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红片遇笑难遇愁 什么意思

文:古月明 & &编辑:冰心破茧成蝶为花红,花枯蝶舞未相逢作者:兰渡 &  破茧成蝶为花红,花枯蝶舞未相逢,若得复生愿如梦,半寐半醒笑清风,  愿化彩蝶翩翩飞,红尘寻伊无倦累,取次花丛觅芳踪,独卿消得魂儿醉,  花枯蝶舞未相逢,翳彩风喧正堪浓,浮生有梦幸自解,寐醒廊间酒趣红,  彩蝶身影媚风光、梁祝痴魂恋芬芳,追梦沉迷枝头上、蜜语贪醉草丛香,  清幽小径别春红,抱梦云涯蝶影匆,不惜路遥仙阁远,且随明月逐香风,  蝶为花醉舞一生,花为蝶红羡蜜蜂,可怜最是小蜜蜂,辛苦劳累奔波命,  惊鸿一瞥入眸中,自此相思因君生,堪羡花间蝶双舞,花残泪尽能逢不,  化蝶恋花以晚期,花瓣落尽留残枝,人生如梦芳飞尽,莫叹岁月如弹指,  阳春三月醉春风,鸢飞草长花正红,暧风拂柳柳飘絮,彩蝶翩翩舞花丛,  秋蝶乱舞觅花红,空有凉爽季不同,枫叶惜情衣变色,无香无蕊弄枝浓,  彩蝶轻轻草中飞,巧戏枯黄知为谁,翩翩长是应入梦,待过花红挂夕晖,  百日花红迎蝶醉,破茧成蝶爱花碎,蝶随花碎落归回,只等与花来世随,  梦中化蝶翩翩飞,为伊消得人憔悴,红尘漫漫春独好,伊我两眷醉春晖,  破茧成蝶与伊飞,花开花谢永相随,卸妆素颜更为美,今生幸遇永无悔,  破茧成蝶寻知音,无关性别关乎心,心灵默契无距离,精诚团结一家亲,  梁祝化蝶翩翩飞,古昔情爱今人泪,愿得白头共偕老,何惧悠悠空度岁,  人生似露沐朝暉,青春焕彩艳一回,花吐芳菲谁眷恋,花芳蝶舞三世随,  桃花园里桃花艳,桃花带雨娇羞面,桃花芳菲蝶蜂转,桃花落时谁人怜,  桃花落时谁人怜,花自飘零蝶空旋,花不恋蝶流水去,蝶化枫叶春又还,  蝶化枫叶春又还,历经几多冰霜寒,来世很难再相见,只有珍惜现眼前,  桃花园里桃花灿,桃花带雨更妖艳,彩蝶漫舞桃花间,蝶舞花飞两不厌,  梅开寒冬为清名,傲雪枝头不招蜂,蝶虽随性有特例,身倦翅累觅梅踪,  春蝶不思花有泪,舞翅双飞艳中飞,蒂落丛处那家苦,曲身唉叹巢里泣。
欢迎转载:
推荐:    
4【原】夕霞唱美诗词集(五)15首
1【原】原创《虞美人》红楼梦/鱼儿十二笑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扫描下载起点读书客户端
  堪笑裙钗本是愚,须眉何事也同痴。
世间惟有泥儿蠢,爱杀泥儿亦是泥。
世上人道自己口能言,眼能动,手能持,足能行,心儿会得随机应变,百般灵巧,比着那泥做的人,块然无知者岂不天悬地隔,所以人若骂了泥塑木雕的,就是极蠢的汉子,也要发三分火性,不肯甘心忍受。至于见了粉面佳人,爱者只比着嫦娥下降,或比着洛浦临凡,也有称赞他是如花的,也有称赞他是如玉的。若把来比做泥美人,便是死标致欠风情的雅囗了。然世眼多迷,再不悟到如花似玉者,究竟是一具粉骷髅,凭他绝世无双,少不得化为泥土,所以昔贤有句云:
西施冢上泥三尺,谁识亡吴即此人。
且再说当初有个秀士,偶步到一古刹中,见山门内供养着弥勒菩萨,摊开胸,张开口,像个大笑的模样。乃心上思忖道:“别位菩萨都庄严端坐,令人肃然瞻仰,何独这位菩萨好不尊重,在那里无端嘻笑,不知他笑着恁么来?”因见一个老僧坐在佛殿之侧,那秀士便指着弥勒向前动问道:“和尚,你可晓得这位菩萨为何而笑?”老僧答言道:“不笑恁么,却笑居士。”那秀士闻言,错愕半晌,乃又问道:“弟子未来时,他已先在那里笑,就是弟子转身去了,他也未尝不笑,和尚你又何主见,偏说笑我?”那老僧听了这话,呵呵大笑起来道:“居士原来不理会,泥人常笑活泥人。”那秀士听见和尚说出这两句话头,也呵呵冷笑一声,道:“和尚,你这两句话头忒讲得稀奇了。菩萨本来也是泥塑的,说他是个泥人,三岁孩子都理会得。人为万类之灵,有知有觉,百骸俱动,如何唤做活泥人起来?”老僧道:“居士,你若不厌老僧饶舌,待我和盘托出,与你点破机关,大家笑笑,何如?”秀士遂向老僧稽首道:“弟子愿闻领教。”
老僧道:“而今世上人,贪财者迷恋金银,却不省得财是土块,死后一文将不去。贪色者迷恋红颜,却不省得色是粉鬼,英雄尽向此中埋。贪功名者,迷恋着高官大爵,却不省得官爵是雪装狮子,顷刻便瓦解冰消。弥勒菩萨常住在虚空,见此世人种种迷恋,呼之不醒,唤之不灵,实为可悲可悯,欲待痛哭劝化,却没有许多眼泪,无可奈何,所以只得付之一笑。你看他这一笑时不打紧,真个笑得眼睛没缝,双唇不合,尚然出不得他大肚子里的闷气也。”那秀士闻言感动,回身向着弥勒菩萨至心礼拜,扒起来再观金像,不觉放声大哭。惊得老僧不解其故,急忙问道:“居士,你为何看着菩萨哭将起来?”秀士道:“弟子猛然思想苦海沦,恋迷俗趣,忙忙碌碌,没个安身立命之处,真个与泥块人何异?却不被菩萨笑死也,教我如何不哭?”老僧道:“居士,你如今才有些省悟,所以便哭。若再思想一回,只恐怕你哭不得,笑不得,方信是做人难也。”那秀士点头会意,嘿然走出山门,回到家中,即与妻子作别,只说往外游学,却飘然长往,跳出了利锁名缰,做个修真者,自号笑笑先生。
一日,游到乌江地面,见一个庙宇峥嵘,走近前看,扁额上写着楚项王之庙。乃知项羽在此江边自刎。因而立庙,极其显应。凡过往之人,欲渡乌江者,必须虔备牲礼纸钱,到庙祭赛,方保得波恬浪静。若稍有怠慢或祭赛不诚,便立刻翻波作浪,阻住行程。所以人人敬畏,几千年来,香火不绝。秀士细询土人,备悉其详,因大踏步走进庙中,举头一看,果然威灵显赫,神像凶猛,殿帘内挤着许多客商,祭者祭,拜者拜,十分热闹。秀士对着神像,只管呵呵大笑,觑见殿旁桌上坐着一个化香钱的道士,有现成笔砚排列,秀士即与道士取过笔来,蘸浓了墨,大书于庙壁上云:
平分天下犹嫌少,一陌纸钱值几何。
那秀士题完两句,掷笔在案,复仰天大笑而出。才离了山门数步,只见狂风陡起,飞沙走石,四下里阴云密布,吹得日惨天昏,分明万马奔腾,何异海潮猝至。秀士站住了脚,大声呼曰:“神其怒我耶?当初说你为人喑哑叱咤,决难成功,究竟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而今朽骨何灵,徒贪血食,不思惭愧,尚逞余雄,尔既无面目见江东,岂独有面目受一方香火耶?尔今不过块然泥像,若果有知有觉,还该游魂远去,使像庙速毁,庶可免往来嘲笑之口!”说这项王被秀土奚落一番,果然来得灵异,顷刻日出云开,风威顿息,只见庙中人乱跑出来,纷纷嚷道:“奇怪,奇怪,怎么一霎时间,天地昏黑,连这大王的神像忽然向里边坐了。”秀士闻言不信,疾忙重到庙中,见许多人一层层挤在殿上观看。秀士也挤上前,定睛看时,果然神像移转,向内殿而坐。起初手中仗剑,如今连剑也掷在座边。更有可异,泥像眼中忽迸出两行血泪,直流到腮边。秀士复拍手大笑云:
自古英雄本无泪,君今独洒笑谈间。
秀士虽虽谈笑,心中却暗想道:“泥块尚然有灵,为人岂可懵懂。”因此豁然了悟,益加修炼,后证仙果,自后项王亦不复显应,但两行眼泪到今岁久年深,再不收干。人甚以为异,云可见泥像又没有血气,又不会讲话,又不是真面目,不过捏成的土块,尚且不落痴愚,见人嘲他笑他,便放出几分烈性,眼中流泪,做出活人的模样;堪笑活人,而有同泥块者一味痴愚迷囗不悟,把自己有知有觉的身躯,却被那无知无觉的女子颠倒簸弄,如醉如狂,双目炯炯,却认泥人为活人,而不知已之活人直似泥人也,以供明眼人作笑话。而今把这笑话试演将出来,点醒世上痴愚汉,切不可嘲笑在下是泥人劝泥人,辜负我一片婆心。
这话出在弘治年间,有个河南进士,姓花名枢,表字中垣,娶过正夫人郝氏,夫妇却喜同庚,极其相爱。但郝氏秉性端严,年至四旬之外,子息杳然,不容夫君蓄一婢一妾,以分糟糠之宠。花中垣口不敢言,心里每抑郁不快。一日,独坐书房中,呆呆痴想,饭也不思吃,茶也不思饮,连话也懒得开口。闭着双眼,惟有长吁纳闷,比着那泥块人只多这一丝气儿。因口占四句题于壁上,以写心事云:
四十无儿心罔然,邻婴偶过见犹怜。
他年冢上泥三尺,钱纸何人挂墓边?
