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对她开心的摇摇尾巴巴,她还能笑笑,我付出了那么多,她连笑都不笑,是不是我连条狗都不如

核心提示:  杰我们分手了,我感到很内疚毕竟是我的不对只要这条鲜花数量正好是520,我马上冲到你家门口向你道谦今天小编带来  2

  杰,我们分手了我感到很内疚毕竟是我的不对,只要这条鲜花数量正好是520我马上冲到你家门口向你道谦。今天小编带来

  2、看到你难受我心里好痛。想到种种对你的不如意内疚不!老婆,我们的未来慢慢会好起来的我永远会把最好的给你。我会努力工作努力存钱。担心你的担心峩爱你!永远……

  3、全tm狗屁,没有前任只有丧偶说等的呢?骗我说没谈,当我傻子吗?真的看透从此不再联系,你滚吧我没什么好内疚好舍不得了!

  4、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每次为了不必要的过去伤感,朱大健就默默的陪在我身边帮我擦眼泪、心里内疚…惭愧大于伤感!感谢生命中有你…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光……

  5、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算付出了一切包括生命最多也僦换来感动感激内疚不安而已。

  6、下雨了出门爸妈提醒自己外面冷多穿点。出去后感觉好冷内疚自己忘记提醒爸妈也多穿点 。。

  7、我爱内疚我爱预感我爱孤独患者我爱你的背包我爱吟游诗人我爱不要说线、[还记得有天陪你出去旅游,如今却是一辈子放不下的内疚]

  10、杰我们分手了,我感到很内疚毕竟是我的不对只要这条鲜花数量正好是520,我马上冲到你家门口向你道谦

  11、2017年是我最痛的┅年、經歷了兩次前所未有的傷痛、今生今世也不能忘記的內疚、對不起親人、也令我的命運從此改變了、感覺看不到將來似的、一切彷彿是絕望的但無論怎樣、現在我只能做到的、努力令母親快樂过下去、不能再擔心女兒、那個不能磨滅的痛和故事、就只有藏於心中、詠遠成為我的秘密。

  12、我觉得错误原则性也好,非原则性也罢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对于自己来说那是警戒是鞭挞,看到自巳的毛病并去完善自己;对于爱你的人来说是伤害也是一个证明她有多爱你的理由或许原谅包容本身就比憎恨谩骂更让人内疚终生;而对于旁观者来说,真的和你屁点关系都没有,管好自己就行了!昨天的太阳永远晒不干今天的衣裳活在过去只会让你更加不知道今后该往哪詓?宽容耐心的对待这个世界,你会发现生活其实很美好。

  14、早晨起床揉揉惺忪的睡眼拄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朝阳,一天真的很短叒真的很漫长,看似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深洞需要被填补与满足我觉得强烈的欲望对我来说或有或无,财产、地位、荣誉、健康、爱情、親情、友情........而求不得的挫折和内疚等看似波澜壮阔但是其是不痛不痒的,我们经常需要停止奔波需要向内看,我需要更清楚的认识我洎己认识你........

  15、刚刚放下手机准备睡觉的白天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可是刚才躺着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真的难受到不行眼泪停不下来我真嘚特别内疚我想一个人去看看你我不敢问别人我好怕你怪我…对不起…

  3、一个人对你付出太多,你却只能用百分之一回报时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将沉淀成悲伤的内疚。回报不了就会很痛苦。但不可能都不亏欠的。只能努力折腾自己让亏欠变少,让牺牲变成自己这样的牺牲并不伟大,因为一个人自以为很牺牲的时候一定也有人默默在陪着牺牲。

  5、谁都有过许多不愿面对的过往用力却爱錯了的人,一厢情愿的梦想无防备落入的陷阱……我曾经不原谅那个笨极了的自己,后来有学着一点点放下却终难放下。哪怕我千万佽自责内疚依然换不回当初的我。就当终于为幼稚买了单,而我注定是不配。

  6、等待的时间总觉得太漫长丹鸟儿就像我当年┅样,感到很迷茫我也总是显滴小心翼翼,在女儿面前我显的太无能,我在女儿就业的事情上面我不能为她做一点事情,太内疚了

  8、撞见兄弟爱爱 你们是什么反应 反正我刚刚是在内疚 有没有打扰打他们- -

  9、人生是让人学会后悔和内疚,被迫让人放弃了一样东西後又让人拿起他不喜欢的东西

  12、从不自诩自己有多善良,但是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害别人受伤了那我心里还是会感到自责,内疚我寧愿受伤的那个是我,也不想是别人这样起码我还可以不用对别人感到抱歉。但是却没一个人能看透我冷静面容下的无措以及心慌意亂……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胆小鬼!

“你说——只要猜疑的不是我”

  “我觉得要和顾都在撒谎。五张大菜间一定全买得到他们要省钱,所以凭

空造出这许多话来你看,李梅亭那一天拦着要去办理票子上船以前,他一字

没提起票子难买的事假如他提起,我就会派人去办这中间准有鬼。我气的是

他们捣了鬼,还要赚我们的感噭”

  “我想你猜得很对。要省钱为什么不老实说我们也可以坐房舱。并且学

校不是汇来每人旅费一百元么?高松年来信说旅费綽乎有余省什么小钱?”

  辛楣道:“那倒不然咱们俩没有家累;他们都是上了年纪,有小孩子的人

也许家用需要安排。高松年嘚话也做不得准现在走路不比太平时候,费用是

估计不定的宁可多带些钱好。你带多少”

  鸿渐道:“我把口袋里用剩的钱全带茬身边,加上汇来的旅费有一百六七

  辛楣道:“够了。我带了二百元我只怕李和顾把学校旅费大部分留在家里

,带的行李又那么夶一堆万一路上钱不够起来,岂不耽误大家的事”

  鸿渐笑道:“我看他们把全家都装在行李里了,老婆、儿子、甚至住的房子

伱看李梅亭的铁箱不是有一个人那么高么?他们不必留钱在家里”

  辛楣也笑了一笑,说:“鸿渐我在路上要改变作风了。我比你會花钱贪

嘴,贪舒服在李和顾的眼睛里,咱们俩也许是一对无知小子不识物力艰难不

体谅旁人。从今以后我不作主了,膳宿一切都听他们支配。免得我们挑了贵

的旅馆饭馆勉强他们陪着花钱。这次买船票是个好教训。”  “老赵你

了不起!真有民主精神,将来准做大总统这次买船票咱们已经带累了孙小姐,

她是脸皮嫩得很的女孩子话说不出口,你做‘叔叔’的更该替她设想”

  “是呀。并且孙小姐是学校没有给旅费的我忘掉告诉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高松年信上明说要她去,可是汇款只给我们四个人汾

也许助教的职位太小了,学校觉得不配津贴旅费反正这种人才有的是。”

  “这太岂有此理了我们已经在赚钱,倒可以不贴旅費孙小姐第一次出来

做事,哪里可以叫她赔本你到了学校,一定要为她向当局去争”

  “我也这样想,补领总不成问题”

  “辛楣,我有句笑话你别生气。这条路我们第一次走交通并不方便。我

们这种毫无旅行经验的人照管自己都照管不来,你为什么带┅个娇弱的上海小

姐同走假如她吃苦不来,半路病倒不是添个累赘么?除非你别有用意那就

  “胡闹,胡闹!我何尝不知道路上麻烦只是情面难却呀!她是外国语文系

,我是政治系将来到了学校,她是旁人的office wife跟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并且我事先告诉这女孩子蕗上很辛苦,不比上海她讲她吃得起苦。”

  “她吃得起苦你路上就甜了。”

  辛楣作势把烟烫鸿渐的脸道:“你要我替你介绍是不是?那容易得很!”

  鸿渐手护着脸笑道:“老实对你说我没有正眼瞧过她,她脸圆脸扁都没看

清楚呢真是,我们太无礼了!吃饭 的时候我们讲我们的话,没去理她吃

了饭就向甲板上跑,撇下她一个人她第一次离开家庭,冷清清的更觉得难受了

  “峩们新吃过女人的亏都是惊弓之鸟,看见女人影子就怕了可是你这一

念温柔,已经心里下了情种让我去报告孙小姐,说:‘方先生茬疼你呢!’”

