加了自治区领导的会议的，包括城市规划，要建大型冶炼厂，已经有内地大型企业前来考察，很快，就会有大量资金投入的，很快就会招大量的工人……
　　张晓燕眼晴睁得大大的，半天没有说话，白春亮有些得意，他没有谈徐志摩，没有谈金庸，没有谈张艺谋。他只谈将来金水县要立市的美好未来！“要建好多高楼大厦，金水县将会寸土寸金……”那天，张晓燕第一次没提那句咒语。
　　白春亮多么希望隔壁再能想起淫声浪语，他看了看窗帘，又看了看张晓燕，细细地脖子，高高的胸脯，她将修长的双腿并得齐齐地，轻轻地坐在椅子沿边。她似乎瘦了，眼圈有些暗灰，只是头发还是那么干净，一根一丝地垂下来。白春亮又一次想摸一下她的手，她的头发，想亲一下她的耳朵，还有嘴唇。白春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念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腿上，他突然觉得房子里的空气像要爆炸，他心里头像要爆炸，恍惚中，他的脑海里，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剧烈的啪啪声，像木板拍在了水面上，一下，两下，一次比一次剧烈，一声比一声大。
　　白春亮因为这篇道报很快成了名记者，报社开始派他跟随领导跑了新闻了。
　　他跟着自治区领导跑，跟着市委领导跑，跟着县委领导跑，他从这辆车换到那两辆，从这个车间转到那个车间，从这家矿山转到那家矿山，从这块葡萄园转到那片瓜地……白春亮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买房、结婚、升迁……一想到这些事，他的身体里就响起了摄人声魄的声音，啪啪水亮，是肚皮之间击打的声音，夹杂着女人夸张地叫床……
　　接下来就是耳光的声音，白春亮万万没有想到，正当他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中时，就有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那是无声的耳光，是副县长的司机给他的，比那种木板打击水面的声音更响亮，更让他难以接受，他一下子就被打倒了。
　　采访回来，副县长的车经过西河坝回县政府，快到白春亮住的那个路口时，他小声地说：“师傅，我能不能在这儿下！我就住这儿！”
　　司机没有理白春亮，他身边的办公室主任以及前排的副县长也没有理。白春亮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少了，又说了一遍，司机突然就加快了油门，一下子就冲过了路口，一直向县政府大院开去。白春亮觉得副县长的司机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他的耳朵突然间什么也听不见了。等到县政府大院，县长与办公室主任下了车，一前一后到进办公楼后，司机转过头黑着脸：
　　“你懂不懂规矩？你一个小记者，牛什么牛，把领导没有送到，你先下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司机五大三粗，脸上有块紫色的锈斑，像水浒里的青面兽杨志。白春亮又羞又愧，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急急地推门下车。临走的时候，司机还把头伸出来：“以后长点记性！”
　　白春亮像一个丧家狗，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连后备箱后别人送他的一件葡萄都忘了拿。
　　白春亮走在回西河坝的路上，像一具风干的尸体，他想喝水，想喝饮料，想喝酒。好长时间，他一直觉得自己风干了，睡在床上像一截朽木，隔壁的淫声浪语以及对面屋里秀秀的尖叫声都唤不醒了他的任何欲望，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直到夏天将近的时候，直到张晓燕来找他，直到他又一次看到她一双大眼晴里汪着的笑，看到她的披肩的长发，闻到她身上的夏士莲香味……白春亮才慢慢地活了过来。
　　“你瘦了！”她关切地问。“是不是病了！”
　　我们晚上去吃烤肉吧！”我说。
　　“嗯”
　　他们坐在夜市上：“二十串烤肉，一盘皮辣红，一盘老醋花生，一盘土豆丝，两瓶啤酒，一杯卡瓦斯！”
　　张晓燕用卫生纸擦了擦烤肉钎子头上的灰：“给——”
　　“你先来吧！”白春亮喝了一口啤酒，他看到市夜上纷乱的人流，到处明灭的彩灯，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有不远处，简易的卡拉OK……他觉得自己很快被人群与嘈杂淹没了。
　　我的思念
