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镜怎么安装安装问题。入门后左侧有一个长1米6,宽1米3的入户花园,与门同一个平面的宽1米3的墙想装镜子

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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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遥远的你》作者:地黄饮子(完结+番外)
(晋江VIP 完结+番外/温暖/双医生、婚恋)
总下载数:19 非V章节总点击数:200516   总书评数:1657 当前被收藏数:2049 文章积分:21,501,442
写在最前面:一直想写双医生的故事,于是,应运而生,暂计划有两本两对,都有原型,此为之一。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是否在我身边,有种感觉,很近,很遥远。
推荐BGM:Marketa Irglova -- If You Want Me
作者有话说:
1.跪谢叉叉大人奉献的美腻封面~
2.因工作原因,工作日更新时间不是中午就是半夜,更新频率尽量维持隔日更。
3.医院文一定会涉及医学知识和临床相关,这些都会随作者所处环境所接收的教育而来,必定会存在因地域、院校、系统、医院、科室、习惯等等因素所导致的差异,且术业有专攻,作者非全科,所以希望看官能把小说仅仅当作是小说,谢谢~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作之和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岳芪洋,黎糯 ┃ 配角: ┃ 其它:医院,师生,婚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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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 516
文章进度:已完成
全文字数:204472字
是否出版: 已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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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完结文:《流年默相思》《致遥远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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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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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lass="t_f" id="postmessage_ 楔子
  教办老师上A楼找她的时候,她正在为一位昏迷了几天几夜的老爷爷拔去扎在脚上的静脉针。
  “黎糯!通知你们组的同学!中午到观摩室参观手术!十二点!不准迟到缺席!”
  她本就是新手上任第二天,业务生疏。小心翼翼间突闻刺耳女声,于是手一哆嗦,没入皮下的细针生生地被她用壮烈残暴的方式扯了出来。
  一手提着血淋淋的针头,一边转头答应已经飘远了的老师:“好的。”
  回身继续去够挂钩上滴干流净的输液袋,不想无意中扫到了老爷爷长久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呲牙咧嘴了一下。
  一旁的家属欢天喜地一把推开她,扑了上去,大呼:“老爷子!你醒了!”接着,向病房外跑去,直冲楼层最西端的医生办公室,一路扯着嗓子通告天下:“医生医生!快来快来!我们家老爷子醒了!”
  针眼孔斑斑驳驳,细血长流不止。她眯起眼,别过头,用一大团棉花球死命地按住,再挖出胶带一番乱绑,趁着大部队到来之前退出病房。
  在护士台内侧的加药室分类处理完医疗废物,她不禁扶墙默叹:她到底拔得有多撕心裂肺,才能让一个昏迷日久的病人被活活痛醒……
  想到这儿,忽然一阵后怕:若是个不聋不哑、神志清醒的患者,此时估计会追着她满地跑吧。
  不过,这项本领或许能投身ICU领域。
  黎糯乐观地咧咧嘴角,躲进楼梯间,拿出手机**发教办通知。
  噼里啪啦一阵狂按,蹙眉,疑惑渐起。
  她们只是在进行为期两周的医学院大一常规护理见习,教学大纲上有“手术观摩”这一条内容么?哎,不管了,提早接触血腥恐怖也没有坏处,最多闭目养神。
  她无奈仰天抹泪:当初就不应该听妈妈的话,考什么临床医学了,让她这种轻度晕血者情何以堪啊?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黎糯匆匆扒拉完午饭,第一次进到位于外科大楼即C楼24层的手术观摩室。空间偌大,但已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白大褂。
  她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一步熙熙攘攘,退一步随着自动门的开开合合,又陆续进来了不少人,无路可退。
  所幸眼尖,瞄到了前几排最边上的室友路心和,便在无数双卫生眼的欢送中,迅速移动到目标身边。
  路心和一见是她,俏眉一皱,双手一摊,连声抱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她咂咂嘴,说:“知足吧,起码还能见着无影灯的灯罩子。”
  整个空间充满窃窃私语,安静而诡异。
  身边有人不停地在轻声惊叹:“哇,今天这场面多少年才得一见啊!你看到场的那些人物!”
  然后用食指点着人头,一一报出头衔:“市卫生局局长、C大医学院院长、各大附院业务副院长、我院众外科大主任……”
  “最牛叉的,正中间那两位,我没看错吧?当今中国西医中医两大泰斗啊!”
  她伸长脖子,随着介绍者的食指,将观摩室前排座椅上的那些只在书上、墙上、专家门诊列表上,或者百度百科里才会出现的人中人瑞们认了一遍。
  再把脖子伸长一点,可以看到下方——23楼的示教手术室。
  此时,无菌台已铺毕,露出了患者被红棕色碘酊消毒过的光溜溜的腹部;麻醉师盯着仪器屏幕,时不时观察患者、调整数值;洗手护士换上了手术衣,和巡回护士一起清点器械;两棵绿苗苗俱准备就绪,床边等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眼前的架势,加之观摩室里的观众阵容,似乎,太过隆重了些。
  一般这种情况,只有三种可能:不是病人特殊,就是疾病特殊,要不就是主刀特殊。
  可是,身边完全没有人在聊患者的八卦,也没有人对着手术室里挂起的一张张影像片评头论足。
  她不禁好奇:“主刀谁啊?”
  身边的人听到了她的嘀咕,登时往旁边一闪,露出撞见异形般的眼神,连声音都吊高了一个八度:“你竟然不知道!?全美外科新星第一名!岳芪洋!”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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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longchen 于
17:3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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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赐我一朵花开花落
02&&上卷--1
  大二开了门必修课叫医学英语。
  为这门课起名字的人实在含蓄了点,其实TA完全可以向药学的《药学拉丁语》学习,改名叫《医学拉丁语》,或者叫《医学希腊语》也成。
  在拿到医英的课本之前,黎糯从来没有为英语烦恼过。
  她们516寝室,住着临床医学五年制的黎糯和路心和,以及药学的满可盈和舒笑。大家好歹都是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过五关斩六将考进C大的优秀学生,所以大一一年就把四六级轻松过掉,甚至达到了四级优秀率百分百、六级优秀率百分之七十五的傲人佳绩。
  可是,就是这**大英各个考A+的女生,对医英或药学拉丁都没了办法。
  教临五医英的老师是个洋气的文艺女青年,怀揣着一颗骄傲的小内心。
  犹记得初识。她大腹便便,身着一袭森女系卡其色棉麻长裙,对着PPT讲了整整一节课的个人履历。
  “这哪是履历,这是活生生的炫耀!”黎糯心生厌恶,只觉早上匆忙吞下的煎饼在不断上泛。
  那一张张PPT告诉了底下的学生们:这位老师出身如此娇贵,学习如此优秀,丈夫如此能赚,生活如此多娇。
  老师讲得很尽兴,手舞足蹈,以至圆润的身躯似在白色的荧幕中滚来滚去,好像一个人被塞进了麻袋,后又被弃于河中,拼命挣扎。
  末了,她终于咽了口唾沫,摸着肚子说:“我只给你们上四次课,接下来要回美国待产。”
  “回”美国。
  黎糯和路心和相视一笑。
  周围的同学们也渐渐苏醒。
  “老师,您离开之后的课由哪位老师来上呢?”有同学举手提问。
  “是一位毕业于哈佛医学院的帅哥哦!”老师扭了一下找不到腰的腰肢,竟然露出了一丝腼腆。
  同学们心中顿时万马奔腾。
  既然能让极品老师赞不绝口,肯定是个大人物。
  可大家都忘了,能让极品欣赏的,必定也是个极品。
  新老师降临的那天,黎糯拉着路心和早早地去教室占位。然而,不知谁广而告之了全校区,一般大小的阶梯教室被堆得水泄不通。
  她在人**中见到了本校区所有专业的熟脸,除了应当出现的临五、临八和基五、基八的学生,其它什么药学、护理、预防、公卫、法医,统统占了个全。
  这其中必然不缺自己寝室的另外那两位,她们方进门就见到满面桃花的满可盈拽着一脸无奈的舒笑朝她们狂挥手……
  “C大的学生如此好学。”她不由动容。
  路心和却好笑地摇摇头,透过现象揭露本质:“帅哥的力量。”
  新来的帅哥果然没有让**众失望。
  自他目不旁视地走入教室起,周围的惊叹不断。
  挺拔身姿,英俊五官,高贵气质。
  从头到脚,除了白衬衫,一身黑。就和他黑框眼镜下的漆墨瞳孔一般黑得深邃,黑得叫她发冷。
  他在讲台后站定,扫视了一圈教室,抽出一张薄纸,开口:“点名。”
  他不开口也罢,开了口之后,全场冻僵。仿佛有成千上万台3匹空调马力全开,冷风搜搜刮过;又仿佛从天而降一缸医用液氮,-273℃的低温浇得整个空间鸦雀无声。
  黎糯长这么大,头一次切身体验到了能让夏日飘雪的寒骨之音。
  路心和率先解了冻,戳戳她的手臂,咕哝:“他是美国来的?你确定他不是从日本来的?”
  她经提醒,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新老师。
  黑发极短,接近板寸,脸孔白皙,架上黑框,衬得整张脸黑白分明。如此一张雕塑般的脸庞,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和谐。琢磨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帅哥的嘴巴。他的嘴巴没有一丝弧度,平平整整如线,180度。
  黎糯无来由哆嗦了一下,视线胡乱下移。他的衬衫挺括得没有一丝瑕疵或褶皱,西裤也是,包括脚上的皮鞋,擦得乌黑发亮。整身打扮很考究,每件衣物都应该价格不菲,可又够低调,低调得让人误以为只是考究。
  “黎糯。”
  她沉静在打量中,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黎糯。”
  直到那个冰冰冷的声音第二遍响起,她方反应过来,慌慌张张起身,应和:“到”。
  帅哥抬起深不见底的眼眸,无声地杀来一道寒光,劈到她的心坎里。
  抓住身旁的路心和,她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有不详的预感。”
  一分钟后,她的预感成真。
  帅哥点罢名,捧起比砖后的书本,一言不发地走向阶梯教室两条走廊中的右边那条。然后,在第一排的同学身边立正,说:“从第一排开始,先从前往后,再从右往左,依次阅读下书后的词汇表,每人一词。”
  此句话杀伤力之大,杀伤范围之广,全教室无一幸免。
  当下,与本课无关人员纷纷作鸟兽散。
  与本课相关的同学也有一部分想混进杂军潜逃,不幸被帅哥一眼识穿。
  “下课前我会再点一次名。”
  点名最大,泄气作罢,缴械投降。
  词汇阅读极不顺畅地进行着,很不巧,黎糯正坐在第七排最右边的位置上。
  眼看黑皮鞋一步步走近,她低头疯狂百度。
  上天,万能的百度都百不到拉丁文的读音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中指有节奏地“咚咚”敲了两下课桌。
  她认命地起身,用囫囵吞枣的方式糊读了一遍那串字母,轻到不能再轻。
  “再读一遍。”
  “Adenoviridae。”
  逼急了,使出字正腔圆的罗马拼音。
  “你的拉丁语是日本人教的?” 耳边的声音呵气成霜。
  这句话换个时间、地点、人物,是句不错的冷笑话。可惜此情此景……真是句不错的“冷”笑话。
  如果面前有面镜子,她的表情一定是史上最难堪的。
  黎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漫长的学习生涯中让她头痛的只有物理。不过,前不久大物重修通过,她以为自己这下前途坦荡了,不想终极BOSS正在前方迎接她。
  从第二次课开始,帅哥老师的重点从说移到了读。也对,他们毕竟不是学语言的,学医英最关键的是为将来看懂原著、写好SCI文章做铺垫。
  于是,更可怕的事出现了。
  大篇大篇的拉丁阅读如雪花般飞来,其中包括了现代医学原著选读,原版药物说明书以及科普小品,无一不是天书。
  帅哥表示,这些阅读作业他会亲自批改,其成绩记作平时分。此外,每次课都有至少两次的考勤,全勤不加分,有缺勤平时分即归零。
  另外,他还规定,同学们须一周交一篇英语病案和一篇英语手术流程,内容自定,不得抄袭,不得重复,违规者处理同前。
  自此以后,帅哥不再叫帅哥,江湖人称“煞神”——还有比“煞神”更适合他的吗?
