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江面上现在能不能走,热血江湖会不会出强20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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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侉子和他的女人们(长篇小说连载)84楼完结!
第一章:为还债远走他乡
公元一九七六年的一个深秋的早晨,长江下游的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轻雾。虽然东北风并不大,但因为风向是逆着奔腾东去的江水,还是在江面上搅起了不小的白浪。此时,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从江北岸的一个不起眼的港口中缓缓地驶出了一列货运船队,拖头是那时常见到的小轮船,个头不大,但动力强劲。后面拖带着一长溜的木质货船,看样子每条船的额定载重只有五六十吨,计划经济那会儿,货物运输量不大,与现在没法比,现在的个体运输户一条单船的载重都能超过那时的一个船队。船队属楚水县航运公司。每条船上都有一个家庭,夫妻二人都是公司的职工,同时还带着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为了防止孩子溺水,小的都用结实的布条拴在舱门口。虽然那些人常年在水上漂泊,但他们每月都能领到工资,活儿也不算重,口粮计划又是按重体力劳动的标准供给的。因此,与本书的主人公们相比,他们还算得上是那个时代的幸运儿。我们的主人公是人民公社的社员。在这个拖队的尾部拖着一条半大的水泥船。那条船比农用的小船要大得多,但与拖队中的木船相比又特别不起眼。这就是我们的主人公二侉子的那条船。二侉子计划带着他的表婶和表妹去苏南、上海一带去搞短途运输。这个拖队原来的队长因为历史问题下乡落户做了二侉子的邻居,现在的这个队长曾是他的徒弟,出发前老队长找到他,要求他破例将这样一条不伦不类的船顺路带到上海。与船队中的那些住家船不一样的是这条水泥船上没有高大的敞棚,只在船梢上有一个连着船体的水泥棚子。船上除了有一副用木头做成的船舵和两根竹篙,没有其它诸如大橹、蓬帆之类的行船工具。紧靠水泥棚子的舱板上面有一个用碎砖和泥巴砌成的土灶,灶上支着一口铁锅,上面没有锅盖,显然是因为怕江上的风把木质锅盖吹走而特意将其收进了舱里。正在艄后紧握着舵把的二侉子,两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船队的动向,不时变换着舵位,以保持整个船队成一条直线。二侉子今年虚龄才二十一岁,不过看起来好像比实际年龄要老练成熟一些。他中等身材,方脸,略瘦,坚毅的眼神中透露出机灵,此刻,江面上的风正将他蓬乱的头发吹得直立起来。宽阔的江面上浑黄一片,浪花中不时有一两条江豚翻腾跳跃,二侉子没出过远门,也是第一次过长江,眼前的景象让他既好奇又兴奋。过了一会儿,从艄舱里钻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矮个子女人,那人就是二侉子的表婶。表婶叫红丫头,这名字是她的乳名,那时候农村的女孩子大都没上过学,乳名就成了大名。其实红丫头的实际年龄已经过了三十岁,比二侉整整大一轮,都属猴,只是因个子不高,身材不胖不瘦,看起来不显老。红丫头从舱里端出了一大碗热粥,早上刚煮好,没来得及吃拖队就启航了,她将粥碗递给二侉子后,就接过了他握着的舵把。他问:“采莲曾吃过呢?”她答:“吃过了,喝了一大碗呢,你快点喝,已经不大热了。”此时,那个叫采莲的小姑娘正从舱门里探出头来好奇地地张望着江面,她是红丫头的女儿,今年才九岁,又比二侉子小一轮。红丫头可不是第一次过长江,她记得小时候她爸妈每年秋后都要带着她们姐弟去江南讨生活。那时还没解放,先是打日本鬼子,后来又是解放战争,江南江北都不太平。但是没办法,她们家种的是地主的田,收到的粮食要缴租,那些年又难得有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成,不是发大水就是闹旱灾,如果冬天不上江南,全家人就会饿死在家中。她家有一条载重量只有三四千斤的小木船,上面苫起一个小草棚子,就是一家人漂泊江南时的住所。她爸替人家打短工,她妈领着她们小的沿门乞讨。混过了一个冬天,第二年春天再赶回来种田。她记得,那时候过一回长江就等于是过一次鬼门关,那些逃荒的小船大都舍不得花钱让人家大船“吊江”,都是冒着全家人的生命危险靠人力划桨过江。有时候船到江心,突然刮起大风,常常有些小船“失江”,一家老小葬生鱼腹。对于前面那些大船上的人来说,后面这条船上有许多解不开的谜团,他们一直在嘀咕,这条船上连一支大橹都没有,又没有蓬帆,就恁那两根竹篙,就能在黄埔江边的潮水河里搞运输?这两个人既不是母子又不是夫妻,他们怎么就混成了一家子?要解开这些谜团,说来就话长了。
二侉子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中期,那时全国农村才刚刚开始搞合作化。当时家里有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哥哥。其实原来他还有两个姐姐,可惜都没能养得大,那时候生孩子大都是广种薄收,有一个在三岁时掉在水流湍急的大运河里淹死的,那年他爸妈在江南扒河蚌。还有一个长到五岁时,被一盆滚烫的麦糁粥烫成重伤,因没钱医治而夭折。二侉子的乳名叫福儿伙,后来老支书替他取了的大名叫陈春福,不过,庄子上人从小都叫惯了二侉子。顾名思义,他是老二,小时候又侉又邋遢,十岁出了头,还光着屁股在庄上跑。那时的苏北农村,大凡乳名中带个“福”字的大都是遗腹子,就是妈妈怀上他后,爸爸就去世了,当然也不全是。二侉子出生时他爸刚死了三个多月,还在服丧期,所以叫福(服)儿伙。听说他爸得的是一种大肚子病(血吸虫病)那时在江南扒过河蚌的人夏天都是直接下水摸,有不少人得过这病。二侉子家是贫农,土改时自家的田够不到平均数,还分到了富农家的三亩多田。当时村里的干部还说要分两间瓦房给他家,他爸没好意思要,原因是那两间厢房在一家富农家的院子里,如果他搬进去住了,人家家里就会显得拥挤,再说,跟人家早不见晚就见的也挺难为情,于是他就说,算了吧,我那小土舍子还能住。咱做人也不能太贪。二侉子的妈妈是个挺能干的女人,生下他后,就带着一大一小弟兄俩过起了孤儿寡母的艰难日子,一人种着五亩多田。后来在农业社里上工时,大儿子在家里照看弟弟,有时还要将弟弟抱到田头去喂奶。幸好,庄上的干部对她家也是挺照顾的,特别是庄上的老支书是二侉子他爸的发小,还沾点儿远亲,算起来他应该是二侉子的表叔。老支书姓沈,叫沈万全,是土改时期的干部,为人耿直,原则性很强,将近四十多岁的人,挺受庄上人尊重,都说他是“新四军的好干部”。沈支书在敌伪时期还当过二三年小乡的乡长,那时共产党还是半地下,他才20郎当岁,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一年只有两石米的“工资”。沈支书家是中农,他家有块田与二侉子家的田只隔了一条田埂,单干那会儿,沈家有一部风车年年替二侉子家的稻田“带水”,年成好的时候才象征性地给一点“带水费”,年成不好时就免掉了。有人就说他怕的是跟寡妇表弟媳有那么回事,要不他图的啥?其实这些传言都是一些与他不足的人故意给他泼的脏水,全是没影子的事,沈支书在这方面是“君子”,不是自己碗里的他没眼相。他帮她家一是没忘记与表哥的兄弟情分,二是他觉得作为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帮助困难群众也是理所应当的。二侉子三岁的那年,人民公社成立了,接下来就是至今仍让人刻骨铭心的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沈支书先是不肯违心地虚报产量“放卫星”,,受到了公社党委的严厉批评,后来又在公共食堂解散后全村断粮两个多月的情况下,私分掉队里的一些种子粮被撤职查办。村里的青壮年大都去了江西、湖北逃荒,二侉子的妈妈带着二侉子在“海里”讨了二年多的饭,那时我们那里都将东边黄海边上的农村叫“海里”,那里地广人稀,以种植玉米和山芋为主,在西边产粮区一连几个月分不到口粮,胡萝卜都没得吃的那段非常时期,“海里”的人家一天还能吃到两顿玉米糊糊。出去讨饭的娘儿俩,每隔十天半月的还要步行走回来看一回守在家里的大儿子,给他带点儿讨来的玉米糁子和山芋胡萝卜。因为妈妈要背东西,二侉子只能跟在他妈妈后面走,三四十里的小路,常常走到天黑。在三年经济困难刚过去的一九六三年,在沈支书的撮合下,十八岁的哥哥结了婚,嫂子是邻庄的人,那年才十七岁。二侉子的哥哥属狗,小名叫狗伙,那时乡下有很多属狗的小伙叫这个名字,后来上了一年的私塾馆,老先生给他取了个大名叫陈春龙。结婚后的第二年冬天,他有一个五八年上江西的舅舅写信给他妈妈,说那边林场上还收人,如果家里还吃不饱,就叫春龙带着媳妇到他那里去。其时,家乡农村的情况已经比前几年好得多了,每月也能分到一些口粮,虽然只够吃半饱,常年靠青菜胡萝卜等代食品度命,但已经不可能再饿死人了。不过,听舅舅信中说,到了那里就能吃饱肚子,还能月月拿到工资,他妈妈还是打发小夫妻二人偷偷地动了身。她跟大儿子说“你们赶快走吧,去混几年饱肚子再说。我跟你弟弟在家没事,如果再分不到粮我还能带他到‘海里’讨饭。”第二年春天,一年一度的春耕开始了,因为青壮年大都外出,队里没劳力,为了防止劳力继续外流,村里出台了一项土政策,凡是有劳力外流的人家,留在家中的老小一律停发口粮,仍想出去讨饭的人也被拦下来了。二侉子跟他妈妈一连三个月没分到口粮,主要靠吃一种叫“洋菠菜”的蔬菜度命。