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海阔天空番外by凉雾文集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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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第 1 章
花街的一天是从下午五点多钟开始的。
这个时间对上班族来说已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车流庞大,高高低低的喇叭声汇成一首首城市交响曲。可对花街的人来说,这个钟点却是姑娘们才起床的时间,甚至都还没打扮停当。
初春的夜色来得很早,天渐渐黑了,于是整条街的灯都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千多米的长街,百多家门面,一反白天的门户紧闭,象是在暗夜中才盛开的花,开始释放出一种妖娆诱惑的气息。
朦胧柔和的灯光从每一扇玻璃门内透出来,粉的、红的、黄的、紫的,在门前路上交织成一片。灯影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气息,而其中影影绰绰的美人更象是在暗示路人,这里是温柔乡,这里是销金窟,这里有好看的小姐,而且小姐……还不贵。
是,这条街,就是本城出名的一处风月之地,当地人称花街子,最通俗的一种说法就是:红灯区。
有无聊人士作过统计,在最鼎盛的时期,这条街大大小小的美容美发店一共有一百二十八家,几乎每个月都有店转让,但同时每个月也都有新店开张,一到夜间街上香风缭绕,前来寻欢的客人络绎不绝。我们这个故事,就从其中一家小店说起——
“老板~~肚子饿了~~”
沙发上几个歪着看电视的小姐娇滴滴地开了口,坐在一旁翻报纸的李吉春便抬起头来。
“那吃什么?吃面?”
“我要酸菜。”
“酸辣粉。”
“杂酱面不要辣。”
几个小姐纷纷点了餐,李吉春便拿起座机给对面的面馆打电话。
没错,面馆。
别以为面馆只在白天营业,事实上这条街的夜间工作者除了几百位小姐之外还有上夜班的出租车司机、在茶楼打牌的客人以及长途汽车站的旅客和即使是深夜也在街头流连不去的小混混。市场经济有需才有供,既然存在这么庞大的客源,那么这家夜间经营的面馆便很自然地应运而生了。
说实话,李吉春是很佩服人家面馆老板的。年纪不大但头脑灵活,就是能发现潜在的商机!所以整条街生意最好的就是他,而且正经生意也不担惊受怕,他们这些特殊行业一遇到扫黄打非时节便闲得在店里打苍蝇,看到对面面馆生意仍然火爆如常,要说心头不羡慕嫉妒恨那绝对是骗人的。
电话打过去,那边貌似是新来了一个收银员,对他们这些店的店名还不太熟。李吉春耐心地跟她对话,又强调一遍:“是夜夜心。深夜的夜,心跳的心。”
“哦哦。”这次听懂了。
古诗云: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一听就让人联想到寂寞的夜,寂寞的美人。李吉春觉得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很有水平,至少比旁边两家那什么月月红、每月红的有水平,只可惜客人们大多都没这个欣赏细胞,有人甚至还调侃说‘什么夜夜心,是夜夜□’……碰到这样自以为幽默的客人,李吉春也只有跟着笑。
约摸过了一刻钟,门口灯影一暗,有人端着托盘进来。
“是你们点的面吗?”
“噢,是是!”小姐们一反刚才懒洋洋的姿态,跳起来纷纷去端自己那碗。李吉春一看来人,不由得笑起来:“哟,沈老板今天亲自送面啊?”
对于他的调侃那年轻人一笑,说:“可不。你们亲自吃,我就亲自送啊。”一句玩笑说得大家都笑了。
毕竟都在这条街上讨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况且这位沈老板待人接物一向和气,对他们这些特殊行业的人也一视同仁。所以李吉春对他相当有好感,当下便笑着给他递了支烟。
“哦,谢谢,”沈国栋微微窘迫,笑着推辞,“我不抽烟的。”
“哦……”
李吉春尴尬了一下下便释然。他相信这不是推托之词,因为仔细想想,好象之前确实是没见过这位小老板抽烟的画面。可惜了,还是中华呢,这种高档货他自己都舍不得抽,专门买来招呼客人用的,于是李吉春笑了笑又把烟塞了回去,顺便摸钱。
这一摸才发现钱没在身上,装钱的外套挂在里屋的衣架钩上了。
“等一下啊,我进去拿钱。”
“好,不急。”
虽然他说是不急,但李吉春知道,这只是客气话而已。小沈老板是个腼腆的正经人,一个男人,单身,又是在花街这个环境,却从来没听说他光顾过哪位小姐。象这样的人一般都比较洁身自好,站在他这种鸡店里,就算再怎么假装淡定,只怕也还是有点儿不自在吧。
李吉春进去拿钱的时候脑子里还在琢磨沈国栋,因为在他看来这位小老板是有点神秘的。
面馆开了这么久,生意好得令人眼红,按理说早就应该有人借故前去收保护费啊什么的了,可事实上即使是街上最混的小混混也不曾去他店里捣过乱,吃了面照样规规矩矩地付钱。若说他没来头李吉春是不相信的,但他平时待人谦和,看着又不象有背景的样子……
正这么琢磨着便听见外头香香甜腻腻的声音:“老板,进来看嘛~~”
李吉春知道有客人上门了,连忙打住脑子里那些念头,拿了钱挑帘出去。
他未语先笑,热情得如一盆火:“老板,喜欢哪种小姐?”熟练地招呼完才看清楚来客的长相,一时间李吉春也不禁眉头一挑,有些惊异了。
他不能不惊异,因为来的这人神态冷漠,衣冠楚楚,看着就是个社会精英的模样,实在不象是会光顾他们这种小店的人。
不过管他的呢。李吉春惊异归惊异,随即就作出决定。进了门的客人就好比到了嘴的鸭子,都到嘴了当然没有放过的道理,说不定这位爷就是吃腻了大餐,今天想尝点路边野味?
旁边几个小姐显然打从心眼儿里愿意做这冷面俊男的业务,不说话,媚眼却似钩子一般一个劲儿地甩过来。对于小姐们这种明白的示好那男的只淡淡瞟了一眼,很快就把视线转开,放肆地落在一旁局促站着的沈国栋身上。
李吉春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男的已非常清楚地说了三个字:
“我要他。”
“我要他。”
这话一说出来,满屋的人都不由得露出一脸囧色。
沈国栋惊愕之余脸色唰一下涨得通红,他简直没想到会有这种离谱的事情发生,脱口道:“我,我不是……”
“你不是?”那男的微微有点惊诧,随即便有些丢了脸的恼火,两道剑眉一竖。“你不是站在这屋里干嘛?!”
休说沈国栋,李吉春也有些无语了。他觉得这客人真是不讲理啊,小老板长得是很招人没错,可人家秀秀气气干干净净的,就算不象嫖客但也不象鸭子吧?他不怪自己眼神儿不好,反倒怪别人站错了地方?
当然,这种让客人失面子的话是不能说的,所以李吉春也只能嘴角抽搐两下,陪笑着打个圆场。“他是过来送面的……”为了证实这一点又连忙把手里的钱塞到沈国栋手里,沈国栋接了钱,也顾不上点数,忙把头一垂,尴尴尬尬地走了。
这边厢李吉春陪着笑脸:“老板,你可以看一下我们这儿的小姐……”还没推销完,那男的极干脆地一转身,拂袖走了。
看着那男的上了路边一辆轿车,发动离去,满屋的人齐齐目送。那车是什么牌子什么型号李吉春不懂,但看着就两个字:气派!
可惜可惜,这明明是个很有钱的客人啊……
屋子里静了几秒钟,终于有小姐开口埋怨:“现在这些男的怎么都好这口儿啊!”
知道客人不可能听到她们的吐槽,小姐们便开始放肆地发起了牢骚。显然,刚才那冷面俊男对她们不加掩饰的冷淡已大大地伤害了她们身为美女的自尊心,所以言谈之间,很有些悻悻然。
“那后门有什么好走的,哪有我们女的好?”
“就是!我们身娇体柔易推倒!”
也有较为平和的。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要不,叫老板也招几个鸭子在店里备着?”
李吉春哼一声:“我钱多啊?”
小姐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舍不得钱,那老板你收拾收拾,亲身上阵吧!”
“滚!”李吉春笑骂,“老子儿子都八岁了,怎么能干这个!”
说到儿子,这真是他心尖尖上最最柔软的一处地方。
李吉春本是农家子弟,高考时落了榜。家里的条件他也知道,所以他根本就不提什么复读之类的无理要求,非常认命地收拾了行李,跟同村人一起去广州打工。
几年下来挣了点钱,也到了合适的婚龄,于是又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供养妻儿。
为了让一家老小过得更好,儿子断奶之后他让父母带着,他呢,就带着媳妇一起出门打工,准备夫妻两个一块儿挣钱。
好几年之后李吉春都很后悔当初这个决定,不该把媳妇带出去的。沿海城市,花花世界,无数的诱惑,如果不带她出去,她也不会抛夫弃子,人家一勾便跟人跑掉……
好在媳妇虽然跑了,但丢下的这个儿子却很懂事,念书后成绩也很好,放学回来便乖乖地回楼上租赁房自己做作业,期末考试拿双百分回来。所以李吉春觉得啊,就算自己现在这个行业很遭人鄙视,就算有时候受客人的气、警察的气、混混的气,但只要能把儿子供出来,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又是一个喧嚣的夜,花街一如既往的堕落和热闹。
忽然间,一辆蓝白相间的警车匀速从花街那头驶过来,车上的高音喇叭威严地重复:“彩灯关掉!所有彩灯,全部关掉!”
“我操!”李吉春弹簧一般猛然弹起,跳到墙边啪一下按下彩灯开关。
警察的话于他们是不可违逆的,所以,要服从管理。
关了灯走到门边察看情况,只见满街的店忽然一下全都老实了。任他平时多佻皮多不得了的老板,此刻都迅速地听从指令熄掉了彩灯。平时李吉春看惯了不觉得,但现在他不能不感叹这灯光的强大作用。你看这彩灯一关,花街那层绮丽妖艳之色一下子就褪了个干干净净,家家店里都亮着明晃晃的日光灯,看上去正直得不得了。
小燕来到花街还不满一年,没见识过这等场面,也跟着走到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啊?”