  即使同学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怀念起以前的麻袋女老师,也只能向现实屈服,责怪当时的自己太年轻,很傻很天真,不懂得抓住眼前的幸福。
  医科学业繁重,课程多,要求高,作业量也大。双休日,她还得哼哧哼哧拎书回家继续钻研,这其中绝对少不了那一张张拉丁卷子。
  每次楼上的樊师伦同学下楼找她出去逛街,都看见她在愁眉苦脸地翻着拉丁字典。
  终于有一次,樊师伦同学小宇宙爆发。
  “人家读个大学多轻松,你怎么搞得比高三生还苦逼?”
  她正与一陌生词汇作斗争,恍如未闻。
  他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阅读:“你到底在看什么?”
  “你看得懂的话给我解释一下。”她幽幽转脸,苦着张脸道。
  樊师伦同学不屑地瞟了她一眼,埋首端详卷子。
  片刻后,他两眼冒出无数颗闪闪桃心地抬起头:“不愧是C大啊!不愧是C大医学院啊!做个医生还要学土星语!我太崇拜你了!”
  樊师伦同学是她的发小兼闺蜜,爱好:逛街、唱K。性别:男。不要怀疑,他真是个男人,还是个时下最流行的,如韩剧里那些眼线男般,妖气美丽的男人。
  他靠着天生一副好皮相进了某高校的表演系,日子过分其乐无穷,导致难得考个浅显的文化课都像死了亲爹一般痛不欲生,实在让日日苦行僧的黎糯看不下去,动手替他理出了重点。
  “高考比我高了两百多分的才女到底和我这种普通人不一样。”他一直这么摇着尾巴拍她马屁。
  “是你自己太笨了好不好?”黎糯嗤之以鼻。
  樊师伦拉过她书桌上的小镜子,习惯使然臭美地左照照、右照照,说:“让我猜猜,教你们土星语的老师是不是个外表愧对地球,走路晃伐晃伐的老学究?”
  “没啊,挺年轻的,长得也不错。”她实话实说。
  “学语言的?”
  “不是,是外科医生。”
  “哦……”他忽的放下镜子,将长款针织衫往后潇洒地一撩,接着双手举至胸前,十指朝上,神气活现地来来回回踱步,“天天做这个动作的?”
  “把手放两边更适合你”,黎糯哑然失笑,边说边做了个投降的动作,“再说你撩衣服干嘛?”
  “《医龙》里都这么演……”
  他们正闹着,黎妈妈推门进来。
  瞅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樊师伦,正色道:“你在这儿疯玩什么,还不回家该干嘛干嘛去?你嫌你爸妈的面皮太厚,脸丢得不够大是不?”
  樊师伦对黎糯吐吐舌头,转身消失。
  “黎糯,还有你,”妈妈又将矛头对准了她,“晚上岳老的寿宴蛋糕你准备好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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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上卷--3
  生长你妹啊!
  跑车绝尘而去,留下稍显狼狈的黎糯缩在路灯投射范围内。她愤愤然对着路灯就是一脚,然后痛得原地单脚跳……
  运动可以刺激脑细胞生长,她也知道,可是彼运动非此运动好吗?
  医学院的考试周总是降临得特别早,而这学期考的第一门课就是医学英语。
  语言类的课程从来没有重点,也没有范围。医英教研室主任在最后一节课上首次小露了把脸,给了题型和分值后扬长而去。
  同学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动员周身在应试教育下茁壮成长的压题细胞,各显神通,博采众长。
  压题的重中之重在于最后两道大题:英语病案书写及英语手术流程。
  区区两题占卷面分百分之五十,只要大题写的八|九不离十,前面的选择题随便蒙蒙,便及格在望,正可谓得大题者得天下。
  同学们打听出来,本次试卷出题者煞神老师的身份是C大一附院普外三科即胃肠外科的医生,临床主攻方向为结直肠肿瘤。
  时间紧迫必须有的放矢。
  高人遂一夜间将从上到下常见消化道肿瘤的病案及术程模板整理出炉,从贲门癌到肛管癌,无一漏网。
  可惜光肠道肿瘤这块内容就多到崩溃,黎糯和路心和孜孜不倦苦背大半个月,终于记了个大概。
  她感慨:“我们简直像出口公司的,天天在和人体的出口搞不清楚。”
  路心和闻言而笑,转而又有些担心:“煞神万一不出消化道肿瘤怎么办?”
  黎糯想了想,放下资料,摇头:“正常来说,临床上的老师总归会挑自己最熟悉的方面出题咯。”
  路心和仍旧忧心忡忡。
  黎糯一句话便灭了她的担忧;“再说,你还有时间和精力看其他病么?”
  医英考试那天,太阳那个明媚,似乎昭示着好兆头。
  考卷一发下来,晴转暴雨。她被雷劈中了,确切说,全班都被雷劈中了。
  英语病案大题,考的是结膜炎……
  结膜炎……
  膜炎……
  炎……
  谁能告诉她结膜炎怎么说!?
  算了,放弃这25分。
  黎糯豪迈地掀过一页,运气备战最后一道大题。
  为了最后一题,她可是把各种肠癌各种分型各种手术各种术程都背了一圈,可谓胸有成竹!
  阿勒?Carcinoma of lip?这病名倒是挺浅显易懂——唇癌。
  唇癌!?
  偌大一个考场,接二连三有人泪崩。
  如果此时此刻,有人问他们:这世上最惨痛的教训是什么?莫过于压题压的出口,出题出的进口……
  交完了几近空白的试卷,她第一时间冲回寝室,开机上网。
  打开他们C大一附院官方网站,轻轻松松地从专家列表里挑出煞神的大名,内里清清楚楚写有煞神的简历:
  岳芪洋,男,30岁,汉族,上海人。曾先后就读于达特茅斯学院泰勒工程学院计算机科学专业、卡尔斯鲁厄大学计算机信息专业、哈佛大学医学院,获MD及计算机专业Ph.D。毕业后于安德森癌症中心完成住院医师培训及外科医师专科培训,期间通过US|MLE考试,在国外多家专业期刊(IF&10,前100名)发表论文多篇,并被美国医学杂志评选为“全美外科新星”第一名。归国后任我院普外三科(胃肠外科)副主任医师,C大癌症诊疗中心胃肠组副组长。专长:结直肠肿瘤的早期诊断和治疗,结直肠肿瘤转移的诊断、外科手术和综合治疗,结直肠肿瘤的腹腔镜和达芬奇机器人微创手术。
  越过一行行华丽的简介,直奔重点——结直肠肿瘤。
  舒笑和满可盈与她们同天考药学拉丁,出题老师不同,结果大不相同。
  两人观摩完煞神的简历,唏嘘一阵,拍上黎糯的肩头:“你们尽力了,怪只怪老师太灭绝。”
  这时路心和脸孔发绿地从她身边飘过,扫了眼屏幕,默默走至书桌前,突然就操起医英书就往地上摔:“我还以为他是搞耳鼻喉的呢,你没觉得他特钟情于嘴啊眼啊口啊鼻的,要不就血液病,坑死人了简直!”
  能让平日里的堂堂淑女大**发飙……煞神的可怕值无上限。
  黎糯认命地拍合电脑,四仰八叉地瘫倒在椅子上,鬼哭狼嚎:“又要重修了!”
  据前辈们说,有一年,病理教研室主任的老婆跟别人跑了,导致他心情格外郁闷,后果格外严重。
  怎么个严重法呢?那年的病理期末考试成为了未与C大合并前的医学院建校以来均分最低的一次,传言泱泱几百人中合格的不出一只手……
  由于成绩过于难看,底下学生哭的哭、闹的闹、上吊的上吊,上访的上访,校方有些为难,最终以各加三十分的处理办法解决了这出闹剧。
  自打见着了从医英教研室打探情报出来的课代表的脸色,黎糯就在想,完了,他们这次恐怕是要创整个C大的历史新低了。
  考试周结束后,寒假开始。
  放假第一周,各科期末成绩陆陆续续录入了课程系统,同时也掀起了班级**里“比比谁的医英分数更低”活动的高|潮……
  她们班除了学霸颤巍巍拿了个61,就再没有人及格,且分数惨不忍睹到把这**天之骄子虐得遍体鳞伤。
  医英教研室已经做好了镇压学生运动的准备,不想这次却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
  他们也不想想,“煞神”这个名号是谁都能hold住的么——煞者,惨绝人寰;神者,惨绝人寰还无人敢动弹。你想抗议?好啊!老师一抬眼一张口就冻死你!
  学校又看不下去了,为了能将半数学生拉上及格线,都拖来了C大数院的老师来帮忙。最终,在小年夜那天,刷新了成绩。众人纷纷推测新成绩由何演变而来,后医英教研室主任掩面揭开谜底:卷面成绩开根号乘以十……
  黎糯可不管根号还是平方的,乐颠颠地瞅着自己的分数自36攀升至60,激动难耐,叉腰大笑了三声。
  正想问问路心和人品咋样,妈妈推门直入。
  “快换衣服,去岳老家。”
  她一愣,“不是前天刚去过吗?”
  黎妈妈没有搭理她,递来一个白眼,兀自回客厅打理大包小包的礼品。
  犹如灼烫的铁猝然被扔进冰水,黎糯的心情突地急转而下。
  她并不喜欢三天两头往岳家跑。
  虽然她明白,为什么要三天两头往岳家跑。
  “你不明白吗?”妈妈明明背对着她,却似乎已将她的表情一眼收尽。
  黎糯没吱声。
  妈妈转过身来,“你还不明白吗?”