　　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
　　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
　　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沥沥下着细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
　　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
　　深深地把你想起
　　“我们也去唱首歌吧！”白春亮听到夜市上一对男女的破嗓子，就忍不住想唱首歌。
　　“我不会唱。”张晓燕轻轻地呷了一口卡瓦斯。
　　“我想给你唱首歌！”
　　“没人的时候唱吧！”
　　白春亮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一轮明月，看到月光下，他与张晓燕两个人走在西河坝的路上，呵，月色多么迷人，生活多么美好！河坝里，柳树下，有很多的男男女女抱在一起，喧嚣的夏天，难眠的夜晚！“为什么，为什么我只能听到这种吮吸的声音呢？为什么我只能看到那些隐约的身影呢！”白春亮的耳边又一次听到了那种木板击打水面的声音。白春亮唱起了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笑脸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的打在我身上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的打在我身上
　　白春亮一遍遍地唱，他沉醉在歌声里，他们一直走啊走，走啊走！一直走到了北京，他们牵着手飞上了夜空，飞进了月亮里头去了。
　　当白春亮喝完第二杯啤酒的时候，灯光下，他看到了李刚，他正对着白春亮笑呢！李刚留着一撮小胡子，左臂上纹着一条青龙，他捻着小胡子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混混。白春亮看到了那条青龙在半空中飞舞了起来。
　　当啤酒瓶在白春亮的头上破碎时，他叫也没有叫一声，就倒在了桌子下面。白春亮倒下的瞬间，听到张晓燕喊了一声：“春亮，春亮——”她惊慌地五官都变了形，白春亮欣慰的是，她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白春亮看到他头上的血像一只蚯蚓一样流了下来，流到地上，后来张晓燕拉他起来的时候，他发现那条蚯蚓爬上了她美妙的小腿，丰腴的大腿……无声无息。
　　无声无息，秋天就到了，秋天，这好像是白春亮一个人的秋天。
　　白春亮一个人走在秋天里，茫然地走在西河坝的路上，拥挤的人流中,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叫得上他的名字。他想到了故乡，遥远的故乡，他想回家去看望父母，窑洞里的父母，庄稼地里的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还有正在上高中的黑瘦黑瘦的弟弟。一片树叶从树上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脚前。白春亮觉的他是故乡那棵大树上零落的一片树叶。是的，谁能在秋天叫得上一片树叶的名字呢？
　　秋风中，金水县发现大型金矿的消息，很快就变成了谎言，地矿局局长出面避谣：“只发现了矿脉，分布较长，但具体到开发，还需要论证、继续勘探……”白春亮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感到世界突然间变得陌生了起来。
　　那一刻白春亮听到了金水县的每一个人都叹了一口气，有人在向报纸吐口水，向他的名字吐口水，所有的人都开始骂了起来，他们使用了最恶毒的话。天空纷乱极了，喧噪极了，风中的落叶、杂草、鸟的羽毛，以及无处不在的叫骂声，纠结在一起。他们的发财梦破灭了，有些人提前投资置业，买车买房，有些人到处托关系，准备承包工程，有些人开始做买卖矿山设备……可这一切都成了恶梦与闹剧，他们从天黑骂到天明，三天三夜不睡觉，不吃不喝继续骂，可这有什么用呢！
　　白春亮成了被嘲笑的对象：“你是我们有实力的记者，社会新闻是大家喜欢看的，你还是去抓社会新闻吧！”社长给他谈话的时候无比和蔼。
　　“这个稿子质量不高，再改改！”总编说。“失去新闻意义了，再跑跑……”
　　白春亮只能选择离开，无声无息地离开。
　　白春亮去百货大楼找张晓燕，她也离开了那个化妆品柜台，她像只燕子一样，飞出了百货大楼，掠过西河坝的几棵柳树向远方飞走了。
　　“我想去北京，想离开这个地言方！”白春亮的头又疼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欺骗了张晓燕。