“肯定是上头有人要来视察啦。”李吉春作为一个在花街生活了数年的老居民,作出非常权威的论断。
他们这个城市作为重庆直辖市的一部分,又属于三峡库区,所以在政/府的心目中地位还是比较重的,时不时地就有上级领导下来视察工作。而偏偏他们这条街呢,是进城的必经之路……
花街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据说某年一个夏夜,有重庆的领导坐着小车下来,结果一进城便看到满街的莺莺燕燕,卖笑迎人,那领导当场脸就绿了。不知是不是当官的挨了训,反正后来花街所有的夜店经营者都被叫去派出所开会,被所长严厉训斥说你们一个个实在也是太嚣张了一些!狠罚了他们一笔款,后来,再遇到领导下来这种事派出所便会事先来通个气,叫他们把尾巴夹紧一点。
李吉春叹口气:“今天歇业吧,做不了生意了。”
本来周末正是他们好赚钱的时候,可现在警察来了这么一出,街上的客人象惊弓之鸟似的全跑光了,还做个毛的生意?何况派出所已向他们打了招呼,这种时候顶风作案,他可真没那么大的胆。
“放假放假,今天放假,你们也休息一天。”
小姐们叹气,拖拖拉拉地站起来。时间还早,才八点多钟,于是大家便商量着既然今天不做生意那就出去玩吧,逛夜市啊吃东西什么的,几个人拎着包包手挽手一起走了。
李吉春检查水电关了店门,视线一扫,只见好多店都关门走人了,想来大家心头都清楚,今晚就算在店里守着那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而已,不如省点力气。
回到租赁房内,朝晖看到他忽然回来便有点诧异。“爸爸?”
“嗯。”李吉春应一声。
他本来想换拖鞋的,但一眼看过去,看到朝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少儿节目,为了节约电也没开灯。李吉春突然就觉得这房子真是太冷清了,儿子天天晚上一个人待着也太孤单了,自己陪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太少。
强烈的内疚感令他急于想要作出补偿,停了停便问他:“朝晖,想不想出去玩?”
“周末嘛,刚好今天也不开店,我们去广场看他们滑滑轮好不好?然后去小吃街吃夜宵,我们可以从第一摊挨个儿吃过去,吃到最后一摊!”
李朝晖眼睛眨两下,确定没听错后便一下子兴奋地蹦了起来:“好啊,出去玩!”马上关了电视跑过来兴冲冲地换鞋。
看到儿子这么雀跃,李吉春心头既欣慰又有些心酸。他自己的童年是在山野之间度过的,而朝晖的童年却是在学校与租赁房之间两点一线。因为花街的特殊环境他又不允许他下楼去玩,所以朝晖只能天天与电视为伍……
出于这种强烈地想要补偿儿子的心理,李吉春竭力地想要哄他高兴,于是也作出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父子俩手牵着手往广场走去。
广场那一片儿是他们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周边美食街女人街各大商场宾馆应有尽有,而中间那个露天音乐广场则是群众夜间娱乐之地,排队跳舞的、唱歌的、小孩子滑着滑轮在边上穿梭,偶尔又还有卖宠物的抱着小狗向路人兜售,总之这地方就两个字可形容:热闹。与花街截然不同的一种热闹。
父子俩边走边看世景,吃了碗滑嫩嫩的豆腐脑儿,李朝晖又买了一篷棉花糖,旁边有几个小孩在表演滑轮,熟练地在障碍物间滑来滑去,自在得如一条鱼,于是李朝晖看得错不开眼,站着就不走了。
李吉春见他看得入了迷,也就随他,刚好旁边有几个卖二手手机的摊子,他便半侧身去,打量那些旧手机。
摊主连忙笑着招呼:“兄弟,看得起哪一个?我这儿的手机又好又便宜。”
李吉春的手机用了好几年,期间受的磨难无数。被水泡过,从高处跌过,所以按键接触什么的都有些毛病,他早就寻思着想换一个了,既然今天遇上了,便真的在柜子里挑了一个顺眼的,叫摊主拿出来细看。
“虽然是山寨机,但性能好。”摊主把机子递给他,一脸诚恳地向他介绍:“双卡双待,带摄像头照相机,像素高哦,拍出来的东西嘿清晰,不信你试。”
李吉春敷衍地点点头,开了机挨个儿按键,查看功能。摊主说得天花乱坠,但可信度其实不高,因为他也是搞推销的,向客人介绍小姐时不也是会把商品吹得象朵花儿一样吗?所以卖家的话不要太相信,功能什么的一试即知。
“朝晖,看这边。”
李朝晖转过头,听见轻微地咔嚓一声,被照下来了。
看了看照片,画面确实很清晰,李吉春有点儿满意,但面上一点满意儿的样子也不露,闲闲地问:“这个多少钱啊?”
“不贵!才三百五。”
李吉春马上露出一脸‘这种东西也要三百五’的嫌弃表情,作势要走。那摊主忙拉住他,道:“哎哟兄弟,一分钱一分货,你看看这手机质量嘛。”说着熟练地打开照相机展示给他看,“你看你看,多清楚?十米之外的画面都一点不含糊!”
李吉春懒洋洋地接过来,道:“画面是清楚,但是……”他声音忽然一下噎住了,因为他在镜头里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是实在令人过目难忘的人。
时间倏忽滑到了五月,李吉春的生活里没什么大的变化。
这天早上,他象往常一样打发孩子上学——今早他睡沉了,所以连带着朝晖也起晚了,时间便有些着紧。
“朝晖你麻利点,要迟到了!”
小孩儿从厕所里出来了,却捏着鼻子,闷声闷气地道:“爸爸,我流鼻血了。”
这几天的天气已有三十六七度,是有点燥热上火。李吉春便忙把他拉到洗衣池旁,拿凉水拍了拍他后颈,又揪了两条卫生纸塞住他鼻孔。“晚上炖绿豆汤给你喝。”说着把书包给他背上,拍了他小屁股一下,叫他别耽搁了,赶快去上学。
这只是晨间一个小插曲,所以李吉春也没往心头去,可是一个小时之后,命运,便以消息的形式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生活当中。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李吉春正在洗衣服。山寨机特有的超大声音连哗哗的自来水声也挡不住,李吉春冲了冲手上的肥皂泡沫,进客厅去拿手机。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但是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是客人召小姐。一听,果然。那头是个略微焦急的女声,“是李朝晖的家长吗?请你马上到中心医院来一下,我是他老师。”
医院,老师。
这样的组合让李吉春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就是觉得朝晖出事了。可是分开还没多久呀,孩子出门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
是被车撞了?从楼上掉下去了?跟同学打架受伤了?!
“不是不是。唉,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你快来吧。”老师停了停,又补充一句:“我们在中心医院的血液科。”
李吉春懵懂地哦一声,慌忙抓上钱包钥匙,出门召了辆出租车便往医院赶。一路上东想西想,心惊肉跳。
很快到了医院,拉了个护士问清楚血液科的位置,因等电梯的人太多,李吉春便三步并两步地往楼上冲,刚上楼便看到走廊窗前立着一个年轻女子,神色凝重,两人视线一对,那女的先迎上来几步:“是李朝晖的爸爸吗?”
“……陈老师。”李吉春也把她认出来了,便往她身后看,“我儿子呢?朝晖呢?”
“还在里面作检查,你先听我说。”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陈老师上课的时候发现李朝晖一直在流鼻血,流了很多,把纸都浸透了。孩子也一直在换纸,一个早上抽屉里就积了一小堆浸血的卫生纸。陈老师看着那小山堆似的就有点被吓到了,现在家家都只有一个小孩,出了什么事学校里担待不起呀。连忙把他带到医务室去,结果医务室的老师问清楚他从早上到现在血一直在流之后便吓了一跳,马上建议赶快去医院作检查,所以老师不敢怠慢,连忙送到医院通知了家长。
“血止不住?”李吉春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人这一辈子谁没流过一两次鼻血,他们农村出身,又不象城里人那么身娇肉贵会得些奇奇怪怪的病,是用冷水拍拍过一会儿就好了,朝晖为什么会这样?
正惊疑间医生开门出来:“李朝晖的家属来了吗?”
李吉春象所有病人家属一样,不知为什么就在医生面前矮了三分,一脸惶恐地道:“我是。医生,我儿子怎么样?”
那医生仔细地看了他一眼。也许是因为这医生岁数还不大,还没从感情上对生死麻木,所以他看李吉春的这一眼是隐隐带着一点同情的,捏了一下手上的几份检查报告,温和地道:“你……要有心理准备。”
有一种病,叫白血病。分急性和慢性两种,急性多见于儿童青少年。
一听到‘白血病’这不祥的名字,李吉春便象被一支冰锥刺入了天灵盖,整个人都被冻木了。
他再没知识也听说过这种恶疾,这不就是俗称的血癌吗?会死人的!
“医,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李吉春语无伦次,嘴角牵动着笑得难看。“朝晖才八岁,怎么可能……”
任医生推了推眼镜。虽然对这位爸爸很残忍,但他还是得这样提醒他:“我国最小的白血病患者,是两岁。”事实上正因为小孩抵抗力弱,免疫力低,所以才更容易患上这种疾病。
李吉春噢一声,肩头一垮,满脸的茫然。
医生在说什么他注意力已经不能集中了,思维漫无目的的飘散开了去。混沌中他脑子里浮起了‘报应’这个词,舅舅干这一行时得了大病,现在他干这一行朝晖也得了大病。可是自己也没干什么坏事呀,他又没有逼良为娼,店里的小姐都是自己找上门来你情我愿的,费用什么的也没苛刻过她们,怎么就招报应了?
他怔怔地想着,越想越难过,任医生话说到一半,忽然住嘴,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位爸爸眼眶慢慢地红了。
作为一个血液科的医生,任医生见惯了悲恸的病人家属。说实话,他不怕女人哭,因为女人本就是感性动物,哭得再厉害也正常;但男人,男人很多已为人夫为人父,他们是家庭的顶梁柱、主心骨,是女人孩子老人的依靠,所以他们不能失控地痛哭,只能无声地掉泪,甚至于再悲痛也要直着脖子眨着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这样拼命忍耐的男人远比嚎哭的女人更让任医生手足无措。
“你……也不要太绝望。”任医生推推眼镜,觉得有必要说几句宽慰家属的话。
“现在还没做骨髓穿刺,所以只是疑似。跟你谈话,是要你作个心理准备,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如果确诊了,是那个病,也没事!现在这个也不是绝症了,只要有钱就能治好的……”
李吉春听到此处,哽着声音道:“多少?”大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吸着鼻子道:“医生您先说个数,我好去凑钱。”
任医生默一会儿。
从眼前这个男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他怀疑他根本负担不起那笔高额的医疗费,说了可能也是白说。但是他不能这样戳破家属的希望,所以顿了几秒,他还是慢慢地开了口:
“至少三十万。”
以前李吉春听别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
朴素的劳动人民永远不缺乏朴素的真理,李吉春从来没象这几天这么确切地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三十万,去哪里凑这三十万?为了这个问题他焦灼得把头皮都快要抓穿了。
他打从心眼里盼望是医生误诊了,朝晖不是白血病。可是几天后骨髓穿刺的结果一出来,医生叫他去办公室谈话,李吉春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在走廊里就忍不住蹲下来抱头哭了。
他想不通啊,自己的儿子那么小,那么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凶险的病。医生说要换了骨髓就可以,可朝晖没有兄弟血亲,得去另外找人跟他配,这找人要碰运气,因为有钱也不见得能找到合适的。
“这个事你可以交给我们医院。”任医生这么跟他说:“现在捐献骨髓的好心人很多,有专门的中华骨髓库,里面说不定就有跟你儿子配得上的。你现在要办的就是把手术费用凑齐,别到时找着了人却动不了手术,耽搁了时间,误了孩子。”
李吉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病床上朝晖的一声‘爸爸’叫得他几乎又要掉下泪来。
李朝晖穿着小号的病号服在输液,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刚才水完了,是阿姨帮我叫护士换的。”
李吉春向邻床的陪护强笑着点点头,“谢谢啊。”对方不好意思地嗨一声,说:“一个病房,应该的。”
住在血液科病房的大多都是那号病,那女的本想问问李吉春医生怎么说,但看他回来后眼眶泛红一脸的难过,心中便多少也猜到了,瞧了瞧那浑不知自己命运的小男孩,不由得轻叹一口气,背过脸去。
李吉春坐在床边轻抚着儿子的头,那柔软的头发触及掌心,真个让他心如刀绞。
他以前看一则新闻,说某地一个十岁的孩子患了重症,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那笔钱,孩子的父亲一狠心,哭着把他淹死在医院的池塘里。媒体都说这人太狠了,李吉春当时也想‘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可是到了现在,他忽然觉得那位父亲或者也是情有可原,他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吧……
“爸~~”朝晖在他掌下调皮地转一下头,笑道:“你摸得我好痒~~”
看着儿子不设防的笑靥,李吉春的眼泪突然毫无预警地就掉下来了,他一把把朝晖揽进怀里,紧紧抱住。这小小的身躯,是他的骨血至亲,他怎么可能那么狠,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路?