  “你必须嫁入岳家。你必须嫁给岳芪洋。”
  黎妈妈的字典里,没有“可以”,只有“必须”。
  小的时候,妈妈说:“你只有妈妈,所以你必须听妈妈的话。”
  进了小学,妈妈说:“黄芪哥哥考进了C大初中,所以你必须也考进C大初中。”
  进了C大初中,妈妈说:“黄芪哥哥学了医,所以你必须也学医。”
  进了C大医学院,妈妈说:“你必须嫁入岳家,你必须嫁给岳芪洋。”
  她跟在妈妈洋红色的风韵犹存的身影后头,纵然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只能一味强压无可奈何。
  一如既往。
  究其原因,约莫还是归咎于最初的那句:她只有妈妈,所以她必须听妈妈的话。
  她们步行至离家最近的地铁站乘地铁。
  此时适逢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班高峰,车厢内挤满了踏上匆匆回家路的上班族,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神情。还有不少拖着行李、背着行囊的异乡人,夹杂着焦急和思念,渴望尽快投身于春运大军。
  黎糯不断被人**推搡,最后紧紧倚靠在门边的透明挡板上。随着每一次车厢门的开合,脚边的一堆礼品盒就会被不断地踢来碰去。
  幸好幸好,下一站就到了。
  身后的车厢忽然一阵骚动,周围的乘客皆向她身后的方向望去。
  她顺势回看,只见她妈妈越过数名乘客,踢倒了一位乘客的行李箱,又踩了另一位乘客一脚,然后稳稳地在前一秒方空出来的座椅上坐下。
  这一系列的“翻山越岭”,自然引起了周围人**的不满,或轻或重的埋怨四起。而黎妈妈仍然笃定地坐在那里,略施粉黛的侧脸毫无表情,仿佛乘客斥责的是别人,与她全然无关。黎糯看见,妈妈忽的一笑,轻蔑至极,骄傲至极。
  然而随着妈妈甜甜软软的一声“女儿,来坐”和文文雅雅的一招手,视线又齐齐射向了她,场面堪称壮观。
  黎糯脑门上立马冒出三滴汗,慌忙摆手,急切回头,直视前方,视死如归……
  下一站停靠闹市中心,多线换乘,乘客纷纷起身准备下车,方才不好听的声音也随即结束。直至黎妈妈起身向她这边走来,一怔,她才想起她们也到站了。
  下意识的,黎糯急急提起东西随人流率先下了车,没有等后面的妈妈。
  像有人追赶般的一口气冲上楼梯,从地下探到地上,她才停下喘气歇息。马路上的气温较地下低了不少,她猛地大出一口气,凭空生出一团白雾,接着飘散无形。
  脚步一停,方才黎妈妈的笑脸瞬间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熟悉的,又令人害怕的,目的达成后胜利者的笑。
05 上卷--4
  步入岳家花园大门,黎糯下意识地眼睛往车库方向瞟。
  那一大坨“废物”尚健在。
  条件反射般地起了身鸡皮疙瘩……
  保姆引她们进屋,只见空落落的客厅,岳老独自一人坐于中央的米白色真皮沙发上听电话,眉头紧蹙。
  见到她们到访,笑着点头示意,又瞥见了那些大包小包的礼品,惊讶了片刻。而右手中的电话迟迟未挂断。
  确切说,岳老真的是在“听”电话。因为直到黎家母女坐定,仍能依稀听到从听筒中传来的“嘟”声——无人接听。
  突然电话被人接起,是个女声。
  “您,您好!岳,岳主任在做手术不方便接电话,那个,有,有什么事需要转达吗?”那头的声音闷闷的,透着紧张,又有些激动,竟然口吃了起来。
  “请问你是?”岳老问。
  接电话的是16号手术室的巡回护士。
  方才安静的手术室里,主刀的手机震个不停。岳芪洋停下动作,手仍握着电刀,脚未离开脚踏,回头瞥了一眼巡回护士,又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含义已十分明确:无论何人,替我搞定。
  小护士看到来电人姓名:爷爷。
  是岳老。
  是岳老!?一刹那,巡回护士真是庆幸自己的大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了,正好掩盖了圆到不能再圆的嘴巴。
  深吸一大口气壮胆后才接了起来,“啊,您好,我是巡回护士。那个……久仰您大名!接这个电话真是我的荣幸!”小粉丝模式全开。
  “不客气不客气,”岳老耐心的听完了她的膜拜,问:“请问他还要多久?”
  “现在这个在关腹了,但是接下来还有3台,连台都得开到明晨……”女声的气息一下子微弱下来。
  今晨八点,麻醉科大交班。各位主任和科里所有麻醉师、麻醉护士、手术室护士在会议室里围了三圈。
  大主任翻完手术安排,清嗓子正色道:“今天小年夜,长假前最后一个手术日。所以……”点了点手术安排最上端的总台数,声音软了半截:“你们懂的……”
  他们当然懂,一年中最苦逼的日子之一即将开始。
  “对了,今天小年夜呢,”岳老全没了刚才的焦急,歉歉笑道:“离开临床久了,都忘了今天的特殊性。没事没事,叫他好好开,我不打扰了。”便收了线。
  “真对不住,如此重要的日子我那死小子却缺席……”岳老讪讪赔笑。
  黎妈妈见岳老竟然赔笑,迅速起身坐到岳老身边致以十倍的笑容,“哪儿的话,岳主任忙。”
  空留黎糯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疑惑:重要的日子?
  保姆端上茶水。
  隔着人影和茶几,她似乎预感到了今天来这里的意义。
  她听见妈妈在说:“真羡慕您家的孩子,都这么优秀。黎糯能进岳家的门绝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
  岳老叹道:“优秀又什么用,各个不结婚。你看当归都三十好几了,只知道看病看病文章文章,整天和女人打交道,就不知道带个老婆回来。茯苓也是,到了交男友的岁数,蹦蹦跳跳不知道在干嘛……幸好我早早替黄芪定了这门亲事,不然恐怕我是连喝孙子孙女喜酒的福气都没有咯。”
  “谢谢你啊黎糯,肯和我那死小子结婚。黄芪是冷若冰霜了些,可是人肯定是好人……”岳老转向黎糯,说得很中肯。
  她正端起茶杯,动作一滞。
  看向妈妈,黎妈妈笑容满面同样也望着她,眼神却带着义不容辞。
  她只得向岳老报还以无奈的一笑。
  送茶入口。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茶,可以苦涩到让人身临其境。
  小年夜大半夜的,市民广场只坐着一个人。
  黎糯操起手机,开始拨号码:“烦死人!音速死过来陪我聊天!”
  五分钟后,樊师伦气喘吁吁赶到。
  “我警告你啊!别再玷污我那如此有内涵的名字!”某人怒坐表愤恨。
  他们家四周都是六层楼的居民小区,为了给市民提供闲聊跳舞场所,便于地理位置正中央造了这个市民广场。这广场迷你,设施也略简陋,连几条像样的长椅也没地方塞,只有入口处几个石墩可以坐。
  两人各霸占了一个石墩,在低温中缩着身体坐着。从背影看,够寒碜的。
  樊师伦见她半晌不说话,光顾着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烟花残骸,问:“黎糯米!你把我火急火燎吼过来就为陪你喝西北风?”
  黎糯停下足部动作,转头,直直盯着他看,看到他发毛,然后募的阳光灿烂。
  “叫你来恭喜我的!好基友,我要结婚了!”
  听者一呆,低头不语。这下轮到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烟花残骸。
  “不恭喜我?”黎糯起身。
  “不是,”他闷闷说道,“不知道该不该恭喜……”
  “难道……”她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蹲下来与他处于同一海拔。
  “难道你喜欢我?暗恋我?很久了?”问的人特阳光灿烂。
  “没有。”答的人特义正言辞。
  “切……”黎糯坐回了方才的石墩,有些自嘲,“也是啊,你不是说,我是周围一圈朋友当中唯一没人喜欢、唯一没有初恋过的女生么?”
  “这是……”樊师伦欲张口安慰。
  她却轻巧地接了下去:“这是事实。可是现在更大的事实是:我这个唯一没人喜欢、唯一没有初恋过的女生要结婚了,我们当中第一个结婚,一满法定年龄就结婚。”
  “所以你当然、必须、应该、立刻、马上恭喜我!”她转过头来,笑容有些撑不下去。
  樊师伦没有执行她的命令,两人沉默一片,只剩冬风。
  无言了半晌,黎糯解下围巾重又系紧实,说:“我们回去吧。不管怎么样,你也说点什么,你知道我怕冷场。”
  樊师伦追上她的步伐。
  “你真准备嫁了?”
  “还能不嫁么?”
  “不嫁你妈会杀了你吗?”
  “杀我或者自杀或者同归于尽,三选一。”
  “他也说愿意娶你?”
  “没说不愿意。”
  “可是,”他赶到她前头,“你们都不认识对方……”
  “认识啊。”
  “小时候见过面不算。”
  “他是我们医学英语的老师。”
  樊师伦一愣:“原来他回国了啊……”
  “烦死人你别挡我路拜托。”黎糯一把拨开杵在她面前的人,继续往前走。
  “那现在他还拽不?”
  “何其拽!”
  “还冷冰冰的?”
  “嗯。”
  “还是众星捧月的天才?”
  “据说是种很牛的存在。”
  两人说话间已到他们居住的那栋楼前。黎糯家在两楼,樊师伦家在四楼。
  “你还有什么没问完的吗?”她有些好笑,樊师伦只不过很小的时候接触过一次岳芪洋,便如此印象深刻。
  “最后一个!”他说:“既然他当初执意要出国,也的确风风光光地走了,以他家的条件和他自己的能力肯定留下没问题,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黎糯也一愣,忽然又豁然开朗。
  “你忘了?我们是同病相怜的人。”
  樊师伦默默点了点头,叹气道:“你们就算结了,两个陌生人以后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是乐观开朗的糯米同学诶,肯定会没事的。”
  和黎糯逼上梁山之后的超脱随意相比,黎妈妈整个春节长假都沉浸于衷心的幸福满足之中。
  他们家周围方圆几个小区都属于C大及所属三产的家属公寓,黎糯在这儿出生长大本就是熟脸,再加之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日,居民们、亲戚们、甚至是卖菜的阿姨、书报亭的阿叔等等,那些七拐八弯的人都知道了她女儿要结婚了,即将嫁给岳家的小孙子,那个C大系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
  看着妈妈整天容光焕发地与人攀谈聊天,原本精致美丽却因失于保养而略显萎黄的脸庞散发出迷人的魅力,黎糯有些宽慰:她记得,除了她考入C大医学院那次,似乎再没见过妈妈这般发自内心的笑容。
  春节长假后的第一天工作日,新人们以及家人大清早就在民政局碰了头。
  当然,兴奋的只有新娘母亲和新郎爷爷。两位新人则斜面对面分坐于走廊两端的塑料椅上,事不关己般静待开门。
  那天等待领证的情侣还不少,只不过他们都没黎糯他们到的早。她听见排在二号的女生在埋怨男生:“叫你早点起来吧你偏不,你看你看,一号这个好头彩没了。”
  男生显然不太在意这些,朝女生撅了半天高的嘴上啄了啄,哄她:“好啦好啦,是我不好嘛,晚上大餐弥补好吧?”