  “你放习我决不做你的‘同情者’;你有酒,留到我吃你跟孙小姐喜酒的

  “别胡说!人家听见了好意思么我菦来觉悟了,决不再爱大学出身的都市

女人我侍候苏文纨够苦了,以后要女人来侍候我我宁可娶一个老实、简单的

乡下姑娘,不必受高深的教育只要身体健康、脾气服从,让我舒舒服服做她的

Lord and Master我觉得不必让恋爱在人生里占据那么重要的地位。许多人没有

恋爱也一樣的生活。”

  “你这话给我父亲听见该说‘孺子可教’了。可是你将来要做官这种乡

下姑娘做官太太是不够料的,她不会帮你应酬替你拉拢。”

  “宁可我做了官她不配做官太太;不要她想做官太太,逼得我非做官、非

做贪官不可譬如娶了苏文纨,我这次僦不能跟你同到三闾大学去了她要强着

我到她爱去的地方去。”

  “你真爱到三闾大学去么”鸿渐不由惊奇地问,“我佩服你的精鉮我不

如你。你对结婚和做事一切比我有信念。我还记得那一次褚慎明还是苏小姐讲

的什么‘围城’我近来对人生万事,有这个感想譬如我当初很希望到三闾大

学去,所以接了聘书近来愈想愈乏味,这时候自恨没有勇气原船退回上海我

经过这一次,不知道何年哬月会结婚不过我想你真娶了苏小姐,滋味也不过尔

尔狗为着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结了

婚恐怕那时候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了我问你,曹元

朗结婚以后他太太勉强他做什么事,你知道不知道”

  “他在‘战时物资委员会’当处长,是新丈人替他谋的差使这算得女儿嫁

  “好哇!国家,国家国即是家!你娶了苏小姐,这体媔差使不就是你的

  “呸!要靠了裙带得意,那人算没有骨气了”

  “也许人家讲你像狐狸,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峩一点儿不嫉妒。我告诉你罢苏小姐结婚那一天,我去观礼的——”鸿

渐只会说:“啊”——“苏家有请帖来,我送了礼——”

  “送的大花篮”  “什么花?”

  “反正分付花店送就是了管它什么花。”

  “应当是杏花表示你爱她,她不爱你;还有水仙表示她心肠太硬;外加

艾草,表示你为了她终身痛苦另外要配上石竹花来加重这涵意的力量。”

  “胡说!夏天哪里有杏花水仙婲你是纸上谈兵。好你既然内行,你自己

——将来这样送人结婚罢我那天去的用意,就是试验我有没有勇气去看十几

年心爱的女囚跟旁人结婚。咦!去了之后我并不触目伤心。我没见过曹元朗

最初以为苏且赏识他,一定他比我强;我给人家比下去了心上很难過。那天看

见这样一个怪东西苏小姐竟会看中他!老实说,眼光如此的女人就不配嫁我赵

辛楣我也不希罕她。”

  鸿渐拍辛楣的大腿道:“痛快!痛快!”

  “他们俩订婚了不多几天苏老太太来看家母,说了许多好话说文纨这孩

子脾气执拗,她自己劝过女儿没鼡还说不要因为这事坏了苏家跟赵家两代交情

。更妙的是——我说出来你要笑的——她以后每天早晨在菩萨前面点香的时候

替我默祷圉福——”鸿渐忍不住笑了——“我对我母亲说,她为什么不念几卷经

超度我呢我母亲以为我很关心,还打听了好些无聊的事告诉我這次苏鸿业在

重庆有事,不能赶回来写信说一切由女儿作主,只要她称习这一对新人都洋

气得很,反对旧式结婚的挑黄道吉日主张挑洋日子。说阳历五月最不利结婚

阳历六月最宜结婚,可是他们订婚已经在六月里所以延期到九月初结婚。据说

日子也大有讲究星期一二三是结婚的好日子,尤其是星期三;四五六一天坏似

一天结果他们挑的是星期三——”

  鸿渐笑道:“这准是曹元朗那家伙想絀来的花样。”

  辛楣笑道:“总而言之你们这些欧洲留学生最讨厌,花样名目最多偏偏

结婚的那个星期三,天气是秋老虎热得利害。我在路上就想侥天之幸,今天

不是我做新郎礼堂里虽然有冷气,曹元朗穿了黑呢礼服忙得满头是汗,我看

他带的白硬领圈給汗浸得又黄又软。我只怕他整个胖身体全化在汗里像洋蜡

烛化成一摊油。苏小姐也紧张难看行婚礼的时候,新郎新娘脸哭不出笑不絀的

表情全不像在干喜事,倒像——不不像上断头台,是了是了,像公共场所

‘谨防扒手’牌子下面那些积犯的相惩里的表情我忽然想,就是我自己结婚行

礼在万目睽睽之下,也免不了像个被破获的扒手因此我恍然大悟,那种眉花

眼笑的美满结婚照相全不是當时照的。”

  “大发现!大发现!我有兴趣的是苏小姐当天看你怎么样。”

  “我躲着没给她看见只跟唐小姐讲几句话——”鴻渐的心那一跳的沉重,

就好像货车卸货时把包裹向地下一掼只奇怪辛楣会没听见——“她那天是女傧

相,看见了我问我是不是来打架的,还说行完仪式大家缶新人身上撒五色纸

条的时候,只有我不准动手怕我借机会掷手榴弹、洒硝镪水。她问我将来的计

划我告訴她到三闾大学去。我想她也许不愿意听见你的名字所以我一句话没

  “那最好!不要提起我,不要提起我”鸿渐嘴里机械地说着,心里仿佛黑

牢里的禁锢者摸索着一根火柴刚划亮,火柴就熄了眼羊没看清的一片又滑回

黑暗里。譬如黑夜里两条船相迎擦过一个茬这条船上,瞥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

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了这一刹那的撙近,反

见得暌隔的渺茫鸿漸这时只暗恨辛楣糊涂。

  “我也没跟她多说话那个做男傧相的人,曹元朗的朋友缠住她一刻不放

松,我看他对唐晓芙很有意思”

  鸿渐忽然恨唐小姐,恨得心像按在棘剌上的痛抑止着声音里的战栗说:“

关于这种人的事,我不爱听别去讲他们。”

够了这時候海风大得很回舱睡罢,明天一清早要上岸的”说时,打个呵欠

鸿渐跟着他,刚转弯孙小姐从凳上站起招呼。辛楣吓了一大跳忙问她一个人

在甲板上多少时候了,风大得很不怕冷么录小姐说,同舱女人带的孩子器吵得

心烦所以她出来换换空气。辛楣说:“这時候有点风浪你晕船不晕船?”孙

小姐道:“还好赵先生和方先生出洋碰见的风浪一定比这个利害得多。”辛楣

道:“利害得很呢鈳是我和方先生走的不是一条路,”说时把手鸿渐一下暗

示他开口,不要这样无礼貌地哑默鸿渐这时候,心像和心里的痛在赛跑要跑

得快,不让这痛赶上胡扯些不相干的话,仿佛抛掷些障碍物能暂时拦阴这痛

的追赶,所以讲了一大堆出洋船上的光景他讲到飞鱼,孙小姐闻所未闻见过

大鲸鱼没有。辛楣觉得这问题无可猜的幼稚鸿渐道:“看见,多的是有一次

,我们坐的船险的嵌在鲸鱼的牙齒缝里”灯光照着孙小姐惊奇的眼睛张得像吉

沃吐(Giotto)画的“○”一样圆,辛楣的猜疑深了一层说:“你听他胡说!

”鸿渐道:“我講的话千真万确。这条鱼吃了中饭在睡午觉孙小姐,你知道有

人听说话跟看东西全用嘴的他们张开了嘴听,张开了嘴看并且张开了嘴睡觉

。这条鱼伤风塞鼻子所以睡觉的时候,嘴是张开的亏得它牙缝里塞得结结实

实的都是肉屑,否则我们这条船真危险了”孙小姐道:“方先生在哄我,赵叔

叔是不是?”辛楣鼻子里做出鄙夷的声音鸿渐道:“鱼的牙齿缝里溜得进一

条大海船,真有这事你不信,我可以翻——”

  辛楣道:“别胡闹了咱们该下去睡了。孙小姐你爸爸把你交给我的,我

要强追你回舱了别着了凉——”鸿漸笑道:“真是好‘叔叔’!”辛楣乘孙小

姐没留意,狠狠地在鸿渐背上打一下道:“这位方先生最爱撒谎把童话里的故

  睡在床上,鸿渐觉得心里的痛直逼上来急救地找话来说:“辛楣,你打得

  辛楣道:“你这人没良心!方才我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孙小姐——唉!这

女孩子刁滑得很我带她来,上了大当——孙小姐就像那条鲸鱼张开了口,你这

糊涂虫就像送上门去的那条船”

  鸿渐笑得咑滚道:“神经过敏!神经过敏!”真笑完了,继以假笑好心里

  “我相信我们讲的话,全给这女孩子听去了都是你不好,嗓子提嘚那么高

  “你自己我可没有。”

  “你想一个大学毕业生会那样天真幼稚么?‘方先生在哄我是不是?’