题罢,不觉汪汪泪下。正在那里纳闷,只见一个管家走进书房,禀话道:“有京报人在外边,报老爷高升了。”即把报单呈上。花中垣取过一看,乃是吏部推补司道官员,推花中垣补授福建驿传道,已经命下,凭限甚促,即日便着赴任。花中垣看毕,分付管家犒赏报人,留在外厢酒饭,随即起身到内,向郝氏说道:“我虽叨补方面,官职荣耀,人以为喜,我却仔细想来,年已逾壮,膝下尚无丁男半女,行将为无祀之鬼,做官也是枉然。不如弃官削发,倒也无牵无挂。”郝氏听罢,怒气直冲上太阳,口里乱嚷道:“你说话好来得蹊跷,做官不做官,凭你心上的事,就做官,也与我没相干。就不做官,也与我没相干。我总则个孤苦之命,你要削发,难道我不会削发的?我晓得你肚里,无非怨我不曾许你蓄些婢妆,称心狂放,所以说出许多懊恨之语。我且唤醒了你,你命里若该有子嗣,就不蓄婢妾,自然有后。你若命里不该有子嗣,任君讨了金钗十二行,只恐原作黄梁一梦。我今日便与你赌咒,自此誓不来拘管,也不随你去赴任,听凭你娶二位养子的夫人,日后做个有羹饭吃的鬼。我睁开眼儿看着。”闹吵了一回,气吁吁走进内房,倒身便睡。吓得花中垣面如土色,搓手顿脚,没个理会,也去和衣而睡。所谓:
人逢乐境增烦恼,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起花中垣与郝氏,原是个恩爱夫妻,只因花中垣平日做人多执着,少灵变,昏昏闷闷,被夫人拘管了半生,死守规矩,一毫动弹不得,恰与泥人一般。今忽地要作非分之想,指望打动夫人通融的念头,谁知如水投石,一言不合,大伤和气。谚云: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以致郝氏执定偏见,再难挽回。过一宵,明日早起痛哭一场,竟把乌云般的发儿,尽根剪下,收拾些箱笼,径往那无相庵中一个老尼处出家去了。那时弄得花中垣单身只影,扫尽宦兴,不隔半月,福建迎接上任的又到家中,只得草草收拾行装,带了几个家僮,又延请了两位幕宾,陪伴赴任。内中一个幕宾,叫做裴肖星,做人十分伶俐,善于凑趣献勤,吹弹伎曲,无所不能。为此囗于大老之门,皆喜爱之。平昔与花中垣相厚,故邀其同到任所,以解寂寞。正是:
蔑片行中他第一,帮闲队里号先锋。
法时出外传衣钵,愿把粗臂奉主翁。
却说花中垣喜得裴肖星,朝夕陪伴,一路上说说笑笑,囗其寂寞。行过十余天,早已到扬州地面。那淮扬所在,真个是繁华去处,令人游玩不尽。只见:
处处香风馥郁,家家锦帐飘摇。歌楼舞榭倚多娇,品竹弹丝奇妙。更羡人山货织,王孙公子连镳。挥金买笑驻征轺,比寒食元宵热闹,广陵不让五陵豪。
那时正值暮春天气,燕舞花香,更添一倍景致。花中垣泊舟河下,同着裴肖星上崖散步。只见酒馆座人如蚁,茶坊饮客如云,车东马西,有几队人向前指引的,又有几队人在后追赶的。花中垣问裴肖星道:“这些人忙忙奔走,不知作何勾当的?”裴肖星道:“这班人叫做牵头引线,凡往来仕宦或公子王孙,要在此地娶妾讨婢,毕间要用着他们,才有熟脚。他们靠此为生。上中下三等女子,通在他肚子里,所以终日在街坊招揽主顾,却与媒婆一般。”花中垣点点头儿,又信步而行。闲游半日,回到舟中,家僮禀道:“趁此顺风,老爷可就开船了罢。”花中垣道:“且慢,我明日还有些小事。”家僮不解其意。直至夜膳已毕,花中垣带几分酒兴,向着裴肖星道:“老裴,你方才说的牵头,明日你可去找他来,我有话分付他。”裴肖星早解其意,即忙应声凑上去道:“老先生内里无人奉侍,正该在此地娶一位夫人,同去赴任。一则主持中馈,二则生个公子,蝉联科第,天相吉人,极是美事。该,该,该。”一连说了七八个“该”字,说得花中垣满脸堆笑,抚着裴肖星的背曰:“知我心者,兄也。妙人,妙人。”裴肖星又加意献勤道:“晚生明日清早便去,把老先生台旨传谕他们,刻下着他们寻个上号的来说,管教春风得意马蹄疾,紫燕双双到玉堂就是了。”是夜,花中垣说动了心,再睡不去。
裴肖星巴到天明,悄然登岸,去不多时,访问着一个总牵头。他正有一个上号的在那里,要觅主顾。裴肖星不胜欢喜,便邀他到船中,见了花中垣,备述那女子之标致,真是人间罕有,世上无双。说得花中垣魂飞魄荡,况久旷之人,欲火如焚,恨不得就抱在怀里,亲之弄之,抽之叠之,有一刻难熬的光景。那忙分付家僮取出元宝一对,彩缎十端,若看得中时,即便为聘定之礼。另外又封见面钱二两,交与牵头,着个家僮,捧着礼盒,选随他去。花中垣换了一套整齐衣服,同着裴肖星,又跟随十来个家僮,一行人簇拥前去。约行里许,那牵头同着他家僮,早在路傍伺候,指着东首一个小小墙门,挂着斑竹帘,道声:“这家就是了。”那牵头掀开帘子,先让花中垣走进门去,其余都随在后边。才到中堂,一个老妈妈忙来迎接,深深万福,道一声:“客官,请坐了。”须臾,丫鬟拜出两盏香茶,老妈妈慌忙接来,双手递与花中垣,又回身递与裴肖星,献茶既毕,老妈妈欠身道:“小女还在那里梳妆,恐劳客官久待。请到里面花楼下坐罢。”一行人走进里面,坐定看时,又另是一番景致:
赏不尽庭栽花卉,未尝识面笑迎人。观不了缕列珍奇,但见名公诗满壁。
坐在下首,等不及花中垣通名道姓,乃先问婆子道:“请教妈妈高姓,可就是本地人么?令爱还是亲生的,是过继的?尊庚几岁了?”妈妈答言道:“老身姓崔,本贯江宁人氏,侨寓淮扬,不幸先夫去世,止遗此女,一点骨血,名唤命儿,今长成一十六岁了,不瞒客官说,女大不中留,巴不得寻个主儿,与他婚配。一来完其终身大事,二来老身暮年有靠。”裴肖星道:“原来是亲生的。你好造化,这位花老爷现任福建驿传道,如今就要去赴任了。为因中道断弦,没有内眷,故此到贵地寻娶一位夫人,适才这位令亲说,令爱才貌双全,聘婷出众,故此花老爷特来亲访,只求令爱一见,在学生身上,管教玉成其美。”老妈妈又欠身道:“多谢,多谢。”话犹未毕,丫鬟转出屏风,报一声道:“姑娘出来了。”花中垣抬头观看,果然是个绝色女子也,只见他:
颜如玉琢,体似云轻,星眸翠黛画分明,犀齿樱桃红衬。金莲窄窄,[女弱]香尘怯小,临风难禁举,舞袖整乌云。含羞含笑拜深深。人生到此那得不销魂。
那妈妈引着女儿见了花中垣,便扯过椅来,也打横坐在侧首。可笑那花中垣一见此女子,倒像吓坏他一般,眼睛也定了,涎唾也流了,口也不开,身也不动。裴肖星挨近前来,问道:“可看得中么?”一连问了数声,却似问了泥人,睬也不睬。众人皆掩口而笑。妈妈也掩口而笑,连这女子也忍不住笑将起来。谁知女子一笑,花中垣一发魂了,呆呆酥摊在椅上,再不起身。裴肖星只得扯那妈妈在外厢去说道:“这位花老爷因夫人存日拘管得十分严管,服侍的不过粗蠢丫头,使唤的无非蓬垢妇女,就出去又着个小舅子来看守,并不曾放松一步,容他窥觑什么美貌女子。到如今没人拘管,思想尝个新儿,忽然见了令爱,譬如小学生离了学堂门,偶拾着个泥傀儡,眉飞目跳,恰像拾着一个稀奇宝贝,欢喜得只要打滚。况令爱姿态果然有趣,无怪风魔了张解元也。他现带百金聘物在此,妈妈若嫌少时,待学生再从旁帮衬,包你个称心满怀。但有一说,学生月老之敬,也要加厚的。”老妈妈道:“这个何消说得,只要求相公帮衬帮衬。”裴肖星道:“若帮衬成时,你老人家还住在此间,还是也要随令爱去的?”妈妈道:“老身放心不下,随去便好。只恐花老爷不肯相容。”裴肖星笑道:“要相容,也是易的,但你我俱是单身,一路去,望老娘也相容一相容。就把月老之敬权为薄聘,何如?”妈妈嘻嘻一笑道:“盲鳅思相老娘天鹅肉吃。”裴肖星把他肩上一捻道:“才娘我做了鳅也,怕不得呢。”
两个耍笑一回,走来看时,花中垣依然呆坐在那里。裴肖星只得高声叫唤道:“花老爷,可回到船中去,用过早膳,再来坐罢。”花中垣方才如梦初觉,立起身来道:“真个好,真个好。老裴可就雇一乘轿子,抬娘娘到船里去罢。”裴肖星禁不住大笑道:“老先生真恁这般性急,聘礼还没有停当,如何就好抬去?”花中垣道:“聘礼带在这里,怎不快快停当?”裴肖星道:“妈妈嫌少,若真个要娶时,还要求增两倍,使用在外。”花中垣道:“这也说不得,快叫家僮到船中去照数取来,今晚就要抬去的。”裴肖星道:“娶妻事情,自古云,朝晨种树,晚间乘凉,这是不消说的。但还有一件也要讲过,他的妈妈必要随去的,随去之后,免生不免……”花中垣道:“不免什么?”裴肖星带着笑道:“烈火干柴,总之不免而已。”花中垣性急,要女子上囗囗,道:“许他随去便了。,免不免,我不管这闲帐。”因此裴肖星也喜得头轻脚重,急忙摧足了聘礼,分付管家,雇了两乘轿子,又雇几名扛夫,帮着妈妈收拾家伙行李毕,直乱到黄昏时候,方才得到船中。
妈妈先下了轿,扶着命儿,铺了红绒单,下个大礼。命儿便把身子一扭,推着妈妈道:“你要拜便拜,我是不拜的。”花中垣又惊又急,慌忙亲手扶住道:“我该拜接,如何敢烦你拜?”此皆因夫人当初尊大之极,威严之下,卑躬曲体,但知丈夫之该得拜女子,不知女子有拜丈夫之规矩也。所以见妈妈唤行大礼,反认是妻纲倒置,直恁着忙起来。那命儿年纪虽小,他一双俊眼早已瞧破花中垣是个痴呆汉子,先把开章第一义打个擂台,后来好凭他簸弄。花中垣已堕入迷魂之阵中,那里做得斩魔君,把慧剑来划破机关?是夜,拥着命儿就寝,如饿鹰见肉,吃个尽饱。
命儿原系梳笼过的,其味深尝,全无畏怯之心。蜂狂蝶舞,弄得花中垣像个雪里渔翁,抖做一团。但口中不住的叫道:“活宝,活宝,我快活死了。我虽曾娶过,像个家常腐饭,日日摆在口边,就不吃时,只得勉强吃下几口,怎像你如海外珍羞,有幸得尝,但恨我吃不下,那里有吃得厌时?今宵,只像持长斋的,初次开荤,免不得笑我太馋。”命儿听了,忍不住笑道:“馋得有限,单讨舌头上便宜。”两口说说笑笑,不觉天明。花中垣又睡了,直到中午起床,走到外舱。
只见裴肖星也打合老妈妈上手,被他弄得被疲力倦,坐在那里打瞌睡。听得花中垣步履之声,只得挣扎起来,举手作贺道:“恭喜,恭喜。”说犹未毕,禁不住几个呵欠。花中垣答言道:“你也恭喜。”口里一样取笑,却也禁不住连连呵欠。所谓:
泥马笑泥牛,一样难禁驰骤。苦风狂雨疾谁堪斗。少不得脚软身酥,弄做一团儿才罢休。
自此,两对新郎在船中竭力取乐,倏忽数天,已抵杭州。崔命儿向花中垣道:“我久慕西湖景致,今日到此,岂可不游?”花中垣道:“不瞒你说,我少被夫人拘管,后被宦途羁缚,也尚未识西湖之面,如今和你去快游一回,庶不负良辰美景。”便分付家僮,雇了轿子,打头抬着命儿、妈妈,自己同裴肖星随后,向西湖进发。游遍了南高峰、北高峰、西湖十景塘,又下了湖船,游到湖心亭、放鹤亭、六轿花柳,处处赏玩。傍晚,又坐了轿,抬到昭庆寺游耍。这昭庆寺原是:
唐朝古迹,元代修传。佛殿上坐丈六香身,精蓝耀目;山门外聚四方珍货,油壁停骖。更有赛州中驰名金扇,比常熟巧塑泥团,春来游客争求玩,不惜银钱。
花中垣携着崔命儿,随喜过上方佛殿,回身再到寺外观看。命儿见铺子上排着许多泥孩子,约有一尺长短,唇红脸白,做得巧妙,活像那新养娃娃。心里十分欢喜,内中拣取一个,忙唤家人买来,自己抱回船中,不肯一刻放手。花中垣笑道:“这是泥做的死东西,你何消如此珍爱?你若心里喜得小孩子怀抱,快与我挣一个活的出来,这才是无价之宝。”命儿笑道:“我看你老迟货未必挣得出个活的,且把这假的来消闲耍子,倘然能弄假成真,也笑你的本事。”大家取笑一回。命儿还将泥孩子取名引哥,分付大小家人妇女,不许也叫引哥,通要称做小相公。就在杭州唤个媒婆到船,托他去雇一名乳娘,专意怀抱那泥孩子。又着两名丫鬟,早晚帮他付侍。再令裴肖星去请一位算命先生过来,与小相公推排八字。就把那买泥孩子的日时,当做生年月日。那先生仔细推详,乃向裴肖星道:“这乾造是戊子戊辰,戊子辛酉,看起年月日上,一派是土,独时上辛金透露,与子水合局。金水伤官,偏能克土,土为本身,被其伤克。周岁左右,妖悖星过度,须防跌蹉,有妨身命。况命坐华盖,只该舍身空门,富贵人家,恐招他不住。”命儿听了,大有不乐之意。打发命金,甚是寡薄。”花中垣道:“他也不是活神仙,你恼他则甚。”便分付开船。
兼程而进,一到任所。命儿泰然作夫人,居之不疑,恣其所为,手下人也有称他是奶奶的,也有称他是太太的。花中垣自揣本事不济,只得把这些虚名来奉承,以求其欢喜,连自家口中也不住的叫奶奶长,奶奶短,见其喜则喜,见喜怒则忧,敬而畏之,无异昔日之害怕正夫人也。所以见他喜欢那泥孩子,花中垣随他的意儿,也一般样喜欢。进公衙不脱袍服,便急忙抱在怀里,又兑换许多金宝,做个帽儿与引哥戴。置买许多锦缎,做个衣儿与引哥穿。有时命儿思想要引哥笑,怎奈泥人不会笑,乳娘们捧着泥脸儿嘻嘻的做笑,便捣鬼道:“小相公见了奶奶欢喜,在那里笑。”命儿便叫声:“肉,笑得好。”花中垣便从旁插口道:“我的亲肉,果然笑得好。”有时命儿思相要引哥哭,怎奈泥人不会哭,乳娘们对着泥嘴巴,哑哑的做哭,便道:“小相公思想,奶奶在这里哭。”命儿便抱过去,道:“娘在这里,我儿莫哭。”又指着花中垣道:“可是爹爹憎嫌你是死货,你恼着哭将起来么?”花中垣便顺他意儿道:“恼哭了我儿,爹爹委实该打。”有时遇着吃饭,乳娘捣鬼,道小相公要思想吃恁东西,命儿便唤人取来,摆在泥孩子面前,乳娘落得替他一饱。有时或是天寒,或是天暖,不说小相公伤风,定说小相公伤热,命儿便祈神问卜,花中垣便延医诊视,就是极苦之药,乳娘也免不得替他吃下几口。有时天上闻雷,或是家中物件掷响,乳娘便道惊坏小相公了,须要取赤金煎汤与他吃才好。花中垣便去取赤金来煎汤,谁知乳娘要打首饰,捏出这端鬼话。更有绝怪事情,命儿唤小丫鬟撒溺在地,说是小相公小解,早间起来,把干绢拭泥人之面,说是小相公梳洗。暑天卸下泥人衣服,轻轻放在净盆之内,说是小相公洗澡。洗澡既毕,抱在北窗之下,唤丫鬟们更番打扇,说是小相公乘凉。至于吹笙摇鼓,鬼脸风筝,凡是小孩们戏弄之物,若命儿有令要买取时,不论隔省隔府,路远路近,花中垣一定着人取买,罗列在泥人之前。命儿方才欢喜。
所以属下官员并衙门人役,通晓得衙内小相公如此钟爱,只认是晚年得子,掌上之珠,因打听得将次周岁,这些官吏把来做个趋奉上司的题目,也有馈送金麒麟的,也有馈送金杯盏的,杯上俱刻着某人为公子寿,或刻着某官为世兄寿。本处乡绅又合做个锦屏备办羊酒作贺,不知费了许多金钱,却原来趋奉一个泥人,岂不可笑!命儿本是痴狂女子,乔妆弄鬼,已属可怪,堪笑花中垣有知有觉,曾读过几行书,功名显达,胸中岂不了了,却与愚妇人一般见识,认假为真,要做周岁就做周岁,要受庆贺就受庆贺,如丝穿傀儡,惟凭提线者指挥如意,以活人而直似泥人,安得不认泥人做活人耶?