“朝晖……不怕……”李吉春哽咽,拼命地吸着鼻子,“爸爸就算砸锅卖铁,也一定会把钱凑齐!”
砸锅卖铁,说得简单,可是三十万啊,还是‘至少’。
李吉春揪着头发想了一晚上,店是不能盘的,盘出去也抵不了差,而且脱手了平时就没有进帐了。现在朝晖还没动手术,可输液输血住院费哪一样不花钱?这些都是三十万之外的数,全靠以前的存款,能撑多久?
他向亲戚朋友借,能借的都借了,可李家的亲戚多是勤巴苦挣的农村人,家底也有限。惟一一个跟他一样挣快钱的舅舅,也叹着气说上次住院就花得差不多了,现在他也还在定期做化疗呢。
借钱无门。那一天李吉春回店里去,路经一家热热闹闹的彩票店。店门口拉着大条红幅,红艳艳的大字告知彩民一个好消息:有幸运的彩民2元钱中了1000万!
李吉春眼睛定在那数字上面就挪不开了,明知道中奖这种事机率太小太小,但不知怎么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卖彩票的小妹口齿十分伶俐,连说带笑:“哎呀大哥,现在大乐透在加奖哦,最高可以中2400万,机会难得,错过就可惜了哎!”
李吉春也跟着扯扯嘴角笑一下,他想他也不奢求2400万,只要能中个40万他就感谢上天了。
当天晚上他紧张地捏着几张彩票看电视开奖,一个数一个数地对,结果,当然是不言自明的——如果大奖真的这么好中,那生活就不叫生活,而是童话了。
事后李吉春颓然地丢下了那些废票,靠天保佑果然是不靠谱,还是得靠人想办法才行。
人一旦走投无路,就难免铤而走险。管他去偷去抢,只要钱来得快、来得多,李吉春连贩/毒的心都有了!
真的,他真的有想贩/毒。只是他一个鸡店老板跟毒品还差着那么一段距离,不是他有胆量贩就一定贩得到的。花街是个三教九流出没的地方,平时老板们聊天时偶尔也会聊到,说社会上有一行是专门帮人‘带东西’的,这说法虽然隐晦,但其实大家都晓得那东西是什么。
李吉春决定托一个人把自己介绍进去。他找的这个人,人称祥哥,早年也是道上一员虎将,后来坐了九年牢狱,出来后省事多了,便改了正行。
祥哥没读过多少书,所以现在只是做点小买卖,晚上在花街卖卤鸭掌。他虽然是退出江湖了,但以前有些兄弟还在道上混,常到他摊子上来买下酒菜。李吉春因为朝晖爱吃他家的卤菜,所以也是他摊子上的老顾客,见面了总是点头笑笑,偶尔还一起抽支烟、喝一杯,所以他相信祥哥和道上那些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瓜葛的,找他肯定行!
“不行。”
祥哥耷拉着眼皮,一口拒绝。
“我现在都不沾那些事儿了,跟他们也只是普通交情。”
李吉春低声下气地求道:“祥哥,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就可以了……”摊子上的灯光照在祥哥粗糙的手背上,多年前的青蝎纹身却仍然栩栩如生。这纹身令李吉春越发相信,有些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有些痕迹永远存在,即使你想摆脱,也总会和过去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关连。
他知道祥哥是个面硬心软的人,索性把声音再放软一点,哀求:“祥哥我真的等钱用,朝晖……等钱救命呢……”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里已带出一点哭腔。
祥哥叹口气,说:“你到底清不清楚这里头有多大的风险?钱来得是快,但是是提头的买卖!你要是被抓了还有哪个来管朝晖?那他才是——”说到这里他及时住了嘴,硬生生地咽下了‘死路一条’四个字。
李吉春红着眼睛,无言。其实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只是病急乱投医。
祥哥瞪了他一会儿,把头一摆,一言敲定。
“钱我可以给你借两万,但刚才那个事,不要再提。”
于是,贩毒这条路也断了。
碗碗多年以后你若娶了,我若没娶,叫你儿子放学路上小心点!
取下话筒,徐海卿眼如冰雪,缓缓开口。
“我是徐海卿,你哪位?”
他没有掩饰自己那种冰冷而强大的气场,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给对方造成这样一种威压。这威压很有效,徐海卿听到那头咕咚一声,象是对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徐,”那人看来并不常打勒索电话,发了一个音便停顿,大约是觉得对比起来己方气势太怯弱太丢脸简直不象是一个有把柄在手的勒索者,调整了一下才强作镇定地道:“徐老板。”
徐老板?徐海卿为这意外的称呼微微挑了下眉。习惯了人家叫他徐总、徐先生、或者卿少,徐老板这个……这个真没听过。
那人象是要一鼓作气,接着就道:“我想你已经收到照片了吧。废话不多说,我要四十万。”
这个数字不算多,非但不多,简直是少,少得大大出乎徐海卿的意料。他忍不住要猜度一下对方的心理,是该说这男人不贪心呢,还是说他另有后着,打算以后没钱了就来敲敲他呢?
大约是因为他没有及时给出反应,那一头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微微结巴着重复:“喂,听到了吗?四十万,我只要四十万!”
感觉真象初犯啊,这么沉不住气。
徐海卿沉默一下,很爽快地应承下来:“好。怎么给你?”
山城,深夜,徐海卿驾着他的爱车,飞驰在江北的大道上。
副座下放着一只黑色的手提袋,里面装的是对方要求的四十万。待会儿他会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把钱交付给他。
——给钱当然不是问题。可是他徐海卿的钱,真是那么好拿的吗?
男人脸上不禁现出一丝微讽的笑意,手机响起,他单手接听。
“到哪里了?”那边紧张地问。
“前面就是黄花园大桥。”
大约是因为他声音镇定,那边顿了一下,很快也稳住了自己。
“上桥。手机别挂断。”
徐海卿连上耳机,将方向盘向右一打,驶上引桥支道。
这是一座刚建成没几年的新大桥,连接两江四岸三区,体型复杂庞大。高空俯瞰,休说那份铁龙卧波气如虹的惊人气势,单是两端桥头数条引桥如花瓣一般弯曲缠绕,也很是一番雄伟气象。
上坡,匀速。
“钱丢下来!快!”
徐海卿视线一扫,只见引桥旁是一个街心花园,此刻夜已深,园中草木浓密,确实是藏人的好所在。
虽然觉得这丢包的老土桥段怎么看怎么都象学自于港产警匪剧,但徐海卿还是依他所言,开了窗一手便将那包扔了出去。后视镜里看不到花园里的景向,可徐海卿照着那思路,已完全可以想象到以下的镜头画面:
砰,一声微沉地闷响,包包落地。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敏捷地从草丛里跳出来,连跑带跳往那包包落地处奔去。他拉开拉链,两眼放光,看到巨款多么激动……象是在配合他的想象,几秒钟之后,耳机里传来兴奋的微微喘息,“很好,徐老板你……果然守信……”
“慢着!”从对方的话里判断出他很有可能马上挂机,徐海卿当机立断地打断他,冷冷问一句:“我的底片呢?”
那头顿一下。那男的拿到了钱显然是急于挂电话,便急急回道:“没有底片。我是用手机照的。”他象是生怕他不相信,连忙又追一句:“徐老板你大可放心,我说删就删,绝对不会再来麻烦你。”
徐海卿惊怒,刚喂了一声那头电话便断了,等他怒极回拨时刚才那号码却是无论如何再也打不通——这是当然的,因为李吉春一挂机便马上把手机卡取了下来。反正这是他在外面小摊子上买的卡,本来就只为这次勒索而存在,现在也该功成身退了。
怀着作案成功以及‘儿子的命终于有救了’的双重喜悦,李吉春抱着包包迅速离开了街心花园。他完全没有想到,正所谓人生处处有伏笔,这一晚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他的命运将于这一晚展开一个九十度的大拐弯,与之前想也想不到的人事产生猛烈的交集……
“老板,大碗炸酱,多放辣椒!”
沈国栋抬头一看,笑了。“哟,这几天没见你呀。”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吉春。因为解决了那笔巨额费用,他看上去比前段时间轻松多了,脸上甚至还露出笑容冲他点了个头:“啊,上重庆去了一趟。”
这次他在重庆办了一件大事。李吉春想起这个便有种隐秘的满足感,不过这桩大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所以他也只能藏在心里,谁也不说。
沈国栋把他点的面叫了进去,再回过头时见李吉春已在门口第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个位子是整间面馆的黄金位置,出租车司机们进店的首选NO.1。为什么呢?因为可以边吃面边欣赏对岸小姐们的大好春光,有时还能看到精彩的桃色纠纷与八卦新闻,这在司机们苦逼的夜班生涯中简直就是味觉和视觉的双重享受啊。而李吉春,他选择坐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看风景,他的店就在斜对面,一抬头便能看到店里的动静,万一有客人进去了,他可以立即赶回去,不至于耽搁了生意。
因这个时段面馆里比较空闲,厨房里又请了一个专门的挑面师傅,所以沈国栋也有空坐在这儿跟李吉春聊聊天,问问朝晖的病情。
对这个事情沈国栋是比较上心的。花街是个小道消息很灵通的地方,之前他就听说对面夜夜心老板的儿子得了一个很要命的病,没几十万治不下来。这个数目让听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群众一致反应就是:天,这么大一笔钱,怎么筹得出来啊?!