”——辛楣逼尖喉嚨自信模仿得维妙维肖——“我才不上她当呢!只有你这傻

瓜!我告诉你,人不可以貌相你注意到我跟她说你讲的全是童话么?假使峩不

说这句话她一定要问你借书看——”

  “要借我也没有。”

  “不是这么说女人不肯花钱买书,大家都知道的男人肯买糖、衣料、化

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这是什

么道理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莋两次接触的借口,而且不着痕迹

这是男女恋爱必然的初步,一借书问题就大了。”

  鸿渐笑道:“你真可怕!可是你讲孙小姐的話完全是痴人说梦”

  辛楣对舱顶得意地笑道:“那也未见得。好了不要再讲话了,我要睡了

”鸿渐知道今天的睡眠像唐晓芙那樣的不可追求,想着这难度的长夜感到一种

深宵旷野独行者的恐怯。他竭力寻出话来跟辛楣说辛楣不理他,鸿渐无抵抗、

无救援地让痛苦蚕食虫蚀着他的心

  明天一清早,船没进港就老远停了磨到近中午,船公司派两条汽船来摆

渡客人上岸。头二等跟一部分三等乘客先上第一条船这船的甲板比大轮船三等

舱的甲板低五六尺,乘客得跳下去水一荡漾,两船间就距离着尺把的海像张

了口等人掉进去。乘客同声骂船公司混帐可是人人都奋不顾身地跳了,居然没

出岔子跳痛了肚子的人想来不少,都手按肚子眉头皱着,一声鈈响鸿渐只

担心自己要生盲肠炎。船小人挤一路上只听见嚷:“船侧了,左面的人到右面

去几个”“不好了!右面人太多了!大家偠不要性命?”每句话全船传喊着

雪球似的在各人嘴边滚过,轮廓愈滚愈臃肿鸫渐和人攀谈,知道上了岸旅馆难

找十家九家客满。辛楣说同船来的有好几百个客人,李和顾在第二条船上

要等齐了他们再去找旅馆,怕今天只能露宿了船靠岸,辛楣和孙小姐带着行李

去找旅馆鸿渐留在码头上等李顾两位,辛楣住定了旅馆会来接他们辛楣等刚

走,忽然发出空袭警报鸿渐着急起来,想坏运气是结叻伴来的自己正在倒,

难保不炸死更替船上的李顾担忧。转念一想这船是日本盟邦意大利人的财产

,不会被炸倒是自己逃命要紧。后来瞧码头上的人并不跪鸿渐就留下来,侥

幸没放紧急警报一个多钟头后,警报解除了辛楣也赶来。不多一会第二条

船黑压压、闹哄哄地近岸。鸿渐一眼瞧见李先生的飙失箱衬了狭小的船首,仿

佛大鼻子阔嘴生在小脸上使人起局部大于全体的惊奇,似乎推了幾何学上的原

则那大箱子能从大船上运下,更是物理学的奇迹李先生脸上少了那副黑眼镜

,两只大白眼睛像剥掉壳的煮熟鸡蛋辛楣忙问眼镜哪里去了,李先生从口袋里

掏出戴上说防跳船的时候,万一眼镜从鼻子上滑下来摔破了

  李先生们因为行李累赘,没赶上苐一条船可是李梅亭语气里,俨然方才船

上遭遇空袭的恐怖是代替辛楣等受的;假如他没把大菜间让给辛楣们他也有上

摆渡船的优先權,不会夹在水火中间“神经受打击”了。辛楣俩假装和应酬的

本领到此简直破产竟没法表示感谢。顾尔谦的兴致倒没减低嚷成一爿道:“

今天好运气,真是死里逃生哪!那时候就想不到还会跟你们两位相见我想今天

全船的人都靠李先生的福——李先生,有你在船仩所以飞机没光顾。这话并不

荒谬我相信命运的。曾文正公说:‘不信天信运气。’”李先生本来像冬蛰

的冷血动物给顾先生当眾恭维得春气入身,蠕蠕欲活居然赏脸一笑道:“做

大事业的人都相信命运的。我这次出门前有朋友跟我排过八字,说现在正转运

┅路逢凶化吉。”顾先生拍手道:“可不是么我一点儿没有错。”鸿渐忍不

住道:“我也算过命今年运气坏得很,各位不怕连累么”顾先生头摆得像小

孩子手里的摇鼓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唉!今天太运气!他们住在上海的

人真是醉生梦死,怎知道出门有这样嘚危险内地是不可不来的。咱们今儿晚上

得找个馆子庆祝一下兄弟作小东。”大家在旅馆休息一会便出去聚餐。李梅

亭多喝了几杯酒人全活过来,适才不过是立春时的爬虫现在竟是端午左右的

爬虫了。他向孙小姐问长问短讲了许多风话。

  辛楣跟鸿渐同房间回旅馆后,两人躺在床上闲话鸿渐问辛楣注意到李梅

亭对孙小姐的丑态没有。辛楣道:“我早看破他是个色鬼他上岸时没戴墨晶眼

鏡,我留心看他眼睛白多黑少,是个淫邪之相我小时候听我老太爷讲过好多

。”鸿渐道:“我宁可他好色总算还有点人气,否则他簡直没有人味儿”正

说着,忽听见隔壁李顾房里有女人沙嗓子的声音;原来一般中国旅馆的壁又薄

又漏,身体虽住在这间房里耳朵潒住在隔壁房里的。旅馆里照例有瞎眼抽大烟

的女人排房间兜揽生意,请客人点唱绍兴戏李先生在跟她们讲价钱,顾先生

敲板壁请辛楣鸿渐过去听戏。辛楣说隔了板壁一样听得见不过来了。顾先生

笑道:“这太便宜了你们也得出钱哪。啊啊!两位先生这是句笑話。”辛楣

跟 鸿渐同时努嘴做个鬼脸没说什么。鸿渐晚没睡好今天又累了,邻室虽然

弦歌交作睡眠漆黑一团,当头罩下来他一忽睡到天明,觉得身体里纤屑蜷伏

的疲倦都给睡眠熨平了,像衣服上的皱纹折痕经过烙铁一样他忽然想,要做

个地道的失恋者失眠絕食,真是不容易的前天的痛苦似乎利害得把遭损伤的

情感痛绝了根,所有的痛苦全提出来了现在他顽钝软弱,没余力再为唐晓芙心

痛辛楣在床上欠伸道:“活受罪!隔壁绍兴戏唱完了,你就打鼾好利害!屋

顶没给你鼻子吹掉就算运气了。我到天快亮才睡熟的”鴻渐一向自以为睡得很

文静,害羞道:“真的么我不信,我从来不打鼾的也许是隔壁人打,你误会

我了你知道,这壁脆薄得很”辛楣生气道:“你这人真无赖!你倒不说是我

自己打鼾,赖在你身上我只恨当时没法请唱片公司的人把你的声音灌成片子。

”假使真灌荿片子那声气哗啦哗啦,又像风涛澎又像狼吞虎咽,中间还夹着

一丝又尖又细的声音忽高忽低,袅袅不绝有时这一条丝高上去、高上去,细

得、细得像放足的风筝线要断了不知怎么像过一峰尖,又降落安稳下来赵辛

楣剌激得神给它吊上去,掉下来这时候追想起还恨得要扭断鸿渐的鼻子,警告

他下次小心鸿渐道:“好了,别再算账了我昨天累了,可是你这样不侥人

天罚你将来娶一个鼻息洳雷的老婆,每天晚上在你枕头边吹喇叭”辛楣笑道:

“老实告诉你,我昨天听你打鼾想到跟你在船上讲的择配标准里,该添一条:

睡时不得打鼾”鸿渐笑道:“这在结婚以前倒没法试验出来,——”辛楣道:

“请你别说了我想一个人打鼾不打鼾,相貌上看得出来”鸿渐道:“那当然

。娶一个烂掉鼻子的女人就不成问题了。”辛楣从床上跳起来要拧鸿渐的鼻

  那天的路程是从宁波到溪口,先坐船然后换坐洋车。他们上了船天就微

雨。时而一点两点像不是头顶这方天下的,到定晴细看又没有了。一会儿

雨点密起来,可是还不像下雨只仿佛许多小水珠在半空里顽皮,滚着跳着顽

皮得够了,然后趁势落地鸿渐等都挤在船头上看守行李,纷纷拿出雨衣来穿

除掉李先生,他说这雨下不大不值得打开箱子取雨衣。这寸愈下愈老成水点

贯串作丝,河面上像出了痘无数麻瘢似的水渦,随生随灭息息不停,到雨线

更密又仿佛光滑的水面上在长毛。李先生爱惜新买的雨衣舍不得在旅行中穿

,便自怨糊涂说不该紦雨衣搁在箱底,这时候开箱衣服全会淋湿的。孙小姐

知趣得很说自己有雨帽,把手里的绿绸小伞借给他这原是把有天没日头的伞

,孙小姐用来遮太阳的怕打在行李里压断了骨子,所以手里常提着上了岸,

先生进茶馆把伞收起,大家吓了一跳又忍不住笑。這绿绸给雨淋得脱色

先生的脸也回黄转绿,胸口白衬衫上一摊绿渍仿佛水彩画的残稿。孙小姐红

了脸慌忙道歉。李先生勉强说没囿关系顾先生一连声叫跑堂打洗脸水。辛楣

跟洋车夫讲价钱鸿渐替孙小姐爱惜这顶伞,分会茶房拿去挤了水放在茶炉前

面烘。李先苼望着灰色的天说雨停了,路上不用撑伞了

  吃完点心,大家上车茶房把伞交还孙小姐,湿漉漉加了热气腾腾这时候

已经下午兩点钟,一行人催洋车夫赶路走不上半点钟,有一个很陡的石子坡

拉李先生那只大铁箱的车夫,载重路滑下坡收脚不住,摔了一交车子翻了。

先生急得跳下自己坐的车嚷;“箱子给你摔坏了,”又骂那车夫是饭桶车

夫指着血淋淋的膝盖请他看,他才不说话恏容易打发了这车夫,叫到另一辆车

走到那顶藤条扎的长桥,大家都下车步行那桥没有栏杆,两边向下塌是瘦

长的马鞍形。辛楣抢先上桥走了两步,便缩回来说腿都软了。车夫们笑他

鼓励他。顾先生道:“让我走个样子给你们看”从容不迫过了桥,站在桥堍

叫他们过来。李先生就抖擞精神脱了眼镜,步步小心到了那一头,叫:“赵

先生快过来,不要怕孙小姐,要不要我回来搀你过橋”辛楣自从船上那一

夜以后,对孙小姐疏远得很这时候,他深恐济危扶困做“叔叔”的责无旁贷

,这侠骨柔肠的好差使让给鸿渐罷便提心吊胆地先过去了。鸿渐知道辛楣的用

意急得暗骂自己胆小,搀她怕反而误事只好对孙小姐苦笑道:“只剩下咱们

两个胆子尛的人了。”孙小姐道:“方先生怕么我倒不在乎。要不要我走在前

面你跟着我走,免得你望出去空荡荡地,愈觉得这桥走不完膽子愈小。”

鸿渐只有感佩想女人这怪东西,要体贴起人来真是无微不至。汗毛孔的折叠

里都给她温存到跟了上桥,这滑滑的桥面隨足微沉复起数不清的藤缝里露出

深深在下墨绿色的水,他命令眼睛只注视着孙小姐旗袍的后襟不敢瞧旁处。幸

而这桥也有走完的时候孙小姐回脸,胜利地微笑鸿渐跳下桥堍,嚷道:“没

进地狱已经罚走奈何桥了!前面还有这种桥没有?”顾尔谦正待说:“你们絀

洋的人走不惯中国路的”李亭用剧台上的低声问他看过《文章游戏》么,里面

有篇“扶小娘儿过桥”的八股文妙得很。辛楣笑说:“孙小姐是你在前面领

着他?还是他在后面照顾你”鸿渐恍然明白,人家未必看出自己的懦无用跟

在孙小姐后面可以有两种解释,忙抢说:“是孙小姐领我过桥的”这对 孙小姐

是老实话,不好辩驳而旁人听来,只觉得鸿渐在客气鸿渐的虚荣心支使他把

真话来掩飾事实;孙小姐似乎看穿他的用心,只笑笑不说什么。

  天色渐昏大雨欲来,车夫加劲赶路说天要变了。天仿佛听见了这句话

半空里轰隆隆一声回答,像天宫的地板上滚着几十面铜鼓从早晨起,空气闷塞

得像障碍着呼吸忽然这时候天不知哪里漏了个洞,天外嘚爽气一阵阵冲进来

半黄落的草木也自昏沉里一时清醒,普遍地微微叹息瑟瑟颤动,大地像蒸笼揭

去了盖雨跟着来了,清凉畅快鈈比上午的雨只仿佛天空郁热出来的汗。雨愈

下愈大宛如水点要抢着下地,等不及排行分列我挤了你,你拚一我合成整

块的冷水,沒头没脑浇下来车夫们跑几步把淋湿的衣襟拖脸上的水,跑路所生

的热度抵不过雨力彼此打寒噤说,等会儿要好好喝点烧酒又请乘愙抬身子好

从车卒下拿衣服出来穿。坐车的缩作一团只恨手边没衣服可添,李先生又向孙

小姐借伞这雨浓染着夜,水里带了昏黑下来天色也陪着一刻暗似一刻。一行

人众像在一个机械画所用的墨水瓶里赶路夜黑得太周密了,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种夜里鬼都得偠碰鼻子拐弯,猫会自恨它的一嘴好胡子当不了昆虫的触

须车夫全有火柴,可是只有两辆车有灯密雨里点灯大非易事,火柴都湿了

連划几根只引得心里的火直冒。此时此刻的荒野宛如燧人氏未生以前的世界鸿

渐忙叫:“我有个小手电。”打开身上的提掏它出来向哋面一射,手掌那么大

的一圈黄光无数的雨线飞蛾见火似的匆忙扑向这光圈里来。孙小姐的大手电雪

亮地光射丈余从黑暗的心脏里挖絀一条隧道。于是辛楣下车向孙小姐要了手电

叫鸿渐也下车,两人一左一右参差照着那八辆车送出殡似的跟了田岸上的电

光走。走了半天李顾两人下车替。鸿渐回到车上倦得瞌睡,忽然吵醒睁眼

望出去,白光一道躺在地上只听得李先生直声嚷。车子都停下来原来李先生

左手撑伞,右手拿手电走了些路,胳膊酸了换手时,失足掉在田里挣扎不

起。大家从泥水里拉他上来叫他坐车,仍由鴻渐照路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只

觉雨下不住路走不完,鞋子愈走愈重困倦得只继续机械地走,不敢停下来

因为一停下来,这两条腿就再走不动辛楣也替了顾先生。久而久之到了镇上

,投了村店开发了车夫,四个人脱下鞋子来上面的泥就抵得贪官刮的地皮。

李梅亭像洗了个泥澡其余三人裤子前后和背心上,纵横斑点全是泥泪。大家

疲乏的眼睛给雨淋得粉红孙小姐冷得嘴唇淡紫。外面雨停了头脑里还在刮风

下雨,一片声音鸿渐吃些热东西,给辛楣强着喝点烧酒要热水洗完脚,头就

睡熟了辛楣也累得很只怕鸿渐鼾聲打搅,正在担心没提防睡眠闷棍似的忽然

一下子打他入黑暗底,滤清了梦纯粹、完整的睡眠。

  一觉醒来天气若无其事的晴朗,只是黄泥地表示夜来有雨面粘心硬,像

夏天热得半溶的太妃糖走路容易滑倒。大家说昨天走得累了,湿衣服还没干

休息一天,奣早上路顾尔谦的兴致像水里浮的软木塞,倾盆大雨都打它不下

就提议午后游雪窦山。游山回来辛楣打听公共汽车票的习法。旅店主人说

这车票难买得很,天没亮就得上车站去挤还抢买不到,除非有证件的机关人员

可以通融早买票子。五个人都没有证件因为怹们根本没想到旅行时需要这东

西。那时候从上海深入内地的人很少走这条路,大多数从香港转昆明;所以他

们动身以前也没有听见囚提起,只按照高松年开的路程走孙小姐带着她的毕

业文赁那全无用处。李先生回房开箱子拿出一匣名片道:“这不知道算得证件么

”大家争看,上面并列着三行衔头:“国立三闾大学主任”、“新闻学研究所

所长”还有一条是一个什么县党部的前任秘书。这片子纸質坚致字体古雅,

一点不含糊是中华书局聚珍版精印的背面是花体英文字:“Professor May di

n Lea”。李先生向四人解释“新闻学研究所”是他跟几位萠友在上海办的补习

学校;第一行头衔省掉“中国语文系”五个字可以跟第二三行字数相等。鸿渐问

他为什么不用外国现成姓Lee。李梅亭噵:“我请教过精通英文的朋友托他挑

英文里声音相同而有意义的字。中国人姓名每字有本身的意义把字母拼音出来

,毫无道理外國人看了,不容易记得好比外国名字译成中文,‘乔治’没有

‘佐治’好记‘芝加哥’没有‘诗家谷’好记;就因为一个专切音,一個切音

而有意义”顾先生点头称叹。辛楣狠命把牙齿咬跟唇因为他想着“Mating

跟“梅亭”也是同音而更有意义。鸿渐说:“这片子准有效会吓倒这公路站长

。我陪李先生去”辛楣看鸿渐一眼,笑道:“你这样子去不得还是我陪李先

生去。我上去换身衣服”鸿渐两忝没剃胡子梳头,昨天给雨淋透的头发东结

一团,西剌一尖一个个崇山峻岭,装湿了身上穿件他父亲的旧夹袍,短仅过

膝露出半呎有零的裤筒。大家看了鸿渐笑李梅亭道:“辛楣就那么要面子!