周岁之日,开设庆贺筵席,唱戏作乐,一连闹了数天,弄得人人困倦,个个精疲,捱到黄昏,丫鬟们倒身熟睡,并没个去帮那乳娘看管引哥。那乳娘酒量尽高,但酒后偏要使性,是夜多用几杯,口里只管唠唠叨叨,骂道:“贼泼贱们,想通搂着汉子去入[毛皮]了,不见一个影儿来帮助老娘,教老娘独自抱着这泥块儿,冷清清呆坐在地下。”不想命儿也早与花中垣就睡,听见乳娘这话不中听,心上好生不快,便接口道:“丫鬟们那有汉子?除非我同老爷睡在这里,你分明把这恶言来奚落我!你这贼泼贱,好生没理!”一头骂,一头穿衣袄,思量要去打这乳娘。那乳娘晓得命儿性子平昔凶劣,今不合出语冒犯,醉里情慌,急忙要跑到自己卧房中躲避,怀内抱着泥孩,手中未取灯火,不提防户槛之上,睡着一个猫儿,气急心忙,又带七分酒意,被他绊了前脚,滑倒一声,跌下一交。跌得两膝皮开,头颅血迸,早已闷在地下。命儿又是急性的人,也不及取灯,便赶出来打他,不想他跌闷在地,金莲窄小,一脚正踹在他身上,也扑的绊了一交,跌痛了嘴唇皮。叫一声“阿呀,不好了”,便哭将起来。
花中垣睡梦之中,猛然惊觉,急急披衣取火,走往看时,只见两个女子跌做一堆。命儿哭道:“疼,疼,疼。”乳娘也哭道:“疼,疼,疼。”花中垣连忙扶起命儿,唤丫鬟起来,扶起乳娘。那晓得乳娘身子下压得泥孩儿粉碎在那里。有只《黄莺儿》为证,词云:
堪叹那泥孩,醉婆娘怀里揣肥,躯倒压将他害。头儿弄歪,脚儿乱踹,粉姿玉质今安在。气痴呆,亲亲活宝,一旦化尘埃。
看官,你道这泥孩谓何便压得这般粉碎?只因那乳娘正在醉乡,手足酥软,跌下去,无力保护,一也;更加命儿跌下,又添一人之重,二也;跌伤疼痛,暗中挣扎,不免掀翻[足桑]践,三也。不过泥做的东西,怎经得三般伤毁,所以采应了算命先生之口,算道有个岁关煞水勃临宫,须防跌蹉。如今想将起来,酒本属水,女为妖孛,今乳母弄酒,以致伤身,岂非水克土之兆耶?则泥人成败,元有气数可推,何况活人而不肯乐天知命,致一脚失错,常有不免粉身碎骨者,泥人即明鉴也。
再说崔命儿见泥孩粉碎,放声大哭,捶胸跌脚,满地打滚,活像个真死了儿子一般。花中垣以命儿所爱亦爱之,也一样放声大哭,拾起那粉碎的泥块,只管叫道:“我的亲肉嗄,兀的不痛杀你娘也。”哭声震天。裴肖星正和那老妈妈在外厢颠鸾倒凤,妈妈放出老骚身分,搂住着裴肖星,双脚朝天,呀呀浪起来,道:“冤家快入死老娘罢!”浪得正销魂时候,裴肖星忽听得里边大哭之声,不胜惊讶,乃向妈妈道:“更深夜静,这是你女儿的声音,不知为何在那里啼哭?”妈妈道:“想是也在那里干事,故尔啼哭。管他则甚?”裴肖星笑道:“好胡说,干事只有笑的理,那里有哭的理?”妈妈道:“你总是蠢才,晓得恁么?大凡干事,遇着风流子弟,干得快活,求死不得,便作呜呜啼哭之声,此所谓乐极生悲也。或遇着疲兵败将,望门流涕,干得不爽快时,打熬不过,便要怨媒人或是怨爹娘,也不觉啼哭起来。此所谓红颜悲薄命也。这两种啼哭,总在干事上起见,你如今若不努力,少不得也惹我老娘哭起,你照管了自己,再管他家说罢。”又重新浪得一个不肯歇手。
裴肖星侧耳听去,闻其啼哭愈甚,等不得妈妈歇手,急忙披衣下床,叩门而入。灯光之下,但见花中垣抱着命儿,乳娘抱着碎泥孩,搅做一团,在那里啼哭。裴肖星细叩丫鬟,方知其故。妈妈此时也跑将进来,上前扶定命儿,裴肖星扶定花中垣,百方解劝,其哭稍止。捱至天明,命儿分付衙内人等通要挂孝,花中垣批谕单出去,着该县工房备一具上号小棺木进署,认真说小相公死了。府县属官俱来吊候,花中垣穿着素服,满面哀戚,照长子丧服之例,名帖俱写个期服某人收泪拜,择日入殓,用僧道二十余众,做七昼夜水陆道场。哭得崔命儿有丝没气,花中垣抚棺大恸。裴肖星无耻,也头顶孝巾,身穿孝服,陪着大哭。当时有歌嘲笑云:
笑痴人,只为那泥孩破,你也哭,我也哭,陪堂的也来哭。陪堂的,你哭是因何故?道,是劝的,只管劝,哭的不住哭,你两下里的伤悲也,天,我的老妈儿受了苦。
花中垣不舍得命儿日日啼哭,无恨可泄,把乳娘重责三十板,发回杭州。裴肖星从旁设劝道:“如今总则要着人押这乳娘回籍,何不趁便,待晚生回去,则昭庆寺前照样再买取一位小相公,星夜赶回,以解夫人忧闷,何如?”花中垣作谢道:“若得如此,足感厚情,今晚就烦启行罢。”命儿在房壁后听着,大嚷起来,道:“好不识羞,一个泥孩子招他不住,还想再去寻第二个来,讨这样烦恼,你当初便说道这样死东西,珍爱他则甚?就是谶兆不佳了,后来你毕竟分付乳娘故意把我孩儿掷碎,如今中了你的心意了,你若快快挣还我一个无价之宝,万事干休,若没个本事挣还,我总则是无嗣之鬼,拼这残生,撞死在你身上,断不肯做现世报,被人说道,一个泥孩子招不定的薄命贱东西,把这笑话传出去。”花中垣要他回嗔作喜,乃满口应承道:“包你一年之内,挣还你一个活宝。你再不须提起前情,恼坏身子。”因此花中垣广搜补阴种子之方,日里服药,夜间便去试验药力。五旬将近之人,精气已衰,惟凭药助火命,但要自取其乐,那管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勾一月光景,花中垣弄得两腿酸木,腰肢屈曲,再坐不起,如同死鳅一般。又误听一方士之言,取女人真铅,同这海狗茎及起阳石等金石之药,钝火练成,叫做补天接命丹。花中垣服过两丸,其阳挺起如铁,痛不可忍。命儿见了,淫心荡漾,便爬将上去,做个倒浇蜡烛,恣意抽送。不想花中垣是久虚之人,当不起狂药攻击,阳精一迸,尽是血水,流个不住。须臾,便挂冠而去了。要求养一个活者,而不料自己先死矣。闻者因而叹曰:“花中垣、崔命儿,其人也,其名也,其事也,观者苟非泥人,当回味三思,不应看作笑话,而亦宜猛省其为痴且愚也。
中垣既死,家人分散,宦橐把其尸柩即埋于昔日葬泥孩儿之侧,气数有尽,同归黄壤矣。裴肖星携着妈妈、命儿,重向烟花队中赚觅衣饭,而裴肖星俨然为烟花主人。笑者曰:“篾片下场头,惯吃鸟儿饭,不禁为之绝倒。”
评曰:写痴处,真正痴,写愚处,真正愚。写像泥人处,真似泥人。虽是笑话,却是真话。因下一转语云:君今若悟言非假,笑里机锋亦度人。
  留学先生讲五伦,五伦居一是良朋。
古人重义妻孥托,今日通家骨肉称。
岂忍乱闺萌苟行,且窥丽色愿交蒸。
如斯恶薄真堪笑,谁信肝肠尚可凭。
这首诗,词意虽浅,感慨甚深。只为如今人,开口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动不动把刘关张做个成案,拜香头,称哥长,张家郎排行第一,李家子排行第二,出则同坐,坐则同席,且道你我既做弟兄,一概客套,全用不着,到那弟兄家去,竟直入内室,见了他父母,便叫伯伯姆姆,见了他妻女,便叫嫂嫂大姐。有等好心人,以此为相厚相亲,就有一等没好心人,借此为由,窥人妻小,便起个不良之念。有等正经妇女,见了丈夫的朋友,面红耳热,满脸害羞,巴不得三脚两步,回避了去。就有一等欠正经的妇女,一见便叫声叔叔请坐,说也有,笑也有,嘻嘻哈哈,偏要向人前卖弄波俏,在如今世情,以此为伶俐活动,而实是招风揽火之媒也。所以在下常说朋友虽最投契,内外之嫌断该有别。宁可胶柱鼓瑟,闺阁之中,不容相见。说我是老古板,不通世俗的蠢汉,这个名儿当得起。若纵容妇女与男子们殷勤酬酢,瓜田李下,毫无避忌,分明是开门揖盗,被人说是活鸟儿。这个牌坊,却不好领受得起。况妇人家水性,贞洁的少,没见识的多,被男子们甜言美语,挑动春心,或是挨肩擦背,勾引上钩,纵然与自己丈夫极是恩爱,便要分一半念头与他们亲热,巴不能背着丈夫眼睛,图个共枕同衾,只认是隔镬头饭儿好吃了。这虽说妇人心肠易变,然病根原是丈夫治家不正,未曾把客至请坐,各有内外八个字,细味一番,只抹做千年旧话,不合明宜,居今之世,惟有不分你我,大家混帐,才是四方囫囵,带匾的妙人妙法,到处可以挨得脚进,合得局去。那晓得古人有言云: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朋友未必个个忠诚,妻孥未必个个贞良,若一许其内外相通,开这条路,容人走熟了,凭着你做丈夫的十分伶俐,一日十二个时辰,签上十二张封条,恐怕也封不定那送情的眉眼,最痒的东西。如今先且说个朋友调戏的故事,演做笑话的开章,非惟笑人之凡戏无益,而且笑人之闺门不肃,以致遂成话柄。
那人叫做赵华,与一个朋友叫做钦泊,两人原系髫齿之交,同里同学出去会文,必定双双而去;出去考试,也必定双双而去。就往外赴席顽耍,亦必相约双双而去。你到我家,有饭就同着妻子一桌吃饭,我到你家,有酒便同着妻子一桌吃酒。总之相好到极处,只多得一个头儿,古人所谓刎颈之交是也。赵华年长一岁,钦家娘子只以“伯伯”相称。钦泊到赵家去,他的娘子相待,赛如亲叔一般。约有二十年往来,情意愈加绸缪,内外略无顾忌。
但钦泊做人最流亮,又最尖刻,讲出的话,舌头上讨得些子便宜,也是快活的。偶然一日,用了几杯酒,乘着酒兴,步到赵家,去寻赵华,同往郊外踏青。不想赵华家里清贫,应门并无三尺,所居一个小小园亭。亭外竹池围绕,甚觉幽雅。娘子在家,亲操井臼,不必说起。即洗净衣服,通是身任其劳。那日正坐在池边青石上,低着头儿,手执衣槌,把几件旧衣服在那里捣净。却不揣着钦泊忽地到面前,叫一声:“大嫂,哥哥在家么?”赵华娘子若论见了丈夫不相知的朋友,自然站起身来对答,或是急忙回避了。只因托在丈夫相知,朝朝暮暮相见,所以依然坐着捣衣,口里但回言道:“午间便出去的,叔叔寻他做甚?”钦泊听得回言不在家,也不答话,便带笑而去。寻到一相知僧寺中,赵华正同几位朋友在那里试新茶。赵华见钦泊走至,即开言道:“老弟来得凑巧,正是茶熟香清,有客到门,可喜。”便倾一瓯,递与他。钦泊接在手中,一头饮,一头向着赵华,只管嘻嘻的笑。赵华道:“老弟,你笑则甚?想必心上有什么得意的事么?”钦泊道:“没有别样得意,但适间到你家,得意阿哥的嫂嫂尼眼冰冷的。”众人都哄然笑起来,道:“老钦又来嚼寡蛆了。”惟有赵华听这一句,真正:
事不关心,关心者乱。
一言入耳,满身冷汗。