　　白春亮去张晓燕家所在的那个小区找她，他第一次去找张晓燕，他甚至想到了自己走进了张晓燕的家，那个只有四十平米的房子，想到了她的兽医继父，她的傻子哥哥，她的做物业公司何洁员的母亲胡翠梅，他有点儿心慌。
　　小区院子中有一圃花，白春亮站在花圃边上数了数，那么多种类的花儿，每一株他都叫不上名字。那些花在风中颤抖着，有些寒伧，忧愁而恐惧，确是这样的。在风中，白春亮觉得整个金水县，大地上布满了忧愁和恐惧。他看到一只手牵着一只手，是一只小手与一只大手，也在风中，这须臾不曾分离的手，经过花圃，经过那几朵一开放就零落的花。还有，他听到了笑声，各种各样的笑声；接着就有和谐又零乱的脚步，一一经过，在忧愁与恐惧中，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与忧愁中走过。
　　刚刚过去的是多么好的一个夏天呀！真的，是个美妙的夏天。
　　“阿姨，你知道张晓燕吗？爱笑的，长头发的女孩！”白春亮问一个正在扫院子的物业保洁员。
　　“你是？”她抬起头，握着扫把诧异地问。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原来在报社，现在兴隆铜矿上班。”
　　“晓燕不在！你们都别打扰我们了！让我们过几天安静的日子，求你们了！”胡翠梅的眼里头充满了苍桑，眼球有些红血丝，脸上有许多雀斑，但这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个美人儿。
　　白春亮的脑袋像被胡翠梅打了一扫把，她退了两步，转身就飘了小区的门，他的身子轻极了，像被一阵风刮了起来。
　　又一阵秋风吹过，马路两边落下了好多的树叶。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对门的秀儿得了重感冒，穿着睡衣，头龙随便地挽在脑后：“您能帮我买点感冒药吗？”一阵秋风从房顶上吹下来，秀儿拉紧睡身领子，弯下腰一连串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了血色。这时，有一只燕子站在屋檐顶，望着他们叫了两声，然后飞走了。
　　“你，你病了？”
　　“给你钱！”
　　“要不要请马路对面的胡大夫，或送你去医院？”
　　秀儿咳了两声，摇了摇头。
　　“笃——笃笃——”
　　是张晓燕，张晓燕来了，她穿了件白衣的护士服，变成了白衣天使，她进到院子里时，白春亮刚从秀儿的房间出来，趿着拖鞋。他做了一碗饭给秀儿端了过去，他给秀儿喂了药，他给秀儿倒了垃圾，他只做了这些。在做这些的时候，他很轻松，也有没名的兴奋，他突然觉得秀儿是他的一个表妹，他想到了一句诗：“同时天涯沦落人……”
　　小白，小白！秀儿在昏迷中喊。
　　“小白，小白，水，水——”白春亮守在床头，扶起秀儿，吹了吹，给秀儿灌了下去。秀儿的身体好软，头上发有一种玫瑰花的香味；她的胳膊好细，轻轻一扶像会断的一样。房子里除了一个衣柜，一个大床外，几乎什么也没有。
　　“我想小便，小便！”白春亮将秀儿扶到了卫生间，他关了门，靠在门框上，他听得卫生间清泠泠地响，白春亮心跳得厉害。
　　他扶秀儿出，上床的时候，秀儿抱住了他，秀儿的额头很烫，贴在白春亮的胸脯上。
　　“笃——笃笃——”
　　这时，张晓燕就敲起了白春亮的门，白春亮推开秀儿，跑了出来。
　　张晓燕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拔开白春亮，推开了秀儿的门，秀儿正昏睡在床上。
　　“她发高烧了，三天了，可怜地！”白春亮跟进来说。
　　张晓燕转身就走了，她望了一眼白春亮，眼里头突然涌出了泪。
　　“晓燕，晓燕！”张晓燕像一只燕子一样就飞走了，飞进了金河县为民医院，医院的旁边就是金河县畜牧局。
　　在金河县畜牧局副局长李富海的办室。“李局长放心，李局长一放一百个心，我们攀到攀不上呢？”张彦林正在点头哈腰地说。“不过，这女子从小就倔得很，我们得慢慢做他的工作，慢慢做……”
　　“我不是托王院长给解决了工作嘛？当护士也不错。”李富海说着给张彦林递了一颗烟。张彦林伸出手接了过来，然后掏出打火机先给李富海点上了。这时窗户里吹进了一片树叶，李富海随手关窗户的时候，看到了奔跑进医院的张晓燕，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而在李局长的会客室，李刚西装革履，焦急地搓着双手，手腕上隐约还露出了青龙的尾巴，那条尾巴也有些焦躁不安。
　　白春亮追了几步就停下来了，要要去给兴隆铁矿的张书记写发言稿。
　　张书记是县政府委派的，整天看报纸，摘摘抄抄，或者浇浇花，或者开开会。或者去政府打打公司董事长的小报告。
　　白春亮已经顾不上追那只秋天的小燕子了，他一直趴在桌子上，写啊写，写啊写！他的眼睛更近似了，从一个秋天写到了另一个秋天，直到兴隆铁矿突然宣布破产。