那种菜特别泼皮,家前屋后种一点,很快就长成一大片,因为味淡,不好吃,以前很少有人家种,现在图的是长得快,能救急,那时曾有人说,这种菜是菩萨放下来救人命的。不过,洋菠菜吃多了会得一种叫“青紫症”的浮肿病,得了那种病,全身浮肿没力气,严重的也会致命。前几年,有许多老年人死于那种病。后来,公社还专门开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专治那种病的医院,叫“病人食堂”,据说治疗这种病的特效“药”是皮糠,皮糠又叫米糠,它是在稻米加工中从糙米上剥下来的一层皮。其实它就是粮食。病人进去后,能在那里吃到用皮糠煮的粥,停止进食绿叶蔬菜,大部分人过几天症状就会明显减轻。有人调侃说,其实,米面可能更有特效。二侉子的妈妈也得了这种病,而且是属于比较严重的类型,等到老支书好说歹说队里恢复给他娘俩分粮时,病人已经奄奄一息了。那年她正好五十岁,临死前她泪眼婆娑地跟老支书老两口子说:“这些年你们对我家的照顾我只能到下辈子再报答你们了。不过,我还是要请你帮忙帮到底,二小今年才九岁,他哥嫂在那边也不曾有个固定的安身之处,你知道除了你们我没人可以托付,我走后还要拜托你们照顾他。”老支书就说“你放心,这事你不说我们也会照顾他的,你如果真的好不起来了,我们就把二小接到我家里来住,把他当我们自己的儿子养。”接着她又对她自己的后事作了安排,她说:“我死后,就不要把信江西那边的春龙两口子了,听人说,他们那个林场在深山里,就是拍电报过去也要好几天才收得到。只好麻烦你替我找几个人,将我随便用一张芦苇席子包起来埋到他爸坟里就行了。”过了两天,她就闭了眼。老支书同陈家门头上的几个本家商量了一番,也没通知江西的春龙,在他家找了几块旧船板,请他的弟弟钉了个薄皮棺材(老支书的弟弟是个木匠),下葬的那天煮了一大锅胡萝卜饭招待一下帮忙的人。虽然春天里的胡萝卜已经生了小虫子,煮不烂,但因为里面掺了些米,帮忙的那些人仍然吃得很尽兴。忙过了简单的丧事,二侉子就进入老支书的家庭。老支书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出了嫁,大儿子也成了家,只有一个比二侉子大七八岁的小儿子没成家。接下来的几年更困难,老支书确实是将二侉子当成了自家的孩子,还让他上了三年小学。
二侉子到了十三岁的那年,农村中的口粮计划又比前几年增加了些,虽然仍是吃不饱,靠瓜菜代,但有些老小多,自留地侍弄得好的人家已经差不多能吃饱了。老支书不当干部了,日子却过得挺艰难,老两口岁数也不小了,干不动重活就拿不到大工分,还要要准备为小儿子娶媳妇成家。队长就跟老支书商量,不如叫二侉子给队里看牛,每年可以拿到两千多工分,自己养活自己没问题。老支书觉得孩子还小,一条牛一天要吃一百多斤青草,他就是有本事割这么多的草也背不动,他舍不得。后来他弟弟看到二侉子人挺机灵,就与哥哥说,想叫二侉子上他家去跟他学木匠,这样可以减轻一些哥哥的压力,而且他也正想找个小徒弟。沈万全觉得这主意不错,一来他知道弟弟和弟媳的为人,孩子去了他家不会吃苦,二来将来手艺学成了毕竟会比干普通的农活要省力些,二侉子也就会有能力成家立业了。沈万全的弟弟叫沈万有,比哥哥小二十五岁,一个是老大,一个是老小,他妈四十五岁生下这个弟弟时,万全媳妇已经在前一年生下了大女儿,因此,他的大女儿是跟这个小叔一起带大的。沈万全爹妈走得早,弟弟算是长兄长嫂拉扯大的。人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对沈万有来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当初安排他跟人学徒,给他找媳妇,可全是哥嫂一手操办的。万有的媳妇叫红丫头,比万有小五岁,因为个头不高,生得小巧玲珑,二十大几岁的人了,从后相看起来还像个小姑娘。她19岁结婚,20岁解怀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儿子六岁时又生了个丫头。大饥荒的那几年农村中几乎没人家生孩子,直到一九六二年才开始有新生儿出生,那时生孩子有奖励,坐月子的女人有工分补贴,他的那个叫金锁的儿子就那时候生的。一九六八年春,二侉子正式进入了沈万有的家庭。那年万有三十岁,红丫头二十五岁,儿子金锁六岁,还有个刚生了几个月的女儿叫采莲,红丫头属猴,女儿也属猴,隔了两轮,凑巧的是二侉子也属猴,是个中间派。万有虽然学的是木匠,但他同时又是个瓦匠,农村中的土木匠大都会干一些泥瓦匠的活儿,叫木、瓦两作,那时砌房子特简单,没多少木匠活儿做,木头上了计划,有钱也买不到,何况又没钱。他其所以急于想招个小徒弟主要是因为:一是他一个技术工跟人家干一天活只能拿到两元钱工资,如果他带个徒弟去,人家就会给四元钱。二是他家里有个才6岁的儿子,婆娘又刚生了个女儿,又要上工又要带两个孩子,下工回来了还要给女儿喂奶、煮饭吃,实在忙不过来,家里就差个半桩子大孩子帮帮手。还有,他看中了二侉子这小伙勤劳,有眼头见识,目前又算是个孤儿,把他弄家来绝对吃不到他家的闲饭。俗话说,“荒年饿不煞手艺人”,沈万有家里过的日子明显比他老哥哥还要高一个档次,他哥哥虽然当了那些年的干部,但他是死脑筋,当的是“新四军的干部”“真共产党”,比普通群众好不了多少,现在削职为民了,重活儿又干不动,经济上就更拮据了。还有,那时社员“偷”集体的东西好像是天经地义,都说是“儿子偷老子”,老支书丢不下这个面子,仍然是规规矩矩的不惹集体的一粒粮一根草。沈万有因为隔三差五地有人家请去做活,能吃到人家管的三餐,自然就省下了家里的,因此,他家的粮食形势要比人家好得多,人家隔好几天才舍得煮一顿胡萝卜饭吃,而且饭里面都是剁碎了的胡萝卜唱主角,没几粒米,他家吃的萝卜饭成色要好得多,白米是主角。每年夏天,有两三个月的时间,队里每人只分五六十斤麦子,家家只能顿顿喝很薄的麦糁儿粥,此时,万有家里还能存有一点上年的陈米,有时煮麦片粥会掺上一些白米。四
二侉子自从进了师父家,生活上倒是正如有人说的那样,是“从糠坛子跳到了米坛子里”,这对于正在长身体的他来说是个极好的机遇。在老支书家的这几年,虽然两个老人将自己当亲生儿子一样的对待,但家里还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哥哥,老两口实在拿不出东西出来将他们喂饱。这个家庭待他更好,师父师娘比他哥哥嫂嫂也大不了几岁,他们既像是他的父母更像是他的哥嫂。因此,六岁的金碗就叫他哥哥,在辈分上万有又是他的长辈,因此,二侉子在心里总是把师父师娘当父母看的。叫万有表叔,叫红丫头(表)婶妈。二侉子是个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小伙子,帮了万有夫妻许多忙。开始时,说是学徒,其实就是当小保姆,那时也没多少人家砌房子,打家具,平时就连万有本人也是在生队里上工干农活。红丫头也更要天天上工,那时候队里的女劳力比男劳力还要苦。二侉子是专职保姆,在家照看两个孩子,还要煮饭、喂猪食。不过,二侉子虽然一天到晚没闲时,但活儿不重,比起替生产队看牛刈牛草轻巧得多,小采莲睡着了,还能陪金碗玩一会儿,有时也教金碗认几个字,那时没有幼儿园,都是到了八九岁直接上小学。最让他有些难堪的是,表婶上工时他要替采莲擦屎把尿、洗尿布,因为这些好像都应该是女孩子干的活儿。不过做长了,也就慢慢地习惯了。有一次有个邻居家的男人跟他说:“你要知道,当徒弟的人,在师父家样样活儿都要得干,如果哪一天你师娘要你帮她洗屁股,不晓得你会不会替她洗?”那人一本正经地说,二侉子就以为是真的,他听了心里好纠结,如果美丽的表婶真要是那样,他想他可能会拒绝她,因为那可更不是一个男人干的活儿。她有手,为什么不自己洗?过了几年他长大了些才知道那家伙说的是玩笑话,倒是他自己的那双贼眼老是盯着表婶的屁股看。第二年,师父才开始向二侉子传授手艺,只要是有木匠、瓦匠活儿干,都一次不拉地带着他,其时,家里已经有金碗能照看着刚学会走路的采莲了,那时家家都一样,大的带小的。晚上大人收了工,大的小的都一个个玩得像泥猴。二侉子心巧,三年后,师父的那点能耐基本都掌握得差不多了,时年十六岁的二侉子也比原来长高了一头。不过,因为发育迟,看起来还像个大孩子。按理说,学徒三年就可以出师另立门户了,但他们情况特殊,二侉子也没处去,他家的老屋已经倒掉了,出去也没处住。他的哥嫂在江西已经有了江西户口,成了一家国营林场的正式工人,哥哥来信曾叫他过去做临时工,他舍不得离开师父家,他跟这一家人已经有了感情,他眼师父说:“我不走,我也不出师,我就跟着你做,只要有口饭吃就行。”师父师娘自然求之不得,就跟他说:“这样也好,你走了我们还真舍不得,你哥那里不能去,做临时工,你还嫩,挑水库你挑不动,上山扛木头更不是你能干的活,你在我这里我们不把你当外人,过个几年,如果混得好先帮你将房子修复一下,然后再帮你找个人成家。”万有两口子说的全是真心话,他们不但没一点想剥削徒弟的意思,而且真的是想帮他成家立业。他跟着师父每天可以拿到与师父一样多的工资,夫妻俩商量好了,先替他存着,他将来用钱的地方多呢。后来,师徒二人都进了公社办的水泥制品厂,那个厂造水泥农船,缺技术工。水泥厂离村子不远,师徒二人都是早出晚归。干了二年没拿到工资,原因是厂里安排了好几个厂长、副厂长,互相拆台,经营不善,不但发不出工资,还欠了银行里不少贷款。那年,十一岁的金碗得了一种怪病,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后来竟然被确诊为肝癌晚期,真想不到这么大的孩子也会得那种十分罕见的病,只过了一年多,儿子就走了。丧子之痛使万有整日里郁郁寡欢,第二年就染上了尿毒症。在接下来的二年内,为了给万有治病,拉下了好几千元的债务。其间,二侉子还从哥哥江西那边借了不少钱。他想借够了些钱为师父换肾,后来终因凑不齐那笔天文数字的费用,当年秋天,沈万有辞世。那年二侉子二十岁,有人劝他:“你对你师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如果此时离开这个家庭,她家欠的那些债务孤儿寡母也还不起,人家也就不可能再要了。你假如还不走,那些债你一辈子也还不清。”就连红丫头本人也跟他说:“我们家的事今后不要你管了,你走吧,好好地过你自己的日子,我们家的事你管不起来,别把你也耽误了。”二侉子想,表婶这些年待他不丑,从没将他当过外人,他不能忘本,他现在如果拍屁股走人,他还算是个人吗?再说,那些债务大部分是以他的名义跟人家借的,人家如果不是看他老实可靠说不定还借不出来,人家也不容易,一家人一年干下来,碰到好年成才能从队里分到百儿八十块钱,他不能让人家骂一世,这钱他要负责还。