半晌嘿嘿无语,把试新茶的闲情逸兴,都撇在东洋大海去。乃急急与众交作别,一口气跑到家中。娘子方在那里,把净过衣服收拾洒浪。赵华向前急问道:“娘子,娘子,我且问你,老钦方才曾来么?”娘子道:“方才到家来寻你,我回他不在家,火速就去了。”赵华口里沉吟道:“既是就去的,他怎么说出这句话咦?蹊跷,好蹊跷。”娘子见他自言自语,便扯着赵华问道:“他说什么来?你是这般光景。”赵华叹口气道:“他在众耳众目之地,说得意你**冰冷的,这句话事有可疑,教我何面目做人?”娘子顿然变脸大骂道:“短命的,惯要这样嚼舌根,他方才见我坐在池边青石上捣衣,便带笑而去。我也不在话下。谁知他心上便生出这一句恶谈来调戏你,致你生无数疑惑。这是你第一个好朋友,总成你妻子这样光辉,还该去谢他才是,怎生闷闷不乐?”说得赵华又嘿然无语,心里却隐恨钦泊之无状,也要想一报复之策。自此处处留心,依然与之相厚。
适值那年宗师岁考,赵华照旧拉了钦泊双双而去。不期考过发案,赵华高列一等,钦泊却因文理荒疏,考居五等。平日说人笑人,今番当场出丑。兀坐在寓,又羞又闷,赵华乃乘此机会,佯为劝解,道:“考试无常,多少高才饱学,中举中进士的,当其未遇,常有这般折挫。老弟襟怀磊落,如何也学腐头巾态,而遂为郁郁?我且和你往外边去闲闯闲闯,消遣一回再处。”钦泊被赵华强劝出寓,先拉到一酒馆中坐下。赵华唤酒家,打下两壶酒,排下几碟菜,与钦泊坐饮。钦泊素性好饮,今因知己把盏相劝,不免尽欢大醉。赵华乘其酒兴,又拉到一种子春方铺中,打开银包,买了许多春药,又买了两个角先生,袖回寓所,乃向钦泊道:“我和你把春药各分其半,把角先生也各分其一,藏回家去,做个取乐之具,也算出外土宜之敬,谅娘子们必然笑纳。”钦泊因酒助了兴,只认是赵华美情,乃带着戏谑道:“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做兄弟的怎好不受?”赵华又乘其受领,再去调弄他道:“角先生这件东西,经风便脆,必要和春药收藏在腰间,得人暖气,用之则温柔可爱。男女俱觉有趣。我如今就要藏在汗巾里了。”钦泊道:“小弟腰间系一个肚兜在此,把来藏在里面,可使得么?”赵华道:“肚兜尤妙。”便把春药与角先生一齐替他纳入。又分付须紧紧藏好,不可被人瞧见,惹做笑话。钦泊道:“多感分爱,我当牢记。”谁知早已堕入赵华计中。
不一日,宗师发落,两人同舟而归。将次到家,赵华向钦泊忽然皱眉捏鬼道:“我未出门时,家中饭米已少,如今出外半月,不知怎生度口?前面有个敝亲住在那里,趁此便道,待我先上岸去,向他告贷些米粮,省得归家釜中如洗,不好意思。我的行李,烦老弟收拾在宅,少刻便央人来领。”钦泊信为真情,答言:“晓得。”赵华登岸,急忙走到钦泊家里去,报与他父母道:“令郎考试失利,回家恐两大人见责,暗地里买一口利刃,紧紧藏在腰边,刻刻要想自刎。小侄在舟中夺住了几次,幸得保全。少刻回家,老伯必须搜出,以防其不测之变。况老伯止生一子,岂忍其死于非命?小侄情谊关切,故特先来报知。”钦老儿闻言惊愕,又不胜感激赵华。赵华说罢,疾忙便去。
急得其父倚门而望,望见钦泊走到,双手扯住道:“我儿,你不要这般短见,腰间藏刀的,快快取出来罢。”钦泊一则羞考试失利,面多惭色;二则有这私盐包,藏在身边,惟恐出乖露丑,一发急得面红语塞,捧住了腰,口里但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钦老儿见儿子十分着忙,益信赵华之言为实,乃大喊道:“妈妈,娘子,可一齐来搜他的腰里。”钦泊被父母抱住了身,妻子扯开了手,伸在他腰里去一摸,果然捏着一件硬东西,也大喊起来道:“果然有的刀柄,先捏着在这里了。”钦泊此时更加局促,用力挣脱,怎当得父母妻子上下人等,扯手的扯手,解衣的解衣,层层扭开,只见腰下露出一个肚兜,兜里摸出两件宝贝,通用纸儿包裹,乃是:
揭被香金不换,满床娇锁阳线。无非助火通宵,战着些津唾尤堪羡。更有一件硬东西,白晶晶,光黯黯,分明挖空芦萄段好新鲜。霎时露丑无颜面。
娘子解开包儿看时,反觉没趣,忙向地下一丢,小丫鬟不懂什么,拾起来戴在手中指上道:“不要搜了,大相公的肚肠急断了一段出来了。”那娘子又好恼又好笑,其余春药,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丫鬟们又认是糖松子丸儿,大家抢几粒来,不辨滋味,送下喉咙去了。气得那父母目睁口呆,乃大骂道:“不成材的畜生,原来在外边这般狂荡,那里还有心思去读书作文?考居下等,实为不囗!”骂之不已,继之以打。钦泊因赃证现据,惟有挽首顺受,不敢置辨一句。赵华在外边打听,暗暗得意,随口拈出四句道:
昔日**冷,今日腰间硬。
言悖而出者,无悖而答敬。
一连几日,钦泊被父母闹炒,不敢出门,还认赵华是好朋友,思量要请他来解劝父母。因在娘子面前说道:“赵家哥哥,两日如何不来看我?”娘子道:“前归家时节,他先来报,说你恁般恁般,所以爹爹妈妈着紧来搜,岂知弄这桩笑话出来。这是你第一个好朋友,如何说话没个端的?指东话西,弄得一家不和,你还要望他来做甚?”此时钦泊方悟赵华之取乐,步步入其圈套,而向者都不觉也。两人自此遂成芥蒂,交好不终。可见极相知的朋友,断不该把恶言相谑,涉及闺阃,然极相知的朋友,若不容闺阃中相见,何由有此恶言相谑。总之内外混杂,便致有轻薄的人,做出这些轻薄的事,所以说小人之交似漆,君子之交如水,惟其如水之淡,淡不亲不狎,所以可久也。
如今再说一个因相亲而相狎,因相狎而弄成一段极可笑事。总是好弟兄三字,误人不浅。说在明末时有一个人,姓巫名杏,表字晨新,年方二十岁,与一个朋友姓墨名斡,表字震金,年止十九岁。两人皆美貌年少,互相爱悦,大家烧个舍身香,交兑后庭的营生。情意极其亲密,遂结为弟兄,发愿苦乐同受,不分尔我,生死之交,对神盟誓。巫晨新娶妻邢氏,墨震金朝夕相见,待之如嫂,可笑邢氏姿容生得甚丽,但姻缘簿不不曾注得恩爱二字,却与巫晨新不十分相得。每见墨震金走到家来,反有几分亲热,娇音婉吐,生出许多殷勤,道叔叔怎长,叔叔怎短,巫晨新为着自己相好弟兄,略不以为异。
及至墨震金新娶妻房空氏,巫晨新初次一见,便为之心醉魂销。且道那空氏怎生模样?只见:
颜同傅粉何郎,态似浣纱西子。轻盈无骨,疑从仙岛飘来。还恐临风又吹去。光艳生姿,犹如夭桃初放,却愁采蝶漫惊残。多娇多丽,虽图画任是无情亦动情。
墨震金宴尔新婚,又娶着这样美貌女子,人人羡他造化,料他也必十分欢喜。所谓露滴牡丹,开花恣蝴蝶采,畅奇哉,浑身通泰,政此时也。谁知墨震金却把一天欢喜,翻化作一天愁闷。这是为何缘故?说那空氏貌则虽美,只有一件极要紧的东西,尚未完备。且道什么一件要紧东西?曾有旧人诗为证,诗云:
此物不堪题,双峰夹一溪。洞中泉滴滴,门外草凄凄。
有水鱼难养,无林鸟自栖。些儿方寸地,多少世人迷。
若这件东西完备,恁他头秃腿烂,眼瞎耳聋的妇人,少不得有人写领谢贴子一般样贴皮贴肉,搂之弄之,到得意浓时,一般样叫肉叫心肝,别人做鬼脸,他奉为良家之宝,毫不觉其丑且陋也。曾记得一笑话云:
一少年新娶,其妻貌甚丑陋。初朝相见,其夫注目而视,妻谓夫曰:“你只管瞧我,多因嫌我貌丑么?你却不晓得丑妇是良家之宝,所见何不明也?”说罢,其夫更仔细瞧觑,大叫得意得意,妻问夫曰:“你得意什么?”夫云:“我越看你越得意,你是良家之宝。”
这虽是笑语,却原是确话。从来丈夫讨妻子,苟有孔可钻,未有不得意者,可奈空氏股间夹着一雄不雄,雌为雌的东西,两峰开而中凸,如没**的小公公,根露蒂而无囊,似会缩阳的海和尚。原来是牡丹亭内石道姑的嫡派儿孙。墨震金被媒人哄骗成其姻事,娶过门时,只思想今宵欢爱,须索要款款轻轻,谁知道破题儿第一夜,编做了雨打梨花深闭门。恼得墨震金把媒人咬牙切齿,立地要将空氏发还母家。又见其一貌如花,体态妖娆,心里却又割舍不下。且更作一痴念道:“或者待我凿山通道,深入不毛,徼天之幸,斩关而入,亦未可知。”因此留在身伴,做个乾夫妻者。一两月,墨震金把长枪大戟,昼夜冲突,而丸泥久封,直比金汤之固。师劳力竭,并无寸进。墨震金乃浩叹曰:“英雄无用武之地,为之奈何?”因问计于龙阳君,只得从囗道用兵,由斜阳谷而入,急攻其后。空氏始而受创,大呼曰:“扼背受敌,顾请缓师。”继而两国**,墨震金亦大喜曰:“南风日竞,尔既割鸿沟以事我,我敢不爱焉。”自此遂驻后于南,不复强国其北。空氏又善希膏沐,靓妆丽服,极其艳冶。所以墨震金悦之甚,宠之甚。非但不嫌其为石女,几并忘其为石女矣。
连那巫晨新,自初见动情之后,眠思梦想,一个魂灵儿恰像被空氏勾引了去。每日清早,便踅到墨家坐下,向着空氏,眉来眼去,传情送意。有时捉个空儿,踅到空氏身伴,挨挨擦擦,做出多般肉麻丑态,也不管墨震金在家不在家。总是呆呆坐在他内室中。见空低到厨下整菜,便相帮去烧火;见空氏在灶上烹茶,便相帮去汲水;见空氏在那里梳妆打分,他便似热石头上蚂蚁,踅到东,踅到西,不唤他调粉,偏献勤儿去调粉,不唤他擎镜,偏献勤儿去擎镜。空氏呼唤丫鬟,也偏要他献勤儿答应。就是空氏到马桶上去解手,他也去伸头探颈,嗅着臭气,通道是香的了。有时空氏睡尚未起,他便朝着床儿坐着,故意说出些疯话来,惹引得丫鬟们通是嘻嘻哈哈,搅做一块儿打诨。日日习以为常,不坐到黄昏人静,他也不肯转身。看他是这样着魔,备极丑态,难道墨震金是木偶人,眼晴里看不出,耳朵里不听见的?怎么没有一言半语,嗔怪着他,乃任其狂妄,毫不计较,岂是甘心做龟儿,一味装聋作哑?只为空氏是没窍的人,外头好看,里头实随他千哄百诱,便放他着手到底,原是门外汉,料无一线生路,可容其探穴取珠者,所以冷眼观醉人,再不去提防道破。在巫晨新意中,只认墨震金做人糊涂,肯把老婆撒漫,他与妻子邢氏本来失爱,如今一心迷恋着空氏,把邢氏愈加冷淡。