怀着一种对同为劳苦大众的同情心理,沈国栋把这事儿当市井新闻也转述给前来看望他的霍英治听过。本来只是想感叹一下这高额的医疗费用和当今医疗制度,谁知霍英治安静地听完,只说了一句话:
“我倒是有钱借他,可是你愿意做保吗?”
“……”一句话就把沈国栋给问住了。
是,几十万对霍英治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借钱,不是不行。可是叫他作保……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生活智慧,古话早就说过,‘不作中,不作保,不作媒人三代好’。沈国栋是很同情那个小男孩没错,可是说到底,他和李吉春也没什么太大的交情,为了这件事犯得着把自己也牵连进去吗?万一李吉春以后还不出来那笔钱……
沈国栋觉得很惭愧。因为他一瞬间就出于自身的考虑想了这么多。说到底,他的同情只是有限的同情,要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才能发挥。而这种同情,又有什么实际作用呢?
此刻的沈国栋,就是怀着这种隐隐歉疚的心理在面对李吉春。李吉春呢,几天之前若是有人问他手术费用的事他苦逼得能挤出一斤黄莲水,可是今天,瞎子也看得出他肩上好似卸了一个重担,说起来的时候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语气:“还好,总算筹到钱了……”
“是吗?”听到这个消息沈国栋也替他高兴起来,“这就好!”
吃面的工夫两人絮絮地聊了一会儿,沈国栋讲的都是些宽心的话,不外乎是‘现在医学还是比较发达的,只要有钱治,一般就不会有什么大碍……’,这些话现在很能入李吉春的耳朵,所以不停地点头,表示他说得在理。
吃完面李吉春抹抹嘴巴准备回店里去,出门的时候一辆车驶到门口,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与他擦肩而过。
“林哥?”
看到来人沈国栋颇有些惊喜,连忙站起来。
“稀客啊,好久没见你过来了。”
挽-南蛮子,你看那屋檐下的红灯笼像不像喜烛。-像……像!-一拜天地!-傻蛮子,到了奈何桥边,千万把红线拽住,别让我走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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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闹哪样
五月的天气,河风吹得人好不凉爽。但对此刻的李吉春来说,这风却是凉过头了,吹得他心头拔凉拔凉的。
小混混们已经开车走了,昆哥那一群人却还在门口喝酒吃菜谈天说地,压根儿连正眼都没甩他一个。这种状况让李吉春有些心慌,他觉得这情形不太对,这群人把他晾在这儿都快晾了大半个小时了,就算他们揍他一顿、扇他耳光、甚至喝令他跪下磕头都要比现在这样来得正常一点,这种冷处理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李吉春越想越觉心头没底,越想越觉得还有后着在等着自己。他不住偷觑门口那几人,想上前套套近乎吧却又没那个胆量,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纠结个不停时,门外忽然传来车辆驶近的声音,又有车在门口停下了。
李吉春忙微微偏头偷看出去,只见昆哥几人满面堆笑,纷纷都站了起来。
“嗳,林哥。”
“林哥来啦,来来,来吃夜宵。”热情地拉开凳子,招呼他坐。
李吉春心头惊道怎么又来了个哥?再一想,明白了,这位恐怕才是正主儿。
只听一个男声笑道:“不吃了。刚吃了碗面,肚子还撑着呢。”边说边已在昆哥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李吉春胆颤心惊地一看,只见这位倒不是个凶神恶煞的长相,相反,他脸上此际还带着点儿笑,西装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看上去倒象个正派人。李吉春不由得生出一点‘说不定很好说话’的希望,只是他这念头刚刚闪过,便见对方站定了也在打量他,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他两眼,忽然一笑:“你们吃饱了吗?”
场上的人都愣了一下,过了一秒昆哥他们才反应过来,忙道:“饱了。”
林勃点点头,笑道:“那运动一下吧,揍他!”
李吉春:“……”
昆哥几人却噗一声笑起来,互相挤眉弄眼,有人活跃地问:“林哥,揍成什么样子?”
“嗯,凄惨一点,看上去可怜一点。”
“好咧!”
几个人便围成扇形,故意把指关节捏得噼哩啪啦作响。李吉春现在跟那被群猫围住的老鼠似的,不知所措地往后头退去,退了几步,忽地撞到堆放着的货物上。
眼看几人笑着越逼越近,李吉春绝望地明白,今天这场暴打是避不了了,只得将心一横,抱头蹲下。
他这副无奈受死的模样让昆哥等人顿了顿,爆出一阵大笑。李吉春不明白他们笑什么,难道他们只是吓吓自己?
笑声中昆哥走了上来,安慰似地拍拍他,将他拉起,李吉春莫名其妙,正懵然不知该如何反应时,一记右勾拳猛地击上脸颊,李吉春啊一声,身子一偏。
原来所谓的凄惨一点就是只打脸。李吉春被几个人轮流左勾拳右勾拳地招呼了几分钟,打得眼泪鼻血齐流,几分钟之后,他那张脸已青青紫紫,肿得象个猪头。
林勃在一旁笑着看,觉得差不多了便出声道:“嗳,行啦。”说着踱过来瞅了瞅他,点点头,非常满意这种效果。
他蹲下来拍拍李吉春的脸,李吉春听到他笑着道:“小子,揍你是为你好,有人帮你求了情懂吗?”
这些话虽然都钻进了耳朵,但李吉春脑子里昏沉沉的,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哪里还听得懂他说什么?只下意识地哼哼了两声,自己也不知道是代表什么意思。
林勃手机响了,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回头对昆哥吩咐道:“待会有辆车过来,你把他带进来,然后带兄弟们走远一点。”
昆哥会意,带着人出去了。李吉春躺在地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但他此刻也顾不上这种痛楚,他竭力地想把被打散的思绪组织起来,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很快他就听到了昆哥谄媚的声音,“这边这边,请,请进。”
李吉春努力睁大两条眼缝往门口看去,然后他就看到有一个人不疾不徐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因为眼睛肿了又是背光的缘故,李吉春看不清这人的长相,他对他的观感有些模糊,只隐约见着来人穿着黑衣黑裤,身形是个偏瘦的高个儿。
可是这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李吉春分明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就紧紧盯在自己身上,那种冷冰冰的强大气场……李吉春不由得微微哆嗦起来,他想不,不是那个人吧……?
“卿少~~”林勃伸出手去:“这边的路不太好找吧?”
徐海卿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伸手跟他握一下,“还好。”说完视线便转回到躺在地上的李吉春身上,那抹笑容也很快消失不见。
“就是他?”
林勃笑应道:“是。”
“怎么打成这样。”
林勃笑道:“兄弟们教训了一下他,替卿少出出气。”
徐海卿便不说话了,林勃顿了顿,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了句‘稍等’便走出门去,过得一会儿,忽然提了个黑包包走进来。
看到这个黑包包,李吉春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钱啊!他藏在床底下的钱啊!!!
“卿少点点,看数目对不对。”
徐海卿财大气粗,哪里把这四十万看在眼里,只淡淡瞥了一眼便道:“不用点了,拿去给兄弟们分了吧,辛苦了。”
林勃脸上露出意外之色,随即就笑应道:“好,那我代他们谢谢卿少。”
李吉春听到这两句对话,真个儿差点气晕过去。他心中狂奔过一群矫健的草泥马,每匹马都把徐海卿踩踏了无数无数遍:尼玛的~~老子拿你一点钱救命你都死追着不放,现在却这么大方地分给一群混混!!
正在心中咆哮个不停时徐海卿的视线忽然锐利地投了过来,李吉春听到他冷冰冰地道:“林哥,麻烦你回避一下,我要跟他单独谈。”
林勃知道这两人之间必然有个不为人所知的事情,他虽然好奇,但也明白有些事他不方便知道,便点头应了一声,笑道:“有事叫我。”施施然地出去了。
于是仓库里便只剩下了徐海卿和李吉春两个人,说实话。现在单独面对徐海卿,李吉春是说不出的那么心虚和畏惧,尤其这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他面前缓缓审踱的样子,让他打从心眼里生出一股寒意。
据说当年张子强在内地被处于死刑,其中少不了李嘉诚的推波助澜。江湖上甚至流传,是李亲自进京面见主席提出的请求。这些有钱人都是做大事的,忍得狠得,又手眼通天,当时那么听话是因为你捉着他的软肋,等到金龙脱困时过境迁,那就是处心积虑、一击必中,叫你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李吉春这时候才有点后悔,不该招惹徐海卿这号人物,但此时后悔,又有什么用?
徐海卿尖尖的皮鞋在他面前站定,一字字问道:“底片在哪里?”
李吉春瑟缩一下,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徐海卿显然是不相信他没底片的说法,那他是老实交待说真的没底片呢,还是再诈他一下,让他投鼠忌器呢?
他脑子转得虽快,但徐海卿是什么样的人,李吉春眼神一闪烁,他已经一声冷笑。
“不想死的话,你最好不要撒谎!”
这话中没多少狠意,但警告意味却非常强烈,于是李吉春瞬间心虚了,确实也是不敢撒谎了。
他简直从来没有这样老实过,原原本本把一切都交待了出来,徐海卿听得非常仔细,捕捉他话中有没有逻辑上的漏洞,不时反问他一句,来判断他口供的可信性。盘问了将近二十分钟,最后他接过那个最重要的手机,半信半疑地把所有文件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为了确保没有漏网之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手机上的东西通通给他删了个精光。
李吉春啊一声急了,他手机上不但有儿子的照片还有很多客户的号码啊!那可都是他的业务!可是被徐海卿那么一盯,他就不敢再发表任何反对意见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号码象长了翅膀似的,在徐海卿手中唰一声,飞了个无影无踪。
徐海卿大刀阔斧地一删完便把手机丢还给他,一双眼睛泛着冰霜,满脸厌恶。
他之所以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并不是因为心疼那四十万,只是他实在很讨厌那种被人制肘的感觉!如今一番盘问下来,他也相信这人不会有那胆子也没那智商敢欺骗他,所以现在他已经不担心他再用他的弱点来勒索他了,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杀人灭口肯定是不可能的,吓吓他而已;打他一顿吗,林勃他们也帮他教训过了,再揍这么个鼻青脸肿的猪头,他也嫌脏了手。徐海卿考虑了一下,觉得再待下去已没那个必要,于是哼了一声,扭头便走。李吉春傻傻看着他转身离去,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放他一马的意思,但心头有一个小小声音说,这个人走了,朝晖就真的完了。
想到儿子,李吉春不知是哪儿生出的一股冲动,猛地向前一扑抱住了徐海卿的大腿。徐海卿惊怒,听到他一迭声哀求道:“徐老板徐老板,你借我四十万吧!我儿子等着这钱救命呢,你借给我我做牛做马报答你,要多少利息都可以!”
徐海卿拔腿欲走走不动,一脚想踢又没踢开,勃然怒道:“给我放手!”