　　白春亮根本没有想到企业会破产，大多数员工都没有想到，只是工资几个月没有发，但机器还照样转动，工人们还照常上班。可是，有一天早上，政府来了一帮子人，就宣布停产审查，要求马上停机。
　　这是所有人不能理解的，就如好好的房子突然间倒塌了一样，让大家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后来，白春亮才知道，董事长出现了严重经济问题，被抓了进去。政府让书记主持工作，边审查边恢复了生产，书记在大会上，当着政府领导表了决心：“一定要把企业效益搞上去，不能因为一个人倒了，整个企业就不行了……”书记主持工作后，经常开会，按排白春亮做好记录，同时要求把每周的生产情况写成简报上报给上面领导。为了展示企业的新形象，书记在办公楼内搞了一些宣传栏，比如什么五年规划，愿景目标，企业精神，企业文化之类的。在办公楼大院里，开始小兴土木，搞起了花园。看起来，他对企业的前途与未来抱有前所未有的希望！他对花园里的汉白玉雕塑、勾心斗角雕梁画柱的凉亭，以及踊道，以及石矶、以及音乐喷泉，以及花园里百花盛开的景象是倾注了无比美好的想象和热情。
　　当白春亮再一次走进公司办公大楼的时候，发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楼道洁白的墙壁变得斑驳，掉了好多墙皮。墙壁上贴了破产公告，各类欠款明细，欠发工资数额名单公告，还有泄愤的脚印。大厅里各种荣誉铜牌落满了灰尘，有几块让书记经常引以为荣的牌子， “重点保护企业”、“省级文明单位”“纳税先进单位”、“模范职工之家”等有几块斜着角掉了下来，只有一只角挂在钉子上。在楼梯一角，还没有走到卫生间，一种恶臭让马春亮来不及捂住鼻子。马春亮走过楼梯，回头见卫生间堆满了手纸，便池里堆满了大便。离开办公大楼时，白春亮看见那个拥抱明天的汉白玉雕塑，失去了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还努力地做着拥抱的姿态。白春亮想，其实谁也拥抱不住明天的，何况是一组雕塑呢。
　　白春亮在金水县呆了三年还没有能力按揭一套房子。“如果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张晓燕会不会留在他身边呢？”白春亮又一次想到了故乡，想到了麦浪滚滚的故乡，瓜果飘香的故乡。他觉的故乡把她丢了，她把张晓燕丢了。他想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容易丢失，只有忧愁与恐惧，托着人们在大地上行走的忧愁与恐惧不用人担心。
　　白春亮继续向西河坝走，树叶一片一片地落在马路上，一辆车又一辆车经过，带着一股风，一股一股的风卷着一片片的树叶翻滚在后面。一个环卫工人，穿着枯黄色马夹的环卫工人，面容枯黑，一扫把一扫把地扫着，有点漫不经心。他扫过的地方，干净处树叶又从空中一片片地掉下来，接着，一只脚又一只脚，穿着不同的鞋子踩了过去，又踩了过去，一个背影，又一个背影慢慢地远了，连同扫把的声音。
　　白春亮走到为民医院的门口，张晓燕又飞走了。她知道了这都是李富林搞的安排，她就辞职了。
　　李富林气得脸色铁青，把张彦林从五十多里外的柳树镇叫了回来，大骂了一顿：“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张彦林牛一样的身子在猴子一样的李富海眼前矮了半截，他的手在秋风里头像一片树叶在发抖，他头都不敢抬：“我，我，我也没办法啊！李局长！”
　　李富海使劲地拍了一下桌子，冬天就来了。
　　冬天包裹在秋风中，一场又一场的秋风中，像一场接一场的变故。风从群山四周之上的天空蔓过来，推着铅色的乌云，一直涌向金水县的土城墙上，最后簇涌在一起，像一个拳头砸在了西河坝。那些左公柳都四分五裂，尽现老态，那些被秋风扫落的柳叶，已经干结在河堤上，有的蚀化为泥。
　　“我与你一起去北京吧！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白春亮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但他的脑海里却是张晓燕穿着一身护士服，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越来越低的天空。
　　早上，白春亮一个人走在西河坝上，夜幕却迟迟不褪，星星像一块块的冰碴子。左公柳上的天空，没有一只鸟雀在飞跃，每一棵树都痴呆呆地，天地间似乎突然间陷入了一个大僵局。