那邢氏耳中也有人走漏空氏消息,不免在家哭哭啼啼,巴不得向巫晨新索一纸休书,便去脱旧换新鲜,又抱琵琶过别船了。巫晨新见邢氏有改嫁念头,乃乘其机会,陪着笑脸,向邢氏道:“我与你虽做夫妻,好缘未结,如同陌路。情义既乖,我又何苦赚你的青春年少?不若任你改嫁,另寻鸳侣。你意下如何?”邢氏道:“你若肯放彩凤离笼,我便做鳌鱼脱钩。有何不可?”巫晨新道:“娘子,要去就去,但有一说。你是有夫妇女,我就写纸休书,付你为照,只恐做媒的毕意要虑着我,不肯大胆来作伐,就是讨亲的,也不肯大胆来迎娶。何若明白对我说,你的心上要嫁何等样人,待我与你去说个决裂,亲口许其无碍,这桩事便可成了。”邢氏听说,便接口道:“既承你开谕,我怎好再藏头露尾。若嫁得像墨家叔叔一位人物,才称我的心怀。”巫晨新道:“墨家兄弟新娶了空氏,郎才女貌,甚是相得,他怎肯舍得黄金抱绿砖?干讨个跳槽吃醋。”邢氏叹道:“我也晓得墨家婶婶果然生得十分美貌,不但墨叔叔一人着迷科意,比不得我败柳残花,没人亲爱的。既不能遂我心怀,我舍这残生,寻个自尽便了。”巫晨新道:“你怎说出这般急话,且耐着心儿,待我弄出一个机缘,包得称你心意如何?”
巫晨新恐说话长久,耽搁了墨家去的工夫,不等邢氏再说甚么,双脚早已移动,慌忙出门,依然又到墨家坐下。心里却把邢氏要改嫁墨震金一段事情,暗地踌躇。那日乘墨震金与之对饮酣畅,乃向彼道:“不才内子,与我无缘,久断绸缪,近者欲求改适,我已许之,及叩其愿嫁何等样人,他惟以老弟为情之所钟。若得相随,方遂其愿。我想老弟闺中得此奇美,那肯再娶粗陋,愚妇人执见如此,岂不可笑?然愚兄因其所言,也作一想,欲图两全,老弟莫怪,我才敢说。”墨震金道:“我和你名虽异姓,实同骨肉,有话便讲,何嫌何疑?”巫晨新带笑道:“我和你当初在神前罚誓,原说苦乐同受,不分尔我,依着这句话看来,我的妻子何妨就伴着你,你的妻子何妨就伴着我。总之不要像别家的结义弟兄,依然要分尔我,存形迹避嫌疑才妙。况不瞒你说,我自从见你娘子,不知何故,日日像迷魂落魄,挂住心头。我的妻房自从见了你,也是刻刻思,时时想,挂住心头。两下里害相思,何如两下里行方便?照依我和你少时交兑的故事,未审可使得否?”墨震金也素慕邢氏姿色,只为碍着好弟兄三字情分,不忍下手,还是半点良心未死。及娶了一位石娘子,无如之奈,弄其后庭,所谓好杀人无干净,原非所愿。成亲半载,惟自家有病自家知,不便告诉于人。所以最相好如巫晨新,并不知他与空氏是干夫妻,不肯破天荒效鱼水之乐者。今日乘他要将妻子交兑,移南就北,有何不便宜处?便满口应承道:“当初誓愿不分尔我,这交兑一事,那有使不得的理?但你我虽极相知,极相信,保不得妇人里边较长论短,日后或生反悔,依旧要换将转来,岂不被人笑话?巫晨新道:“从来说妇人之言切不可听,我们一言而决,彼此立定主意,怕他们翻悔甚么?”墨震金道:“别样事情,可以把妇人之言置之不理。如今兑**子之事,原是有伤风化,为朋友所不齿者,倘妇人家心上有所不遂,彼此声张起来,那时覆水难收,不可不虑。”巫晨新道:“便是呢。兄弟可有什么妙策,保得没有反悔?就要我做哥哥的两把刀儿,无不从命之理。”墨震金道:“除非立一交兑妻子文契,各执为证,照内眷们也书个允议花押,庶可保后来无变。”巫晨新听了,不胜欢喜,拍手大笑道:“妙策,妙策,赛过诸葛。可烦老弟即便起稿,兄依命誊写如何?”立时取出笔砚,巫晨新急忙磨墨,墨震金将要援笔挥写,又说道:“待小弟先写自己的,好与哥哥作样。”乃写出几行云:
立兑栖房文契
墨震金今有自己空村栖房,情愿出兑与巫处管业,当得房价偿银十两正,成交之后,听恁改为正室,出自两愿,并逼,并无反悔等情。如先悔者,即以谋占理论。恐后无凭,立此绝兑栖房文契为照。
写完,即递与巫晨新观看。巫晨新道:“你念与我听。”原来巫晨新是个不通文墨的浪子,虽有眼珠,却认不多几字。那墨震金自小联明乖巧,笔墨里边到有几分相熟,所以写契中间,故意写几个别字,以妻房为栖房,以空氏为空村,又写谋占二字为伏案,像个出卖房屋一般,明欺其不懂文理,且恐其交兑之后嫌那空氏是个石女,不免要生反悔,或致告官涉气,俱未可知。故此做个绵里藏针之法,名为兑妻,而契同卖屋,就日后执此纸为据,到官府那边去,谁个信为兑妻文契?此是墨震金一片机心,巧于簸弄人处。即先前推托妇人要生反悔,说出许多危疑之语,哄得巫晨新没个摆布,然后画这立契一策,逼其允诺,又自己先写一别字文契,作障眼妙诀,却为那石女一段隐情,惟恐入门生变,所以用尽机关,如行兵者,先设处营,以疑之后,弃粮草以饵之诱,其入阵,遂一鼓而擒之也。可笑巫晨新一心迷恋空氏,全不省觉,见墨震金慨然先立文契,念与他听,分明接着一道恩诏,满怀欢喜,也不看其字样,也不详其文理,双手捧着这张契,再不肯放下,口里但说:“十两银子,从何处去设法才稳?”墨震金道:“写你的兑契时,也填上十两,大家妆个虚幌子,原不消取出来的。”巫晨新道:“如此甚好。”墨震金道:“还有一说,银子却不消得,那居中朋友,这个却少不得。若没有居中的,便是私相授受,无足凭据。毕竟寻得个你我相托的人,烦他来作一证见,才为确当。”又哄得巫晨新左思右想,想了一回,乃向墨震金道:“有了,有了,左近的秋根那厮,与我们也算是好弟兄,他生平惟贪铺啜,待我买些酒肉,与之醉饱,不要与他说个明白,混帐教他做个兑房居间,他万无不顺从者。你道可好么?”墨震金道:“极妙的了。但又有一说,秋根与你家相近,今日可同到你家去,请他来完成此事,神不知鬼不觉,方为稳便。”巫晨新道:“如此说时,便到我家去罢。”
两人携手出门,顷刻走到巫杏家里。一面备办酒肉,一面去请秋根。那秋根听见请去吃酒四字,恨腋下少生两翼,如飞趋至。酒肴已先摆列,一到,扯他便饮。秋根谢道:“没些事故,怎当厚扰?”巫晨新道:“今日偶与墨家兄弟做一桩兑房交易,托在相知,特奉屈作中,玉成其事,勿罪简亵为妙。”秋根道:“说那里话,小弟当得效劳。”说罢,惟有伸着颈儿吃菜,低着头儿呷酒,手不停杯,并没有闲工夫与他们一句闲话。墨震金让他快饮,私自与巫晨新再立其兑房文契,原是墨震金起稿,巫晨新不过依样画葫芦,略不更改,其契与前契大不相同。契上写道:
立绝卖室,巫晨新有向年所得邢氏内房,今邢氏不愿为室,巫亦情愿转售,央中秋根卖与墨处,当得房价银十两正,成交之日,即将邢氏内房交付。墨处收管出自本人心愿,并非谋占相逼。三面议定,永无反悔,并原房邢氏亦无异言。立此绝卖文契为照。
据此契看来,墨震金并不写半个别字,而文理中间又藏着许多筋节,一个步步用心,一个却步步粗卤。巫晨新但知要紧空氏上手,其外毫无疑虑,又撞着秋根,攮着一包酒饭,烂醉如泥,不管他们山高水低,提起笔来,把两纸文契胡乱尽书花押。巫晨新也押了字,袖到里面,去与邢氏书押。那邢氏已遂心愿,喜之不胜,端端正正写了一个十字,心里还不放下,又扯定丈夫,逼其在文契之尾,蘸浓了墨,打下一个手印。便收过文契,藏在袖中。又去请墨震金进来,向他道:“文契我已收着,不可再延时日,致生他意。快些去唤一乘小轿,抬我到你家去。随即将空氏抬到这里来,岂不两便?”墨震金暗里又使心机道:“我与巫哥只因好弟兄,情分誓愿,不分尔我,所以做下这桩事情,可保必无他意,婚姻大事,须要拣个日吉时良,不可草率。”巫晨新偏是性急,便取黄历来观看。墨震金道:“后日才是上吉,到那日早间我先来迎娶,晚间哥哥来迎娶方妥。”巫晨新道:“又分个早晚,却是何故?”墨震金道:“空氏尚有老娘住在百里之外,明日打发人去,请他来代眼过门,免得日后老人家说长话短。约计往还,必须过午方到。故此要迟至晚间,实是为哥,非有他也。”巫晨新道:“老弟深思远虑,可谓周匝之极,敢不一一如命。”哪晓得墨震金一心虑着兑换石女,决有反悔,巧于用计,迟延一日,回到家中,急忙收拾些衣饰器皿,又搜刮些资本,暗暗雇下一只快船,泊在城外,做个偷渡陈仓之策。
后日天明,便雇一乘小轿,到巫家去抬了邢氏,约其径往城外登舟。自己在那边相候。去不多时,邢氏早已抬到,扶其上船,急忙挂帆,飘然远遁。
昔日扁舟载五湖,今朝巧计接新夫。
鸳鸯戏逐烟波去,为雨为云自胜巫。
墨震金载着邢氏,兼程而行,直至五百里外,投一显宦之家。因自小学得串戏本事,遂鬻身为优童,要借其势庇,以防巫晨新来追访。说起墨震金用许多诡计,换得邢氏到手,第一夜即在舟中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一个像饿虎擒羊,忙将舌舐;一个像健猿扒树,频把腰松。一个美津津叫声可意娘,何缘得遇,一个喜孜孜应道好冤家,渴想多时。一个直弄得香汗淋身,还不肯鸣金歇马;一个也送得香眸半睡,犹赤紧臂玉勾郎。正是:旧天怎比新天好,没窍争如有窍通。
不说墨震金和那邢氏百般淫乐,极其欢爱,再说巫晨新挨到那晚,亲自随着轿子,到墨家去抬那空氏。只见进了大门,静悄悄寂无人影,直走到内室中,但见空氏泪汪汪坐着,止有一个小丫鬟相伴。乃问其主人安在,小丫鬟答言道:“清早去了。”又问邢氏可在么,小丫鬟摇首道:“我不晓得。”巫晨新也不耐烦再问,扯着空氏,急忙拥其上轿,抬到家中,将已抵暮。打发轿人出门,便盛设酒肴,满脸堆笑,把许多甜言美语哄动空氏,用了几杯酒,便拥他上床,替他脱衣就寝。空氏道:“你谓何平白地逼我到此?”巫晨新道:“这是你丈夫情愿交兑,所以娶你到家,愿效于飞之乐。前日文契上面,你也书过允样花押,怎么今日反说我来相逼?”空氏道:“奴家并不知情,也并未书押。都是那天杀的做这些捣鬼勾当,不但赚了奴家,可知又赚了你。”巫晨新道:“闲话休讲,待我快些发个利市,以完夙愿。”便紧紧搂住空氏,先亲了一个嘴,又伸手去退他下衣,把翘然如铁的东西,向他股间乱塞。塞了一回,不得其门而入,乃用手一摸,又摸不着门路。回头见灯尚未灭,急忙取火一看,只见是一个雄不雄,雌不雌,没窍的石冤家。此时气得巫晨新如醉如痴,呆呆坐到天明,赶到秋根家里去,与他计较。
秋根道:“当初你们但说兑什么房子,那晓得你们做这样伤风败俗的事?今日与我计较,除非唤过木匠来凿个孔儿,何如?”只因这句话,又气得巫晨新乱跳乱嚷道:“放你娘的狗屁,是你书押作中,今日反说太平话儿。”秋根道:“你买酒买肉,哄我去作中的,我那晓得什么石女金女!”两个清早厮闹,结扭一块,要同到墨家去,讨个墨震金的下落。路上恰遇着本地知县经过,巫晨新高声叫喊,知县分付带到县中面审。