一转眼又过了一年,那一年,红丫头在队里做的工分刚好够三个人的粮草钱。二侉子做木瓦工的工钱都交给了她。那时候工钱已经涨起来了,每天能拿到五六元钱,秋天,红丫头就利用他余下来的一百多元钱将万有的牌位化掉了,还偷偷摸摸地找了几个假和尚念了半夜经。农村中的习惯是亡人化掉了牌位就不需要每餐在牌位前供饭烧纸钱了,据说是化掉牌位的鬼魂,阎王老爷就会安排他去重新投胎。一天,二侉子又去了那家水泥制品厂,想要回他们师徒二人干了两年的一千多元工资,先还掉一部分债。去时,厂里一个工人也没有,厂里已经停产好长一段时间了,那些安排过去的好几个“行政管理人员”也没人上班了,听说也是因为好长时间拿不到工资了。他一直找到厂长的家里,厂长说:“厂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实在没办法,要不还有一条二十吨的水泥船,你如果能卖掉变一点钱,你就撑回去。”那条船二侉子再熟悉不过了,也是他们师徒两个鼓捣出来的,那是一条运输货物的大船,是他们厂生产的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大船。他们以前只生产五吨以下的水泥农船,生产那条船时连正规图纸都没有,是厂长将万有带到县水泥制品厂看了一下,回来后万有自己画了草图,居然也摸索着生产出了那条庞然大物。就是跟后来的水泥大船相比样子特难看。那时用水泥代替木材造船还正在起步阶段,运输个体户还是个新名词,社员都被捆绑在土地上,没能力也不可能得到批准经营那种大船。因此,那条船造成后就一直泊在厂门前的大河边上。后来,二侉子就千方百计地为那条船找买主。找来找去,一点儿头绪也没有,那时还没有个体户,那些运输队还都是国营,嫌船小。正好他们队里有一户人家是从楚水县城下放落户的,那人姓李,原来是县运输公司的职工,据说是因为有点儿历史问题,全家人被下放到农村。老李原来在公司的一支拖队当队长,对水上运输这一行挺熟悉,他说:“按理,这条船如果是在苏南搞短途运输是应该能赚到钱的,因为跟那些大型货船相比,它只是一条小船,可以自由进出苏南的那些小河。那边经济条件比苏北好,农民盖了不少二层小楼,用这种船替人家运送砖瓦砂石等建筑材料,肯定能赚到钱。如果弄一段时间,弄得好,再在船上装上机器,你欠下的这点债一年就能还清了。就是有两个问题可能没法解决,一是生产队里绝对不可能放你们出去,那可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二是你跟你师娘两个人弄这条船太吃力,苏南那边跟我们这里不同,都是溜水河,有时潮水还挺急,没有两个大劳力绝对不行。”老李的一番话,让二侉子动了心,他想,就恁他和他的表婶两双手,在家里无论怎样苦干,都还不尽那些债。或许挺而走险,出去闯一下还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至于老李说的那两点顾虑他也考虑到了,解决起来或许也不难,一是队里不可能放,可以偷着溜;二是人力问题,他已经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了,表婶也正在力头上,估计应该没问题,再说还可以适可而止少装趟把。当他把这个想法说给表婶听时,红丫头起先是坚决不同意,叫他别瞎想,她不要他再管她家的事。后来经不住那种美好前景的诱惑,竟然也动了心。过了些日子,老李从县城回来告诉他们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说他原来的那个拖队过几天要到上海去运货,可以将他们的船带过去。船队队长是他以前的徒弟,因为去时是放空,拖头不吃力,答应不要他动手,也不收他一分钱。此时,红丫头还有点犹豫不定,后来二侉子跟她说:“这一次是机会难得,你就别再犹豫了,也不是完全为了你,弄得好将来我不也就有了砌房子成家的钱了吗?因此,不完全是我在帮你,其实你也是在帮我。”听他这一说,红丫头也有点豪情万丈起来了。为了能成功地逃离家园,他们经过了周密计划,费了不少周折。在弄准了拖队出发确切日期的前两天,是老支书的大儿子冬才帮他将那条船撑到北大河的,对水泥厂的人诓称是找到了买主。这事情,庄上只有老支书一家人晓得。北大河边有一户渔民,以前就熟识,他们师徒曾为那户人家修过小木船,他把船先寄放在那里。又到附近的镇上买了两根又粗又长的竹篙,自己又从家里找了些木板动手制作了一副木舵子,有了这两样最原始的行船工具,恁人力就能将船运行起来,虽然其速度肯定快不了。在还没有机器的年代,水上运输都是靠人力,有时他们更多的是靠风力,但目前他置不起桅杆和蓬帆,连大橹也置不起,据说那样的一支大橹要好几十元钱。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出发前的那天夜里,还是冬才撑了条小船,悄悄地将他们的被褥、衣服和一些必不可少的锅碗瓢盆送上大船,正好前几天刚分了一个月的口粮,他用那80斤稻谷做了50多斤米。那天是老李冒着被批斗的风险亲自去为他们拦的拖队。(待续)
         第七章:夫妻俩风光返故里
         
             一
   红丫头在娘家过了五六天众星捧月的好日子,凡是收到礼物的本家亲戚都要轮流作东请他们全家“过一天”。现在的农村可比以前大不一样了,分到了土地的农民再也没人家吃那种所谓“代食品”了,顿顿都是白米饭白米粥,家里养些鸡鸭鹅,田头上种点蔬菜,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让二侉子记忆犹新的是,当年老支书张罗给妈妈办丧事时只招待帮忙的人吃了一顿胡萝卜饭。红丫头也整日里沉浸在浓浓的亲情中,只是每当有人问起采莲那丫头的婚事时就有点儿心事重重,她只能跟人家说,快了,正谈着呢。
   到了第五天上,大王庄那边冬才来了电话,说是跟派出所说好了,让他明天回去办手续。并且问他要不要村里的挂桨去带他,春福说,顶好是来一下,船钱我付。他们还替儿子请了两天假,一起带到大王庄。他们马上就要成为这个庄子上的正式住户了,这里有他们爷爷奶奶的坟茔,春福要带他们过到爷爷奶奶的坟前磕个头。
   晚上,冬才跟他们说:“事情很简单,明天村里开个证明给你,只要春福去派出所将孩子们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报一下就可以登记了。还有,如果你们想同时补办结婚证的话,两个人就都要一起去。”红丫头听了就说:“我不去,这么多年了,还补什么证,多丢人显眼呀。”她是怕因为年龄差距人家会笑话她。后来冬才与春福一起乘挂桨船去了乡政府驻地,没花多少时间,派出所那边的事情就办妥了。
   让春福没想到的是,那天乡政府说要留他们吃饭。其实这事冬才事先就知道了,这主意是一个分工他们这个片的副乡长提出来的,那个年轻的副乡长也姓陈,他跟冬才说:
   “你的那个亲戚是大老板,这次回来是个好机会,可以跟他拉些赞助为家乡建设作点贡献。你们村后面的那条公路,土路基已经做了好几年了,就是那座公路桥没钱建,现在财神菩萨回来,我看跟他说说,肯定有戏。”
   冬才说:“那人小时候是在我家长大的,人是挺好,就是这事我开不了口。”
   “不要你开口,一切由我安排,你只要配合着点儿就行了。”
   饭前,乡长和冬生带着他参观了刚落成不久的乡政府大院。院里砌得十分气派,占地十多亩。除了有一间能容纳好二百多人的小会堂,还有二十多间办公室兼宿舍,大部分都关着门,只有一两间有个把人在办公看报纸。其中书记、乡长的办公室都是里外套间,里面有卫生间,空调、冷热水等生活设施,因为那时乡里的主要领导大都是异地就职。这些年春福到过不少北方城市,觉得有些市、县政府的办公场所也并不比这里豪华。那天的中午饭很丰盛,场面也不小,连乡里的一把手曹书记都出面作陪,席间左一个陈老板右一个陈老板地将春福奉承得特别不好意思。心里也隐约意识到,这些领导可能是看上了他的钱袋子,他听说过南方有些在当年偷渡香港发了大财的人,如今回来都被家乡政府奉若上宾,个中缘由耐人寻味。他想,如果是大王庄上有困难向他提出要求,他是不会拒绝的。但假如是乡政府狮子大开口,他可没这个能力满足他们。还好,饭后在休息室喝茶时,那位本家陈乡长向他拐弯抹角地亮出了底牌,只说了大王庄的那座公路桥的事。缺口不算大,只差五万元,说得很婉转,他说:“大王庄出了本家你这个能人,也是家乡的大喜事,现在也就这么点困难,你看着办,帮多帮少都是一番心意,不方便也没关系,不勉强。”春福听了心里就有了底,忙说:“这事情好说,为家乡建设作点贡献也是我份里的事,等我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肯定多少会帮一点。”一直陪着的冬才老是觉得有些尴尬,他担心春福以为这主意是他出的。
           二
           
   晚上,春福将这情况告诉了红丫头,红丫头说:
   “帮本庄也是应该的,帮多少,你作主,我没意见。我还听冬才说,如果哪个出全款,这座桥就以他的名字作桥名。”
   “这个倒没必要,我就是五万元全出,也不要他们将桥叫‘春福桥’。不过,我想,我们还有两件事要求他们。”
   “哪两件?”