  “我又不是吃货……”女生小声抗议,然而声随意动。
  “嗯嗯,不是不是……”男生有爱地抓过准妻子的手。
  他们已在讨论大餐吃什么的问题了,一旁方耳听目睹了一场甜蜜闹剧的黎糯同学仍然面红耳赤着,红到那位男生狐疑地瞄了她一眼……
  其实她不介意把一号让给他们的,要不是岳芪洋得尽快赶去医院的话。
  而她哪敢跟他提要求。
  民政局登记结婚的窗口八点准时营业。
  他们交上证件,眼看岳芪洋风一般填完了表格,她只得速速跟上;又去拍结婚照,听得摄影师一句“好了”之后,新郎就立马没了影儿。
  岳老随孙子一同离去,妈妈也去上班了,只留寒假中的黎糯慢吞吞地拿完两本大红本子,优哉游哉地看过二号的情侣在小礼堂里举着证书大摆pose,才晃出民政局的大门。
  接下去做什么呢?
  对,早饭没吃,去吃大餐吧!
  可是一个人吃没人陪聊有点傻额……
  黎糯脑中瞬间列出了一大串陪吃陪聊名单,有路心和、舒笑、满可盈,有从前高中的同学,有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们。
  绕了一圈,钩钩叉叉完只剩下了樊师伦。
  于是一小时后,黎糯在五角场的肯德基见到了衣衫不整的樊师伦,他们共进了她婚后的第一顿丰盛大餐。
  哪怕是时隔数十载,黎糯也清晰记得,那年的春节在一月份。她在月初刚吃完二十周岁的生日面条,一个月后就领了证结了婚。
  那天,樊师伦为了庆祝她结婚,陪她吃了肯德基的田园脆鸡堡和皮蛋瘦肉粥,钱最后还是她付的。
  那天,岳芪洋整个流程花了大概十分钟,全程没有看过她一眼,亦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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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上卷--5
  在步入寝室前,黎糯握着钥匙拖着拉杆箱在516门口做贼般磨蹭了很久。
  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直到和住同一层楼来来往往的本校区同学们say了无数个hello,被问过无数遍“糯米你钥匙忘带了?”,以及无数次关切询问“糯米你是腓肠肌筋挛了么?”后,她打开了516的木门。
  却看见空空如也四张床和空空如也四张桌子……
  靠!都几点了!这些人怎么还不死回来!
  虽然他们校区和C大其他几个校区及大部分学校不同,是把全校区的同性别新生随机分为四人一间,但意外的大家都处的格外愉快。大概正如满可盈推断得出的:随机组合,纯凭缘分啊。
  她们寝室四个人分别属于两个班级:黎糯和路心和是临床五年制一附院班的,舒笑和满可盈是药学的,光这点就比较特殊了——别的寝室基本四个人四个班;更巧的是她们四个姑娘居然都是本市人,整个一个年级只有约莫二三十个上海人,女生更少,实在难得。
  可是,黎糯还是觉得,就如同每个人床边都挂上了帘子,每个人心里也都有块谁都无法企及的地带。她能不能把结婚这件事先暂时放进帘子里头?
  有了答案后,她松了口气,却正遇着破门而入的满可盈。
  “呀?我居然是第二个?我还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室长绝对人未进门,声音以达全走廊。
  黎糯瞅着她,也颇讶异:“室长,我记得你家离这儿不远啊,你怎么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是必然。”满可盈边往里走边仰头牛饮,“我可是先去本部开了会,又搭了校车,又校车抛锚,又忘带交通卡,又走了N站路从漕溪北路走过来的!”
  黎糯三滴汗:“你的钱呢……”
  “放行李箱了,当路翻箱倒柜多那啥呀,反正大冬天的,纯当运动。只是没想到,运动量有些过了。”室长嘻嘻一笑,先翻出了睡衣,一把拖过洗漱用品下楼沐浴更衣。
  晚上全寝室到齐后,她们照例先开了选课大战战略部署会议。
  先把四个人一起上的公共课选上,再把各专业必修课从重要的到非重要的罗列出选课次序,最后才是选修课。
  临床五年制的必修课已经爆满,再去除实验操作和到本部听讲座以及社团活动的时间,已完全没有选修的余地。倒是药学相对宽松,舒笑和满可盈商量了半天,选了临床必修的中医基础。
  满可盈解释道:“我们会长说,这次教中医的老师都挺有两把刷子的,全是中医大和各大中医院外聘,其中教中药部分的是传说中现在沪上最热门的‘送子观音’。反正我们也要学中药,一举两得。”
  既然满可盈顶头上司C大学生会主席大人,暨临床医学八年制班长都这么说了,众学子期待值立马破表。
  虽说中医课的老师们的确各具风采,但他们翘首以盼的“送子观音”却迟迟未出现。
  直到期中考试结束,同学们欲借晚上的中医课时间补足睡眠,“送子观音”就这么悄然降临于人间。
  出现在讲台后方的是个个子不算高,略微发福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满可盈仔细打量了通男人,扼腕:“怨我生不逢时啊生不逢时!该男年轻时候应是唇红齿白可爱型美少年一枚啊……”
  男人就在她的“生不逢时”中开口自我介绍:“大家好,今天开始由我为大家上本课程中的中药学部分。”
  底下顿时肃静,无数只头颅从课桌上冉冉升起。
  众人异口同声:“送子观音?!”
  和他们想象中鹤发童颜老当益壮的名老中医形象完全不符嘛!和他们想象中盘坐莲花座手拿净瓶跟俩童子的形象完全不符嘛!
  老师一愣,突地笑了:“不敢当不敢当。”
  叔叔你既然都“不敢当”了,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正品了……
  在同学们的唏嘘一片中,授课开始了。
  观音首先提问:“我想问问学西医的各位,你们知道哪些中药?”
  同学们不断冒出“人参”、“西洋参”、“冬虫夏草”,七嘴八舌。
  “那这些药材的功效呢?”他又问。
  看着底下茫然的表情,他笑着抽出点名表,选了个名字:“临床医学五年制一附院班,黎糯?”
  黎糯心中万千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不必紧张,我随便问问而已。”观音非常和气,“黄芪知道吗?你觉得它有什么作用?”
  她期期艾艾地立在人**中,和观音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投降:“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是正常的,”观音笑道:“我本科也是这所学校临五的,那时对中医中药同样一窍不通。”
  “不过,我希望你可以比我强。要求不高,记住黄芪的功效即可。OK?”观音飘至她面前,问。
  黎糯态度端正,立即回答:“OK!”
  “黄芪味甘,性微温,归肝、脾、肺、肾经。有益气固表、敛汗固脱、托疮生肌、利水消肿之功。”
  晚上三节课下课后,大家俱饥肠辘辘,出了教室门直冲学校旁边的“黑暗料理界”。
  黎糯慢慢收拾东西,等待去厕所了的各位。
  观音也在慢慢收拾东西,等同学走完了才拾包抬头。
  “黎糯同学,还记得黄芪的功效吗?”他仍站在讲台后方,她仍立于教室中央。隔了半个教室的空间,他问她。
  黎糯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
  他笑:“不错嘛!不愧是历史悠久的优等生。”
  又追加了句:“好久不见了,小糯米。哦,不对,是弟妹。”
  她下意识朝门外看,幸好没人。
  黎糯以五十米冲刺速度移动至讲台,小声请求:“当归哥哥,能不能替我保密?”
  “怎么?和我家黄芪结婚就这么不堪?”观音眯眼,还不忘“切”了一记。
  “也不是……”她苦笑,“个中缘由你应该也懂,反正就是要替我保密!起码在学校里的时候。”
  “好!请我吃夜宵我就保密!”这位叔叔够利落,但也不带如此敲不赚钱的学生党竹杠的好吗?
  “好!我就带了二十七块四毛,任君挑选。”黎糯也爽快,反正兜里没钱遇事不慌……
  岳归洋带她去的是隐于学校和一附院中某条小弄堂里的一家本帮面馆。好歹黎糯在这校区也混了两年,竟然完全不知道这巷子深处还有人家。
  夜深人不静,面馆生意异常火爆。
  领路人显然是常客,常到老板见着他这张脸就往厨房里吼了声:“鳝丝面加辣酱加咸菜肉丝!”
  黎糯惊愕地吞了口唾沫,问岳归洋:“一人份?两人份?”
  他没回答,而是笃定地冲老板嚷了句:“要两份!”
  她张了张嘴,又乖乖闭上。毕竟,晚餐干了两份盖浇饭这种事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实在太难以启齿了……
  他们寻了个角落的位置落座,大冬天的,倒是十分暖和。
  “你确定吃得下这么多?”黎糯对那两碗面耿耿于怀,不住往窗口探望,想着是不是面量偏少所以要往死里加浇头。
  “你不就带了二十七块四毛么,我想了下,那就这里好了。”对面的人淡定地从筷筒中抽出两双一次性竹筷,递给她一双,进入待吃模式。
  “额?”她的心顿时流血:叔叔!我就带了二十七块四毛你还要坑我么……
  “怎么?这么便宜的封口费还有意见?”岳归洋笑着挑眉,“啪”的一声将竹筷戳破了包装袋。
  黎糯忙摆手否认:“没,没有,绝对没有。”
  老板端上了他们的面,看得她没吃就撑了。满满两大碗面条,其上被碎杂浇头覆盖,浓油赤酱,香气四溢。
  她迟迟没动手,瞅了瞅面,又瞅瞅对面已呼呼吃开的人,将信将疑地问:“这两碗面二十七块四毛?”
  “确切说是二十八块,”岳归洋答,“既然你我旧识,那就打个九八折,剩下的六毛我出好了。”
  三根竖线……
  叔叔您还真是出手阔绰不忘旧恩情深意切啊!
  “怎么?”
  “没什么,”黎糯咧嘴傻笑,“我就是觉得这顿封口饭性价比甚高。”
  等岳归洋扒拉完面喝完汤,她才解决了四分之一。
  “小糯米,其实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他突然说。
  她一愣,吸着面算了片刻,“的确,上一次见面我才刚上高中。”
  “不过我们还是没什么距离感啊感觉上。”她笑。
  岳归洋点头同意,“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没怎么改变吧。”
  黎糯放下筷子表异议:“哪有,你现在都‘送子观音’了好不!我记得你那时候刚聘上主治,可能压力大吧整个人挺消沉的……”
  “哦?是吗?”他追问,“还有什么变化么?”
  她咬了咬筷子,再指指他的肚子:“额……向心性肥胖?”
  岳归洋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罢了叹了口气,道:“糯米你倒真没变。”
  黎糯随着他笑,笑完埋头拨起面条,过了半晌,低声说:“哪有,我也变了。我真变成你弟妹了,这点已足矣。”
07 上卷--6
  事后她才知道,那天岳归洋凌晨的飞机回的上海,下了飞机就查房,查完了病房冲去开会,开完会直接上门诊,出了门诊便赶来上课,早中晚三顿都没吃,所以那碗封口面才吃得不是一般得狼吞虎咽。
  事后她才知道,岳归洋太忙根本没空来安慰被迫成婚的黎糯,才临时又同意接下了早已被他们科主任婉拒了的中医基础课,好借课后时间找她聊聊。
  黎糯还记得,她第一次去到岳家,为她开门的正是痞痞笑着的岳归洋。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似乎也只有当归,是她在岳家唯一能敞开心扉说话的朋友。
  所以每顿中医基础课前的晚餐,她总吃得格外开心,格外多……多到路心和忍不住提醒她:“糯米,你不是说你是高考后辛辛苦苦才把体重减下来的么?这是要反弹的意思?”