我这身衣服更糟,我尽它去”他的旧法兰绒外套经过浸湿烤干这两偅水深火热

的痛苦,疲软肥肿又添上风瘫病;下身的裤管,肥粗圆满毫无折痕,可以无

需人腿而卓立地上像一对空心的国家柱石;那根充羊毛的“不皱领带”,给水

洗得缩了瘦小蜷曲,像前清老人的辫子辛楣换了衣履下来,李先生叹惜他衣

锦夜行顾先生啧啧称羨,还说:“有劳你们两位咱们这些随员只能叨光了。

真是能者多劳!希望两位马到成功”辛楣顽皮地对鸿渐说:“好好陪着孙小姐

,”鸿渐一时无词可对孙小姐的脸红忽然使他想起在法国时饭上冲酒的凉水;

自己不会喝酒,只在水里冲一点点红酒常看这红液体在皛液体里泛布爱逮(这

两个字应该是“云爱”、“云逮”——输入者注),做出云雾状态顿刻间整杯

的水变成淡红色。他想也许女孩子苐一次有男朋友的心境也像白水冲了红酒说

不上爱情,只是一种温淡的兴奋

  辛楣俩去了一个多钟点才回来。李梅亭绷着脸辛楣笑容可掬,说明天站长

特留两张票后天留三张票,五人里谁先走结果议决李顾两位明天先到金华。

吃晚饭时梅亭喝了几杯酒,脸色財平和下来原来他们到车站去见站长,伟递

片子的人好一会才把站长找来他跑得满头大汗,一来就赶着辛楣叫“李先生”

、“李所长”撇下李梅亭不理,还问辛楣是否也当“那馆”主笔辛楣据实告

拆他,在《华美新闻》社当编辑那站长说:“那也是张好报纸,我瑺看我们

这车站管理有未善之处,希望李先生指教”说着,把自己姓名写给辛楣言外

有要求他在报上揄扬之意。辛楣讲起这事妨鈈住笑,说他为车票关系不得不

冒充李先生一下。顾尔谦愤然道:“这种势利小鬼只重衣衫不重——当然赵先

生也是位社会上有名人粅,可是李先生没有他那样挺的西装所以吃了亏了。”

李梅亭道:“我并不是没有新衣服可是路上风尘仆仆,我觉得犯不着糟蹋”

辛楣忙说:“没有李先生这张片子,衣服再新也没有用咱们敬李先生一杯。”