李吉春哪里肯放,死活抱住,“我不白借的,我我……”猛地急中生智,“我给你操!我给你操!”
徐海卿惊呆了,低头看去,只见这人鼻青脸肿,脸上又是血又是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看上去真是恶心极了,这样一个人居然也敢向他自荐枕席?!
徐海卿气得笑起来,咬牙切齿道:“混帐,你照过镜子吗你?!”飞起一脚,踢在李吉春心口上。
心口是多么脆弱的地方,被人重捶一下都有可能受伤,更何况徐海卿这一脚还绝没有留情。一踢之下,李吉春感觉心脏就象安了几十公斤炸药似的砰一下炸开,噗地喷出一口血。
世界在他眼前徐徐降下一片灰黑的幕,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徐海卿被他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脚威力竟如此之大,竟踢得对方喷血。他有点儿无措了,看着李吉春终于脱力松开了手,慢慢地侧身滚开,揪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
徐海卿惊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察看他伤势。“喂,你——你别装死啊……”
他有些紧张,有些懊恼,他本来只想解决麻烦,并不想闹出人命的,万一这人受重伤死了……正悚然一惊时,忽见那人忍着疼慢慢伸出手来,摸索着揪住了他的裤脚,徐海卿听到他嘴唇翕动,细微微地道:“我,我……”
徐海卿心砰砰地跳,下意识靠近一点。
“你什么?”
那人疼得目光已有些涣散,声音微不可闻。“我很……干,干净……”
徐海卿一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一股强烈的怪异感觉袭上心来。他来不及分析这感觉究竟有着一些怎样的复杂成分,因为林勃关切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在外面响起:“卿少出了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徐海卿定了定神,扯下李吉春的手站起:“你进来!”
林勃本来就在外面没走远,一直注意着里面的动静,此刻进来一看,只见李吉春倒卧在地上竟象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禁吃了一惊。
外人面前徐海卿异常镇定,口齿清楚地道:“我刚踢了他心口一脚,你过来看看。”
林勃心想心口那是致命的地方啊,你要踢也别对着那儿踢。连忙过来蹲下撕开李吉春的衣服,一看,胸膛上果然已泛起好大一片青。
林勃在道上混的,内伤外伤什么的见得多了,此刻看到这样子便有点儿担心。他现在转做正行,也不想搞出人命,忙道:“卿少,这情况好象不太好。我叫人送他去医院,你不方便你先走吧。”
徐海卿略一沉吟,便点了个头。临走前他看了李吉春一眼,这男人在他眼中就如同一摊烂泥,猥琐、卑鄙、干着一份下贱的职业,还拿捏着别人的**诈取钱财。这样一个人原本不该得到他除了厌恶之外的任何情感,但此刻,大概是因为自己重创了他的缘故吧……虽然仍然厌恶,但徐海卿的心情多少还是有点儿复杂的。
林勃误解了他这一眼的含义,他猜徐海卿可能是怕这人死了惹上麻烦。也是,有钱人过得好好的,惹上人命官司多烦心?所以他很知趣地道:“卿少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他将李吉春抱上车,趁着夜色与徐海卿一前一后离开了码头……
李吉春醒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短暂的工夫,他恍惚着不知自己身处在何处,是床边吊着的输液瓶把他飘忽的思绪渐渐拉了回来,啊,他在医院。
“醒啦?”
旁边一个声音不冷不热地招呼。李吉春偏头一看,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林勃。
林勃烟瘾很大,偏偏医院里又不准吸烟,所以他只能拿着支烟在鼻间转来转去,过过干瘾。
李吉春迟钝地看他一会儿,慢慢地就想坐起来,“林哥……”
林勃伸手按他肩头,示意他不必起来。
“医生说了,你肋骨没断,不过心口会痛几天是肯定的,记得找个跌打医生多揉揉。”
李吉春小小声地应:“哦。”
林勃转着烟,悠然道:“我是不知道你一个开鸡店的怎么就惹到了卿少……不过幸好,你祖上烧了香,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要是聪明呢,以后就给我安份点,做你的生意;要是还蠢头蠢脑地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想着什么开了伤残证明去讹卿少一笔……”
李吉春触到他危险的眼光,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忙弱弱地道:“不,不会……”
“嗯。”林勃满意地点点头,“不会就好。”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材分外具有压迫力。
“费用我交了,你液输完了就自己回去,如果有人问你昨晚的事,你知道该怎么答。”
李吉春忍气吞声地道:“是……”
回到花街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沈国栋和雇工们一起正在打扫卫生,冲刷地面。看到他从出租车上下来,沈国栋便停下动作,视线停伫在他身上。
“李……”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呼,问他‘你还好吗’?李吉春身形微微地有些佝偻,脸上也青青紫紫一看就是挨了揍的,这样问岂不是明摆着戳人家痛处?
李吉春勉强向他扯出个笑,似往常一样招呼道:“下班了啊……?”
沈国栋啊一声,顿了顿,邀请:“要不要喝碗热汤?”
李吉春摇摇头,慢慢地回到对面店里。他拉卷帘门的声音惊醒了在沙发上打盹的几个小姐,“老板回来了……”
她们一直在等他回来,李吉春心头暖了一下。因为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凄惨,一看就知道惨遭修理过,所以香香她们都顾不上问他是怎么回事,连忙先安顿他在沙发上坐,又给他倒了一杯开水让他喝。
李吉春捧着杯子,他现在不能多说话,一说就牵扯到心口。但是看着欲言又止的香香她们,他还是努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小小声微笑道:“都去睡吧……没事,解决了……”
小姐们对视了几眼,心里虽然仍然有惑,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李吉春看起来很累,很需要休息,于是大家都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纷纷说着‘那你也早点休息’之类的话,上楼去了。
李吉春靠在沙发上,呆呆看着店里。店里被小姐们简单收拾过,椅子扶起来了,地上的碎玻璃也清扫了出去,一切都竭力想恢复成之前的样子。可是,墙上的大幅残镜和破碎的玻璃门还是出卖了小姐们的努力,这仍然是一个烂摊子。
李吉春呆呆看了一会儿,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他太累了,先歇一会儿吧,等醒了之后他要做的事情还多呢,店里的镜子要换,玻璃门要换,小姐们得笼络一下,朝晖的手术费也要另外想办法。当然了,一切还得以健康的身体作基础,这节骨眼上自己是不能再出一点事了……
不放个文案吗?!!!
“上车。”驾驶座上的男人不容拒绝地说。
李吉春站在打开的车门外看他,神情十分惊愕。
这辆车门窗紧闭地停在门口已经好一阵子了,原来里面坐着的人是他?他来找他?找他有什么事?之前一直没下车难道是在车里观察他……这种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就被人观察了去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李吉春心头有些异样的不舒服,但他知道自己是惹不起徐海卿的,所以只能尽量保持着礼貌,客气地问道:“徐老板……您有事吗?”
徐海卿冷冷道:“你要我在马路边跟你说?”
……唔,好吧,这里确实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场所……
李吉春略微考虑了一下,拘谨地坐上车去,刚关上车门,车子便如离弦箭一般射了出去……
远离喧嚣的都市,车子最终在滨江路的一块空地上停下,下面便是平湖一般的长江,随着车窗降下,凉爽的河风立刻扑了进来。
徐海卿看着江上的点点灯火,沉默着,没有马上开口。
他不开口李吉春当然不敢先说话,事实上他心头忐忑着呢,偷觑着徐海卿的表情,光是猜度其来意就够让他一颗心七八上下的了。
徐海卿这会儿很感慨,非常感慨。
他想人这一生,会认识很多很多的人。从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注定要和其他个体产生接触。
各种沾亲带故。各种泛泛之交。普通人犹是如此,更何况他这种靠社交人脉赚钱的生意人。
可是多奇怪啊,自己每天要接触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一个无足轻重的鸡店老板,就算他有着勒索者这样特别的身份,但事情摆平之后也该转头就忘了的,可是为什么他却给自己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空闲的时候便会不时地想起来?
如果……如果一定要给这种奇怪的状况找到一个原因,那或许……是因为他除了是勒索者之外,也是第一个花着一张脸却抱着他大腿哀求说我给你操的男人吧。
这种自荐枕席的方式确实是让人想忘也忘不掉,更何况后来林勃还在电话里有意无意地透露,说那家伙之所以‘穷疯了’,乃是因为他儿子住院急需用钱的缘故。
他依稀记得男人抱着他大腿哭求的时候好象是有这么说过,林勃如今也这么说,看来事情真相就是如此了。虽然理智的思维冷血地辩驳说他儿子住院并不能就成其为勒索自己的理由,但这个消息又的的确确令他心底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受……
徐海卿自认不是一个慈善家,所以他即使曾对这伟大的父爱生出过一点点感动,他也不会做出什么慷慨解囊、救助弱小的义举的。他只不过是在一个寂寞难耐的夜晚、开着车满街游荡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419对象的时候,忽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个男人曾经提过的提议,于是鬼使神差地,就找上门来了。
他在那鸡店外停了很久,心里也知道自己此举未免有些太过冲动,但奇的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开车离去,而是坐在车里,一直盯着那男人评估打量。
原来,他长得是这个样子的……
没有了那些青紫红肿和猥琐的接客笑容,男人的脸居然超乎想象的清秀。他看起来神情有些忧愁,跟小姐们说话的时候也带着点‘拜托了’的恳求意味。徐海卿对他的长相很有那么一点意外之喜,于是觉得对方当初那个提议也不荒谬了,反倒添了一层诱惑力。
买这样一个稳定的对象也不错啊。虽然年纪和年轻男孩比起来稍微偏大了一点,可年轻男孩胆太大,心太野,又不懂得知足,实在是太容易给他惹出麻烦了。而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就不是一副精明相,最关键的是他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他的弱点,有弱点的人比较好控制,不怕他会翻起什么浪花来。
徐海卿在脑海里来来回回地盘算了数遍,拿定了主意,然后,才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
李吉春同他眼神一触,心脏立刻咚地一跳,开始隐隐作痛。他竭力展开一个友善的微笑:“徐,徐老板……”
徐老板**地问他:“你儿子看病的钱筹到了吗?”
虽然觉得他问起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李吉春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个头,“嗯,筹到了……”一说完就觉得徐海卿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筹到了?你哪儿来的钱?”