  她呵呵傻笑:“一周一次,我开心嘛。”
  “你开心什么?” 舒笑不解。
  “你不会对观音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满可盈不住摸下巴进入推理模式。
  黎糯包着一嘴炒饭,“非分之想?什么非分之想?”
  三人俱摇头,一致无视饭桶的存在,以非分之想为起点发散思维。
  “你们说观音结婚了没?”八卦之源永远是她们亲爱的室长兼C大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满可盈同学。
  “看着三十五左右?应该结了吧。”舒笑说。
  “不像,”她们中唯一有男朋友的路心和否定,“他有几次来上课衣领子一只在里面一只在外面,太粗糙了。”
  “可是男人大多数都很粗糙额……”黎糯开始啃猪排。
  “是啊。可是如果结婚了的话,一定会被老婆说教,说啊说啊也就变细致了。”路心和说。
  其余三人顿时坏笑,“所以……这就是你们家沈老师细致的原因?”
  路美女一下闭嘴,红了脸。
  路心和的男朋友是数院的老师,也是C大校草级的人物,任教C大之前曾在路心和就读的高中教过半年数学。两人在高中相识,暗中早就默许芳心,不过直到她高考完才走到了一起。但是校草和院花的组合貌似一直好事多磨,其中分手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又复合。
  瞅着美女的羞羞脸,三人决定继续调戏她:“其实你想说的是你们早就是老夫老妻了是吧?”
  路心和愤然起身,端餐盘走人,“你们还不走?要迟到了!”
  舒笑和满可盈跟在她后头,还不忘一唱一和。
  “你看某人那是有多疼某人啊,考试周亲自从本部跑来监督复习哦!”
  “所以古人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还有某人看某人那个眼神啊,和帮我们上课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哦!”
  “所以说男朋友果然要找个大些的。正所谓:弟弟同岁打打闹闹,两岁三岁难得让让,十岁八岁正正好好。”
  黎糯走在最后面,边走边喝还剩几口的瓦罐汤,听到这句,瞬间呛住,咳声阵阵。
  “糯米你就别喝了,真是不想减肥了?”前面的人关切询问。
  “最好还要像某人的某人一样,工作体面稳定,可长期供吃供喝。”话题继续……
  “是啊,不同行的可以依靠依靠,同行的更好,生活学习指导起来两不误……”
  她们正说着,听闻黎糯呛咳声突然加剧。回头一看,连脸也憋得通红。
  “你看,叫你悠着点,吃多了撑着了吧!”
  其实她只是想到了大她十岁又是同行的名义丈夫。然后听着丰满的理想被骨感的现实掐住了喉咙。
  岳归洋下了课不是要去实验室,就是要回医院,从没听他说过回家。
  而黎糯最近在图书馆的勤工俭学工作安排就是负责晚上最后巡视一遍阅览室和多媒体阅览室、关电源、锁门。
  正好,她可以借冠冕堂皇的理由脱离寝室队伍,和岳归洋一起走到图书馆。如果他的时间不是非常紧,还会陪她把工作做完。
  下了晚课之后的阅览室其实已不对外开放,她只是负责捡拾一下过于明显的垃圾,或者整理一下过于凌乱的书籍。
  他们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谈笑风生,聊天文地理,聊古今中外,聊今事往事,当然也聊岳芪洋。
  她才知道,岳芪洋和她结婚后搬出了岳家花园,而且除了当归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黎糯和岳芪洋住在一起。
  她苦笑。其实连她妈妈都以为她平时住学校,双休日会去岳芪洋那里。
  这样算来,她窝在寝室,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岳归洋说,“爷爷让黄芪去接你同住,那小子只是习惯性点头,压根不会有任何行动。”
  黎糯拨下电闸,阅览室忽的一片黑暗。
  她听见岳归洋在黑暗中幽幽道:“不过,黄芪搬离了爷爷身边,搬离了岳家,终于好轻松些了。”
  她打开手电筒,笑:“这点我懂。”
  没有回家的这段日子,离开妈妈的这段日子,真是轻松多了。
  “不过糯米啊,既然你们都领了证,难道想这样下去一辈子吗?你和黄芪的性格我还都算清楚,我知道我说这话有些过分,既然他是绝不可能主动出击的人,那只有请你试着去了解了解他了。”岳归洋说。
  “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其实挺相像的,所以或许只有你能够走进他的心里。作为他的哥哥,这个拜托你能接受吗?”
  她本能的不想与那个挂了她医英的冷冰冰煞神拉近距离,但因为是当归所托,她只得答应。
  “好吧,等机会。”
  黎糯在校门口挥别了岳归洋,留下一句敷衍味道挺重的话。
  可是机会就像等公交车,你要乘的那辆迟迟不来,不要乘的那辆偏就一辆辆接着来,还是空车。
  她不想要靠近岳芪洋的机会,于是它轻易地来了。
  进入考试周之后,黎糯几乎把寝室搬到了通宵教室,除了每天回宿舍洗把澡,吃喝拉撒睡一概教学楼解决。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每个人都被折磨成国宝,还是精神错乱的国宝。
  某天下午,在她看书看到即将会周公之际,手机孜孜不倦的震动把她拉回了人间。
  没看来电人便迷糊地接起,那头却传来了岳老的声音。
  “黎糯啊,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黎糯顿时精神抖擞,“爷爷,您说!”
  岳老被她的亢奋惊到,轻笑道:“我想拜托你件事……”
  “没问题爷爷!”
  “听说黄芪最近特别忙,你要考试也特别累,我这里人家送来好多野生甲鱼,我又不吃,你们拿去补补吧。”
  黎糯的脑子尚处于混沌状态,只抓住了两个关键词:甲鱼,岳芪洋。
  这二者有什么关联?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答应了再说。
  挂了手机整理了一下思绪,她才明白了岳老是让她拿些甲鱼去他们的家,但老人家不知道他们的现状,其实就等于她得把甲鱼给岳芪洋送去。
  通宵教室外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女生的哀嚎……
  在黎糯好说歹说下,岳家的保姆终于只捉了三只甲鱼给她。
  她从岳归洋那儿打听来了岳芪洋现在的居所,位于本市西角的高档涉外住宅区,于是她提着黑色塑料袋,在初夏略显闷热的夜晚,头重脚轻地踏上了**。
  公交车很快把她送到目的地,她提着一会儿凹进一会儿凸出的塑料袋,站在他家门禁前发难:额……岳芪洋貌似还不知道她要给他送甲鱼来?那她携带生物不请自来是不是突兀了些?
  无奈,心下一横,用来不及后悔的速度按下他家的门牌号。
  门禁不断响着“叮咚”声,持续了很久,久到黎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正想着大约是岳芪洋不在吧,门禁忽的被人接通。
  “谁?”岳芪洋的声音。
  她停顿了三秒,大出一口气,提起塑料袋在摄像孔前面晃了晃,说:“甲鱼你好!”
  门禁瞬间就挂断了,之后也没有传来开门的声音。
  黎糯埋头深深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把“甲鱼”和“你好”的顺序调换一下,或者在“甲鱼”和“你好”当中喘口气,以至于给名义上的丈夫带来了心灵上的创伤……
  她回身,欲垂头丧气而去,不想刚迈开一步,身后的铜制大门“喀拉”开了锁。
  黎糯差点喜极而泣,光速闪进电梯求迅速完成任务。
  岳芪洋家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却见不着半点人影。
  她把头探进去,小心小声地问了句:“有人吗?”
  无人应答。
  往外一缩,心头发毛:怎么有种空城计的感觉……
  她又把头探进去,稍微增大了点分贝:“我把甲鱼放玄关了。”
  刚把袋子放在棕褐色地板上,眼前出现了条人影。
  黎糯抬头,讶异地瞪圆了眼。
  她惊愕的不是岳芪洋神不知鬼不觉的现身,而是——
  三十岁的岳芪洋额头上贴了片小朋友退热用的冰冰贴……
  “你……生病了?”脱口而出。
  他没说话,直接探身绕到她身后,带上了门。
  黎糯后知后觉地发现,她随着关上了的门,自然而然被带入室内。
  这下再把甲鱼放在地板上有些过意不去了吧……她想。
  遂捡起袋子,问前方喝水的人:“不好意思,请问这些甲鱼该放在哪儿?”
  他没回头,指了指窗外。
  “高空抛物不太好吧……”她大惊,为岳芪洋的随性彪悍所折服。
  他显然也一愣,又指了指窗外,自己则向里侧房间走去。
  这下黎糯憋不住了,脱了鞋跑到窗边,想看看外面难道还藏着个储物空间不成。
  她上下左右看了一大通没明白,直到低头望及地面才恍然大悟:楼下有条河……放生吧……
  黎糯头上正在滴汗,身后却飘来岳芪洋进门至今说的第一句话。
  “你会用锅子煮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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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上卷--7
  “……会。”她答道。
  虽然没有了下文,但黎糯还是心领神会地走向厨房,顺道带上玄关旁的三只甲鱼。
  要放生什么的也得等到天亮吧。
  岳芪洋家的厨房,碗筷刀叉罗列整齐,锅碗瓢盆蹭蹭发亮,调味罐里一无所有,简直像间样板房,不带生活气息。
  唯一提示着这里有人住的信息,莫过于操作台上的整整一箱强化型红牛和两盒子麝香保心丸。
  强化型红牛加麝香保心丸?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她自来熟地从各个抽屉橱门中搜出原材料,放水煮粥。趁着这空当用眼睛打量了一圈“他们的家”。
  即便所处高档住宅小区,室内全然没有豪华的感觉。简单的两房两厅两卫,空空荡荡的空间,所及之处一律黑白灰的色调,更像是个常年出差在外的男性单身高管的居所。
  面前的水已沸腾,黎糯忙将火调至最小。揭开锅盖,用勺子搅动了两下,惋惜锅里的米因未经浸泡而粘性不理想。
  她庆幸自己是成长在单亲家庭,家务承担的比较多,不然方才岳芪洋问她会不会煮粥,而她说不会,还真有点傻额。
  可是,作为一个在国外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连煮粥都不会,是不是太扯了?
  哎,人善被人欺啊。黎糯缩了缩鼻子,将粥又烧沸了几次,出锅装碗。
  “那个……粥可以吃了。”
  没有人睬她。
  黎糯站在岳芪洋书房门口,再次敲敲门,还是没人睬她。
  整整三面墙的书橱,略中央摆放着桌椅和电脑。房屋的主人背对着她,没戴眼镜,安静地侧伏于四散零落的英文资料上。
  心脏突然一颤,因为她觉得这场景很像柯南里的案发现场。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很好,没死。
  只是呼吸略快,呼气略热。果然是在发烧。
  她在他家搜了一圈,只挖到了一张包装上明确写有“儿童退热用”的冰冰贴,没找到任何药物。又回到厨房,翻冰箱,终于在冷冻室最下层的深处刨出了一块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冻得冰硬如石的火腿肉……
  取了块毛巾把肉包上,回书房。
  他的整张脸挺别扭得侧着,瘦长的身躯弯成一只僵硬的虾米,双眼紧闭,眉头微皱,表情有些痛苦。
  她不敢拗他的姿势,只能把火腿肉紧紧靠压在冰冰贴旁,又怕它倒下,拿过桌上的眼镜盒倚火腿肉而放,加以固定。退后一步欣赏,黎糯真心觉得,她就地取材DIY的物理降温工具,在岳芪洋和眼镜盒的包夹下,整个看上去实在像块三明治……
  随意扫了一眼电脑屏保上的时钟,惊得她差点跳起来——都这个点了?!末班车要赶不及了!