　　白春亮微微地缩了下脖子，走了几步，手就不由地伸进了口袋，他感到大腿有些冰凉。公路上一个女孩，红色的雪花服，像一团火，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骑着自行车过来了。白春亮跑了起来，他恍惚觉得那是张晓燕。刚跑出河堤那一团火就消失了，像一个梦，一个错觉，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四周的空气清新极了，他感到心里头有什么堵着，是什么呢，他又说不清，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想大喊一声：“张晓燕，我爱你！”他还没有喊，就觉得那个声音就在半空中突然间掉了下来，掉在了西河坝的泥水中了，结成了一块坚硬的冰。
　　路过大十字时，迎面一个穿了火红毛领套裙的女子，黑色的高腰长靴，轻轻地过来了，也像一团火，白春亮看到了她湿漉漉的烫发，以及裙摆与靴子之间薄薄丝袜下细细的腿，就觉得自己的腿又突然冷了起来。女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白春亮尽力地挺了挺背，想把脖子尽可能正常地伸出衣领外，接着是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刚闻到来不及体味就消失了。
　　这个女子走过好久，他恍惚觉得那是张晓燕：“会不会又是一个错觉，会不会又在梦里头呢？”白春亮经常会梦到张晓燕，火一般的张晓燕走在雪里头，越走越远。
　　他继续向前走，他打算去人才市场，但突然又改变了注意，他转身就去济困医院，他想去对张晓燕说：“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路过一家牛羊肉店，肉店里空空的，牛羊肉还没有送到，墙上的镜子将灯光反射出门口，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霜。肉店门口右边砧墩旁放着几根硕大的牛骨头，老板顺手拿起一根放在砧墩上，先是用那柄利斧，对了，那是一柄看起来让人生畏的斧头，黑色而沉重的斧面，利刃就细细地一条弧线，这让白春亮又一次想到了黑社会李刚，一想到李刚，他的心就会紧一下，脑后就有冷风嗖嗖。白春亮看到肉店老板，多么像张晓燕的继父啊！他先是轻轻地预砍一下牛骨头，然后就高高扬起，猛地砍了下去。旁边的一位顾客下意识地拧着身子躲了一下。一下、两下，白春亮听到了利刃与骨头之间的脆响，有一些惊心与恐惧。
　　“笃——笃笃”
　　白春亮听到了敲门声，张晓燕也听到了。
　　张晓燕没有开门，她一个人在济困医院的护室宿舍抽烟。她脑海里是母亲的眼泪，是张彦林野兽般的眼睛，是哥哥罗罗光着下身向她的床走来。张晓燕夜夜手里都握着一把刀，当罗罗走近的时候，她就拉开灯，亮出刀子，伸向罗罗，罗罗见状就跳上自己的床，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晓燕要杀我，要杀我！”罗罗大声地叫。张彦林走了过来，翠梅也走了过来，他们看了看罗罗与晓燕的床，看了看十平米的卧室，胡翠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笃——笃笃”
　　李春亮一直敲济困医院护士宿舍的门，一天又一天，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始终没有敲开那扇门，他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一直坐到深夜。他恍惚觉得自己在敲门的时候，张晓燕也在敲门，她在敲王建国租给白春亮的门。当白春亮跑回西河坝的时候，没有找到白晓燕24自行车的辙印，没有找到张晓燕的高跟鞋印，院子里白光光的，只有桃树孤零零的影子，白春亮进到房子里，找不到张晓燕的一根头发。
　　雪很快就落了下来，大雪中，张晓燕的继父，手里提着个酒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他的右边是老婆胡翠梅，身后是他的傻儿子罗罗。
　　“爸，我要媳妇呢，我想……把晓燕给我吧！”罗罗的鼻涕流下来，用拳头揉了一下。“把晓燕给我吧！”
　　张彦林仰起头又喝了一口酒：“李富海的儿子有什么不好！啊！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同意，不同意呢？”
　　“慢慢来，娃娃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回吧！”胡翠梅扶着张彦林有些费劲。
　　“丢人哩！我在李富海面前抬不起头了。我还想调回来，调到局里呢！”李富海仰起脖子又喝了一口酒。
　　“晓燕不喜欢李刚，李刚是黑社会，晓燕喜欢我，把晓燕给我吧，我们俩一直住一个房子，我们就不用再买房了！妈——”
　　胡翠梅的心像被重重地击了一拳，一阵冷风裹着一团雪就扑在了她的脸上。