男人怀疑的眼光和质问的语气令李吉春莫名地觉得有些受辱,他下意识地为自己辨护:“我卖了一个肾……”
徐海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下意识地便把眼光投向他腹部。而李吉春,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对徐海卿说这些呢?争取同情吗?还是以这种方式谴责他之前的见死不救?不管是哪样,其实都很没有意义……
“四十万。”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徐海卿这样说:“四十万,我买你一年。”
卖肾还是卖身,这是个大问题。
如果李吉春是一个有尊严、有原则的大男人,那么此刻他就应该坚定不移地坚持他卖肾的决定,绝不轻易受徐海卿的诱惑。
可是,可是一个有尊严有原则的男人又怎么会干他现在这个行业呢……
所以李吉春惊讶得微张了嘴,脑子里象一壶烧开的水,咕咚咕咚地就翻腾开了。
他是不知道徐海卿怎么会改变了主意,可是卖肾与卖身这两者的优势劣势却是显而易见的。
卖身的话,遭殃的就只是屁股而已,而卖肾……一个那么重要的器官就这么离他而去,从今往后他不能再爬山,不能再干重体力活,性能力会大打折扣,连吃盐都只能吃正常人的三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种种种种不可预见的遭糕情况,他甚至有可能会短命,连朝晖成家立业都看不到,虽然之前他也下定了决心不想这么多,可是在目前这种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他真的要选那样一条艰难的路走吗……?
李吉春大大地动摇了……
那天晚上是怎么回去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晕晕忽忽,如果不是手里那张写着四十万的崭新支票,李吉春简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绝境逢生的梦。
一晚辗转反侧,总担心那支票长了翅膀飞走。天一亮李吉春就爬了起来,穿好衣服,每隔三分钟看一次时间,等银行开门。
上一次那四十万在他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徐海卿追了回去,前车之鉴啊!所以这一次他学乖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钱取出来投进医院再说!
一个上午李吉春都既兴奋又忐忑地忙碌着,跑了银行跑医院,几层楼爬上爬下,签字缴费。大约是解决了钱这个最大的难题,所以那些平日觉得繁琐得不得了的手续此刻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讨厌起来。
终于,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了,四十万妥妥地到了一个稳当处。这时李吉春才能彻底放松地舒一口长气,可是这口长气还没舒完他就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是他没有办法回避的。
带着人家付给他的两万定金及当初体检配型的费用,李吉春沉重又心虚地前去给那两口子一个交待。
怎么跟他们说呢?人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尤其那位王姐之前还不放心地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拉着他说‘你是要卖吧?不会今天说卖明天又跑了吧’。当时他信誓旦旦地说绝对绝对不会,可现在……
果然,听他结结巴巴地说完来意,意料中的呆若木鸡。那男人反应过来后还能勉强扮起个笑脸说能理解能理解,女的却已忍不住,哇一声失声痛哭起来。李吉春的负疚指数飙到了最高点,只能连连弯腰道歉。对方那种浓重的失望眼神让他也难受得很,他想如果是给朝晖捐赠骨髓的那位也这么出尔反尔的话,他恐怕会比眼前这对夫妻更加绝望的吧。.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讲其社会性。比如享受了权利就要尽到义务,拿了人家四十万,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以接到徐海卿的电话时李吉春心头很清楚,自己履行义务的时候到了!
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李吉春虽已为人父,又在风月场所讨生活,但在性/事方面他其实还不如一个视野开阔的高中男生。
他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想象力,什么情趣、前/戏、体位,都是浮云。以前和老婆过夫妻生活时,往好听了说叫中规中矩,往难听了说那就叫刻板无味,一点不会调动对方的积极性,以为只要卖力地做做做就行了。后来他老婆那么轻易地就被人勾了去,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原因。
而现在,他要和一个男人去做,还是雌伏在别人身下做挨操的那一方!一想到这个李吉春头上就直冒汗,既紧张无措,又有种久违的微妙羞耻感。
他竭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儿走进宾馆,乘电梯上楼。大白天的宾馆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厚厚的猩红地毯也吸收了他的脚步声。这静悄悄的环境让李吉春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砰砰砰一直跳动着,象是要跳出胸腔来。
在约好的房间门口,他迟疑了一下才把心一横,伸手敲门。很快,门开了,徐海卿一身黑衣,从容地示意他进去。
关上房门,李吉春有些局促地看了徐海卿一眼。今日徐老板没穿西装,黑色的衬衫配西裤,衣领半敞,袖子也松松挽起。这么放松的徐海卿较往常少了一层压迫力,可是,面对着他李吉春却还是紧张了。
他他他他现在该说什么?做什么?是……马上就脱衣服吗?
大约是看出了他的紧张无措,徐海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放缓语调指示道:“你先去洗澡。”
哦对,洗澡!李吉春如蒙纶音,连忙哦一声,避进了浴室。
莲蓬头里哗啦啦的放着水,李吉春站在水柱下,抹一把脸,一颗心颇不平静。
虽然从交易达成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可是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好象还是没有准备好。
说起来徐海卿已算很沉得住气,都过了这么几天了才决定使用自己购买的商品。换了是自己的话……四十万买的东西不多用几次哪里能值回本儿呢?
李吉春一边洗一边心慌意乱地瞎想着。
干他们这一行的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客人,听香香她们说,有些客人确实很好、很大方;可有些呢,也很作践她们,觉得对‘出来卖的’可以不用象待平常女性那么尊重,一些平时无法实施的性幻想也可以在她们身上付诸实践。听多了她们的吐槽所以李吉春也有些不安,他不知道徐海卿有没有什么怪异的性/癖,虽然看起来他象是个非常正经的人,可私底下,谁知道呢?
李吉春纠结着,可不管怎么内心纠结,他也知道避是避不过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磨磨蹭蹭也不是办法,早点面对早点完事!他咬咬牙,就抱着这样一种‘妈的,豁出去了’的心态,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本以为徐海卿已经脱了衣服在床上等着他,可谁知道一出来,却发现徐老板还是衣冠楚楚地坐在沙发上。
当大老板的人果然气度不凡,这么尴尬的场合居然还能镇定自若地看报纸。看到他出来,徐海卿只抬起眼皮儿撩了撩他,很快视线便又转移到手里的报纸上。
这,这态度……
李吉春顿时不安地站住。
他固然害怕徐海卿如狼似虎,可现在这种不带温度的反应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吉春犹疑地站着,双手局促地捏了捏T恤的衣边,好半天才呐呐问出一句:“你……你不洗?”
徐海卿鼻腔里唔一声,面无表情地将报纸翻过一页。“洗过了。”
“哦……”
李吉春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了,笨拙地看看他,又看看床。他想正常的对话完了吧?自己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去床上躺好了?
徐海卿眼睛盯着报纸,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的男人看上去很可口,热水熏红的脸,脖子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尤其是那紧张不安的神情,看来果然未经此道,正象之前所说,他是干净的。
对此徐海卿表示很满意,可是,他这生涩的反应却是怎么一回事?
徐海卿沉默地等待着,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是等得有些恼怒。
之前他找的那些人可都是很上道的,一进房间自己就知道该干什么。这个人亏他还是开鸡店的,一直傻站着干嘛呢?难道还等着自己去取悦他吗?!
徐海卿哗啦一声又翻过一页报纸,这声音把李吉春给惊醒了,他忽然福至心灵地醒悟过来,徐老板这是不满了!!
啊,怎么可以让客人不满呢?尤其还是这种四十万级别的豪客!李吉春心中着急,但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是走过去……坐他腿上撒娇?还是到床上躺下,摆出一个诱惑的姿势?
可是这些,女性做出来才比较正常吧,他一个男人这么做不是太奇怪了吗?李吉春无措地将视线在床铺与徐海卿身上来回扫描了两遍,正准备厚起老脸先向床铺那边蠕动着进发,徐海卿已经对他的呆木忍无可忍,板着脸把那报纸一折,**地吐出两个字:
“上床!”
看来,我们徐老板也意识到了,所谓的‘我很干净’就代表着完全没有经验,而对没有经验的包养对象,他不主动点是不行的。
“……哦!”
得到指示李吉春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来到床上躺下。因为紧张,他的睡姿透出股僵硬,眼睛也不太敢看徐海卿,只能把视线斜斜地固定在天花板一角,以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
只见徐海卿也来到了床的另一边,冷着一张脸开始解皮带。难为他,这种宽衣解带的动作居然也能显得异常优雅。不过李吉春哪有心思欣赏这个,他猛咽一口口水,心头那个紧张啊,心都要快跳到喉咙口里来了。他想想一些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是脑细胞象通通罢工了似的,一片空白。
很快席梦思向下一陷,徐海卿欺上床来。
李吉春顿觉呼吸有些困难,氧气不够了。他觉得自己这样平躺着的姿势太过弱势,徐海卿一个单腿上床倾身过来的动作都显得好有压迫感。
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底下男人每一丝细微反应都没能逃过徐海卿的眼睛。比如那慌乱闪躲的眼神、那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朵、还有因为紧张而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的颤抖双手,无一不在表明这男人此刻有多忐忑、多不安。
徐海卿沉默了两秒,若有所思道:“你……脱了衣服,转过身去。”
“哦?哦!”男人慌乱地应着,面红耳赤地脱去了T恤。
“裤子。”徐海卿冷静地提醒他。
“……”李吉春的手僵了片刻,在羞耻中挣扎了两秒钟,终于也听话地脱了下来,然后迅速地翻了个身,背对住他。本以为这样背对着会比之前要稍微自在一点,谁知翻过来之后才发现情况完全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因为不知徐海卿会对他做出什么事而更加紧张了。
其实,徐海卿什么都还没开始做,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浏览了一遍李吉春整个的背部线条。
这不是一夜情,在未来一年里这个男人这个身体都属于他,所以他可以不急着办正事,而是好整以暇地慢慢来。
李吉春的背部线条很漂亮。他体型本来就偏瘦,尤其最近为钱奔波寝食难安,背上那两片蝴蝶骨便更加明显地凸现了出来。
此刻他大概是感应到徐海卿正以目光在审视着他,这审视令他颇觉羞耻,所以他驼鸟似的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只是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看在徐海卿眼里,居然也觉得这男人确实有点儿可怜。
他应该是直的吧。要不是为了给他儿子筹手术费,何至于向一个同性卖身?
徐海卿沉默一会儿,破天荒地放缓语气,安慰了一句:“第一次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李吉春微微一震,困难地点了点头。
徐海卿想,既然是第一次,那就以负担不那么大的后背位好了。拿定主意,也确定男人已经因为之前的提醒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徐海卿便试探着伸出手,刚触上对方皮肤便感觉到李吉春轻微地一抖,还是紧张得不行的样子。
徐海卿停了停,最后却还是默不作声地俯身下去,两只手以环抱的姿势慢慢地伸到前方摸索他的胸膛。被同性抚摸这个事实让李吉春既紧张又僵硬,喉结大大地吞咽了一声,等到徐海卿两只手指拈住他两侧乳/头时,李吉春再也忍不住,啊一声低叫起来。
这这这,这男人,也要摸这里吗……
“别动。”徐海卿说。
被反复搓揉着胸口的李吉春不知所措,只能无助地喘气。背后的男人夹着他那两个小小的凸起用力地摩擦着,他下意识地想缩胸,可是一缩便和徐海卿贴得更近,倒有点投怀送抱的意思。进退两难间饱受刺激的乳/尖已渐渐挺立起来,这不可避免的反应让李吉春心慌极了,既困窘又觉得怪异,肩膀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他终于有些受不了了,闭了闭眼睛,几乎是哀求地道:“别,别摸了……”
徐海卿不动声色地嗯一声。“怎么?”