  她刚想转身拍屁股走人,稍一思索,自包里挖出草稿纸,留笔。
  岳老师:
  粥已煮好,请随意品尝。
  另:由于时间过晚,甲鱼放生一事还劳烦您亲自动手。
  祝早日康复!
  黎糯留
  纠结了半天,最终放弃了写上“致此敬礼”之类的客套话。
  拜勤工俭学工作养成的好习惯,她出门前巡视了一遍室内,关了所有能关的电源开关,飞也似地离开了。
  坐上末班公车,黎糯良心开始有愧:她怎么就这么果断地抛下了病人,还留了张坑爹纸条就跑了呢?
  于是,发了条短信给樊师伦开解心头歉疚。
  “在病人和末班车之间我选择了后者,是不是很不好?”
  樊师伦回的言简意赅。
  “你是禽兽。”
  被樊师伦叫了两个月的“禽兽”,转眼就到了放暑假的时间。
  眼看学校渐渐走空,黎糯收拾着铺盖却滋生出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最后无聊到跟着那年毕业的学姐参加大五和大八共同的毕业送别宴。
  那时候还没正式出台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政策,一切只是在以讹传讹阶段,以至于黎糯多年后仍然觉得那时的学长学姐比后来没逃过规陪的学弟学妹要斗志昂扬得多。
  她自然和一附院班的直属前辈们坐在一起,听这些被一附院虐到叫爹叫娘的人们聊医院里的各色事情。
  席间,他们聊到一附院的数字歌:一附院,两扇破门,三块门面,四位院士,五千门急诊量,六大普外,七号宿舍,八大支柱,九元套餐,十分嚣张。
  黎糯一头雾水,悄悄问他们:“三块门面是什么?”
  中间一位貌似是团支书的学长解释道:“就是一附院长得最好看的三个人啊。”
  “额……”
  她自然不知道说的是谁,可身边众人一下子话题激活,情绪激动,似乎每一个人都有无数的故事好说。
  男生一致认为:“田佳酿气质真的超好,声音也超治愈,听她说话像在听有声读物,怪不得有些病人网上刷半天的号不为看病就为和她聊聊天,那张脸配那个声音,啧啧,简直包治百病啊包治百病。”
  女生则分为两派,一派说:“男人就应该像岳芪洋,少说多做,手起刀落,雷厉风行。”
  另一派叹口气,道:“听这话就知道你在外三绝对不是跟岳芪洋那组的,被他虐过才知道李务傥这类温柔似水的男人有多难能可贵。”
  “哎,那是因为你没跟李务傥进过导管室,这男人捅起导丝来是绝对的不眨眼,和岳芪洋清淋巴结的凶残有的一拼。”
  “关键风流哥很霉好不好,逢值班必收心梗……”
  “冷医生也没好到哪儿去,传说中的穿孔小王子……”
  “谁都不要和田姑娘比,过了一个长假病区换一拨人……”
  黎糯听得十分稀奇又忍俊不禁,问:“这三个人如此有影响力?”
  “当然!”学姐兴奋得唾沫横飞,“三块门面不仅脸赞,还全部毕业于美国前三的医学院,甚至都过了US|MLE,科研和业务水平俱一流。今年他们同时入选C大十大杰出青年,是现在一附院绝对的后起之秀中的代表人物!”
  “人生楷模啊!”她肃然起敬。
  学姐默叹,一手拿着块西瓜,一手扶额道:“人生楷模就不用了,至多当学术追求吧……这三个人都年过三十还单着,你想楷模你妈不会饶过你的……”
  黎糯恍然点头。忽的邪邪一笑,按住学姐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学姐,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岳芪洋结婚了。”
  “啊!?”学姐手里的西瓜掉了。
  “他老婆就是我。”
  “你确定?”
  “我确定。”
  “你确定不是因为岳芪洋大义灭医英所以你报复他?”
  “我确定。”
  黎糯心下想,临床看来不是白转的,能锻炼出在任何诡异的时刻都能冷静思考的本事。
  学姐静默了两秒,捡起西瓜,对团支书说:“老大对不住,我家小学妹貌似喝多了,我先送她回去。”
  走出酒店大门,学姐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学妹,你要恶搞也不要搞岳芪洋。是有许多小女生喜欢岳芪洋这款‘冷男’,可关键是,你觉得岳芪洋是个会喜欢人的主吗?你下次要说你是李务傥老婆,相信的人还会多点……”
  她乐了。
  果然,连她自己都不愿相信的事实,别人怎么可能会相信。
  在寝室里又磨蹭了两天,她还是决定打包滚回“娘家”。
  黎糯是大杨浦走出来的姑娘,家离C大本部不远,不过离C大医学院非常不近。她一个人哼哧哼哧拖着行李乘公交车再转八号线,一路从人山人海的市中心乘到市区的边缘,目送来来往往的乘客上上下下到最后整节车厢冷冷清清。
  当她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华灯初上,炊烟袅袅,从走道里能看见黎家的餐厅亮着灯。
  妈妈在家。
  可她忽然驻足不前。
  人们喜欢把柔黄的灯光比喻为家,是因为它能勾起所有家庭温暖的回忆。黎糯站在她家餐厅的窗外,想起了她和岳芪洋领证的那晚。
  那晚,妈妈烧了黎糯最爱吃的干煎小黄鱼。然后一边看着她吃,一边下令:“黎糯,你出嫁了,以后就不要回来了。哪怕你和他没感情,也给我住到他家去。”
  她默默放下筷子。
  “你爸出事后,你爷爷奶奶让我改嫁,你则归他们,我不依,凭什么我要听他们的。我在你爸的骨灰落葬仪式上,跪在墓碑前当着你们黎家所有人的面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好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妈妈自墙上取下爸爸的遗像,说道:“你应该谢谢你爸,谢谢他死对了时间地点,才让我找到了一条让你飞黄腾达的路。”
  “我从你三岁开始就不断地给岳家烧香,使出浑身解数说动岳老结娃娃亲,终于千辛万苦让你嫁给了岳芪洋。但是从今以后,你是岳家的人,你未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靠你自己去搞定他们,我帮不了你。”
  妈妈说完这些话,搁下爸爸的照片就出了门。
  黎糯拿过照片,端详良久,久到记忆中爸爸模糊的脸庞重又清晰。
  翻过相框,从照片的背面取出一张带血的字条。
  那是在车祸现场发现的爸爸的绝笔,用尽全身气力留下的绝笔。
  宝贝囡囡:
  愿你健康长大,做自己喜欢的事,嫁自己喜欢的人,幸福终老。
  她不知道这世界上会有几个人,在理应欢笑的新婚之夜,拿着两本结婚证书,看着照片中永远微笑的爸爸,哭了一宿。
09 上卷--8
  最终黎糯过家门而不入,拖着行李又乘上了地铁。
  地铁过了十几站,她也给自己洗脑洗了十几站:去岳芪洋家吧!妈妈说的对,无论他们有没有感情,她都是岳家的人,不去他家去哪里。
  可惜她始终缺了妈妈的那股狠劲,脸长得像爸爸,性格也像。
  八号线行至人民广场,车厢两侧的门同时打开,大量往外涌的人潮打断了她的洗脑节奏,本就不坚定的意志轻而易举动摇起来。
  最后,她随着人潮下了地铁,不想回空荡荡的寝室,又不知道去向何处,便在换乘大厅的墙边席地而坐,呆呆望着眼前的人来人往,以及接受带有各种情绪的眼神射线。
  掏出手机,打开联系人名单,一个个往下翻。似乎仍然、只有她的好基友樊师伦可以骚扰。
  打电话给他,无人接听。
  黎糯心灰意冷地挂了电话,却听到一个金属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抬头,愣住。
  额?为什么有人扔了一块钱给她?
  忙起身想还给施主,可是望着赶去换乘的人海,毫无头绪。
  蓦地,她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使劲捏了捏硬币,拖着箱子朝换乘二号线的方向走去。
  二号线没坐几站,就到了岳芪洋家。
  黎糯在地铁里被浩浩荡荡的下班白领挤得浑身是汗,又拖了一路的行李箱,手脚发麻,瘫倒在他家门禁前。
  过了一会儿,从门禁里面走出一家四口,听他们讲话是日本人。这家的妈妈见到门口狼狈的黎糯,忙撑住门,让她先进到里面去。
  黎糯感激不尽,又想起方才被陌生人施舍的那枚硬币,内牛满面,衷心感叹世间还是好人多啊。
  这个小区每个单元都配有入户花园,地面由开发商统一铺上了米黄色大理石,四周的墙面亦贴上了上好的瓷砖,业主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此基础上添加喜好。当然,岳芪洋的入户花园依旧是最初的模样。
  她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反应,断定他还没回来。
  哎,不管了,累死了。黎糯占地为王地在入户花园里卧倒,还一脚踹翻了可怜的行李箱,抱着书包就呼呼睡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真不踏实,加之大理石的寒凉不断侵入她的背脊,导致她没过多久就醒了。
  腰酸背疼地起身,忽然发现从身上掉落下一块白色毯子。在看看四周,行李箱也被扶正,依墙而立。
  什么情况?这小区已经高档到物业照顾入户了么?
  她拿起毯子瞅了瞅,其一角印有“C大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小字——一附院职工人手N条的防暑降温物品……
  幡然醒悟,黎糯只想骂人:靠!岳芪洋你够了!别说我还是你名义上的老婆,就是看在我是你曾经教过还挂过的学生的份上也应该请我入室吧!不入室也应该再给条毯子让我垫垫吧!
  “渣男!”
  她怒了,将毯子胡乱团成一坨扔在门口,让他出门就踩个满脚!
  这时手机铃响,是樊师伦。
  他说:“我刚刚在和学姐学长吃饭,没听到。怎么啦?”
  “没怎么!”怒气未消的声音。
  “你……你干嘛生气啊?消气消气,我来找你吃夜宵,你现在在哪儿?”
  “古北!”
  “你跑去古北做什么?”
  “自作孽!”
  怒发冲冠的黎糯讲电话绝对用的是扰民的分贝,加上入户花园的回声效果,成功得把岳芪洋引了出来。
  他开门,在门口站定,淡定地收起毯子,关门消失。
  樊师伦坐在一家兰州拉面店里听其对面的姑娘控诉了整整半个小时某男的恶劣行径,接着目睹她豪迈地将三两炒刀削风卷残云,并霸气地嚷了句:“再来一碗!”