   “一是我想将你家的房子重新砌一回,那老屋基地方太小,想在庄子后面的新公路边上弄一块屋基地,砌个宽宽大大的别墅;砌好了先请你爸妈过来住,儿子们马上就要到镇上去读中学了,星期天就回我们自己的家,这是第一件,是我回来后才改变主意的,原来只是想将你家的房子在原地重建,现在想要弄就弄个一劳永逸,将来我们回来养老就有了窝,儿子们将来也能将车子一直开到家门口。第二件事可能不大好办办,就是我爸妈的坟在前些年农业学大寨时被队里深埋到了耕作层以下,也没留坟头标志,我想请他们给我破个例,准许我将他们的骨殖移到公墓地上去,我要在那里为二老修一座像样一点的墓。听说当时埋坟时,村里有一项土政策,凡是二老都亡故的坟一律就原地深埋不留坟头,只有尚有一个人在世的孤坟才允许迁到公墓重新安葬说是留着将来合墓。这件事可能要比第一件难办些,主要是怕有影响。”
   后来他们决定:五万元建桥款他们全包,建议桥名叫幸福桥,另外也请村里考虑一下他们的那两个要求。这事由冬才反映到陈乡长那里时,冬才说:“就是第二件事不好办,如果影响到全村,家家都把深埋掉的坟迁上公墓,哪有那么多的地方葬?”陈乡长当即拍板,说:“我看这事没问题,特事特办,人家给村里作了那么大的贡献,破一回例怎么啦?哪个有意见叫他也拿五万元钱出来。你别怕,就说是我同意的。你想想埋都埋了这么多年了哪个去没事找事?再说,春福做的这件好事是为了全村人出行方便,大家都会感激他,就给了他这么一点特殊,大家也不可能有意见。”还是陈乡长分析得有道理,后来对村里的工作确实不曾有什么影响。虽然五万元在那时算得上是一笔巨款,那时在县城买一套商品房也不过六七万元,但春福却因为这项善举争取到了一块别墅基地,还破例得到一块墓地,也算是如愿以偿了。二十年后,光是那块屋基地就价值十多万元,这是后话。
   后来,冬才为了将这件办得不留下后遗症,他担心以后村里有反复,对春福不好交代,还特地让村主任以村委会的名义跟春福签了一份捐款协议。
   接下来,春福就与老支书和冬才父子商量了下一步的实施方案。决定等到农历大寒以后为父母迁坟(农村习俗是大寒至次年立春之间百无禁忌,一般都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迁坟),别墅也马上找人承包,着手动工。明年清明节前通知江西的哥哥回来一趟,一起为二老搞一场祭祀活动。把这一切都安排停当后,他们就没什么事了。
   临回上海的前一天,他们带着两个儿子到田里二老的坟前烧了几捆纸,虽然坟已被平掉,但还记得大致的方位,当年的二侉子跪在地上百感交集,二十多年前妈妈离世时的情景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后来他们又由冬才领着一起去了村里的公墓,在荒草丛中找到师父的那座孤坟。要不是有一块陷在草丛中的水泥墓碑,根本找不到那座千篇一律的土坟。他们一起跪着,红丫头先是泣不成声,后来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哭声中好像还带着一些莫名的愧疚之情。春福还对两个儿子说了让仁山姓沈的缘由,他说:“坟里埋着的这位爷爷,以前是你们爸爸的师父,爸爸小时候是他们家里长大的。他的儿子在跟你们现在差不多大的时候病死了,让仁山姓沈就是为了纪念这位爷爷。”他没说这位爷爷曾经是你妈妈的丈夫这件事,孩子还小,这事情说起来太离奇复杂,还是等以后再告诉他们吧。红丫头还清楚,村里其所以让万有的坟不就地深埋是一项人性化的举措,这样可以方便未亡人百年之后与其合葬。不过,这种习俗也常常会使前后两任丈夫的子女为争生母与生父合葬弄得反目成仇。
   他们将儿子送回孔家舍后就回了上海的家,到家后他马上叫采莲汇了十万元给冬才,五万给村里捐款,五万元作为房子开工的前期费用。
   他接着又叫采莲替他写了封信去江西,告诉哥哥回去后的这些情况,关于给父母迁坟的事,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常言道:家有长子,国有大臣,这事得老大拍板。哥哥春龙,这些年也没回过老家,他在那边生了四个孩子,前三个都是千斤,到了第四胎才好不容易盼来个带把儿的。现在大女儿已经在那边成了家。听说女婿在场部小学当教师,还有两个女儿在上中学,儿子最小,还在念小学。农场工人工资不高,子女又多,日子过得有些拮据。春福心想,只要他能回来牵个头,不要他化钱。
             三
   他们离开上海的这些日子,砂石场的生意倒是一点没受到影响。就是他们最关心的那件事,听老花夫妻讲好像没什么进展。虽然两个人住得靠近,一天三顿又同在食堂一个锅里吃饭,但就是没什么话说,客客气气地就像是一对平常的姐弟。有一回,红丫头直捣其详地问女儿:
   “你真的眼光就那么高吗?人家文涛那小伙又聪明又帅气,说话文质彬彬的,哪一点配不上你?你跟人家架子拿拿的是什么意思?”
   “妈,我告诉你实话,你们的心思我晓得,你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我跟他就是没感觉,用现在年轻人说的就是跟他不来电,也许是因为他文质彬彬的性格像个姑娘家似的我才不喜欢他。不过妈你也别太替我着急,我又不曾老得嫁不出去,等到哪天遇到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到时你挡都挡不住,你信不信?”采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跟她妈开的玩笑,红丫头就笑着回她说:“傻丫头,我挡你做什么,我还巴不得有人把你收了走呢。”
   后来,红丫头更加觉得这丫头有点让人捉摸不透,她不喜欢像女人一样的男人,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类型的人呢?她莫非是……莫非是喜欢像她继父这样成熟稳重而又有情有意的类型?想到这里,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你说这事情令人匪夷所思吧,也不尽然,当年二侉子便一心喜欢上了她这个比他大一轮曾经是他师娘的女人,这么多年了,他虽然已经当上了老板,有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他可一点没有像要变坏的迹象。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丫头会跟她妈抢男人吗?还有,这个二侉子会经得助考验吗?女儿比我小两轮,正像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这世界上还会有这样不为所动的傻男人吗?后来她又觉得是她自己在瞎想,她觉得她怎么就胡思乱想地想到这方面来,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二侉子是个君子,采莲这丫头心也不坏,她自己的女儿她了解,这事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八成是她自己神经过敏了。
   是不是红丫头神经过敏呢?事实上还真不完全是。有时候,女人的直觉也可能会得出正确的判断,虽然春福一点也不曾往那方面想过,他只是觉得采莲还像个孩子,在择偶这方面有些任性,等她再大些自然会水到渠成,但采莲的心事却是完全被她妈猜中了。她确实是喜欢像二侉子这种类型的男人。这些年来,她目睹了妈妈和继父之间不同寻常的恩爱,就幻想着将来要找个像继父这样的男人相伴一生,至于说要跟妈妈抢男人,这种念头倒是从来都不曾有过,只是她的身边还没有出现过她理想中的那个人,她要等。有时候她也胡思乱想过,如果就这样赖在家里不嫁人,只要他们能接受她,她什么名分都不要也心甘情愿。后来又想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一个老姑娘养在家中,继父又比她大不了多少岁,人家会怎么看?那次在旅社,她睡在醉酒后的继父身边还做了个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红的梦,梦中,醉酒的人醒了,一件一件地剥光了她衣服,一双大手在她身上游走了一会儿后,她就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记得他伸手要去褪她的三角短裤时,她还配合着抬了一下屁股……醒来后她很庆幸自己幸好是经历的一场梦。让她感到有些害怕的是她怎么会做起那样离奇的梦?
   过了些日子,老花在附近的旧船市场上又买了一条载重一百吨的旧水泥船,将铁船让给了儿子媳妇,他们老两口上了旧船。那时江南一带的航道风传要淘汰水泥船,旧船价格很便宜,老花说,再混几年就准备同红女一起回老家种田带孙子。春福也收到了哥哥春龙的回信,信中说,他一定在大寒前赶回来为父母迁坟,还说明年清明节要将全家人都带回来给二老上坟。
   后来,为大王庄房子动工的事,春福又回了趟老家。
   为了减轻红丫头的负担,场上又新雇了一个帮忙烧饭的人,那人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太,是砂石场附近村子里的,叫根娣,老家也是苏北人,刚解放的那会儿,她爸妈在这边拾荒将她嫁在这里,现在两个女儿都出了门住在镇上。老头子走得早,她一个人在村里挺无聊,说要找点事情做做,有人就把她介绍到这里。老人勤劳朴实,烧菜的手艺也不错,典型的江南风味,红丫头很喜欢她,因为她老伴姓顾,大家都叫她顾阿姨,没事时就帮她择菜烧火。
           四
  进了农历的腊月就快要交大寒了。春福从电话中知道了江西的哥哥嫂嫂已经在那边动了身,他们约定先到上海这里来会合,然后再一起回老家,因为现在乘火车必须经过南昌、绕道上海,以前乘长江大轮时只经过九江和南京。现在交通方便了,顶多在路上过两宿。哥嫂到上海的那天,春福在镇上找了辆微型面包车,带上红丫头一起去市里接站。考虑到弟兄俩已经分别二十多年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见了面不容易认得出来,采莲还特地用一块硬纸板做了块个牌子,上面写了“春龙”两个字。后来那块牌子没用上,因为春福在出口处老远就认出了哥哥嫂子,只是见了面后,哥嫂都认不出当年的二侉子,嫂子和红丫头因为在生产队里一起上过工,再加上她们的变化好像也不是太大,一见面就都认出来了。也难怪,哥嫂离家时,春福还是个孩子,如今也已步入中年,与当时已经成年的那三个人相比,自然变化会大些。哥哥比春福大十岁,嫂子翠英与哥哥同龄,他们都比红丫头这个弟媳小两岁。当年在生产队里,翠英虽然是红丫头的晚辈,但因为年龄相仿,也很少叫她表婶,都是没大没小地叫她红丫头。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红丫头显得比嫂子要嫩气些,毕竟嫂子还没退休,还要天天在林场上山干活,要比红丫头辛苦得多,再加上她在那边领大了四个孩子,人又长得高些,粗壮些,自然会显得老气些。
  为了不影响场上的生意,只好叫在船上装货的老花夫妻停下来上岸帮助照应几天。虽然采莲说过:“没事,我能照管得过来。”但他们还是不放心,有老花上岸管事,红女晚上陪着采莲,顺便帮帮食堂里的顾阿姨,他们一点儿顾虑都没有,当然也不会让老花吃亏,多算些运费给他就行了。
  他们一行四人这次在大王庄耽搁了一个星期,还是住在冬才家里,幸好冬才家里房子宽敞,是前年才盖起来的三上三下的老式楼房。上世纪九十年代,农村中还不曾有人砌得起别墅,砌了不少这样的造价不高的简易楼房。