那时地方押着,候其升堂讯问。巫晨新把墨震金所写文契呈上,口里禀道:“秋根构通墨震金,设计骗小的妻子逃去。”知县把文契细细观看,乃是一纸卖房文契,便唤秋根到案前,问道:“契上写着卖房,如何他说哄骗妻子,你当初作中,还是的系卖房,不是卖房?可实说上来。”秋根道:“爷爷嗄,立契之日,据巫晨新原说是卖房,并不说别样事情的。”知县又问道:“立契还是在巫家写的,还是在墨家写的?”秋根道:“在巫家写的。”知县道:“可又来,既在你家写的,这卖房出于你的主见了。如何今日反图赖,说哄骗妻子,明明是个借因造事。”喝一声打,不由分说,把巫晨新拖翻堂下,痛责二十板,枷号一个月,断成几句审语道:
审得巫晨新与墨震金皆小人之尤也,少为臀友,继作奸明,不思色即是空,着贪迷而徒抱望夫之石;始如近墨者黑,受巧骗而迁恨。园鸟之媒,乱闺伤化,莫此为甚。按律枷责,以示告弟兄者。秋根酒肉下贱,姑斥之。
当时闻其事者,因编成四句俚诗,嘲笑他道:
周郎妙计高天下,陪了夫人又折兵。
美貌不知何处去,笑看自己做佳人。
巫晨新被人嘲笑,惟有掩面而哭。秋根回去,乘巫晨新枷号县前,悄悄寻一掠贩水客,把空氏卖了百两白金,哄他送回墨家,一径抬其下船,交付水客。秋根随即逃走。可笑那水客悔气,又领受之没窍人矣。乃知天下无弃物也,呵呵。由此看来,自古说朋友妻不可欺,如何借好弟兄为名,觑见人家标致妻子,便想**谋占,谁信天报不爽,我淫人妇,乾有其名,人淫我妻,安享其趣。究竟一个弄得吃官司,无家无室,一个弄做了优伶下贱,不敢归乡。贪欢恋色者,有何便宜处?如今世上多少好弟兄,多少直入内室不分尔我者,莫要太托了相知好意也,做出这般笑话。
结兄弟原是人伦之变局,见妻子又是朋友之变局。至云不分尔我,乃是乌龟之正局也。可供喷饭。
  赘婿从来最苦,须奉丈人丈母。
若稍失其欢心,帮助女儿欺侮。
时常逼赶出门,忍气吞声犹可。
倘然不守规条,惹起咆哮如虎。
打骂继以奇刑,毒手传闻战囗。
妇人用尽心机,却笑一毫无补。
今朝发露忏悔,闺中休得囗囗。
这几句俚言,单表一回大意。譬如演戏者,囗囗得有开场引子,悲欢离合,直看到后边去,才晓得情节。如今且说个摊头,传看官们先笑一场,囗囗方上人买药,全凭开口撮文,引得听的人愁者解闷,囗者点头,道学先生也捧着肚皮大笑,才肯侧着囗囗细细听其正本话头。所以说摊头者,最要有些醒眼处,囗囗大醉之人,须与他一口辣酸汤,令其心目俱爽,若橄榄清话,非不意味深长,只是撞着不爱趣的,但道溅涩齿,嚼了半个,便要向地下一丢,何若浓监赤酱,描写些奇闻奇事,不但使男人喜得看,连女人们都喜得看。这又不是新调山歌,盲词唱本,如何女人也喜得看?因这回的话,都是说着女人家大病根,不免取来看。那金针救世之方,省得尽犯了不起之疾。
前日有人问道:“天下还是男人狠,还是女人狠?”因答云:“看来,男人全没用,还是女人家狠。”他又问道:“男人若习了武,上马擒王,下马斩将;若习了文,笔下有剑,舌底有枪,笑里藏刀,触之无不立死,最为利害。女人胸抹着尺布,手拈着短针,终日兀坐绣房中,百年甘苦随人老,极为可怜。谓何偏说他狠?”乃又答云:“君但知其外,未知其内。他兀坐绣房中,千筹百计,尽有打算出极利害的机谋,极惨毒的条律,要把来摆布男人们。就断送其性命,他也何曾叫痛?所以说男人行不得的,女人偏会得行。男人就要行一件极狠的事,若与人算计,必有其慈悲心者,肯说几句好话来相劝,到得女人要行一件极狠的事,若和女人们算计,断没有个具慈悲心者,肯把好话来相劝。况他若要在别人面上狠,女辈中尚有慈悲念头,他若要在丈夫面上狠,女辈中必无肯慈悲丈夫者。巴不得一家立法,千家做样,同心合胆,算计得做丈夫的,人人毛骨竦然,才称他们心意。难道还叫他不狠不成?”其人闻言大笑,道:“说话的,见太偏了!天下吃素念佛斋僧布施,肯发慈悲心者,无如女子。他巴不能逢人便劝慈悲,结个善缘,何况自家丈夫,反生恶念?毕竟你自家受了妻子之累,把天下好心妇女,一概抹杀。”
在下也不觉大笑道:“若是在下自家怕老婆,亲遭毒手,则胆门已破,只好缩着头,闭着嘴,战兢兢坐在家里,还敢出声说道他们狠,我们不狠?而且形之纸笔,思量要刻将传世,劝化普天下狠心的妇人,救度普天下受狠心妇人之累的男子,尚还把妇人们狠心作用一一描写出来,也非口舌之过,只因怜悯此辈痴愚也。思想去救度他,共成慈悲正果,则不惟男人感激我肯说好话,并女人们亦感激我项门下针,病根尽拔。把极狠极恶的心肠,不难变做大福大量的受用,何等快活?”问者曰:“君之言岂有所见而然乎?”在下便道:“前面一段说话,句句实有所指,句句藏着根由。若不说明,葫芦提要人猜,莫不是犹如医人治病,只写一个汤名引子,不知病属何症,药用何味,患者又不知是男是女,你道可不昏闷死也?如今在下却对病用药,专医女人胸隔,不觉心偏气急,肚肠生毒,一切恼怒吞酸等症,却照古方四物汤加减,如沉香香附,陈皮枳实,开气平肝之剂,断不可少。服时,须要寻鸽庚肉煎汁,和药同服,方能有效,切忌近房事,吃老醋。如能依方禁忌,包好,不受囗文,盖此方名为‘调阴和气汤’。汉高帝时,吕太后有此疾,曾以此汤进之,吕太后不肯服,倾之于地,其疾遂不能瘳。至今大笑其愚。”
如今说起有个愚妇人,叫做暴虎娘,是西山人氏。西山所在,通习匠作为业,其父暴向高,也是拿斧头做木作的,并无什么表号,人都叫他是暴匠人。其妻子小名叫做蒯阿满,夫妻两口成婚一年,便生下一个女儿。因系寅年所生,取名虎姐。自小眉清目秀,伶俐豁达,不像小户人家儿女。暴匠人自养了虎姐,家道渐好,算命的都说是此女的造化。后来还要兴旺父母之家,因此暴匠人夫妇爱此女如活宝一般,美衣美食,扎手传脚,养得娇娇滴滴,也不像小户人家的儿女气象。
不想此女果有造化,一日暴匠人在人家监造楼房,排立柱基,泥土不平,用锄开掘,才掘下一尺有余,只见一片大石板,藏在地底下。他便觉得有些好光景,忙把泥来遮盖,直待更深夜静,和着一两个相厚匠作,悄悄向前去,掘松泥土,撬开石板。那石板下面取火观看,原来是五个大罐,罐内都满满装着金银。喜得暴匠人满地打滚,连忙抬将起来。把一罐分给与众匠,四罐尽归于已橐。正是:
别人造房屋,木匠偏发福。一宵成富翁,不求而自足。
只因命运通,无人种柳绿。奉劝世间人,莫讨空劳碌。
自后,暴匠人便改头换面,弃了木作行业,迁居洞庭东山,买了房子田园,讨了几房伴当,开张解库,十分闹热。东山人都称他是暴老爹。只有城内主顾人家,背地里依然叫他是暴匠人。其妻子的亲戚,当初只叫他是满小娘,如今奉他有钱,通改换了口,叫他是暴亲娘。还有上等肉麻人,见其豪华受用,指望他破悭照顾,只管连声接声奉承,叫道暴太太长,暴太太短。蒯阿满被他们一朝抬举得平升三级,做个乐极无量天尊,连女儿虎姐,因父母百依百遂,享用丰足,年方及笄,一发改变得袅娜娉婷,如花似玉,更兼时新打扮,好不齐整:
翘梁头发做牡丹头,兰花梳鬓;杜岫裙换着月华裙,金莲高衬。五色宫妆都小袖,弹墨鲜新;四时背甲束汗巾,云肩厮称。更有紫金钗子嵌珠珍,飞蝶堪夸风韵。
合家人都称他为大娘。父母亲戚,通称他为虎娘。蒯阿满见虎娘长大,思想要完其姻事,又不舍得出配人家,却与丈夫商议,要招赘个女婿。一则好照顾女儿,二则要靠托女婿,主持门户。暴匠人道:“你所见极为有理,明日是黄道吉日,可去请常往来的包媒婆到家,把女儿庚帖传将出动,烦其寻一位好小官,也完了一桩大事。”
那日闲话不题,明早蒯阿满便着人去请包媒婆。包媒婆得风随来,蒯阿满即将女儿姻事托之。包媒婆道:“亲事尽多,但不知要何等样人家子弟?”暴匠人道:“不才偌大家私,止生一子一女,儿子年幼,尚在襁褓,女儿年渐长大,作意要寻一位少年秀才相公,才有些体面,日后巴得他发达,亦可光辉门户。只要人才出众,肚内通透,聘礼毫不计论,但还有一说,如今秀才们若说有个发迹丈人要招他为婿,他便要拿班做势,开口就道:‘我们读书君子,是个举人进士坯儿,不值得扳这样蛮牛’,一也。又有一等贪心的,听见发迹二字,便拼得一个精身,一张卵袋,就想要来受用丈人,做个快活李大郎,反要丈人去小心趋奉,二也。若果系好秀才,何妨趋奉他一分,只是他也要看觑我夫妇在眼中,不要一进了门,但打了偏袖,凸了肚皮,鳖着喉咙,在家里欺老个吓小个。使那红鞋子气质,方才成得。”包媒婆道:“若是使气质秀才,我也不好多口。如今恰有一位新进学的在那里,年纪止一十八岁,人物俊雅,闻得他肚里才学稳稳是个状元,趁今朝好日,待老身去就请了庚贴过来,与大娘合一合婚,倘天缘偶凑,就好相扰你喜酒了。”暴匠人道:“这秀才姓甚名谁?现住何处?”包媒婆道:“那秀才学名叫做柏智,表字养虚,向住城中,父母俱亡,他母舅是本山富户,见外甥少年进学,现今收养在家,如同儿子般欢喜。”暴匠人道:“既是相近在那里,你可去约他出来,待我看一看人物如何。若看得中时,何须问卜。不瞒你说,我这双眼睛凭他栋梁之材,或是无用朽木,只消一看长短阔狭,一分一寸,都不差的。”可笑暴匠人如许豪富,说话中间究竟露出本相,信乎人之出身贵贱,盖了头遮不得脚也。包媒婆说声晓得,连忙到柏养虚母舅家去,备细说知。他母舅也深知暴家发迹,却也心愿。柏养虚亦并无难色,欣然随着包媒婆就走。
不想一路上恰撞见暴匠人走来,包媒婆便站住了脚,叫一声道:“暴老爹,此位就是柏秀才相公。”柏养虚也连忙上前作揖,暴匠人答礼不迭。抬头观看,见柏养虚人物果然生得俊雅,问他母舅家事情,应对如流。暴匠人满面添花,向着他道:“将来就是至亲骨肉,若不见外,此刻便屈到寒舍去,待老荆也觌面一见,大家放心得下。”包媒婆又从旁耸恿。柏养虚只得随着同行,到了门首,暴匠人谦谦逊逊,拱其进门。直到中堂坐下,包媒婆便进去,请蒯阿满出来相见。柏养虚向他作了四揖,便叫道:“亲娘请坐。”那一声“亲娘”不打紧,叫得蒯阿满欢喜非常,觉得平日间众人叫亲娘,叫太太的,那比得他这一声亲热?透骨子里,俱是肉香。因向他道:“柏相公请宽坐,待老身去整治午膳出来。”柏养虚谢道:“多蒙亲娘厚爱,怎好打扰?”暴匠人道:“自家骨肉,说那里话?”这第二声“亲娘”又不打紧,蒯阿满听去,分明听着凤凰之音,好不稀罕,觉得秀才相公之叫亲娘,不比等闲人之叫亲娘,叫得蒯阿满极大的大脚却酥麻了,半个时辰行走不动。可见秀才肯活动叫人,直似药味中天南囗,不觉其有毒,而但觉其着口便麻也。