　　他们一家人不得不接受李富海的邀请，他们刚从豪富大酒店出来。他们有生以来没有进过这么大的酒店。
　　李刚一遍遍地给张彦林张兽医进酒“张叔，胡姨，我一定好好待晓燕，你放心，我们在一个班呆了六年！”
　　“你不要再跟那些社会上的人混了！”胡翠梅冷不丁来了一句。
　　“早不来往了，那时候不懂事！”李刚涎着脸说。
　　“刚刚的运输公司，又要进有五辆车，拉铁精粉这两年还是很挣钱的！”李局长接过话。“晓燕咋没来呢？”
　　 “她说好下班就过来，快了，快来吧！”胡翠梅说。
　　“工作做到位了？”
　　“放心吧，李局长，她答应来！”张彦林说。
　　外面的雪大了起来，桌前的菜都有些凉了：“不等了，我们先开始吧！开始吧！”傻子罗罗早就坐不住了，用手就抓了一根红烧羊排。李局长慢慢地端起了酒杯，儿子李刚端起了酒杯，张彦林，胡翠梅也端起了酒杯，只有傻子罗罗还一个劲地吃肉。
　　“不会不来了吧！”李刚看着他爸问。
　　“嘻，嘻，来啥，她正捏着男人的X割包皮呢？”傻子罗罗拿过李彦林的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辣得哈了一口气。
　　所有的人听了脸色大变。
　　“自从晓燕到济困医院，去割包皮的男人越来越多了，你们不信？嘻，嘻嘻——”傻子又说了一句，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
　　张兽医还没有来得及捂儿子的嘴，还没有来得及给李局长敬酒，胡翠梅还没来得及把五千块彩礼装进口袋 ，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到李富海起身离开了坐位，李刚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罗罗一眼，两个人就出门不见了。
　　雪越下雪大。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越来越急迫，白春亮看到了王建国老婆的眼晴，充满蔑视与嘲笑，后又看到了王建国的眼睛，他先是盯着秀秀的胸脯看，接着又盯着张晓燕的的腿看，张晓燕惊慌地跑了起来，她跑回了家。黑暗中，张彦林把她压倒在了床上，接着罗罗爬了上去，胡翠梅用拳砸不开门，
　　“咚咚——咚咚——咚咚”胡翠梅哭喊着骂：“天杀的，天杀的！”
　　大雪很快就淹金水县，淹没了西河坝，淹没了整个世界。
　　这时，白春亮的手剧烈地运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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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抢坐本家的沙发再说，回头慢慢欣赏
　　子青的文字是必看的，先记号一下，两点钟开会，回来细读！
　　不是手淫吗：）
　　子青的小说语言很丰富，描写、对话、夹杂歌词道白，人物的命运就是社会的命运。
　　是真事　　　　　　那就太悲剧了。。
　　谢谢朋友们！多批
　　　　@峻毅@月转妆楼　@张谋@弱水三千a6@潜水员辣猪　　　　　一一谢过！！
　　子青的小说很耐读，结局令人感叹！
　　不错，品读！
　　小说啊，得抽时间慢慢读。
　　顶一下
　　这一次我向大家保证，要么瘦要么死，我同事都在这家号称掏宝销量最好的店铺http://163.fm/Gmvqi8p 成功减掉17斤，我为什么不能？要么瘦 要么死！请相信我的决心！！
　　一一问候！
　　改成了《爱情诗》。
　　红烧羊排好吃吗
　　@长沙艾敏
　　　　红烧羊排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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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尝一下就知道了，嘿！
　　来读，问好子青:)
　　：））
　　读完，问好子青兄。
　　再来问候朋友们，谢谢长征、丽敏、月转、艾敏、千华诸兄
　　@紫茉儿666
12:59:10　　　　提起　　-----------------------------　　谢 谢
　　看啦，有感情
　　品读！！
　　问好两位！
　　学习，比我写得好！
　　@朱子青
13:40:00　　 敲门　　　　　　　　朱子青　　　　　　　　一......　　-----------------------------　　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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