  迁坟的那天,按照旧俗,请了八个“扶冲”的(那里将出殡抬棺材叫“扶冲”)虽然没多少东西抬,就是些腐朽的木板和骨殖,但还是要遵旧制凑足八个人,寓意是用八抬大轿替他们搬家。他们的爸爸已经死了三十好几年了,那时还不曾农业合作化,家里死了人都是埋在自家田里,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集体经营,现在这块地又分给人家作了承包田。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冬麦,一时找不到确切的位置,只能恁老支书的印象试挖了好几处才找到。因为尸骨和腐棺已经深埋过一次,分不清也拾不全,只是将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的烂木板和遗骨全部捡走去重新安葬。其实也就那点儿象征意义而已。那天春龙忍不住地流了好一会儿眼泪,父亲去世时他才11岁,只是依稀有点模糊的记忆,母亲走时又没能通知他回来奔丧,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后来他们又在公墓上忙活了四五天,他们先是运去了一些红砖和水泥等材料,接着春福就亲自动手为新坟砌了一座坟台,春龙他们三个人就给这位瓦工师傅当下手做小工。坟台四周又浇筑了水泥地面,立起了一块大理石的墓碑。使这座新坟在一片荒草萋萋的公墓上显得不同凡响鹤立鸡群。同时还以同样的规格将师父的那座坟也装扮一新。与前一座坟不同的是,没有新立墓碑,因为上面的字现在没法刻,按常理,如果红丫头没有改嫁而且年事已高,就应该用红字刻上她的名字,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只好仍将原来的那块刻着师父名字的水泥板立在墓前。一切都弄好了的那天适逢星期天,红丫头又去娘家将两个儿子带过来烧纸磕头。包括请客吃饭在内所有的费用化去了五千多元,春福对他哥嫂说;“这钱我出,你们来来去去的路上还要化钱。”哥嫂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应该平摊,这事春福也不好坚持,说多了会惹哥哥嫂子多心,就象征性地收了他一千元。
  临走的前一天,他们还一起参观了正在砌筑中的别墅,速度不慢,二层已经封顶。这幢房子是局部三层,图纸是春福从苏南带回来的,这边还不曾见到过,估计在那时总造价也需要八九万元(那时还不晓得,二十年后,这样的房子土建就要五六十万元!)。那个包工的师傅算起来还是春福的师兄弟,他告诉春福,明年清明节前估计能全部完工,就是来不及装修。春福说:“你先替我简单地弄一下,明年清明节有好多的人要回来祭祖,还要请和尚做佛事,这事不能跟人家借房子。”“这个没问题,就是不装修也能办好你说的那些事,反正伙食是请人家“家宴”来办。”后来春福又回头跟哥嫂说:“弄好了,专门留一个房间给你们,等退了休就常回来住住。”他这话说得哥哥嫂子心里暖暖的。
  第八章:采莲的心思
  第二年清明节的前几天,江西那边浩浩荡荡地回来了八个人,原来只准备回来五个,就是春龙夫妻加上二个女儿和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后来大女儿一家三口也跟了回来,大女婿说:“我们也一起回去玩几天,就权当是出去旅游了。”大女婿姓李叫李诚,老家是安徽人,他爸妈也是五八年逃荒过去的。春龙的大女儿叫招弟,二女儿叫连弟,老三叫盼弟,还是三丫头有本事,终于替爸妈“盼”来了个宝贝弟弟。弟弟取名宝华,岁数比春福家的双宝儿还小几岁。招弟还带来了刚过了周岁的儿子,这个第三代是一路上大家的开心果。
  春福他们这边,采莲也是要一起回去的,虽然她跟陈氏家族没多少瓜葛,但这回春福也计划要另外做一台喜斋,超度一下当年的表叔兼师父,采莲是师父唯一的亲骨肉,自然是要回去磕头的。再说,这边丢给老花全权打理,他们也没什么不放心。
  春福一家是在哥哥的前一天赶回大王庄的。其时,冬才也早就为他们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新别墅里已经铺好了地砖,墙壁也先用白水泥粉刷了一遍。空无一物的大房子内搁了好几张铺,除了从冬才家里搬过来的,还跟人家借了几张旧式床,这些年,农村人的家具也已经开始升级换代了,这些旧物件大都闲置的家里。因为厨房里一无所有,没法办伙食,只能还在冬才家搭伙。幸好冬才家的那个叫桂芬的婆娘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她家房子大,又没多少人,只有个儿子在城里上高中。虽然吃一顿就是两桌人,但她还整天乐呵呵的,一点也不抱怨,她说她喜欢热潮(方言:热闹)。桂芬的娘家也是红丫头娘家庄上的,也姓孔,在家里与红丫头平辈,叫她姐。当初嫁过来时身份却降了一辈,要改口叫婶,现在经过这一轮调整又恢复了她本来的辈分,仍叫姐。
  春龙弟兄要办的事是为父母做一场“喜斋”,顺带上坟祭祖。所谓“喜斋”就是不限哪一年做,下人过得兴旺,随便找个由头,如某位亡人百岁冥寿或是某位亡人逝世整十年、二十年……即使什么由头都没有也都可以随时请和尚为亡人做一场佛事,超度死者的亡灵。喜斋虽然也是白事,但其中是有一点喜庆成分的,后代人如果过得不好,哪个会没事找事去化钱做斋?做喜斋的动机有两个方面,一是上人在世时或在去世那会儿,因为种种原因子女没能尽到孝,老是觉得对上人有愧疚,化掉些钱做场佛事,会觉得心安些。二是有些人父母在世时就是个不孝忤逆的儿子,那些人做喜斋纯粹是为了化钱显摆自己日子过得风光,与超度父母的亡灵好像没什么关系。
  过去,做喜斋的规模是很大的,凡是平时有点来往的亲戚、朋友和族中的紧本家都要到场,按照既定的旧例,有的亲戚要办酒菜祭供(仅限于出了嫁的女儿、侄女、孙女),不过现在也在改革,大都是买一捆冥纸外加一份红包。陈家的亲戚不多,大王庄以王姓为主,姓陈的没几户人家,他们又没有姐姐妹妹,因此不请外客时只有三四桌人吃饭。好在现在有专门跟人家承包办家宴的班子,锅碗瓢盆桌子板凳全是人家带过来,不要主家烦神,连帐蓬都一应俱全。经堂设在别墅楼下的客厅里,十三个和尚吹吹打打的闹腾了大半夜。虽然那些所谓和尚,全是些吃肉、喝酒、嫖婆娘的冒牌货,但敲敲打打念起经来也有点像那么一回事。第二天中午结斋“下红”的最后一餐,另外请了十几桌外客,远亲近邻一户不落地请了个遍。那时的物价不高,菜肴的也并没有后来那么丰盛,喝二十元一瓶的酒抽10元一盒的烟就算是规格不低了。因此,弟兄俩结账时总共才化了五千多元。
  结过了账,从江西回来的大部队就先动身回去了,他们大都要回去上班上学,不能担搁。春福一家还要留下来接着为师父做一场佛事。虽然接下来的这项活动是春福一个人出钱主办的,但主祭人只能算是采莲和大双沈仁山(大双算是过继到沈家的),就目前情况而言,春福和红丫头都不是这场活动的正式参与人,春福只能算是师徒关系,红丫头已经“跨午槛”(改嫁)进了陈家,也就更算不上是沈家人了。经堂也要挪到沈家老宅里,因为老宅快要倒塌了,只好安排在冬才家中,冬才是沈家的长侄,他有这个资格。
  忙过这件事,就过了清明节。他们临走时又将别墅装修的事托付给了冬才,又去了一趟孔家舍后,才一起如释重负似的回了上海。
  那年秋天,儿子沈仁山和陈仁海同时进入了镇上的一所中学。学校是寄宿,每个周末都要回到大王庄的别墅里,红丫头的爸妈也搬来了大王庄照顾外孙子。那年春节,春福他们一家也从上海回来,在大王庄别墅里过的年。
  第二年春天,红丫头的爸爸哮喘病加重,不治身亡。后来又祸不单至,刚忙完了老爸的丧事,妈妈又不小心摔了个跟头,摔成了胯骨骨折。当他们用车子将她带到县城医院准备为她做接骨手术时,医生却说,因为年龄偏大,心脏又不好,怕耐受不住手术的折腾,只能卧床静养。这样一来,红丫头就只能赶回家中照顾儿子服侍妈妈了。
  与此同时,上海那边的生意却越来越红火,房地产在持续升温,房价一天一个价。与其相应的建筑材料行情也水涨船高。陈老板也愈来愈像个大老板了。为了业务需要,也为了在同行面前不丢份,他买了一辆二手桑塔纳轿车,一边先找了当地的一个驾驶员开着,一边又让文涛那小伙去学驾驶,春福此举也算是用心良苦,一方面他想等到文涛拿到驾照后,出去时三人同行,少了些尴尬;另一方面也希望他和采莲多接触,最终能走到一起。如果纯粹是财务方面的事,采莲一个人能办好,就叫文涛开车同她一起去。哪晓得,没过几天采莲也闹着要学驾驶,后来他们同时拿到了驾照。当然是要让采莲上岗,让文涛仍去开吊机。春福一般每个月都要回一趟苏北,那时高速高路还不普遍,开车回来路上要走五六个小时,加上采莲又是新手,春福不放心让她把车开回来,都是一个人乘长途车。有时候在家里过一宿又忙着往回赶。
  他每次回来都恨不得将红丫头折腾得死去活来。红丫头有时也会想:这个二侉子真是个傻瓜,上海那边的一些浴室里有的是小姐,他就不能就地解决一下,再说,还有采莲那块肥肉整天在他眼头上转,他只要一张嘴,那块肥肉就掉嘴里了……想到这里就又觉得有点罪过,哪有做妈妈的这么瞎想的?
  一转眼又到了夏天。采莲的驾驶技术已经很娴熟了。一天,春福跟她说:
  “不如下回出门也带上文涛,他虽然也同你一起拿的驾照,但还不曾有过练车的机会,时间长了学到的东西就会荒废掉,让他也练练手,等他手也熟了,下次回家就能带上他两个人换着开了。”其实春福话里还有话,你终究是要嫁人的,总不能让你老当我的驾驶员。他虽然没说出口,但采莲那丫头却识破了他的心思,就笑着说:
  “也好,等到哪一天陈老板嫌我开得不好就炒我的鱿鱼。”
  “嫌倒是不敢,我是怕有一天那个小伙把我的宝贝女儿拐跑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开车。”春福从来不曾跟采莲说过玩笑话,这次是顺着采莲的话说的。采莲听了就接着说:
  “你别想得美,哪个都把我拐不走,我就这样赖在你的眼头上。”
  青年人接受新事物是挺容易的,文涛没跟几天车,就能把车开得稳稳当当的。过了些日子,他们一起开车回了趟苏北。后上手的文涛好像开得比采莲更有自信,其实他们中的哪一个都能单独将车子开回来,只是春福有点不放心而已。这回他们在家里过了两宿,到家后,春福就叫文涛就将车子开回了他自己的老家,顺便看一下他爸妈,约定第三天早上来带他们回上海。文涛的家在更北边一些,离这边还有几十里路。
  别墅的一、二层都各有一间面积挺大的主卧室,另外还有三四个小些的房间,。楼上楼下都有卫生间,空调太阳能电视机一应俱全。那时这样装备齐全的住宅在农村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特别是客厅里的那台大彩电,是才出现不久的新鲜玩意,售价高达两千多元。春福和红丫头的卧室在二楼,不过现在二楼上几乎没人住,红丫要照顾妈妈,同妈妈一起睡在楼下的大房间里。只有在春福从上海风尘朴朴赶回来时,二楼那间堪称豪华的主卧室才会有一段时间风光无限。采莲和两个弟弟也都有各自的房间,只是这回她直接睡在婆奶奶的房里,说是“正好跟妈妈换班照顾婆奶奶。”
  晚上,采莲尽心尽职地先帮助婆奶奶洗了澡,然后自己才进了浴间,老人的大腿已经疼得轻了些,有人搀扶着也能慢慢地挪几步。采莲跟婆奶奶是有感情的,她跟婆奶奶抵足而眠了好多年,是婆奶奶看着她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如今,这个二十四岁的老姑娘至今还待字闺中成了她说不出口的一桩心思。白天,她看到了那个开车子的小伙仪表堂堂又机灵文静,心想如果能和采莲谈成了,倒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姻缘。她悄悄地问春福:“现在怎么样了?”春福说:“还在谈着呢。”听话音像是希望不大。不晓得这死丫头想哪儿去了,她想好好地问问她。
  采莲从浴间里出来时什么也没穿,只是大大咧咧地围了条浴巾,那张泛着红晕的粉脸像个熟透了的苹果,高高耸立着的双乳丰满而挺拔,好像比她妈妈当年生过第一个孩子后还要张扬一些。加上那纤纤细腰、凝脂一样雪白的肌肤和包裹在浴巾里的翘臀,处处都显示出一个成熟女人的妩媚。老人心想,这丫头是同时遗传了红丫头姣好的面容和她爸相对伟岸的身材。等她穿上睡衣上了铺,婆奶奶就先开了口,她说:
  “采莲,你别嫌我罗嗦,我今天问你的话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现在我问你,那个开车子的小伙是不是叫文涛?听说你们谈了几年了,到现还没定下来,人家那一点配不上你?”
  其实,采莲早就晓得她今晚要过这一关,这几年难得有机会跟她两个人在一起,她知道这是婆奶奶对她关心,完全是为了她好。于是她也就老老实实地告诉她:
  “那个人的条件倒是没有什么地方配不上我,甚至我还有点配不上他。但是,我总觉得他太文弱,不像个男子汉,不是我理想中要找的人,婆奶奶你说,我是找个男人做丈夫,又不是找个人跟他结拜姐妹?”