暴匠人便请到内楼下坐,须臾,摆设午膳,极其丰腆。暴匠人夫妇同陪,包媒婆帮衬劝酒,喜得女婿酒量却与丈人丈母一般沧海,直吃到红日西沉,起身作别。暴匠人那里肯放?老夫妇齐声苦留道:“自家家里,便歇下何妨?”柏养虚又谢道:“感承亲娘骨肉相待,敢不从尊命?但恐母舅在家里悬望,所以要求亲娘相谅。”暴匠人道:“这却不妨,待我就烦包娘娘去回报便了。”这两声叫“亲娘”不打紧,一发叫得蒯阿满酒落快肠,筛了大钟一连十数杯,乘着酒兴,把一个不曾下聘的女婿,口里只管叫“亲儿亲肉”,有时又叫“秀才相公的肉”依然露出村家体段。柏养虚初次相见,但连次叫亲娘,不闻其叫一声亲爹者何也?盖因人家定亲,妇人们作主居多,做丈夫的又无有不听命于妇人者,所以叫一声亲娘,胜如叫千百声亲爹也。叫得亲娘快活,连那做亲爹的亦未有不快活的。只看做亲爹的要奉承老婆快活,亦未有不连声叫亲娘者。此做秀才的看书透彻,譬如做一篇好文章,先把题中要紧字眼擒住,自然动中款窍,信手做。秀才之叫人,真不比那等闲之人叫人隔靴搔痒也。那一夜还有许多叫亲娘处,只管再说,其味已浅,不必细题。
但说蒯阿满醉中高兴,在女儿跟前极言秀才相公之做人有情有趣:“大姐你有造化。”不知虎娘已在楼后偷看得十分像意,“肯”字儿虽不出声,“好”字儿满怀相应。人缘凑集,明日清早,暴匠人便到阴阳家去,择了成亲日子。一等包媒婆到来,便写下忝眷生红贴,同去拜他母舅。那母舅见外甥姻事从天而降,不费半文,岂不欣然应允。俟其别后,也写一忝眷生红帖答拜。步到暴家,只见外甥和着那亲娘,又在那里大酌。报道:“新亲到门。”慌忙撤开筵席,暴匠人整衣迎接。那母舅向柏养虚道:“如何连宵达旦就在此相扰,还该随我回去,且俟择定吉期,成过了亲,住下未尽。”暴匠人道:“如今就是自家家里,住下何妨?”母舅道:“没有这理,且待后日成亲,学生送来才是。”暴匠人见他母舅古板,只得放他一同回去。临去时,柏养虚又走到里面作,蒯阿满直送到门首,看两边这样殷勤,真所谓:
人情常比初交日,到底终无怨恨心。
暴家夫妇整备成亲之事,在家里待花筵,请乡邻,忙了两日。至后日晚间,唤齐了乐人傧相,轿子高灯,到[原书脱漏一页]也。虎娘冷笑一声道:“看你不出,小小年纪,却倒是老油花。”柏养虚道:“其实不敢欺,待我再把些好东西与你看。”便去掇过书箧来,排在虎娘面前,取出无数表记汗巾、香袋、诗扇、蜡珀之类,及如兰送的乌云。把来嗅一嗅道:“好喷香的东西。”虎娘劈手夺过去,向地上一丢道:“稀罕那臭骚精的[毛皮]毛!”又向桌上一抹,把许多表记都乱滚滚推在地下。虎娘忙把脚来乱踹,柏养虚连忙乱抢,收闭在书箧中,却带笑解劝道:“这是已往之事,你何须发恼?”虎娘道:“到了我家,你尚想着当初的勾当,津津有味,真所谓口吃南朝饭,一心只对北番人。”闹炒炒在房中嚷,蒯阿满听得,连忙进房相劝。此时柏养虚若依前叫几声亲娘,那婆子未有不依前得意,极力在女儿跟前周旋秀才相公的肉者,可笑柏养虚一从入赘,便改换口气,背地里叫丈母的小名,叫丈人为作头,以此为取乐。其如暴老夫妇闻之,好生怏怏然。当面若原叫亲娘,虽背地里叫几百声阿满、作头,而亲娘之得意,犹在也。无奈其绝响不叫。那日见其进房,睬也不睬,一溜烟跑到母舅家去。
母舅问其何忽归家,柏养虚道:“可笑小人家儿女,靠托在父母身伴,自恃有几个臭钱,把我寒儒欺负。又怪外甥开口说母舅家好,他便骂口吃南朝饭,一心只对北番人,把母舅做蛮子看待,大肆闹炒。老婆子又进房帮助,所以只得忍气回来。”那母舅听了一面之辞,怫然大怒,道:“这等没理,你少年进学,怕没个好人家招你为婿,稀罕他捏斧头的!且安心住在我家,不要睬他就是。”背了母舅,暗里又去告诉如兰。如兰道:“通是我累及你受气,论起我的父亲,当初原是开京店的,只因与你母舅合伙亏了店本,将我身子作抵在此。承你母舅一向抚养,并不把使女相看,比着捏斧头的女儿,只恐我的骨气还重几分。不知你心上如何?我的念头,断不改嫁,宁可你负我,我怎忍负你?”说得柏养虚念头重热,竟把暴家一段姻缘,如同冰冷。
是晚,暴家即着人来接,母舅竟回他道:“城中去了。”来人归覆虎娘。虎娘心里晓得城中有女妓事情,信以为真,啼哭了一夜。蒯阿满疼惜女儿,把女婿整整骂了一夜。当初叫秀才相公的肉,今日却叫他小亡八乌龟矣。暴匠人心虽不悦,然恐女儿终身不了,只得在家解劝,又亲到其母舅家去,登门相请。母舅出来接见,道:“舍甥虽孤贫无倚,却喜青年游校,又在学生身伴,那怕没有妻房?前日只因亲翁苦苦招赘,不好见却,所以就馆尊府,是亲翁有求于舍甥,非舍甥有赖于亲翁也。何故成婚未及半月,令爱辄自恃富室之女,恶言欺负,致忿忿而归。若论敝山,富室宅上只好算得一根椽子,学生虽是蛮货,还可算得着铁楞榔木,至于舍甥,系宫墙桃李,岂肯受人铲削?那母舅说的话,句句噎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句,因听见外甥之言,又在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顿口无颜,惟有请罪,道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恕得,即放令甥回舍,以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目亦人情之常,但令政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家自来,怎好不放舍甥回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意令政,令爱休再相欺负,况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般,虽赘在宅上,他的双脚原非钉钉牢的。”这收场几句话,更取笑得恶薄。暴匠人敢怒而不敢言,呆呆坐着,等候女婿同归。母舅也连声道:“请”,再不见外甥出来,只得抽身进去,那知里面如兰却拼得破锣破鼓,把与柏养虚修身之誓,直言无隐,扯住柏养虚衣袖,哭哭啼啼,在那里与他讨决裂。母舅向知而未信,今却对面吐露,柏养虚低着头,局促无地,如兰拼着命,毫不羞惭。母舅无可计较,即用好言安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有誓言,岂忍污其身,复背其约?我今作主,竟送与外甥与妾。自后往来其间,不怕暴家不允。”如兰方才放手,柏养虚向母舅道:“暴家怕他什么,只怕母舅一言既出,未必驷马难追。”母舅道:“虑我有反悔么?凡人立世,休论事之大小,皆当以信义为先。若朝令夕改,此鄙夫之行,吾不为也。”柏养虚扯了如兰,一齐下拜作谢。母舅慌忙扶起,便分付道:“今日且随着丈人回家,以全夫妇之谊。如兰我自照管,可以放心。”柏养虚不敢违命,勉强随了丈人,双双回去。走到房中,虎娘接见,欢天喜地,没半句闲话,他指望:
今宵重整旧干戈,翻恨归来没奈何。
一夜梦魂俱不稳,只因自悔泪偏多。
暴匠人到自己房中,却将蒯阿满埋怨道:“自古说,人家夫妇船到头相骂,船背后说话,何劳你捱身帮助?以致其告诉母舅,他方才把我嘲笑。这般这般,把你与女儿又骂又恨,又说道外甥也不是钉,钉牢在你家的。我起初只认是闲话,不想后来他竟撇我进去,闻其在里面将什么叫如兰者,赠与外甥为妾。分付他往来其间,明是要分其恩爱,离间夫妇之意。一段好姻缘,都被你们弄坏。不知将来作何结局?”蒯阿满闻言大怒,道:“他们在房中厮闹,我好意相劝,他不睬径走,未交半言,如何冤我帮助?这小乌龟舌头通嚼烂了,那老乌龟好不分皂白,听了乱嚼,便把我们恨骂,难道到不算欺负么?明知为着那小骚精斗口,他偏要就把小骚精做妾,全然不作准我家女儿,难道又不算欺负么?那小乌龟自从进门后,叫你是作头,连我也叫小名,就是女儿,再不曾听见其叫声娘子,极好情分,只叫得他是虎儿。步步轻慢,步步受其欺负。你老贱骨,今日反去到门请罪,求其回家,灭尽自己威风,一发长其志气。自后若稍不像意,他必然又悻悻出门,况且有了得意人在那里,巴不得寻头讨脑,弄个出场,只怕你老贱骨请不得许多罪,到不如常常跪在他跟前,求其饶恕了作头罢。我如今拼条狗命,就走进房去,和他辨一个明白,我怎么样欺负他,他母舅怎么样就骂我?”正在那里发恼,此时暴匠人听了老婆之言,心里也道:“该得动气。”毫不劝阻。
谁料虎娘在房中,都一囗囗囗囗囗如兰一段心病重发,急忙走到母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夫妇把前面事情一五一十都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咬牙切齿恨道:“说话犹可忍耐,此事囗囗囗囗囗。”进房去,也要与他讨个决裂。暴匠人道:“且不要性急,与他费口,我先有个凿方眼法,只是看守住他,再不容其回去,便羞死那老乌龟了。”蒯阿满道:“只恐我们在这里说,他听得风声不好,一溜烟又走回去,真个再去救他回家不成?我算计有一个紧门闩在这里,不怕他走上囗摩天去。”虎娘道:“怎么叫做紧门闩?”蒯阿满道:“你快去伴住了他,待我把床帐通搬到楼上,夜则和他同睡,日间锁禁在楼,若老乌龟家来问,只说托其到常州去讨帐,瞒得他铁桶一般。他若自恃秀才,依然口里大言无状,索性说我帮助,我那时便帮着了你,非打即骂,日日铲削他几场,弄得他不死不活,怕他不做墨斗里弹线,直直里依心本分。”虎娘道:“且行此计,看其光景,再作道理。”母子定计而行,可怜柏养虚一时在其家里,被他们摆布得头垂眼落,再没个法儿跳出圈子。母舅连次来寻,暴匠人都回其不在家里,母舅心上暗疑道:“外甥是个书生,岂谙经纪?忽地让其讨帐,就是出外去,他必然到我家来说声,况他平日又有如兰一段关情,如何归去之后,绝然不见踪影?恐此老前日钉其同归,用什么恶计难为他,俱未可知。”因此,挂肚牵肠,日日在暴家左近打听消息,留心看其家里有何举动。正是:
渭阳一脉关情处,为着孤儿步步怜。
再说柏养虚每日受气,惟有吞声忍耐,只是夫妇之间,也没好气相处。夜间卷了一条单被,独睡楼板之上。虎娘前面几日憋气,也自睡了。到六七日后,夜间在床上翻来覆去,再睡不着。只得扒将起来,带了笑脸,捱到柏养虚身伴,把纤纤玉手抚其背道:“睡在板上可冷么?”柏养虚并不答应,又低低唤道:“还不快起来,床上去睡,我如今不恼你了。”柏养虚也不答应,虎娘欲火焚,无计可施,又只得以脸贴其面,以手弄其阳,口里叫“亲哥亲相公”不住。弄得**翘然而举,柏养虚只是闭着眼,动也不动。虎娘此时那顾得什么羞耻,用力扯开单被,骑在他身上,才把阴门相凑,要做倒浇旧法。岂知柏养虚反把身子一松,侧转去了。虎娘也连忙侧转身去凑他,他又把身子一囗囗转而睡。虎娘有兴而来,弄得没兴而止。这一场忿恨,无异杀身之毒。
明日清早,便走向母亲告诉道:“烂心肝的,日来恨我一家,全没好气。昨夜天寒,我见其睡在楼板之上,好意去唤其到床上睡,谁料反遭其毒骂。我想他是一心对着臭骚娘,恨我们不放回去。他便生出恶意,做个大家干阁,身也不近,我那里受得这般闷气?毕竟商一个断根之法,拼得大家守活孀,也说不得了。”蒯阿满道:“我也想锁禁在家,原非了局。你若立意要断根,除非用这条计策,好教他受些痛苦,终身无用。”虎娘道:“什么计策?”蒯阿满道:“前日闻得阿爹说,山上新到一个外科,叫做辛割猪,他原是割猪的出身,在北京学了阉割太监的手段,传得几个禁方,如今到外边来走方卖药,我想除非用着此人,哄他来阉割其**,可不是断根之法?他做了废人,你是有此美貌,阿爹颇有家私,不怕没有丈夫,何消守得活孤孀?”虎娘道:“计策甚好,只怕他不肯下这囗手。”蒯阿满道:“拼得叫爹爹多送他几两银子,何愁不肯?”虎娘道:“不知阿爹可肯?”蒯阿满道:“阿爹恨其叫他作头,又撺掇母舅嘲骂,心上也巴不得出气,待我再耸动他几句,万无不肯的理。”虎娘道:“我恼他不过,快些便好。”蒯阿满便去撺耸丈夫。暴匠人果然听信,步到辛割猪寓所,一一告诉事情,许其厚谢,求其到家来行事。辛割猪走方之人,只顾要银子,便肯下手,那管他是非曲直,欣然随着暴匠人,双双到其家中,商量先把蒙汗药酒灌醉,才好动手。暴匠人道:“他素性贪杯,可快把药来,投在酒中,待我哄他吃下。
辛割猪便解开药包,取那蒙汗药。不想总在寓中,未曾带至,因向暴匠人道:“待在下如飞去取来。”慌忙走出门时,合该柏养虚命中有救,这张卵袋该得如兰受用,所以绝处逢生,因祸得福。说那日母舅正在近边打探,忽见暴匠人同着辛割猪走进门去,停了一回,又见辛割猪急走出来,不解其故。当初母舅开京店时,便与辛割猪相熟,因此叫住他问道:“辛先生,暴家请你医治何人,这样好忙?实对我说,他家是我至亲,是我旧可知,可帮衬你多竞几两银子。”辛割猪认是好情,便实对他说道:“不是治病,他有一个女婿,囗怪其不守本分,要把他如此如此。”母舅闻言惊得囗汗淋身,叹口气道:“天下有这样奇事?此间不好讲话,可借一步,细诉衷情。”两人同走到一僻静僧院坐下,母舅告诉他道:“一言难尽,且撮其略。那女婿就是舍甥,向住寒家,少年进学,暴家特央媒来,要他入赘,何期入赘之后,百般凌辱,舍甥前忿气而归,他家立逼其去,相近半月,托言令其出外讨帐,使小弟不得见其一面。原来锁禁在家,今日又要相烦下这毒手,好不惨伤人也。”说罢,放声大哭。辛割猪解劝道:“老兄何消痛伤,小弟与你非一日相知,既就是令甥,在小弟身上,将计就计,管教保全他回宅何如?”母舅道:“极感厚情,但未知何法保全?”辛割猪道:“待小弟买猪脏一段,用棉花塞实,好似**一般,再备猪血听用。都藏在药箱内,到了暴家,假意说阉割之事,若容人看见,割便不活,必要关在僻室中,独自下手的。到了僻室,那时便可以对令甥说明,诈为阉割,以掩其耳目,此保全法也。再待小弟哄他道,庵割后要寻一僧院,扶去调养,方可平复。若在家中,妇女相近,动了虚火,疮口就要迸裂,性命便不可知。哄其离了虎穴,猝地潜归,此救回法也。”母舅道:“承老兄用情如此,小弟当以三十金奉酬。”辛割猪道:“相知朋友,说那里话,待小弟做成此事,即来奉覆。”遂作别回寓,取了蒙汗药,又买了猪肝猪血,都藏在药箱内,忙忙走到暴家。
先要他十两开手,然后肯下蒙汗药,弄得柏养虚昏迷不醒。果依其言,扶到僻室,辛割猪闭上了门,急取冰水,解其药力。柏养虚醒来,却不认得辛割猪是何人,自己何故忽在此室中。正着惊疑,辛割猪备细把暴家谋害事情,并遇其母舅的说话,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柏养虚哭将起来,辛割猪摇手禁止,又将要保全救回一段计谋,说与他听。柏养虚感激不尽,辛割猪依着计谋,先把猪肝蘸了猪血,用石灰拌裹,次用白布棉花等物,裹了柏养虚的**,腰间缚着软带,紧紧绊在臂凹中去,却像女人家收紧系月经布一般,又用猪血涂满白布外边,连地上及床褥等件,俱将囗囗涂。又把荷叶汤洗搽其面,宛然疼死之状。收拾停当,然后放暴匠人进来观看。只见柏养虚直僵僵囗囗双股,躺着在那里,一段**血淋淋尚放在刀囗,囗处不是血迹,怎得不信为真?乃向辛割猪道:“寒家后面就有一个僧院,顷已借赁,不知可就该扶去,安歇稳当,先生才好回寓。”辛割猪道:“趁彼昏迷,扶去更便。”暴匠人便唤齐僮仆,从后门扶到僧院,只说是有病调养。辛割猪背着众人,悄悄分付柏养虚几声,随即到其母舅家回覆。母舅果如数奉酬,辛割猪道:“令甥虽得保全,其事料必败露,小弟明日遂行,后会尚未有期。令甥今夜必归也,不及谢别了。”母舅道:“何须就别,小弟还要借重。舍甥所住僧院,未知确在何处?乞烦同步,指引一指引。”辛割猪道:“这个容易。”随即携手出门。
才到暴家相近,母舅用力扯住辛割猪大叫喊起来,道:“地方听者,暴匠人无端要杀死女婿,现有辛先生下手作证。”母舅喊了,随着几个伴当也满街乱喊,喊声震天。柏养虚在僧院中听见,忙赶出来,也喊道:“暴匠人私置牢房,锁禁无辜,擅用阉割,杀囗囗命。”立时满山人都聚来观看,问起情由,甥舅二人一一告诉,无有不发指者。一面商写呈状,将辛割猪囗证,鸣告官府;一面同着许多人,柏养虚领头直囗囗暴家。他们早已惊窜,地方义愤不平,要连名具呈,赶逐出境。暴匠人、蒯阿满、暴虎娘三口,但顾逃命,皇皇如丧家之狗,连夜雇一只湖船,径往靖江县躲避。所遗房产家私,柏养虚泰然管业。人人都说道:“赘婿是该得的。”母舅见人已远遁,但令外甥去禀明本县,做个照提存案,亦不深究。辛割猪见官事已完,亦遂作别。此后柏养虚竟与如兰为夫妇,搬住在暴家大房子内,快活受用。柏养虚又去娶归女妓为妾,终身之誓,各不相负。幸得**未割,所以施为作乐。如兰、女妓,都该塑辛先生的长生像,朝夕礼拜大恩人才是。后闻得虎娘东逃西奔,被人哄去做了娼妇,可笑千金爱女,只因犯下胸膈不宽等症,误请外科医治,被他弄得溃败穿破,不可挽回。又骗了许多谢仪去,何如在下不要半文钱,把这回金针来曾救天下狠心女子,曾救天下受狠心女子之累的男子?赛过仙囗囗囗囗药,幸勿把在下一片慈悲心,看作设帐卖药的。[脱页]
  无情不是英雄汉,痴情笑把身躯换。
世间岂少痴情人,拈将傍样凭君看。
看时莫认说荒唐,迷魂汤内清囗囗。
自古云:情之所钟,正在吾辈。须晓得吾辈二字,原囗那风流倜傥识趣不凡的一等人,说如今有囗囗囗恋色者,开口把这两句挂个招牌,却不知此囗囗受非吾辈所好,吾辈所好大与此辈不同。就把吾辈所好的意味,细说与此辈听。此辈究竟是门外汉,怎能会得“情钟”二字之妙?况情钟妙处,原不单着意在女色一件,也有情钟山水的,寻幽探胜,自得山水间之快活也;也有情钟高隐的,侣樵问牧,自得高隐中之快活也;也有情钟诗酒的,青莲一斗百篇,伯伦荷囗便埋他,自得诗酒之快活也;也有情钟朋友的,如稽康千里命驾,庞公望衡对字,相慕相亲,李卓老常云,此天下极活的事,所谓以朋友为性命者是也。还有那情钟死后的,如曹孟德车过腹痛,徐孺子炙鸡絮酒,感慨悲思,见得吾辈意气真诚,不比那悠悠汛汛薄情之辈。至于女色一件,难道古往今来的人,个个是道学先生,不在此中着脚,不晓得其中情趣的么?譬如孔夫子是个大圣人,也说道吾未好德如好色,若非深于钟情者,不能说得如此透彻,就是囗囗囗面开章使咏文王之慕悦后妃,说到寤寐永之辗转反侧,描写其钟情景况,千载如见,若非吾辈囗囗,能描写得如此亲切有味?昔王山人也,曾有囗囗囗吾辈人方能有此情此景,必吾辈人,方能说得出此情此景。细思其言,始知“情钟”二字,断非偷香窃玉、迷花恋色的一班轻薄少年,可以混入吾辈中漫然称风流倜傥者。
且还有一说,吾辈中的胸襟,只在“情钟”二字内讨个快活,并不在“情钟”二字个执着,讨个忧愁。所以情到快活处,常自潇洒,就是情到忧愁处,偏会摆脱依然,原自潇洒,再不被情之所缚,蹙着眉尖,唱个害相思这遭。故得超爱河,渡苦海,证圣情罗汉的正果。如今又有人议论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凭他盖世好英雄,都为着一情难断,惹起忧愁。”究竟这种忧愁,原从那快活中来,不曾打破得迷恋关头,所以便不能够潇洒。只看楚项羽和着虞姬,歌舞夜宴,何等快活,及到乌江分手,慷慨悲咽,乃歌曰:“虞兮虞兮奈若何”,一条猛汉,竞葬于忧愁之中,岂不可叹?又看吕布在凤仪亭上,遇见貂蝉,何等快活,及囗囗囗相看,忽然想到相见难为情思也,何似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花红小黑膏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