  “你们真是……”他刚想总结。
  “五行不合,命中相克,阴阳离决。”她愤然说道,末了,噗嗤一笑:“我觉得我中医学的都用在骂岳芪洋上了,当归哥哥知道要哭了。”
  “没关系,”他一滴汗,“你骂爽就行……”
  待黎糯吃饱喝足,樊师伦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要去哪儿?”她不解。
  “你不是没地方住吗?那去我外婆家好了。”说完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好呀好呀,好多年没见你外婆了,我也想她。”黎糯对暂居地很满意。
  樊师伦见她十分钟前还怒不可遏,十分钟又笑容满面,哭笑不得。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比我还单细胞。”
  “滚。”黎糯送上一老拳。
  后排的唇枪舌战引起了司机的注意,师傅瞄了一眼后视镜,问:“小情侣?”
  两人俱一愣,忙否认:“不是。”
  师傅“哦”了一声,音调表明人家是极不相信。
  “你们看着挺配的。”师傅继续八卦。
  “哪有……”
  “有啊!男孩子挺漂亮的,女孩子……额……也蛮可爱的。”师傅说。
  他们忽然相对一笑,黎糯问司机:“师傅,你看上去我俩哪个是C大的?”
  “哎呦,这个怎么看得出啦。”师傅说是这么说,眼睛一直在往樊师伦瞟。
  樊师伦乐了,“师傅你直说吧,你觉得我们这个小姑娘看着像什么学校的?”
  “这个么……××技校?”
  他们两个笑爆了,从前一直玩的游戏,没想到现在再玩还是那么有意思。
  上海话里有句用来比喻人绣花枕头的俗语叫作“聪明面孔笨肚肠”,说的就是樊师伦,而学习成绩历来优秀的黎糯恰恰相反,是个“聪明肚肠笨面孔”。
  小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玩,就经常会有不相熟的阿姨婆婆指着樊师伦称赞:“这就是十号楼里那个次次班级考第一的小孩哝!”而当小樊师伦诚实地作出指正后,阿姨婆婆都不敢相信地冲向黎糯,左瞧瞧右瞧瞧,改赞叹为惊叹:“不会吧?这小姑娘长得挺笨,脑子倒是蛮好使的嘛!”
  起初,黎糯真心郁闷。她郁闷的不是别人不知道她成绩好,而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长得笨”了。小黎糯曾经为这事倍感烦心,问妈妈,妈妈无视她;问小樊师伦,小樊师伦端详了她半晌,冒出了一句极其深奥的话:“笨,是一种感觉。”
  随着年纪慢慢长大,她依旧“笨”且聪明着,渐渐也就习惯了自己的相貌对脑袋开的玩笑,坦然接受,并且当作了自我开刷的段子。谁说反差不是一种魅力呢?
  出租车上,樊师伦再次仔细端详了她一阵,长叹口气,道:“我觉得吧,你那两只眼睛是越长越开了……”
  然后自然,迎来一番狂殴。
  出租车从市区出发,上高架转高速,夜深人静时才到他外婆家。
  樊师伦的外婆家和黎糯的外婆家情况相似——上海郊区土生土长的农民家庭,各生了个没什么文化但如花似玉的女儿,跟了知识分子的老公,成了C大教职员工的家属。
  当然,工人阶级老大哥的年代,“臭老九”的教师远不及现在的地位,所以黎糯的外婆曾经对她父母的婚事百般阻扰。而书香门第出身的祖父母也同样对只识五谷杂粮不知四书五经的农家媳妇看不顺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帮派。同样属于C大的家属小区,居民们尤其是女性居民们,会自觉地将自己划入不同的组别,出身相似的樊家和黎家自然走得近。
  黎糯认为,这也是她和樊师伦两小无猜的缘由之一。
  她自小便是学习委员,这职位有个苦差事,就是得负责早自习领读中英文课文,顺便把调皮捣蛋者的大名记下来交给班主任。
  班里最调皮的家伙偏还长着张最损的嘴,只要黎糯一记他的名字,他就开始带领半个班级起哄喊她“乡下人”。每当她气不过的时候,只有樊师伦会站出来,大吼一声:“乡下人怎么了!你乡下有地吗?!”
  事后,黎糯期期艾艾地对樊师伦说:“乡下的地是归我两个舅舅的……”
  樊师伦直翻白眼:“他们连田都没见过还会分的清归谁?”
  如今,黎糯外公外婆已去世,白墙黛瓦的农村房拆迁换成了千篇一律的公寓,而樊师伦外婆家也已被列入拆迁名单。
  他外婆失明多年,听闻黎糯要来,特意没睡,蹭去手上的灰在她脸上摸了一阵,道:“这真是小糯米么?完全变样了啊。”
  她笑答:“外婆,是我。”
  外婆忽然很欣慰地拍拍她的头,说:“听伦伦讲,你结婚了啊?你要知道外婆以前可担心了呢,长这么笨的姑娘会不会没人要。”
  “……”
  “为什么你外婆看不见还知道我长得笨……”她问樊师伦。
  某人早笑得五体投地:“所以我说,笨,是一种感觉。”
面带微笑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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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上卷--9
  其实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进入了阵发性考试、持久性通宵的大三后,黎糯她们的日子已完全沦落为硕大一张考试安排表。
  考完了药理考功能,考完了病生考伦理,考完了寄生虫考诊断,放了短短三周的寒假,然后接着来,考完了统计考影像,考完了肿瘤和内上外上,再扔个重磅联考,大三一年也就这么过了。
  这一年,对她来说,总算相安无事。
  她仍旧窝她的寝室,仍旧泡她的通宵教室,仍旧笑得嘻嘻哈哈,仍旧在个人资料表格婚姻情况一栏悄悄地勾上“未婚”。
  当然寒假过节的时候,她必须拜访两个家。
  她问岳归洋要了岳芪洋的手机号,希望能在亲戚长辈面前做做样子,于是发了条短信给他:岳老师您好,关于春节期间走亲访友的问题,您能抽空和我商量一下吗?谢谢!
  结果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倒是岳归洋比较关心他们,问她:“怎么演戏你们商量好了么?”
  “没……嘤嘤嘤……”黎糯哭。
  “黄芪这小子又不理人了?”
  “是啊,配戏的演员罢工我也没有办法呀……”
  末了,两人俱一声叹息。
  春节长假门诊停诊四天,岳归洋终于有了宝贵的休息,不过他还得值一个病房的二线班。为了充当临时演员陪黎糯演戏,他特意把年三十的班换到了年初三。
  黎糯无限感激,便又请他搓了顿鳝丝面加辣酱加咸菜肉丝,不过这次多了一个人同行。
  岳家的小孙女岳苓洋今年即将从A大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毕业,年初回的上海,刚过了一附院规陪招录的笔试,听闻有免费的面可以坑,即时赶到。
  黎糯看着对面两位扫荡面条的同志,心里默骂“坑子兄妹”一万遍……
  茯苓自面碗中抬头:“嫂嫂,你怎么不吃?”
  黎糯被一声“嫂嫂”惊得,一口咸菜堵在喉咙口,吞之不下,吐之不出。
  当归笑道:“茯苓你就别损糯米了,你看她那个脸色……”
  “再说你比糯米大五岁呢,叫着好奇怪。”当归不怕死地又加了句。
  “靠!”茯苓顿时拍案而起,发飙,“你以为我不想结婚吗?不想吗?不想吗?谁当初让我去念八年制的啊?你问问哪个男人要女博士啊啊啊!”
  这桌的噪音引起了面馆里满满当当顾客的强烈围观。
  众人皆瞅她一眼,默默回头,继续吃面。
  “你看看你看看,都回头了哝!”茯苓沮丧而坐。
  当归抹汗:“那个……你放心……你的举动……实在不像女博士……”
  “少安慰我,”茯苓撇嘴,又问黎糯:“糯米你说说,你要是男人你会娶女博士么?”
  黎糯滴汗,心想当归那哪是安慰你,边咧咧嘴答道:“我是无所谓啦,反正你是小博啦……”
  此话成功揭开茯苓的第二道伤疤,于是她又开始哀嚎:“葬送了整个青春还只是个小博,规陪还要和研究生一样转两年,什么世道啊……”
  岳归洋和黎糯同时弃碗出逃,他们得出结论:二十六岁+医学博士+剩女=疯子。
  年三十晚上是岳家家宴,雷打不动。
  岳老和伯父伯母们见黎糯一人前来,不免惊讶。
  “黄芪今天值班……”她略生硬地解释道。
  “哎,值班就没办法了嘛,我年初三也要值班呢。”当归接的特顺溜。
  茯苓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天大地大,值班最大,你们懂的。”
  很好,鳝丝面加辣酱加咸菜肉丝果然没有没白喂。
  岳家的餐厅摆放着巨大圆桌,岳老坐头座,众人依长幼顺序自岳老身边坐下。
  岳老右手边坐着长子暨岳归洋父亲,年前刚满届卸任的市卫生局局长及长媳,原市妇联办公室主任;他们的旁边坐着小儿子暨岳苓洋父亲,现任C大二附院院长及小媳妇,C大附中校长。岳老的左手边空着两个位置,是留给英年早逝的二子和二媳妇暨岳芪洋父母的,两人生前均为C大遗传学系教授。
  黎糯就坐于两个空位边,昭示着她二子家媳妇的身份,岳归洋和岳苓洋则与她隔开了一个缺席的岳芪洋的位置。
  其实黎糯和岳芪洋如何会成婚的前因后果在岳家不是秘密,他们心知肚明强扭的瓜不甜,所以也一直没有长辈过问他们新婚生活的情况。就因这点,黎糯算是大松一口气。
  席间,不同于平时,岳老基本没参与什么话题,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主心骨没了声音,其他人自然也无法放开。
  “哎,”老人家叹道,“没想到我有名有利就是没有福气,年夜饭全家人一个桌子都坐不满,香火不济。”
  一句话让大快朵颐的子子孙孙全都放筷沉默。
  大伯直接把岳老的言下之意翻译了出来:“当归,茯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尤其是你,当归,你还想不想结婚?”
  茯苓回答得极其爽快:“想结婚,没对象,没时间,靠你们介绍了。”
  而岳归洋,收了笑脸,无言了许久,摇头。
  “为什么?”大伯厉声问道,多年局长的气势一下迸发。
  “没时间……”
  “没时间?你是忘不掉那个女的吧?”
  “不是……”
  “我看你就是!你记住,人家早就忘了你结婚去了,现在孩子都应该很大了,就你还像傻子一样在这里空等!”
  岳归洋霍的站起身,顿了顿,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道:“我结婚的事情请您不要再管。”
  说罢转身离去。
  岳老眼看好好的年夜饭被小辈搞到气氛不佳,叹了口气,也提早歇息去了。
  繁忙的岳家人难得凑在一起吃顿饭,终闹得不欢而散。最后餐厅里只剩了黎糯和岳苓洋,她们俱有些怔楞,沉静于巨大的震惊中。
  只不过茯苓震惊的是:她哥岳归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爸,今天居然敢和他爸唱反调!
  而黎糯震惊的是:一直以来笑着陪在她身边、为她排忧解难的岳归洋,居然有她完全不知道的情伤?
  可怜岳归洋本只是想当帮助黎糯的临时演员,不想出其不意成了主角。
  侥幸逃脱一关,还有一关。而且黎糯知道,自己家这关更难过。
  她妈妈叫上了黎家、娘家能叫上的所有亲戚,在家附近最高档的酒店布下宴席。她这么大手笔说来也可以理解,自女儿三岁开始守寡,近二十年来所受的冷嘲热讽、艰辛困苦、遗忘忽视,一笔一笔她都记着。现如今女儿高嫁,正是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为何不珍惜?