  “那你告诉婆奶奶,你想找个什么样子的人?”
  “我老实告诉你,我就想找个像二侉子哥哥这样的既有情有意又敢作敢为的人。我想再等等,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就他一个?婆奶奶你别为我着急,我不会嫁不出去在家做老姑娘的,人家城里的姑娘很少有人在25岁之前结婚的。”
  “你也不算小了,二十四了。”
  “实足年龄才二十三。”
  “农村中没人提什么实足年龄。”
  她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好长时间话,婆奶奶晓得采莲全是说的真话,就不好再问下去了。就是心里好像多了个解不开的结,这丫头莫非是恋上了她的继父?要是真的,将如何是好?
  在楼上的那间大房间里,春福和红丫头正在重复着一出久演不衰的闹剧,不过比起前几次的久别重逢好像少了些男欢女爱的激情,气氛有些沉闷。问题是出在红丫头身上,因为他们每次小聚都是刻意避开红丫头经期的,这回却撞上了,并不是春福记错了日子,而是红丫头在这方面突然乱了节奏,为此,红丫头还特地悄悄地问了一回队里的那个比她大几岁的胖姐,胖姐告诉她说,是正常现象,表明她到了绝经期,快要绝经的女人总会有一段时间不上规矩。她听后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那晚,他们一进了房,春福就像往常一样将房门关上了,然后就猴急地抱着她亲嘴摸奶子,当他在她的胯间触碰到了那条姨妈巾时,立刻就泄了气。红丫头幽幽地告诉他说:
  “这回有点不巧,你要是等两天回来就好了,也不知怎么啦,上次早到了四五天,这回又迟到了七八天,胖姐还说是正常现象,说我到了绝经的年龄。看来我真的是老了。”
  春福就笑着安慰她说:“没事,那玩意儿不来顶好,以后在一起就不再受它的限制了,你说是吧?”
  “你说得倒轻巧,就怕我老了,经不住你那样瞎折腾。”
  “哪能呢,我那回不都是你手下败将?”
  春福先洗过澡后,就背靠着床头看电视,那是一台14英寸的彩电,虽然不大,但在那时还是挺稀罕的,听说全大王庄除了他家,另外只有两台黑白的。当红丫头一丝不挂地从浴室出来时,春福发现她竟然还没换上干净的姨妈巾,依然是那副娇小而曼妙的身材,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觉得她一点儿也不老。他原以为今晚肯定是没戏了,哪晓得这满目春光又将刚熄灭了的那团火点着了,理智告诉他,这个心爱的女人分明是为了不让他扫兴,要勉为其难地为他尽妇道。他心想,今晚最好别碰她,不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胯间那话儿好像并不肯轻易善罢干休,此刻已经坚硬如铁般地高高昂起。她轻轻地坐到了他的身旁,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却抓住了那个蠢蠢欲动的家伙。她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没事了,不要紧了,好像已经过去了。”此时情不自禁的他已顾不得女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一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他们云收雨散后,他对她说:“今晚难为你了,要不我扶你去再好好地洗一下?”她说:“也好,你还算有良心,不过你要扶着我,我浑身像散了架。”
  第二天是周末,仁山仁海弟兄俩也从学校回来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了顿团圆饭,次日,文涛早早地将车子开了过来。出发时,红丫头妈妈看到了文涛一个人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春福和采莲一左一右地坐在后排,她心里那个解不开的结好像又紧了些。
  又过了些日子,孩子们都放了暑假。因为老人行动不便,这个暑期她们只能在家乡过了。那年夏天特别热,红丫头又要服侍妈妈又要照顾两个小的,比平常时忙得多。好在上次春福从上海带回了一台洗衣机,还减轻了她的一些负担。虽然以前每个夏天在上海过,红丫头也并不清闲,只是今年情况有些不同,妈妈帮不了她忙,反而象个大孩子似的要人照顾。不过,她觉得她欠妈妈和两个孩子太多了,忙一点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补偿,就是让她有点忧心忡忡的是她的身体好像是出了些问题,就这么点儿并不太累人的家务活,却让她老是觉得没来由地力不从心,疲惫不堪。
  身体上问题好像还是出在“下面”,不定期光顾的大姨妈有时量很大,还伴有下腹疼痛、尿频尿急、心慌气短等以前不曾有过的症状。镜子里的她,面色苍白,显得十分憔悴。一天晚上,她接到了上海打过来的电话,春福说,那边特别忙,这个月抽不出时间回来看她们,她说,你忙你的,家里没事。那晚,她躺在妈妈的身边,轻轻地揉搓着疼痛的下腹,突然摸到了里面好像有个硬块,她吃了一惊,心想:是不是长了个不好的东西?她决定先不告诉妈妈,明天找个由头去楚水县城大医院检查一下。
  第二天早上,她服侍妈妈吃过了早饭,就叫醒了睡在楼上的仁山仁海(那天正好是周末),她对儿子说:“今天要到城里去替你们买几件衣服,去年夏天穿的T恤衫已经紧巴巴的了,早饭在厨房铁锅里,中饭也已经煮好在电饭煲里,冰箱里还有昨天煮的一碗鱼。你们两个要照顾好婆奶奶,她如果要起来,你们一边一个扶着她,我下午就回来。”
  只要步行三四里路就能搭上去楚水城的班车。红丫头虽然去过像上海那样特别大的城市,也到过苏南那边许多县城,但却一次也没去过这座家乡小城。过去,这里都习惯将乡下女人叫“不上街”,大部分女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她以前听人说过,城里有个最大的医院叫人民医院,在那里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查得出来,庄上有好几个人在那里开过刀。正好车上有几个人也是去人民医院的,跟她说,医院离车站不远,下了车跟他们一起走。那时楚水县城没现在这么大,可能连现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果然下了车只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妇科诊室的那位女医生,认真地听了她的一番陈述后,又细致地触摸了一会她的下腹,然后又开出了几张检查化验的单子让她逐一检查。完事后,那位医生对她说:
  “基本上可以确诊你的子宫中长了肌瘤,而且不止一个,不过你别紧张,这种病是常见的妇科病,大多数是良性的,也就是就它不是子宫癌,一般情况是可以通过药物或者手术摘除治疗好的,但也有个别情况会发生恶变,那样的话就有点麻烦了。对于你这种情况,建议你先开些药回去吃一段时间,再看情况是否需要手术切除。”
  红丫头听后就问:“现在能不能确定长的这些东西是良性还是恶性?”
  “这个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必须要在切除下来的瘤子上取活体进行分析才能确定,我只能告诉你像你这种情况,恶性的可能性很小。至于以后会像哪个方面发展,现在谁也预测不了。”她听了就全明白了,医生说的既有道理又留有充分的余地,她算是放下了一大半的心,但还有点儿在悬着。她拿了一大包药就匆匆地回来了。
  晚上,她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妈妈。老人说:
  “早上我不曾好问你,我就猜到你是有事瞒着我,我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好,八成是去医院查身体,这情况没什么大事,前些年孔家舍有两个人得过这病,一个后来将子宫拿掉了,一个没拿,现在都好好的。”
  红丫头说:“也不能说没事,听说大王庄就有一个叫兰贞的婆娘拿掉了子宫后只过了一年多。有事没事也只好随它去了。反正人的寿命是有定数的。”
  “你别瞎说,你还不到五十岁呢。快别瞎想了,先把这批药吃掉,看情况再说。”
  半个月后,红丫头又坐到了那位妇科医生面前,医生看到她脸色仍然是那么苍白,其它症状也没有明显的好转,就建议她尽快住院做手术。她说:“做过了手术也好进一步确定是否有恶变的可能,以便及早对症治疗。”红丫头说,男人还在上海,要等他回来商量一下,医生也没给她开药就让她回来了,并再三嘱咐要尽快决定。
  第九章:红丫头为爱离婚
            一
  那天夜里,红丫头母女说了半夜的话。先是红丫头开的头,她说:“我已经给春福打过电话了,他说明天下午肯定会赶到家。”
  “你是向他怎么说的?”
  “我是说你的大腿疼得更凶了,叫他把车子开回来带你去上海检查一下。”
  “这样也好,等他到家后再把你的情况告诉他。”
  过了会儿,红丫头又说:“妈,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久了,今天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要跟我商量的这件我也猜得出来,你是打算和二侉子离婚?”红丫头没料到妈妈也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真是知女莫如母。
  “不错,这些日子我想得很多,你看我一转眼就是五十岁的人了,他才三十多,跟他越来越觉得不般配了,我现在又得了这病,就是不死也会老得更快。虽然他对我很好,而且不管我将来老成什么样子他也不会嫌弃我,但是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再这样拖下去,我怕把他耽误了,那样的话,我可能要为我的自私留下终生遗憾。妈妈,你说呢?”
  “我也早就替你想过这个问题了,这样好是好,就是太苦了你了。”自从上次她和外孙女儿谈过话,她就一直苦苦地寻思,不过就是不曾忍心将谈话内容告诉女儿罢了。
  “这事我也都想通了,我经历了两次婚姻,两个男人都对我很好,特别是这个二侉子,我原以为他要同我并家是一时心血来潮,哪晓得他还真的是想和我白头偕老,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这十几年非同寻常的恩爱,是胜过有些夫妻几十年终生相守的,更加令人欣慰的是我们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作为一个女人,我应该知足了。你说呢,妈。”
  “你能这样想得开,我就放心了。不过,要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二侉子的为人你是清楚的,他一定不会轻易答应,再加上你现在又得了病,打死他都不会同意。还有,采莲那丫头会以为你要离婚纯粹是为了给她腾位子,她道德良心上有压力,肯定也会竭力反对。你说是不是这情况?”