“很,很奇怪……”
用奇怪来拼命掩饰自己的生理反应,徐海卿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他从后面不动声色地看他,却发现怀里的男人羞窘得连脖子都泛出一层红色。
这样生涩的反应对徐海卿来说当然是新鲜的。之前他还有点好象做了一笔亏本买卖似的不爽感觉,但此刻这种感觉已经完全没有了,反而觉得这个样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既然摸胸口他觉得奇怪,那就摸其他地方好了。抱着这种此微恶意的男人一只手滑了下去,准确地握住李吉春腿间的器官。这举动果然让李吉春又吃惊地啊了一声,本能地挣扎。但这挣扎很快就被徐海卿双臂给制住,把男人压在身下一边缓缓动着手指,一边感受着他那种异常紧绷的颤栗。
“不……”
李吉春只说了一个字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揪紧了床单,张着嘴急促地呼吸。
随着徐海卿忽轻忽重的动作,李吉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凌乱,越来越挣扎,他不自知地发出了几声断断续续地呻/吟,而这呻吟听在徐海卿耳朵里,眼神渐渐地就变得有些深不可测起来。
李吉春没能在徐海卿手中坚持太久。一来这段时间他积存了太多,二来徐海卿的技巧也不是他能抵御的,所以他很快就缴械投降,控制不住地射了出来。
久违的高/潮让他很是恍惚,只能软趴趴地趴着直喘气,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他听到一个声音问他:“舒服吗?”
李吉春诚实地点点头,点完了才反应过来,顿时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徐海卿也没给他什么纠结的时间,很直接地道:“那我来了。”
李吉春还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忽然间就觉得臀间一凉,有冷冰冰的东西挤进了缝隙里。
床第间传来微带痛楚的破碎呻/吟。
随着身后男人反复扩张抽/插的三根手指,原本冰冷的润滑剂变得火热而滑腻,使得进出容易了一些。可是异物的入侵还是令李吉春有强烈的不适感,他只能咬着枕头,呜呜地拼命忍耐。
被夹住手指的徐海卿有些恼火。
“……放松!”
男人火热□的内部早就让他的小腹滚烫,而哀鸣般的呻/吟更象是在挑战他良好的自制力。带着一股莫名的气恼,徐海卿的手指惩罚似的抽动得越发用力,逼得李吉春喉咙里溢出一连串不成调的呜咽,抖抖索索如风中之叶。
徐海卿盯着他颤抖的腰,牙关紧了一下,决定不再忍耐下去!
手指猛地抽出来时李吉春还松了口气,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口气实在是松得太早了一些。
徐海卿几近粗鲁地往他腰下塞了个枕头,腿就被不客气地拉得更开。在李吉春的心慌意乱之中一个炽热而坚硬的东西破门而入,李吉春啊一声又惊又痛,揪紧床单的手青筋直蹦。
徐海卿被夹得也不太好受,只得停下,深吸了一口气。
这没经验的就是这点不好,紧张得一塌糊涂完全不会放松。徐海卿一边伸手抚慰李吉春前方萎靡掉的器官,一边缓慢而坚持地挺进,一点一点地动着腰,一点一点地插/入。李吉春知道徐海卿已经尽可能地放慢了节奏,甚至这个时候也还顾及着他前面的感受。可是,真的很痛啊,后面狭小的甬道被一点点地撑开,那种又涨又痛的感觉简直就象是在经受一个酷刑。
听到他受不住似的发出低低痛叫声,徐海卿顿了一下,心一横,索性不再忍耐直送到底。这破釜沉舟地一送让李吉春如同被剁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挣扎起来,当然,在徐海卿强有力的压制下他这种挣扎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还是得被抓着腰接受来自后方的持续律动。
“啊,啊……”
李吉春被冲撞得连发出完整的声音都很辛苦,为了缓和来自后方的力度,他不得不把额头抵在枕头上,满脸都是一种不知是痛苦还是难受的受难表情。
反复的□中原本□的地方终于有些放松,顺畅而深入的抽动感让徐海卿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牢牢钳制住李吉春的手腕,闭着眼睛感受那种在体内快速摩擦的鲜明感觉,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棒了,所以不知不觉中下/身撼动的动作便变得几近凶狠,象是跟身下的男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要用这种方式把他狠狠弄死一般。
李吉春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自己都不知道来来回回煎熬了多久。嘶哑破碎的呻/吟声中徐海卿总算是在一串深击后达到了高/潮,淋漓尽致地射出最后一滴才失力地倒在他背上。
屋子里响起两个男人脱力地粗重喘息声。终于……完了……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庆幸念头的李吉春手软脚软地被徐海卿压瘫着,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也动不了。
闭着眼睛恢复体力的时候,渐渐地觉得身体内部传来一种异样的感受——
那重又膨胀起来的巨物让李吉春骇然睁眼,“还要做?!”一说完就悟到自己唐突了。
他是被徐海卿四十万买下的男人,老板高兴做几次就做几次,试问他有什么资格来反对呢?真是搞不清斤两。
自悔失言的男人嗫嚅了一下,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最终默默地转过头去,重新趴好。
看到他这个样子,徐海卿原本有些冷凝的神色便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本来他确实还想再来一次的,不过他也能理解男人对这事的畏惧。毕竟第一次,娇花嫩蕊不堪采啊。
考虑了两秒钟,徐海卿抽身而起。
“今天不做了。”
“咦……”逃过一劫的李吉春惊讶地回头,却发现他已经走进了浴室,很快哗哗地水声便响起来。
他……是在体谅自己吗……
李吉春怔怔地半趴在床上,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滋味。他视线从浴室门上慢慢地移开了去,扫过房间,越看,越有些陌生。
宾馆的房间,赤/身裸/体的自己,浴室里有另一个人在沐浴……
到了这时他才有些确定自己刚才是真的和一个同性上床了,不是做梦,而是现实。对于自己雌伏在男人身下这个事实他并不觉得有多不可接受,毕竟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而自己选的路,即使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
徐海卿出来的时候已然完全看不出他刚才还把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狠狠侵/犯过。虽然仍然赤着上身,但看上去也仍是一派冷淡又骄傲的天之骄子模样。他背着李吉春换衣服,李吉春偷眼觑去,只觉得他瘦而不弱,腰背紧实有力,想到自己居然和这个人有了匪夷所思的肉/体关系,李吉春又有一种象在做梦的不真实感觉。
换好衣服徐海卿回过头来,与他视线一对,李吉春便不太自在地缩了一下身子,眼帘垂下来。
这拘谨的样子还蛮合徐海卿脾胃的。他一边戴手表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床上的男人两眼,缓声开口道:“每次来宾馆也不方便。干脆我选一处房子,你搬过去吧。”
李吉春表情意外地抬起头来,有些轻微地发懵。这是……包养?那朝晖怎么办?!
他张了张嘴想提出自己的意见,可徐海卿象这事就这么定了似的,很快话题一转,又转到其他事情上。
“房费我交了,你可以睡一觉再走。”徐海卿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随口/交待。“不过不要超过六点,超过六点另外算钱。另外洗澡的时候——”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瞟一眼李吉春的下/身,“……里面的东西记得弄出来。”
意识到他说的东西是什么东西,李吉春顿时唰一下,连胸膛都染上一层羞耻的红色。
他尴尬得无以复加,同时也羞窘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并了一下腿,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住羞处似的。徐海卿瞧见他这模样,眼里微微闪过一抹异色,但随即他就把自己控制住了,轻咳一声,面无表情地道:“安排好了会通知你。”说完,拉门离去。
李吉春知道,徐海卿这样的人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他说了,事情就一定会这么做。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他一直在很认真地烦恼,纠结于‘真的要搬吗?那朝晖怎么办’这个问题之中。
不过他没能烦恼太久,因为干大事的人办事效率都很高,他这边还在左思右想纠结着划圈圈时,那边徐海卿已经交待了下去,于是本地一处售房部很快就打来电话,一个年轻甜美的女声向他问好,又殷勤地征求他意见:
“李先生,下午有空来看房子吗?”
李吉春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有小姐之外的女孩子这么娇俏地称呼他,他有点儿受宠若惊,虽然也支支吾吾地想要推辞,可一来对方笑语如珠,声音实在很好听;二来其营销手段也太有技巧,几句话说下来他便有些不知如何拒绝,是以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徐海卿选的这处房子位于一个大型的生活小区,位置并不偏远,公交车可以直达。
李吉春下车的时候,售房小姐和驾着游览车的工作人员已顶着骄阳在小区门口等候,这待遇让李吉春很吃了一惊,顿时有点儿惶恐,连称太客气了。但很快他就知道,这是一项面向所有潜在业主的服务,之所以要动用游览车,实在是因为小区太大了的缘故。
坐在类似于游乐园小火车的游览车上,驶过一条开满蔷薇的大道。进入正门,售房小姐便开始热情而亲切地向他介绍小区环境。
这是个已经很成熟的小区,因为之前已有几期前期工程,所以环境安静却又不冷清,绿化很好,超市和社区医院之类的配套设施也十分齐全。
“那边有羽毛球场,夏天会开放游泳池……”
李吉春啊啊地点头虚应着,看着周围的环境,确实也是有些动心。
这里比起他现在住的地方可真不知好到哪里去了。不说房子,单就是这个清幽的环境便是不能比的。李吉春肯定朝晖一定会很喜欢这里,因为吃完晚饭他就可以下来玩了,骑骑单车游游泳,不至于象以前那样只能窝在房间里看电视。
“李先生请看,这边是我们的别墅区……”
李吉春连忙打起笑容随着她手指看过去,只见一片单幢的小洋房,都只有三层楼那么高,周围的小花园用木制的栅栏围住,里头姹紫嫣红,看上去简直就象童话故事里那么美好。
李吉春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心砰砰地跳起来。他想难道徐海卿选的……也是这么一幢别墅?
呀,他还没住过别墅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发现游览车没有驶进别墅区,而是沿着弯弯绕绕的小道驶了上去。
“上面是我们的第四期工程,以公寓为主。您要看的房子就在最上面。”
“啊……”
游览车又开了好几分钟,终于在一幢房子前停下。售房小姐先下了车,笑着招呼他。
“喏,就是这套。”
李吉春一看,不禁有些意外。
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普通的居民楼,虽说是公寓,但也是三层楼高的洋房式样。跟着小姐走上去的时候听她介绍,原来这种公寓房每层只有两户人家,而现在底下两层都还空着,还没人住。
上了三楼,开门进房,李吉春站在玄关便看到一个好大的客厅。
三室一厅的居所,清水房,但仅仅只是雪白的墙壁已让李吉春喉结移动了一下,莫名地有些心跳加快。
售房小姐笑意盈盈打开每一间房的房门,轻车熟路地引导着他参观。
“请过来看,主卧在这边。”
李吉春无头苍蝇般跟在她后头,主卧次卧客房厨房一路看下来,已有些眼花缭乱。
他以前有看过这小区的广告,也知道这里的房价是什么价钱。所以他象大多数的中国老百姓一样,一边啧啧感叹着现在的房价,一边也做着遥不可及的美梦,希望自己日后能以毕生积蓄买这样一套房子,安度晚年,尽享天伦。
现在,他可以提前三十年住进这种房子了?