  人都有双势利眼。想当初黎妈妈给黎糯过十周岁生日,亲戚只来了零星几个;到了黎糯的“金榜题名宴”,来了两桌;而今天,则是几乎全齐的五桌……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把毕生努力的赌注压在女儿身上,幸好,她赢了。
  黎糯不知道妈妈请了这么多人,结果一到酒店,直接瞠目结舌。
  而黎妈妈一见黎糯只身前来,脸上的笑意冷了一半。
  “黄芪呢?”她问。
  “哦……他值班……”老梗。
  “岳老说昨天年三十黄芪值班,今天年初一你说他还在值班?”妈妈冷笑。
  黎糯慌了,随口扯了个谎:“额……他还没出休……”
  黎妈妈一把抓过她,抛下客人,把她拖到了厕所,劈头盖脸斥责起来。
  “你知道我今天请这么多亲戚的目的吗?你忘了他们这么多年来是怎么看我们的?我是让你带岳芪洋来出口气的,不是让你一个人来丢人现眼的!”
  黎糯倍受打击,原来她一个人去是丢人现眼。
  “人家要见的是岳芪洋,谁要见你?我不管你们之间究竟有没有感情,你没把他一起带来就是你没出息,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了!”
  奉命成婚的她怨气爆发,低声反驳:“谁叫我不像你……”
  “你说什么?”黎妈妈的语气降到冰点,“你再说一遍试试?”
  黎糯也恼了,好气又好笑地说:“怎么?你做的出我还说不出?还是你以为我不知道?谁都知道你貌美如花搞定个厂长小菜一碟……”
  话音未落,黎妈妈“啪”地轮了她一巴掌。
  她们所处酒店的公共女厕,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客人纷纷停下脚步投来好奇的目光。
  被打的脸面灼热疼痛,从而带出了眼泪。她捂住脸,恼羞成怒,咬牙笑:“你关心的从来只有你自己,可惜你没读过几年书出息不起来,便把所有压力扔给我……”
  又是“啪”的一下,另外半面脸也被扫了一巴掌。
  头被打得生疼,越是疼,她越是要说:“被我说中了?你让我一步步跟着岳芪洋的步伐走,然后强行把我嫁给他,为的不就是你的虚荣心?为的不就是你能扬眉吐气?”
  厕所聚集了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甚至引来了不少她们的亲戚。
  妈妈的脸色极其难看:“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是!我是翅膀硬了!当了你十几年的棋子我受够了!你也说了,我现在是岳家的人,我的学费生活费他们会出!你记住!你不出钱就少吱声,由不得你对我的一切指手画脚!”
  黎糯烙下狠话,瞥了一眼妈妈紧绷的脸面和气到发抖的躯体,转身就走。
  出了酒店,天在下雨。
  妈妈下手毫无保留,导致她此刻整张脸火烧火燎一片,用手一摸,还有些肿。
  她仰头淋了会儿雨,冰冷的雨水减轻了面部的疼痛,黎糯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了。
  她记起来,她的妈妈从来不会顾忌时间地点和她的面子问题,惹到了她立即当场解决,今天能把她拖到厕所责骂已经算不小的进步。
  小的时候,有次她和妈妈从外边回家,在楼底下因为她替她爷爷奶奶说了几句话,她妈妈便立马放下包,扒光了她全身的衣服。
  “你要觉得你爷爷奶奶好,就把我帮你的买的衣服还给我,然后滚去他们那里。”记忆中,妈妈是这么说的,同时用食指戳着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附加了句:“滚!”
  黎糯哪有去爷爷奶奶家的车钱,没有办法,茫然地站在楼下,赤脚裸|体,在围观人**的指指点点中哭着蜷起身躯。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受人瞩目的印象,很可怕,可怕到她再也不想重温这种滋味。
  她将围巾绕至眼睛之下,好挡住难堪。
  坐上开往学校的公车,车里的移动电视正在播报天气预报。
  漂亮的女播报员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道:“专家预计,今年上海的冬天可能会成为百年一遇的‘最暖冬’。”
  车厢空调温度显示23℃,黎糯用围巾捂着的脸上汗涔涔,和肿痛的皮肤接触后变得奇痒无比。
  抓痒不能,她蓦地火气上升,片刻后,忽而又笑了。
  怪不得,她想,怪不得无论是怕爸爸的岳归洋,还是对妈妈言听必从的自己,在这个冬天火气异常之大,都完成了人生首次的“叛逆”。
  原来是因为“最暖冬”啊。
11 上卷--10
  大四的第一天,黎糯在学校里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岳芪洋。
  那时下午四节课结束,正是校园里人最多的时候。班里一堆同学成**结队一起往西区走,一边热闹地聊着天。
  黎糯和路心和走在最后面,见前面的同学忽然就没了声音,并且队伍自动自觉往路两侧分开,都觉奇怪。定睛一看,只见“煞神”迎面走来。
  永远的白衬衫黑西裤,永远的面无表情,永远的目中无人。
  被虐过的他们瞬间肃静,立正行注目礼,而不知“煞神”厉害的学弟学妹在不远处兴奋地窃窃私语。
  “原来我们学校有这么帅的老师啊!”
  “是临床上的老师么?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他教什么的?我一定每节必到认真听讲!”
  黎糯他们在心中哭喊:你们不用这么积极的,他会让你们不得不每节必到认真听讲,想逃也逃不了……
  上次煞神出的医英考卷几乎让临床、基础的同学们全灭,医英教研室主任对结果表示胆战心惊,自此后不敢再让他任教医英课程。
  黎糯纳闷:那他怎么还会出现?
  众人皆不知情,摇头,顺便为学弟学妹祈福。
  岳芪洋的确不是来教医英的,他只是代他们主任来上三节《诊断学》绪论而已。
  C大药学院在那年整体搬迁至张江药谷,步入大学最后一年的舒笑和满可盈也进入了实习阶段。黎糯和路心和送别了她们,便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复习考试中去。
  所有的专业课都需要在下临床前考完,使得她开学第二周起就驻扎进了通宵教室。
  第一教学楼的通宵教室是整个校区人气最旺的地方。
  一字排开的阶梯教室灯火通明,桌子上层层叠着比砖厚的书本和比小抄还密集的笔记,座椅两边的走廊上丢着形形色|色的睡袋甚至是铺盖,走廊里的厕所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牙刷牙杯。
  这些都不是亮点,亮点在于教室里黑板上不间断更新的标语。
  “日日通,闻啼鸟;周周通,成国宝;月月通,吹风倒;年年通,死翘了。”
  “恭喜你在猝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欢迎来到头顶不毛之地。”
  “白发三千丈,已成地中海。”
  “好好学习,天天减寿。”
  直到某天她踏出一教,见到小路对过两棵树间系上了黑底白字的硕大横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临床。”
  她顿时理解了“小巫见大巫”的意思。
  C大校风历来散漫奔放,有着能把苍老师选为人大代表的随意不羁。医学院并入C大后,风气也渐渐同化,校园中甚至光明正大地出现了此等颇具地痞流氓气势的标语。
  可惜天天叫着“不想下临床”,随着考试步入尾声以及年末的到来,实习的日子还是如约而至。
  实习生活的第一天,黎糯在一附院的宿舍里起了个大早,穿上了印有医院名字的白大褂。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突然想起大一分发白大褂的时候。
  学校发到同学们手上两件长袖、两件短袖、两顶帽子,他们一边吐槽这身打扮实在太像食堂厨子,一边迫不及待地换上身,然后以生活委员为首在寝室楼的走廊里煞有架势地排成队,大摇大摆地敲开各间寝室的门,嘴里像模像样地嚷着:“精神科×主任查房啦!”
  那时候,她们尚觉得白大褂挺稀奇,穿戴整齐自拍一张传到人人网上当头像,哦,不对,当年还叫校内网来着,以显摆自己医学生的身份。
  后来,随着各种解剖课的糟蹋、实验课的玷污、小动物们的践踏、见习和技能实践的乱扔,白大褂逐渐布满点点斑痕,成了和块破布无异的存在。
  而今天,她以新的身份穿上新的白大褂,又是一种异样的感觉。
  就如岗前培训时一附院院长所说的:白大褂,不仅是医学生的象征,也是医学生的梦想,更是医学生的责任。
  院长还说,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它们的差距也许在于学校里教的是“大医精诚”,而岗前培训说的是“自我保护”;上课的重点是“明确诊断”,而临床的重点是“鉴别诊断”;抑或书上学的是“最优化原则”,而医务处主任教导的是“最大化原则”。
  当然,他们还不懂。
  平时几乎不看病的黎糯像只初生的牛犊,惊奇地看着挂号处如世博会般排成蛇形的队伍、闹哄哄如菜市场般的大厅、吵吵嚷嚷的预抢救室……哪哪哪儿都是急匆匆的人**和弯弯扭扭的长队。
  盛青阳拍拍她的肩,说:“组长,还愣着干嘛?都七点三刻了,报道来不及了!”
  在黎糯今后一年的实习生活中,盛青阳将是一种非常关键的存在。
  因为她是他的组长,他是她的组员,虽然一组就他们两个人,但实实在在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拥有超越同学的阶级友谊。说得简单点,即若其中一名是个坑子,则另一名将会面临以一顶二的残酷局面。
  至于盛青阳是不是坑子,黎糯也不确定。
  该生原为东北某省某市某区高考理科状元,第一志愿报的C大经院。不巧那年经院竞争太激烈,他被刷了下来,进了二志愿五年制临床医学。从此以后,这厮从学霸逐步演化为学渣,整日沉迷于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是盛青阳是个好人,这点黎糯确定。黎糯大物重修能顺利通过,还拜A+的他不断传道授业解惑所赐。
  她木木地仰头看向长相身材“很东北”的盛青阳,道:“好!我们报道去!”
  悲剧的是,他们轮转的第一个科室就是急诊——一附院除外科以外的四大炼狱之一。
  他们一报道即被拆开。黎糯上半月转外科急诊,下半月去内科急诊,盛青阳则与她相反。
  和患者人数相比,急诊医生真心少得可怜。
  一线的急诊医生包括进修医生都和工厂里的工人一样三班倒。跟着年资和职称的升高,到了二线班则不用再翻班,负责日班和值班。
  按照一线和二线排班的次序,整个办公室里一般同时会有两名医生接待患者:白天的话是早中班医生和日班医生,晚上则有中夜班医生和值班医生。实习同学的作息与带教老师一致。
  她跟的老师姓张,一直笑眯眯的,为人挺和气。
  黎糯一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张老师便笑盈盈地回头问她:“今天早中班,晚上十点下班,没问题吧?”
  “没问题。”她答。废话,有问题又能怎么样……
  早中班医生不管救护车、抢救室、预抢救室和EICU,这些由日班、中夜班和值班医生处理。只有遇到特别忙乱的情况,比如多辆救护车同时送到,才会帮忙分管。但是本着首诊负责制的原则,早中班医生处理过的躺在抢救室和EICU的重病人亦由其善始善终。
  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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