  “这事我倒是想过了,二侉子那人重情义,我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办法。明天回来,他肯定要急着催我去做手术,我不忙,他如果不答应我的要求,这手术我就坚决不做,磨几天,为了救我,估计他会答应的。至于说到采莲那丫头,说句实话,我是既为了春福,也是为了她。你说,我难道不应该给她让位子吗?我又不是看不出来,这些年她谁也看不上,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放不下她心目中的二侉子“哥哥”?我难道不应该成全他们吗?再说,让她来接我的班,对我们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十分完美的选择。虽然春福可能暂时不会接受她,但过些日子他们肯定是能走到一起的。我现在的这个决定,就是如果万有在天有灵的话,他也一定会赞同的。记得当初,万有临终时曾跟我说过这档子事,他说:‘二侉子是个好小伙,可惜以后我家怕是跟他没什么缘分了,我常想,如果你再小上五六岁。或许能将他留在家中跟你伙着过,他重情义,估计不会拒绝,可惜年龄差得太多了,我们开不了这口。还有假如采莲的岁数再大上五六岁,还能将他留在家中做女婿。现在是两头不着实,只能等到把我打发走了后,叫他去自奔前程了。’他还说;‘我走后,你尽快地找个年龄相当的人过日子,别再去计较什么三年二年的,我们注定了就这么长时间的缘分,别再挂着牵着,你还年轻,好好过你的下半辈子。’到了现在这情况,你说,我让他们两个一起过,是不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她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么多,妈妈听了觉得她说的句句在理。原来万有临走时就有过这个打算,现在经过了这一段十多年的“过渡时期”,终于等到时机成熟了,也就是说到了红丫头要果断地作出牺牲的时候了。于是妈妈就说:
  “这样也好,你明天晚上要好好地跟他谈,千万别谈崩了让人家笑话。”
  “这个肯定不会,我了解他,只要我答应去做手术,他什么事都会依我。”
  “这事要是谈成了,你可千万不要太难过,大家还是一家人,就是换了个名分,你好好地看你的病,把仁山仁海培养成人。还有,妈妈还指望你服侍呢,”
  后来,娘俩还商定,在明天春福到家前将老支书老两口请过来,由妈妈先跟他们通个气,免得他们觉得很突然。
  第二天上午,老支书两口就早早地被请到了妈妈的床前。妈妈向他们先说了这个家庭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情况,后来又说到红丫头得的病和红丫头的打算。最后她说:
  “这事是红丫头昨天夜里才跟我说的,我也没得主意,不晓得是支持她还是反对她,这么多年了,你二老算得上是他们的家长,二侉子马上就要到家了,红丫头准备晚上与他摊开来谈。我想讨讨你们的主意,我是应该拦住红丫头呢,还是由他们去?”
  老支书听了这些话后说:“我觉得红丫头的想法是对的,当初他们走到一起,本来就是个错误,现在快刀斩乱麻还不算迟,谁都没有耽误,如果再拖几年,情况就不同了,你说呢?”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冬才妈也说了话,她说:“好是再好没得,就是苦了红丫头了,”
  老支书却不这样看,他说:“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还是一家人,不过就是换了个称呼而已。”
  冬才妈又接着说:“那样的话,虽然不违反婚姻法,但是原来的婆娘变成了丈母娘,总觉得家里家外都别扭、难听。”
  “这是没办法的事,也许时间长了就会习惯了。”
  老两口一挑一答的,红丫头妈妈心里就有数了,晓得他们是赞同这样做的。
  傍晚时分,春福到家了,这回车子是文涛一个人开的,采莲没回来,红丫头心想,不回来更好,她准备晚上跟春福摊牌时先不提采莲的事,这样他可能会容易接受些,采莲的事放到第二步,只要第一步成了事实,第二步也就水到渠成了,先不着急。
  春福看过了红丫头的病历,先是吃了一惊,后来就跟红丫头说:“没事,你别紧张,这病很多人得过,做过手术就没事了。等会儿我去找冬才商量下,看能不能麻烦桂芬嫂子照顾几天妈妈,明天我们就一起去上海。”红丫头说:“这事明天再说,如果要做的话,我还是想在楚水县城做。”
  那天夜深人静时,他们开始了一场艰难的的谈判。先是红丫头直捣其祥地说:
  “今天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我想了很久,我要跟你离婚。”一开始春福以为是听错了,后来看到她十分认真的表情才觉得她是经过深思熟虑过了的,他说:
  “今天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
  “其实,这念头我早就有了,当初我们稀里糊涂地成了夫妻,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不过,正是那个美丽的错误让我过了十四年无比幸福的好日子,还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我知足了。以前,我曾想过,如果你还是灰头土脸地在家里种田,或许我们的婚姻还能凑乎到我走的那一天。你师父刚走的那会儿,我就想到,如果继续把你留下来就会害了你,你舍不得离开我们娘俩,我就晓得你除了同情我们娘俩还对我有那个意思。后来,为了还债,我们一起去了江南,本来想混个一两年把债还掉就替你找人成家,哪晓得你死乞白赖地粘着我,再加上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觉得我们两人还算般配,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日子,我也就舍不得离开你了……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是大老板,好像越过越年轻,我呢,马上就是五十岁的老太婆了,现在又得了这病,还不一定能不能挺得过来,因此,是到了我们采取果断措施的时候了。当然,分是分不开了,因为我们有了两个这么大的孩子,我以后也不会再去跟什么别人,与你办一个手续也就是给了你名分上的自由。这事情如果早三四年办可能比现在办会更好,不过现在还不晚,再拖下去对大家都不好。我虽然知道你一直到现在还是喜欢我的,将来我再老再丑你也不会不要我,但我怕这病拖的时间长了会把你们耽误了,所以我决定在做手术前要跟你把手续办好,然后再替你师父坟上做块墓碑,把我的名字也刻上去,我跟了你十四年,现在回到他身边,我想你师父也是不会怪我的。这事,你同意不同意都必须办,否则的话,我宁可不做这个手术,也不排除我会弄点农药自我了断!”
  红丫头把这些心里话全说出来后,好像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说到最后还像是有了些义无反顾的激动。她虽然自始至终一句没提采莲,但春福是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的,特别是后面说到的怕“把你们耽误了”的那个“们”字,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其实他已经预料到她会有这个不同寻常的举动了,她是为了她一直心爱着的他,也为了她的女儿。他想,他今天说不过她,她决心已定,只能先答应她去办这个所谓手续,等到她病情好些,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说服采莲嫁出去,事情就不难办了。于是春福便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处处想的是别人,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我知道今天我没法说服你改变主意,我只能答应你,等你病好了再说。不过手续也不是容易办得下来的,人家会问离婚的原因,还有财产分割、儿子归属方方面面的麻烦事。”
  “你能答应就好,那些都由我去说,没什么原因,主要是我老了,不愿意再跟你这个小朋友过了,至于说到财产,我什么也不要,我跟你两个儿子一起过,难道我还愁你会把我们饿死。”她心里还在说:“我还有可能升职当你的丈母娘,哪有女儿女婿不孝敬丈母娘的?”
  他们后来还商定,离婚的事先不在村里公开;手术在楚水人民医院做,明天就去,手术期间叫采莲回来帮助照顾,家里这一头请冬才家的桂芬帮忙服侍妈妈几天。
  一切都达成协议后,他们又分别洗过了澡,红丫头又像往常一样地温柔起来了,她轻声说:
  “好了,我们今夜还能再做一次合法的夫妻。”
  “我可不以为是最后一次啊。”
  “假如以后再这样就算是偷情了。”
  “偷情又不犯法。”
  “犯法倒是谈不上,不过你的老婆会过来捉奸的。”
  “那样的话,我宁愿打光棍。”
  他们说笑了会儿就扭到了一起。好像刚才谈的那些话题都与他们自己没关系。
  第二天大早,春福就先跟上海那边老花通了电话,告诉他红丫头开刀的事,请他们夫妇再上岸照顾几天场子。后来又告诉采莲这边的情况,叫她将手头上的事交给老花,立即乘班车赶回来。冬才那边昨晚就说好了,家里没人时请他家桂芬过来照顾几天老人,好在住得不算远,桂芬说:“你们别担心婆奶奶,晚上我跟她睡。”一切都安排停当后,文涛就开车载着他们夫妇去了楚水人民医院。
  办好了住院手续,就是例行的术前检查,有几项需要空腹检查的还要等到次日上午。检查报告出来的那天下午,他们接到医生的通知,手术定于后天下午。人民医院的病房常年都是人满为患,连过道边上都是加床,他们这个病房六个床位,在当时就是是比较高级了。
  他们约定明天去民政局办离婚,他们只有明天一天时间了,不过,这个决定除了红丫头妈妈,目前还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晚上他们没在病房过宿,在一个叫如家的宾馆开了一个标间,另外还给文涛开了间单人房。他们准备好好地为十四年的合法夫妻生活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民政局婚姻登记机关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大姐,那位态度和蔼的大姐认真地了解了他们的来意,看过了带去的有关材料,说:“还缺一份重要的材料,协议离婚必须有一份双方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你们商量好,到大门口请人代写一下,还要复印一式三份。”门口有一个摆摊替人代写诉状的老头,那人倒是挺内行,将离婚理由、子女归属、财产分割等该写的全都写上了,这些问题他们以前都没考虑过,既然非要写全,他们只好让老头写上:离婚理由是感情不和;两个儿子一方一个;别墅归女方,男方按月支付给女方生活费若干元……协议写好了又拿到复印店里去复印,一切都办妥了后就到了下班时间,他们只好到下午再来。
  下午,那位老大姐办得相当细致认真,她本能地觉得这对夫妻不像是感情不和,倒是觉得他们年龄悬殊很大,心想或许还有其它方面的隐情。于是,为了慎重,她又分别跟两人谈了话,红丫头只好直言相告。最后她跟红丫头说:“听了你们的故事,让我很感动,你能主动作出这样的选择,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不过,我想,假如你们离了,你姑娘最终没能和他走到一起,你还打算和他复婚吗?”红丫头说:“这个可能性不大,我会千方百计地促成他们的。即使他们成不了,我也不可能再跟他复婚,你知道,我们年龄相差这么多,当初是我犯了个错误,我怎么会再去影响他下半辈子的幸福呢?”
  手续办完后,那位大姐望着他们缓缓离去的身影,感慨万分地对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助手说:“我做了这么多年这方面的工作,这是唯一一对不是为了彼此怨恨寻求解脱而来离婚的,他们是真正为爱而分手的。”
  他们回到宾馆后就接到了采莲的电话,说:“我已经到了医院门口,你们在哪个病区几号病房?”两人忙起身往外走,春福一边走一边回电话:“医院大门向东100米左右有个如家宾馆,哦,我们已经看到你了。”
  天气早就不那么热了,年长的人已经感到丝丝秋凉,大都穿起了长袖衣裳,但采莲仍穿着夏装,时尚的T恤短裙,引来了这个苏北小城许多行人的目光。
  晚上,标间让给了红丫头母女,春福在文涛的房间里挤了一宿。他们也没开电视,文涛看了会儿书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春福几乎彻夜未眠。他知道,今晚红丫头不会把他们离婚的事告诉采莲,这是他们约好了的,她需要集中精力面对死神的挑战,每一个人在将要手术的前夜都会没来由地浮想联翩。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虽然他明知这是一种很多人做过的小手术,但他就是一直放不下心来,无论怎样,他都希望看到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着。他想到十三岁进师父家的那段虽算贫苦但却很温馨的岁月,想到她那次溺水重生,想到他因腰部摔伤而成就了一段旷世因缘……
  红丫头那边也同样没开电视,母女俩先是东一搭西一搭地谈了好一会儿家常话,期间,红丫头也问过女儿,与文涛谈得怎么样了,采莲说:“差不多快了,你别把我的这事放心上。”红丫头就晓得女儿分明是在敷衍她,他们哪像是谈得差不多了,今天见了面后,不但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个关切的眼神都不曾有。她一度想把心里想对她说的话全都告诉她,后来又觉得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她没力气说。她想,即使她明天万一下不了刀床,她二侉子哥哥会告诉她的,还有那张离婚证书也足以说明她的良苦用心了。
            四
  听到第二天下午动手术,冬才夫妇也在那天上午赶了过来,同时还带来了仁山仁海弟兄。并说家里有冬才爸妈在陪着婆奶奶,叫红丫头安心做手术,
  下午两点刚过,红丫头在众人的安慰鼓励下被护士引领进了手术室。大家就在走廊里开始了漫长而焦虑地等待。手术只做了两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就打开了,那个个子高高的主刀医师告诉大家,手术非常顺利,大家才都松了口气。因为是实施的全麻醉,红丫头被七手八脚地推回病房抬上病床时仍未清醒。
  她安静地躺着,身上除了连着吊瓶还插着几根导管,面色腊黄,春福还第一次发现她的两鬓发际间有几根特别显眼的白发。安排停当后,春福就跟冬才说:“哥,这边没什么事了,要不先叫文涛送你们和儿子们一起回去。”冬才说:“也好,不过我们不要文涛送,班车也很方便。”冬才夫妇走后,春福又与采莲商量说:“文涛在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最好你将他送回家。”采莲说:“反正这几天也用不到车子了,叫他把车子开回去算了,有事再打电话给他。”春福说:“也好。”文涛走后春福又到宾馆退掉一个房间,只留了一个标间,病房里太挤,陪床的人多了,连坐的地方都紧张。他准备和采莲轮流值班。
  那晚,春福和采莲都没离开病房,因为醒了麻醉后,病人剧烈疼痛了好长一段时间。到天快亮时采莲才伏在妈妈的病床边上打了会儿瞌睡,春福则熬了一个通宵,直到早上医生查过房又给病人输上液才到宾馆里眯了会儿。
  采莲服侍妈妈洗过脸后,发现气色比昨天好了些,就问她还疼不疼,红丫头说:“疼得好些了,只是不能动,不能咳嗽,一动就特别疼。”对刚做过手术的病人,医生一般不让喝水,采莲只好隔一会儿就用棉签蘸点水替她涂嘴唇。有一次采莲出去打水,听到有两同病房的家属在拐角处窃窃私语,须莲听到了那两个人是在谈她家的事,她便在拐角那边停了脚步,想听他们谈的是什么。
  有个三十多岁的胖女人说:“这一家三口不晓得是什么关系,那个漂亮的小伙听说是病人的丈夫,可我看来看去,更像是她的儿子?”