李吉春为了这个念头而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他装着看风景的样子走到客厅阳台上,让自己吹吹风,冷静一下。
因地势很高的缘故,虽然是下午但阳台上的风也很大。李吉春吹了一会儿,心头那种莫名地兴奋终于可以渐渐沉淀下来。
是,他确实可以提前住进这房子,只不过是以被包养的形式,而且时间期限为:一年。
所以他这么兴奋实在是没什么必要的……
“李先生觉得这里怎么样?”
售房小姐也走到阳台上来,微笑着问他。
“啊,很好,风景也很好!”李吉春连忙赞美。这不是违心之语,他此刻凭栏遥望下去,底下一片房屋都尽收眼底,而且小区一角还有个很大的荷花池,周围一圈垂柳,看上去格外雅致。
售房小姐笑得灿烂。“您满意就好。”说实话,她也很满意——她的提成十拿九稳了吧?
“那您看合同……?”
李吉春一听合同顿时微微一凛,忙道:“你……先等等,我打个电话再说。”
这个电话,当然是打给徐海卿的。
李吉春知道徐海卿是大忙人,以自己目前的身份,在他上班时给他打电话似乎是有点逾越了。因为拿不准徐海卿对他会是什么态度,所以李吉春稍微侧身避开了售房小姐,有点紧张地等着电话接通。
“喂?”冷淡矜持的声音很快就在那一头响了起来。
李吉春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有点结巴地道:“是,是我。”
“嗯。”徐海卿淡淡地表示知道他是谁。“什么事?”
李吉春语塞,往阳台角落走了几步。“我,在看房子……”
徐海卿:“有问题?”
“不不,房子没问题。不过,我搬过来了……我孩子怎么办呢?”
徐海卿看看手机,不明白这么一点小事怎么也要来征询他的意见。他记得那房子是三室一厅,难道那么大一套房还住不下一个小孩子?
“一起过来。”徐海卿简短地给出答案,又问:“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哦哦,好……”李吉春一个好字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断了线,于是他也只好灰溜溜地挂上电话,转身对着售房小姐掩饰地笑一笑。
接下来基本上就没他什么事了。既然房子没问题,徐海卿那边自然会找人办后续手续,装修什么的也不需要他管,他只要等房子弄好直接入住就行。
从小区里出来李吉春就直接去了医院。朝晖手术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下周。小孩子动这种大手术简直就象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就算最后没事,人也是相当遭罪的。朝晖年纪小可能还不懂得害怕,但对大人们来说,这个手术却实在是太揪心了。
到了医院,李吉春便同父母说起这个事儿。当然,是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免得又吓坏了两位老人。几个大人在旁边说话的时候朝晖便坐在床上,扒着他刚提来的纸袋子好奇地看。
“爸爸,你买了新杯子?”
李吉春回头看一眼,哦一声,“不是。”
那是他临走时售房小姐送给他的纪念品,是为了给小区作宣传专门设计的水杯。大概是之前聊天的时候听说他有个儿子,售房小姐便想当然地认为肯定是个三口之家,赠送的时候便送了三只。
朝晖小心地取一只出来。水杯是那种白色细瓷材质,隐隐透出一层淡绿,杯身正中印着一个鲜艳的花纹,巧妙地将小区名字嵌在其中。
朝晖以小孩子的眼光来看也觉得十分好看,捧在手中翻来覆去的很有些爱不释手。李吉春的父母说着正事也注意到了,便问自家儿子:“这哪儿来的?”
“呃……”李吉春还在迟疑,邻床的家属已经搭一句话进来:“看房子送的吧?”
李家二老一看,可不是,纸袋子上还印着小区的图案呢。
面对二老疑惑的眼光,李吉春只得硬着头皮道:“刚才帮一个朋友去看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心想既然说到这儿来了,不如就趁此机会把搬家那事告诉他们吧,这样也显得自然一些。
脑子里念头几转几转,便慢慢地把之前想好的一个故事讲了出来,大概内容就是他这位朋友长期在主城上班,这里的房子便空着,现在想让他住进去维护打理一下,不然房子一直空着很容易破落的。
其实李吉春编的这个理由细究的话很有一些漏洞,不过李家二老都是老实的农民,所以对于儿子的话就没什么怀疑,反倒点着头附合说 ‘没人住的房子确实烂得很快’。朝晖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说搬家的事,忙扯着袖子道:“爸爸那我呢?你去给叔叔看房子,我也去吗?”
李吉春摸摸儿子的头,微微笑道:“当然啊,那边有游泳池,你快点把病治好了就能搬到那边了……”
骨髓移植与寻常手术不同。
移植其实很简单,跟输血似的,医生都不用来。但麻烦的是它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预备过程和后期适应过程。
首先,患者得进入到隔离区,洗药浴、全身消毒,然后,进仓。
所谓的仓,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房间。小到什么程度呢,里面仅有一张床、一个小柜子,以及一台小小的电视机。
患者将在这个密闭的仓位里至少待上一个月的时间,进行身体各部位的护理,以及骨穿、化疗和清髓。大把大把地吃药,各种各样的检查,一日三餐由家人送来,你可以吃,前提是如果你还没因为那些药物而恶心呕吐并且对经过高温高压消毒的食物还有食欲的话。
整套预备流程做下来差不多要十天左右,做完了这些才可以进行正式移植。
人类的身体是有排他性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进入到身体里,总是会产生一定的排异反应。所以在后期患者还是得大把大把地吃药,出现腹泻、呕吐、狂掉头发等症状,严重的甚至还会感染发烧晕厥,要等到医生确定你所有的症状都过去,身体已经完全接受了外来物,那你这一关才算是过了。
听任医生讲这一套流程的时候李吉春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从足底泛起一股寒意。
一个月?朝晖要一个人……幽闭在小房间里一个月?
他才八岁呀,哭了怎么办?痛了怎么办?……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任医生无奈地说。“孩子肯定是要遭罪的,你们大人看不到,可能还会好一点。”
李吉春想着小朝晖孤零零地在那小屋里痛得打滚,不觉红了眼睛,心如刀绞,哽咽了好半晌才横手抹干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另外……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李吉春忙紧张地抬起头来,惟恐听漏了一个字。
任医生看着他,斟酌着词句道:“你知道,我国的法律有规定,无偿捐献者有权在捐献的最后一秒钟改变主意。”
听了这话李吉春心猛地一沉,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任医生强调着说,“如果我们这边真的已经做好了预处理那边却反悔了,那你得做好这个思想准备……”
李吉春怔了半天才声音发抖地问:“以,以前发生过吗?”
任医生沉默了两秒钟,点了点头。
无偿捐献者都是善良的,勇敢的,可善良勇敢的并不见得就一定是意志坚决的。
或许他们答应捐献时的确是存了救死扶伤的心,但事情真到了临头他们也会害怕、会退缩,会考虑到自身的健康和未来,然后犹豫,乃至反悔。而他们的反悔对这边等着救命的病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前期的钱白花了不说,关键是那种心理上的落差,会令得病人和家属绝望……
李吉春最后从任医生那里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是轻飘飘的,一只手扶着墙,有种不知怎么办才好的茫然。
他心头有个这样的念头:如果这次那边反悔,那说不定,就真的是老天对他的报应。谁让他之前,也这样绝过人家的希望呢?
这念头让李吉春加倍地软弱起来。他知道这样不对,越是这种时候,自己就越应该坚强。朝晖还小,父母已老,家里上上下下都指着他顶住呢,可是他现在,多么想找个人分担啊,象普通夫妻一般为了孩子抱头痛哭,哭完了两口子彼此扶持打气,至少有个人跟他说‘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正对着窗外眼泪往肚里流时,裤兜里的手机忽地响起来。
李吉春连忙擦了擦眼睛,又把喉咙里的硬块硬生生地咽下去。他按下通话键,艰难地张口:“喂……”
“你怎么——”那边本来想质问怎么半天才接电话,但许是发现他声音不对,微微一顿,那不满的音调便莫名地降了半拍。
“——你怎么了?”
李吉春用力吸吸鼻子,又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没,没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但还是带出了一点明显的压抑哭腔。“你,你有什么事吗徐老板?”
人家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徐海卿这样的大忙人主动给他打电话那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李吉春只希望他别是召唤自己过去侍寝,现在这个时候,他是真没那个心思去做那种事的。
徐海卿在那边沉默了两秒钟才勉强开口道:“也没什么事。就跟你说一声,我要出国一趟。”
“哦,哦!”
“大概去个把月吧,新房子那边……好了你就先住进去。”
李吉春含糊地应:“嗯……”
大概是觉得也没什么好交待的了,徐海卿又顿了一会儿便突兀地道:“那就这样吧。”挂了电话。
被他这么一岔李吉春也没心思再伤心了,慢慢地把手机揣回到兜里,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重新振作精神回去病房。而那一边的徐海卿呢,拿着手机悻悻地出神……
他本来,的确想在出国前再和他做一次的。可是男人那种隐忍的哭腔,倒不好提出那种要求了。
想来会让那男人那么伤心的也不会有别的事,是为了他儿子吧?想到那生了重病的小孩徐海卿忽地想起一件事来,拨了一个号码:“喂……”
很快的,就到了朝晖进仓的那天。
因为之前已经接获通知,所以大人们显得比朝晖还要紧张,又要在他面前强作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在吃过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饭之后,略坐了一会儿,护士便过来通知他们进去。
李吉春的老娘牵着孙子的小手,爷俩儿沉重地跟在后头。全家人象送孩子上刑场似的,千叮咛万嘱咐地送到隔离区门口,里面的护士示意他们止步,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其实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以孩子听得懂的语言向他解释了为什么他要一个人去进行治疗。虽然朝晖勇敢地表示他不害怕,但这到底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人身边,当长辈的怎么可能完全不担心呢?!
看着护士已在等着牵朝晖的手带他进去,李吉春他们也不好再多耽搁时间,只能蹲下来摸摸朝晖的头,万语千言,最后只汇成两句话: “……要听医生和护士姐姐的话……爸爸等着接你。”
朝晖懂事地点点头,眼睛挨个儿地把他们看了一遍,主动把小手抽出来,转交到护士小姐手上。
“小弟弟真乖~~”护士笑着夸奖他,抬头又给了家属一个‘你们放心吧’的安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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