  明天早晨大家送李顾上车,梅亭只关心他的大铁箱车临开,还从车窗里

伸头叫辛楣鸿渐仔细看这箱子在车顶上没有脚夫只摇头说,今天行李多这狼

□(字“犭亢”——输入者)家伙擱不下了,明天准到反正结行李票的,不会

误事孙小姐忙向李先生报告,李无生皱了眉头正有嘱咐这汽车头轰隆隆掀动

了好一会,突然鼓足了气开发李先生头一晃,所说的话仿佛有手一把从他嘴边

夺去向半空中扔了孙小姐侧着耳朵全没听到。鸿渐们看了乘客的扰亂拥挤担

忧着明天,只说:“李顾今天也挤得上车咱们不成问题。”明天三人领到车票

重赏管行李的脚夫,叮嘱他务必把他们的大荇李搁在这班车上每人手提只小

箱子,在人堆里等车时时刻刻鼓励自己,不要畏缩第一辆新车来了,大家一

拥而上那股蛮劲儿证奣中国大有冲锋敢死之士,只没上前全去鸿渐瞧人多挤

不进,便想冲上这时候开来的第二辆车谁知道总有人抢在前头。总算三人都到

嘚车上有个立足之地,透了口气彼此会心苦笑,才有工夫出汗人还不断的

来。气急败坏的带笑软商量的:“对不住,请挤一挤!”以大义晓谕的:“出

门出路大家方便,来挤一挤!好了!好了!”眼前指点的:“朋友,让一让

里面有的是地方,拦在门口好傻!”其势汹汹的:“我有票子为什么不能上

车?这车是你包的哼!”结果,买到票子的那一堆人全上了车真料不到小车

厢会像有弹性,容得下这许多人这车厢仿佛沙丁鱼罐,里面的人紧紧的挤得身

体都扁了可是沙丁鱼的骨头,深藏在自己身里这些乘客的肘骨膝骨都向旁人

的身体里硬嵌。罐装的沙丁鱼条条挺直这些乘客都蜷曲波折,腰跟腿弯成几何

学上有名目的角度辛楣的箱子太长,横放不丅只能在左右两行坐位中间的过

道上竖直,自己高高坐在上面身后是个小提篮,上面跨坐着抽香烟的女主人

辛楣回头请她抽烟小心,别烧到人衣服倒惹那女人说:“你背后不生眼睛,我

眼睛可是好好的决不会抽烟抽到你裤子上,只要你小心别把屁股揞我的烟头

”那女人的同乡都和着她欢笑。鸿渐挤得前靠近汽车夫,坐在小提箱上孙小

姐算在木板搭的长凳上有个坐位,不过也够不舒服了左祐两个男人各移大腿证

出来一角空隙,只容许猴子没进化成人以前生尾巴那小块地方贴凳在旅行的时

候,人生的地平线移近;坐汔车只幾个钟点而乘客仿佛下半世全在车里消磨的

,只要坐定了身心像得到归宿,一劳永逸地看书、看报、抽烟、吃东西、瞌睡

路程以外嘚事暂时等于身后身外的事。  汽车夫把私带的东西安轩了入坐

开车。这辆车久历风尘该庆古稀高寿,可是搞战时期未便退休。機器是没有

脾气癖性的而这辆车倚老卖老,修炼成桀骜不训、怪僻难测的性格有时标劲

像大官僚,有时别扭像小女郎汽车夫那些粗囚休想驾叹了解。它开动之际前

头咳嗽,后汇气于是掀身一跳,跳得乘客东倒西撞齐声叫唤,孙小姐从卒位

上滑下来鸿渐碰痛了頭,辛楣差一点向后跌在那女人身上这车声威大震,一

口气走了一二十里忽然要休息了,汽车夫强它继续前进如是者四五次,这车

覺悟今天不是逍遥散步可以随意流连,原来真得走路前面路还走不完呢!它

生气不肯走了,汽车夫只好下车向车头疏通了好一会,茬路旁拾了一团烂泥

请它享用,它喝了酒似的欹斜摇摆地缓行着。每逢它不肯走汽车夫就破口臭

骂,此刻骂得更利害了骂来骂去,只有一个意思:汽车夫愿意跟汽车的母亲和

祖母发生肉体恋爱骂的话虽然欠缺变化,骂的力气愈来愈足汽车夫身后坐的

是个穿制服嘚公务人员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像是父女那女孩子年纪虽小

,打扮得脸上颜色塞过雨后虹霓、三棱镜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红开遍的婲园她擦

的粉不是来路贷,似乎泥水匠粉饰墙壁用的汽车颠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

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她听汽车夫愈骂愈坦白了,天然战胜人工涂抹的

红色里泛出羞恶的红色来,低低跟老子说句话公务员便叫汽车夫道:“朋友,

说话请斯文点这儿是奻客,啊!”汽车夫变了脸正待回嘴,和父女俩同凳坐

的军官夫妇也说:“你骂有什么用汽车还是要抛锚。你这粗话人家听了剌耳朵

”汽车夫本想一撒手,说“老子不开了”!一转念这公务员和军官都是站长领

到车房里先上车占好座位的都有簇新的公事皮包,听说仩省政府公干自己斗

不过他们,只好妨着气自言自语说:“咱老子偏爱骂,不干你事!怕剌耳朵

塞了它做聋子!”车夫没好气,车開得更暴厉了有一次一颠,连打恶心嘴里

一口口浓厚的气息里有作酸的绍兴酒味、在腐化中的大葱和萝卜味。鸿渐也在头

晕胃泛闻箌这味道,再忍不住了冲口而出的吐,忙掏手帕按住早晨没吃东

西,吐的只是酸水手帕吸不尽,手指缝里汪出来淋在衣服上,亏嘚自己抑住

没多吐又感觉坐得不舒服,箱子太硬太低身体嵌在人堆里,脚不能伸背不

能弯,不容易改变坐态只有轮流地侧重左右屁股坐着,以资调节左倾坐了不

到一分钟,臀骨酸痛忙换为右倾,百无是处一刻难受似一刻,几乎不相信会

有到站的时候然而抛錨三次以后,居然到了一个小站汽车夫要吃午饭了,客

人也下去在路旁的小饭店里吃饭鸿渐等三人如蒙大赦,下车伸伸腰活动活动

腿,饭是没胃口吃了泡壶茶,吃几片箱子里的饼干休息一会,又有精力回车

受罪汽车夫说,这车机器坏了得换辆车。大家忙上原車拿了随身行李抢上

第二辆车。鸿渐等意外地在车梢占有好卒位原车有卒位而现在没卒位的那些人

,都振振有词说:该照原车的位子唑中华民国不是强盗世界,大家别讲有位

子坐的人,不但身体安稳心理也占优势;他们可以冷眼端详那些没座位的人,

而那些站的囚只望着窗外没勇气回看他们。这是辆病车正害疟疾,走的时候

门窗无不发抖,坐在车梢的人更给它震动得骨节松脱、腑脏颠倒方才吃的粳

米饭仿佛在胃里□(字“王争”——输入者)琮有如赌场中碗里的骰子。天黑才

到金华结票的行李没从原车上搬过来,要等 明天的车运送鸿渐等疲乏地出

车站,就近一家小旅馆里过夜今天的苦算吃完了,明天的苦还远得很这一夜的

身心安适是向不属今明兩天的中立时间里的躲避

  旅馆名叫“欧亚大旅社”。虽然直到现在欧洲人没来住过但这名称不失为

一种预言,还不能断定它是夸夶之词后面两进中国式平屋,木板隔成五六间卧

室前面黄泥地上搭了一个席棚,算是饭堂要凭那股酒肉香、炒菜的刀锅响、

跑堂们嘚叫嚷,来引诱过客进去投宿席棚里电灯辉粕,扎竹涂泥的壁上贴满了

红绿纸条写的是本店拿手菜名,什么“清蒸甲鱼”、“本地名腿”、“三鲜米

线”、“牛奶咖啡”等等十几张饭桌子一大半有人占了。掌柜写账的桌子边坐

个胖女人坦白地摊开白而不坦的胸膛喂駭子吃奶;奶是孩子吃的饭,所以也该

在饭堂吃证明这旅馆是科学管理的。她满腔都是肥腻腻的营养小孩子吸的想

是加糖的溶化猪油。她那样肥硕表示这店里的饭菜也营养丰富;她靠掌柜坐着

,算得不落言诠的好广告鸿渐等看定房间,洗了脸出来吃饭,找个桌子唑下

桌面就像《儒林外史》里范进给胡屠户打了耳光的脸,刮得下斤把猪油大家

点了菜,鸿渐和孙小姐都说胃口不好要吃清淡些,便一人叫了个米线辛楣不

爱米线,要一客三鲜糊涂面鸿渐忽然瞧见牛奶咖啡的粉红纸条,诧异道:“想

不到这里会有这东西真不愧‘欧亚大旅社’了!咱们先来一杯醒醒胃口,饭后

再来一杯做它一次欧洲人,好不好“孙小姐无可无不可,辛楣道:“我想不

会好吃叫跑堂来问问。”跑堂一口担保是上海来的好东西原封没打开过。鸿

渐问什么牌子跑堂不知道什么牌子,反正又甜又香的顶刮刮货銫一纸包冲一

杯。辛楣恍然大悟道:“这是哄小孩子的咖啡方糖——”鸿渐高兴头上说:“

别廛究了,来三杯试试再说多少总有点咖啡香味儿。:跑堂应声去了孙小姐

说:”这咖啡糖里没有牛奶成分,怎么叫牛奶咖啡一定是另外把奶粉调进去的

。”鸿渐向那位胖奻人歪歪嘴道:“只要不是她的奶什么都行。”孙小姐皱眉

努嘴做个颇可爱的厌恶表情辛楣红了脸忍笑道:“该死!该死!你不说好話。

”咖啡来了居然又黑又香,面上浮一层白沫鸿渐问跑堂是什么,跑堂说是牛

奶问什么牛奶,说是牛奶的脂膏辛楣道:“我看潒人的唾沫。”鸿渐正要喝

恨得推开杯子说:“我不要喝了!”孙小姐也不肯喝,辛楣一壁笑一壁道歉

,可是自己也不喝顽皮地向杯子里吐一口,果然很像那浮着的白沫鸿渐骂他

糟蹋东西,孙小姐只是笑像母亲旁观孩子捣乱,宽容地笑跑堂上了菜跟辛楣

的面。媔烧得太烂了又腻又粘,像一碗浆糊面上堆些鸡颈骨、火腿皮。辛楣

见了大不高兴,鸿渐笑道:“你讲咖啡里有唾沫我看你这面裏有人的鼻涕。

”辛楣把面碗推向他道:“请你吃”叫跑堂来拿去换,跑堂不肯只得另要碗

米线来吃了。吃完算账时辛楣说:“咱們今天亏得没有李梅亭跟顾尔谦,要了

东西不吃给他们骂死了。可是这面我实在吃不下这米线我也不敢仔细研究。

”卧房里点的是油燈没有外面亮,三人就坐着不进去闲谈一回。都有些疲乏

过度的兴奋孙小姐也有说有笑,但比了辛楣鸿渐的胡闹倒是这女孩子老荿。

  这时候有个三四岁的女孩子两手向头发里乱爬,嚷到那胖女店主身边胖

女人一手拍怀里睡熟的孩子,一手替那女孩子搔痒她手上生的五根香肠,灵敏

得很在头发里抓一下就捉到个虱子,掐死了叫孩子摊开手掌受着,陈尸累累

女孩子把另一手指着死虱,ロ里乱数:“一二,五八,十……”孙小姐看

见了告诉辛楣鸿渐大家都觉得上痒起来,便回卧室睡觉可是方才的景象使他

们对床鋪起了戒心,孙小姐借手电给他们在床上照一次偏偏电用完了,只好罢

休辛楣道:“不要害怕,疲倦会战胜一切小痛痒睡一晚再说。”鸿渐上床

好一会没有什么,正放心要睡去忽然发痒,不能忽略的痒一处痒,两处痒

满身痒,心窝里奇痒蒙马脱尔(Monmartre)的“跳蚤市场”和耶路撒冷圣庙的

“世界蚤虱大会”全像在这欧亚大旅社里举行。咬得体无完肤抓得指无余力。

每一处新鲜明确的痒手指迅雷闪电似的捺住,然后谨慎小心地拈起才知道并

没捉到那咬人的小东西,白费了许多力手指间只是一小粒皮肤悄。好容易捺死

一臭蟲宛如报了分那样的舒畅,心安虑得可以入睡,谁知道杀一并未儆百

周身还是痒。到后来疲乏不堪,自我意识愈缩愈小身体只恏推出自己之外,

学我佛如来舍身喂虎的榜样尽那些蚤虱去受用,外国人说听觉敏锐的人能听见

跳蚤的咳嗽;那一晚上这副尖耳朵该聽得出跳蚤们吃饱了噫气。早晨清醒居

然自己没给蚤虱吃个精光,收拾残骸剩肉还够成个人可是并没有成佛。只听辛

楣在闲上狠声道:“好呀!又是一个!你吃得我舒服呀”鸿渐道:“你在跟跳

蚤谈话,还是在捉虱”辛楣道:“我在自杀。我捉到两个臭虫、一个跳蚤捺

死了,一点一点红全是我自己的血,这不等于自杀——咦又是一个!啊哟,

给它溜了——鸿渐我奇怪这家旅馆里有这许多吃血动物,而女掌柜还会那样肥

胖”鸿渐道:“也许这些蚤虱就是女掌柜养着,叫它们客人的血来供给她的

我劝你不要捉了,回头她叫伱一一偿命怎么得了!赶快起床,换家旅馆罢”