  被问的那人是个年长的老妇人,她说:“原来我也以为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后来才听护士说真的是她的男将(方言,指男人,这里是指丈夫),那个姑娘是女儿,是前夫生的。”
  “我看那女儿跟小伙倒是挺般配的,世上的事真是无奇不有。”
  听到这里,采莲就假装什么也听到,提着热水瓶在她们身边快步走过,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因为手术部位与消化系统没什么关连,病人第二天就被准许进点流食,以后的饮食就更没有什么禁忌了。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红丫头好像又有点儿感冒的症状,老想咳又不敢咳,一咳出声,手术部位就会没命地疼。病房里是绝对不允许吸烟的,春福的烟瘾本来就不大,头两天还时不时地到外面去抽支把烟,后来看到她这样,干脆一连两天没碰一回烟,他怕身上的烟味会惹得她想咳。到了第五天,谢天谢地,她的感冒症状好些了,不咳嗽了。疼痛一减轻,饮食也逐步增加了,脸上又开始有了些红晕。
  第六天,老花从上海打来了电话,说有个建筑承包商要跟场上订一大笔供货合同,他拍不了板,最好是春福抽空去亲自处理一下。他将情况告诉了红丫头母女,红丫头说:“你赶快将文涛叫来一起走,我这边没事了,就是采莲也走都没事,我自己能上卫生间。”于是当晚就他和文涛去了上海。临走时他跟采莲说:“宾馆那间房别退,等再好些,扶妈妈去那边洗个澡,也能一起在那里睡几晚,早上医生查房前再回来拿药、挂水。我那边事情一处理好就回来。”那时病房的条件很差,大多数病房里没卫生间。
  那天,采莲从从医生那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病理化验结果出来了,那瘤子是良性。后来她就跟值班护士长打了个招呼,扶妈妈到宾馆洗了回澡。那晚,采莲意外地发现了妈妈的秘密,她看到了那本妈妈藏在包里的离婚证。
  红丫头用的那个包是采莲给她的,采莲用了一年多,嫌式样不好就给了妈妈。在病房里,妈妈都是将那个包像宝贝似的压在枕头下面,采莲心想,那里应该不会有钱,妈妈平时难得单独行动,身上一般不带多少钱。她有点好奇,难道妈妈还有什么秘密瞒着她?晚上乘妈妈去卫生间时,她翻出了妈妈的小包,发现了那本绿色封皮的离婚证(那时离婚证还没改成红色),上面有妈妈和二侉子的照片,还有两个人的签名和指纹,日期是妈妈做手术的前一天。她先是吃了一惊,后来又迅速地将其放回原处,她想,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这几天对她守口如瓶可能有他们的打算,妈妈刚动了手术,她不想把这事拆穿,过些日子妈妈肯定会告诉她的。
              五
  夜里,红丫头睡得特别香甜,主要是因为那病理化验结果让她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同时又因为这些日子欠了觉。病房里挤了那么多的人,陪床的家属大都是坐着过夜,每晚都要到夜深时才静得下来。她舍不得让采莲整夜地坐着,就叫她侧着身子挤在旁边,那么狭窄的的一张床旁边再睡个人,只能紧紧地贴在一起。那丫头又没心没肺的上了铺一会儿便睡着了,红丫头怕她碍到刀口,又怕她滚到地上,不敢睡。直到采莲一觉睡醒了,晓得这样子妈妈睡不成,才下床让她也睡上一会儿。
  听着对面床上妈妈发出的轻微而匀称的鼾声,采莲却辗转反侧没一点睡意。本来应该是会一觉睡到天亮的,现在却被一连串的疑问困扰着。妈妈这样做是为了二侉子哥哥下半生的幸福还是为了给自己腾位子?她知道这两个人一直是彼此相爱着的,看得出来,二侉子也从来不曾有过嫌妈妈老的意思。还有即使妈妈起了这个念头,二侉子哥哥怎么会轻易同意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以他的为人,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莫非他的憨厚老实是假象?这不太可能,这里面肯定还有隐情。她又想到,她曾在妈妈跟前说过,她其所以拖到现在还没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定下来,是因为还没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她希望能碰上像二侉子哥哥那种类型的男人。不过,她从来不曾说过非二侉子哥哥不嫁,更不曾起过要和妈妈抢丈夫的怪异念头。想到这里,她好像有点儿后悔,如果她早一点跟文涛定下来,或许妈妈不会想到要这样苛刻地对待自己?文涛那小伙还在等她,听说家里有个上高中时的同学在追他,他还说不忙。她想,现在还不晚,她随时都能和文涛把事情定下来,不过,那样的话,妈妈会改变初衷与二侉子复婚吗?她想了许多……怎么会这样呢?接下来她将如何面对?
  接下来,她们又在医院过了两个差不多是不眠之夜,第三天晚上妈妈跟采莲说,最好你再去跟护士长商量一下,再让我们出去睡一夜,我看你这两天睡得特别不好,眼圈都有点发黑,出去洗个澡,好好地睡上一觉。那个矮矮胖胖的护士长这几天已经跟采莲混得很熟,只是跟她要了旅社的电话号码就“恩准”了她们的请求,那时手机还不像后来那么普及,而且采莲也不喜欢那种像砖头一样笨重的大哥大。
  那晚,妈妈将一切都告诉了她。妈妈说:
  “我知道你前天翻过我的包,害得你这几天都不曾好好地睡一觉,那晚我实在没力气跟你说,我今天把一切都告诉你。跟他离婚这主意是我提出来的,两年前我就有了这个打算,我得了这病后,就觉得再也不能往下拖了,这几年我老得太快了,跟他站在一起已经像是他的妈妈了。虽然他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我总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我这次就下定了与他分手的决心。”
  “可是,妈妈,我就想不通这个二侉子怎么就会同意你的这个很难让人理解的决定呢?”
  “这个你肯定会想不到的,我是用不同意就坚决不做手术来要挟他的,我还吓唬他说,不肯离就用老鼠药自我了断,他被我吓蒙了才同意的,你知道,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他是爱我的,他是宁可让我和他分手也不会让我离开这个世界的。”
  “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既苦了你自己,也苦了二侉子哥哥,你倒底是为了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给我腾位子?”
  “你要是这么说,我只能告诉你,也有这方面的的考虑,难道有什么不好吗?你不是说过要找个像二侉子哥哥那种类型的人吗,现在让原版的二侉子站到你的面前岂不更好。不过,我跟你说老实话,我的这个举措并不完全是为了你,至少可以说主要不是为了你,我的真正意图是为了你二侉子哥哥下半世的幸福,如果我们分手后,他真能娶到一个像你这样既年轻漂亮又深深爱着他的人为妻,两个人同心协力出双入对地打理他的事业,自然是再好不过了,退一步说,他娶的不是你,但只要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性格贤惠、面目上过得去的女人也比跟我这个老婆子在一起过强许多倍。”
  “你不觉得我跟他的年龄也相差整整一轮,你不怕将来他老了,跟我也不般配吗?”
  “这世界就是这样,男人比自己的老婆大个十来岁并不稀奇,特别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有个年轻貌美的妻子更是再正常不过。反过来,如果是女人的年龄大得离谱情况就不一样了,除非那女的是富婆男的是穷光蛋。”
  “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你这事做得太草率,二侉子哥哥他又不嫌你,何必呢?即使这样,你的如意算盘也不一定能成,首先是二侉子那人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他不可能会接受我,他还会千方百计地谋求与你复婚。还有,从我这方面考虑,你说,继父成了丈夫,前妻成了丈母娘,人家会怎么说?我想趁现在这事还没有公开,我尽快地跟文涛定下来,你们还是悄悄地去把那个证件去换一下。”
  “你们以后的事我也强求不了,我自己的事就这么定了,即使当不成丈母娘,前妻是当定了,哪怕他二侉子从此决心打半辈子光棍,他都别想再沾我的身。”看来她是准备义无反顾地一条道路走到黑了。后来她又说:“好了,说了这么多,我的心意你也知道了,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睡吧,时间不早了。”
  她这一说,让采莲更加没法入睡了,她拿不定主意,她是马上与文涛定下来,让自己跳到圈子外面呢?还是顺着妈妈的意思让大家皆大欢喜呢?那样的话,二侉子哥哥他会要我吗?
  第十章:前妻升职成岳母
  春福在上海过了一个星期后才又匆匆忙忙地地赶了回来,原因是谈判不顺利,走了些弯路,后来又接着处理了一些别的事。他从电话中知道了红丫头已经在两天前出了院,就直接让文涛将车子开回了大王庄。他回来后发现,他在大王庄的身份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原来红丫头已经向每一个前来探视她的人公开了她与二侉子离了婚的秘密,她将那本绿色的离婚证堂而皇之地摆在床头柜上。她在人面前说了许多二侉子的好话,离婚完全是因为她使了些小计谋,目的是为了让二侉子过得更幸福,只是一字未提关于采莲的事。听到的人有的说她大气,也有的说她太傻。
  晚上,文涛征得陈老板的同意后又将车子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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