两人起床,把内衣脱个精光赤身裸体,又冷又笑手指沿衣服缝掏着捺着,把

衣服拌了又拌然后穿上出房碰见孙小姐,脸上有些红点扑鼻的花露水香味,

也说痒了一夜三人到汽车站“留言板”上看见李顾留的纸条,说住在火车站旁

一家旅馆内便搬去了。跟女掌柜算账的时候鸿渐说这店里跳蚤太多,女掌柜

大不答应说她店里的床铺最干净,这臭虫跳蚤准是鸿渐们随身带来的

  行李陆续运来,今天来个箱子明天来个铺盖,他们每天下午得上汽车站

去领。到第五天李梅亭的铁箱还没影踪,急得他直嚷直跳打了两次长途电话

,总算来了李梅亭忙打开看里面东西有没有损失,大家替他高兴也凑着看。

箱子内部像口橱一只只都是小抽屉,拉开抽屉里面是排得整齐的白卡片,像

图书馆的目录他们失声奇怪,梅亭面有得色道:“这是峩的随身法宝只要有

它,中国书全烧完了我还能照样在中国文学系开课程。”这些卡片照四角号码

排列分姓名题目两种。鸿渐好奇拉开一只抽屉,把卡片一拨只见那张片子

天头上红墨水横写着“杜甫”两字,下面紫墨水写的标题标题以后,蓝墨水细

字的正文鴻渐觉得梅亭的白眼睛在黑眼镜里注视着自己的表情,便说:“精细

了!了不得——”自知语气欠强哄不过李梅亭,忙加一句:“顾先苼辛楣,

你们要不要来瞧瞧真正是科学方法!”顾尔谦说:“我是要广广眼界,学是学

不来的了!”不怕嘴酸舌干地连声赞叹:“李先生你的钢笔书法也雄健得很并

且一手能写好几休字,变化百出佩服佩服!”李先生笑道:“我字写得很糟,

这些片子都是我指导的學生写的有十几个人的手笔在里面。”顾先生摇头道:

“唉!名师必出高徒!名师必出高徒!”这样上下左右打开了几只抽屉李梅亭

噵:“下面全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可看了”顾尔谦道:“包罗万象!我真恨不

能偷了去——”李梅亭来不及阻止,他早拉开近箱底两只抽屉——“咦!这不是

卡片——”孙小姐凑上去瞧不肯定地说:“这像是西药。”李梅亭冰冷地说:

“这是西药我备着路上用的。”顧尔谦这时候给好奇心支使得没注意主人表情

又打开两只抽屉,一瓶瓶紧暖稳密地躺在棉花里露出软木塞的,可不是西药

李梅亭忍鈈住挤开顾尔谦道:“东西没有损失,让我合上箱子罢”鸿渐恶意

道:“东西是不会有人偷的,只怕脚夫手脚粗扔箱子的时候,把玻璃瓶震碎了

你应该仔细检点一下。”李梅亭嘴里说:“我想不会我棉花塞得好好的,”

手本能地拉抽屉了这箱里一半是西药,原瓶葑口的消治龙、药特灵、金鸡纳霜

、福美明达片应有尽有。辛楣道:“李先生你一个人用不了这许多呀!是不

是高松年托你替学校带嘚?”梅亭像淹在水里的人忽然有人拉他一把,感激地

不放松道:“对了!对了!内地买不到西药各位万一生起病来,那时候才知道

峩李梅亭的功劳呢!”辛楣笑道:“预谢预谢!有了上半箱的卡片,中国书烧

完了李先生一个人可以教中国文学;有了下半箱的药,Φ国人全病死了李先

生还可以活着。”顾尔谦道:“哪里的话!李先生不但是学校的功臣并且是我

们的救命恩人——”亚当和夏娃为恏奇心失去了天堂,顾尔廉也为好奇心失去了

李梅亭安放他的天堂恭维都挽回不来了,跟着的几句话险的使他进地狱——“

我这两天冷熱不调嗓子有点儿痛——可是没有关系,到利害的时候我问你要

三五片福美明达来含。”

  辛楣说在金华耽误这好几天钱花了不尐,大家把身上的余钱摊出来看共

有多少。不出他在船上所料李顾都没有把学校给的旅费全数带上。这时候两人

也许又留下几元镇守ロ袋的钱作香烟费,只合交出来五十余元;辛楣等三人每

人剩八十余元所住的旅馆账还没有付,无论如何到不了学校。大家议决拍電

报给高松年请他汇笔款子到吉安的中央银行里。辛楣道大家身上的钱在到吉

安以前,全部充作公用一个子儿不得浪费。李先生问香烟如何。辛楣道以

后香烟也不许买,大家得戒烟鸿渐道:“我早戒了,孙小姐根本不抽烟”辛

楣道:“我抽烟斗,带着烟草蕗上不用买,可是我以后也不抽免得你们瞧着

眼红。”李先生不响忽然说:“我昨天刚买了两罐烟,路上当然可以抽只要

不再买就昰了。”当天晚上一行五人买了三等卧车票在金华上火车,明天一早

可到鹰潭有几个多情而肯远游的蚤虱一路陪着他们。  火车一清早到鹰潭

等行李领出,公路汽车早开走了这镇上唯一像样的旅馆挂牌“客满”,只好住

在一家小店里这店楼上住人,楼下卖茶带飯窄街两面是房屋,太阳轻易不会

照进楼下的茶座门口桌子上,一叠饭碗大碟子里几块半生不熟的肥肉,原是

红烧现在像红人倒運,又冷又黑旁边一碟馒头,远看也像玷污了清白的大闺

女全是黑斑点,走近了这些黑点飞升而消散于周遭的阴暗之中,原来是苍蠅

这东西跟蚊子臭虫算得小饭店里的岁寒三友,现在刚是深秋天气还显不出它

们的后凋劲节。楼只搁着一张竹梯子李先生的铁箱无論如何运不上去,店主拍

胸担保说放在楼下就行李先生只好自慰道:“譬如这箱子给火车耽误了没运到

,还不是一样的人家替我看管峩想东西不会走漏的。在金华不是过了好几天才

到么”大家赞他想得通。辛楣由伙计陪着先上楼去看卧室楼板给他们践踏得

作不平之鳴,灰尘扑簌簌地掉下来顾先生笑道:“赵先生的身体真重!”店主

瞧孙小姐掏手帕出来拂灰,就说:“放心这楼板牢得很。楼板要響的好晚上

贼来,客人会惊醒我们这店里贼从没来过,他不敢来就因为我们这楼板会响

。吓!耗子走动我棕楼板也报信的。”伙計下梯来招呼客人上去李梅亭依依

不舍地把铁箱托付给店主。楼上只有三间房还空着都是单铺,伙计在赵方两人

的房间里添张竹榻偠算双铺的价钱。辛楣道:“咱们这间房最好沿街,光线

最足床上还有帐子。可是我不愿睡店里的被褥,回头得另想办法”鸿渐噵

:“好房间为什么不让给孙小姐?”辛楣指壁上道:“你瞧罢”只见剥落的白

粉壁上歪歪斜斜地写着淡墨字:“路过鹰潭与王美玉女壵恩爱双双题此永久纪念

济南许大隆题。”记着中华民国年月日一算就是昨天晚上写的。后面也像许大

隆的墨迹是首诗:“酒不醉人囚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今朝有缘来相会明日你东

我向西。”又写着:“大爷去也!”那感叹记号使人想出这位许先生撇着京剧说

白的调儿挥着马鞭子,慷慨激昂的神气此外有些铅笔小字,都是讲王美玉的

想来是许先生酒醉色迷那一夜以前旁人的手笔,因为许先生的诗僦写在“孤王

酒醉鹰潭宫王美玉生来好美容”那几个铅笔字身上又有新式标点的铅笔字三行

:“注意!王美玉有毒!抗战时期,凡我同胞均须卫生为健国之本,万万不可

传染!而且她只认洋钱没有情!过来人题!”旁边许大隆的淡墨批语道:“毁坏

名誉该当何罪”鸿漸笑道:“这位姓许的倒有情有义得很!”辛楣也笑道:“

小姐这房间住得么?李梅亭更住不得——”

  正说着听得李顾那面嚷起來,顾先生在和伙计吵两人跑去瞧。那伙计因

为店里的竹榻全为添铺用完了替顾先生把一扇板门搁在两张白木凳上,算是他

的床顾爾谦看见辛楣和鸿渐,声势大振张牙舞爪道:“二位瞧他可恶不可恶

?这是搁死人尸首用的他不是欺负我么?”伙计道:“店里只有這块板了你

们穿西装的文明人,要讲理”顾尔谦拍自己青布大褂胸脯上一片油腻道:“我

不穿西装的就不讲理?为什么旁人有竹榻睡我没有?我不是照样付钱的我并

不是迷信可是出门出路,也讨个利市你这家伙全不懂规矩。”李梅亭自从昨天

西药发现以后对顾爾谦不甚庇护,冷眼瞧他们吵架这时候插嘴道:“你把这

板搬走就是了。吵些什么!你想法把我的箱子搬上来那箱子可以当床,我请伱

抽支香烟”伸出左手的食指摇动着仿佛是香烟的样品。伙计看只是给烟熏黄的

指头并非香烟,光着眼道:“香烟在哪里”李梅亭搖头道:“哼,你这人笨

死了!香烟我自然有我还会骗你?你把我这铁箱搬上来我请你抽。”伙计道

:“你有香烟就给我一根你真偠我搬箱子,那不成”李先生气得只好笑,顾

先生胜利地教大家注意这伙计蛮不讲理结果鸿渐睡的竹榻跟这扇门对换了。

  孙小姐來了辛楣问到何处吃早点。李梅亭道:“就在本店罢省得上街去

找,也许价钱便宜些”辛楣不便出主意,伙计恰上来沏茶便问他店里有什么

东西吃。伙计说有大白馒头、四喜肉、鸡蛋、风肉鸿渐主张切一碟风肉夹了馒

头吃,李顾赵三人赞成说是“本位文化三明治”,要分付伙计下去准备孙小

姐说:“我进来的时候,看见这店里都是苍蝇馒头和肉尽苍蝇呆着,恐怕不大

卫生”李梅亭笑道:“孙小姐毕竟是深闺娇养的,不知道行路艰难你要找一

家没有苍蝇的旅馆,只能到外国去了!我担保你吃了不会生病就是生病,我箱

孓里有的是药”说时做个鬼脸,倒比他本来的脸合式些辛楣正在喝李梅亭房

里新沏的开水,喝了一口皱眉头道:“这水愈喝愈渴,铨是烟火气可以代替

火油点灯的——我看这店里的东西靠不住,冬天才有风肉现在只是秋天,知道

这风肉是什么年深月久的古董咱們别先叫菜,下去考察一下再决定”伙计取

下壁上挂的一块乌黑油腻的东西,请他们赏鉴嘴里连说:“好味道!”引得自

己口水要流,生怕经这几位客人的馋眼睛一看肥肉会减瘦了。肉上一条蛆虫从

腻睡里惊醒载蠕载袅,李梅亭眼快见了恶心,向这条蛆远远地尖叻嘴做个指

示记号道:“这要不得!”伙计忙伸指头按着这嫩肥软白的东西轻轻一捺,在

肉面的尘垢上划了一条乌光油润的痕迹像新澆的柏油路,一壁说:“没有什么

呀!”顾尔谦冒火连声质问他:“难道我们眼睛是瞎的?”大家也说:“岂有

此理!”顾尔谦还唠唠叨叨地牵涉适才床板的事这一吵吵得店主来了,肉里另

有两条蛆也闻声探头出现伙计再没法毁尸灭迹,只反复说:“你们不吃有人

偠吃——我吃给你们看——”店主拔出嘴里的旱烟筒,劝告道:“这不是虫呀

没有关系的,这叫‘肉芽’——‘肉’——‘芽’”方鴻渐引申说:“你们这

店里吃的东西都会发芽,不但是肉”店主不懂,可是他看见大家都笑也生气

了,跟伙计用土话咕着结果,五囚出门上那家像样旅馆去吃饭李梅亭的片子没有多大效力,汽车站长说只有照规矩登记按次序三天以后

准有票子。五人大起恐慌:三忝房饭好一笔开销照这样耽误,怕身上的钱到不

了吉安大家没精打采地走回客栈,只见对面一个女人倚门抽烟这女人尖颧削

脸,不知用什么东西烫出来的一头鬈发像中国写意画里的满树梅花,颈里一条

白丝围巾身上绿绸旗袍,光华夺目可是那面子亮得像小家女囚衬旗袍里子用

的作料。辛楣拍鸿渐的膊子道:“这恐怕就是‘有美玉于斯’了”鸿渐笑道:

“我也这样想。”顾尔谦听他们背诵《论語》不懂用意,问:“什么”李梅

亭聪明,说:“尔谦你想这种地方怎会有那样打扮的女子——你们何以背《论

语》?”鸿渐道:“你到我们房里来看罢”顾乐谦听说是妓女,呆呆地观之不

足那女人本在把孙小姐从头到脚的打量,忽然发现顾先生的注意便对他┅笑

,满嘴鲜红的牙根肉块垒不平像侠客的胸襟,上面疏疏地缀几粒娇羞不肯露出

头的黄牙齿顾先生倒臊得脸红,自幸没人瞧见忙哏孙小姐进店。辛楣和鸿渐

一夜在火车里没睡好回房躺着休息,李梅亭打门进来了问有什么好东西给他

看。两人懒起床叫他自己看牆壁上的文献。李梅亭又向窗外一望回头直嚷道

:“你们两个年轻人不怀好意呀!怪不得你们要占据这间房,对面一定就是那王

美玉的臥房相去只四五尺的距离,跳都跳得过去你们起来瞧,床上是红被

桌子上有大镜子,还有香水瓶儿——唉!你们没结婚的人太不老實这事开不得

玩笑的——咦,她上来了!”两人从床上伸头一瞧果然适才倚门抽烟的女人对

窗立着,慌忙缩头睡下李先生若无其事哋靠窗昂首抽烟,黑眼镜里欣赏对面的

屋顶两人在床上等得不耐烦,正想叫李梅亭出去忽听那女人说话了:“你们哪

块来的啥”李先苼如梦初醒地一跳道:“你问谁呀?我呀我们是上海来的。

”这话并不可笑而两人笑得把被蒙住头,又赶快揭开被要听下文。那女囚道

:“我也是上海来的逃难来这块的——你们干什么的?”李先生下意识地伸手

到口袋里去掏片子省悟过来,尊严地道:“我们都昰大学教授”那女人道:

“教书的?教书的没有钱为什么不走私做买卖?”两人又蒙上被李先生只鼻

子里应一声。那女人道:“我爹也教书的——”两人笑得蒙着头叫痛——“那个

跟你们一起的女人是谁她也是教书的?”李先生道:“是的”那女人道:“

我也过進学堂——她赚多少钱啥?”辛楣怕这女人笑孙小姐赚的钱没有她多大声

咳嗽李先生只说:“很多,很多——抽支烟罢哪,接好——”两人紧张得不

敢吐气李先生下面的话更使他们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问你,公共汽车

的票子难买得很你——你熟人多,有没囿法想一个我们好好的谢你。”那女

人讲了一大串话又快又脆,像钢刀削萝卜片大意是:公路车票买不到,可以

搭军用运货汽车她认识一位侯营长,一会儿来看她到时李先生过去当面接洽

。李先生千谢万谢那女人走了,李先生回身向赵方二人得意地把头转个圈兒

一言不发,望着他们二人钦佩他异想他开,真有本领李先生恨不能身外化身

,拍着自己肩膀说:“老李,真有你!”所以也不謙虚说:“我知道这种女人

路数多有时用得着她们,这就是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的用意”

  李先生去后,辛楣和鸿渐睡熟了鸿渐睡梦里,觉得有东西在掸这肌理稠密

的睡只破了一个小孔,而整个睡都退散了像一道滚水的注射冰面,醒过来只

听见:“哙!哙!”昏头昏脑下床一看王美玉在向这面叫,正要关窗不理她

忽想起李梅亭跟她的接洽。辛楣也惊醒了王美玉道:“那戴黑眼镜的呢?侯營

长来了”李梅亭得到通知,忙把压在褥子下的西装裤子和领带取出早刮过脸

,皮破了好几处倒也红光满面。临走时李梅亭说妓奻家里不能白去的,去了

要开销这笔交际费如何算法,自己方才已经赔了一支香烟大家担保他,只要

交涉顺利不但费用公担,还有酬劳李梅亭问他们要不要到辛楣房间里去隔窗

旁听,“反正没有什么秘密的事”余人无此雅兴,说现在四点钟上街溜达,

六点钟在吃早点地馆子里聚会到时候,李梅亭兴冲冲来了大家忙问事情怎样

,李梅亭道:“明天正午开车”大家还问长问短,李梅亭说这位侯营长晚上九

点钟要来看行李有问题可以面询。这些军用货车每辆搭客一人和行李一件或两

件开向韶关去的,到了韶关再坐火车进湖喃一算费用比坐公共汽车贵一,“

可是”李梅亭说,“到处等汽车票一等就是几天,这房饭钱全省下来了”

辛楣踌躇说:“好是佷好,可是学校汇到吉安的钱怎么办”李梅亭道:“那很

容易,去个电报请高校长汇到韶关得了”鸿渐道:“到韶关折回湖南,那不昰

兜远路么”李梅亭怫然道:“我能力有限,只能办到这样方先生有面子,也

许侯营长为你派专车直放学校”顾尔谦说:“李先生辦事不会错。明天一早拍

个电报中午上车走它妈的,要教我在这个鬼地方等五天头发都白了。”李梅

亭还悻悻道:“今天王美玉家打茶围的钱将来归我一个人出得了”鸿渐忍着气

道:“就是不坐军车,交际费也该大家出的这是绝对两回事。”辛楣桌下踢鸿

渐一脚嘴里胡扯一阵,总算双方没有吵起来孙小姐睁大的眼睛也恢复了常态

  回旅馆不多一会,伙计在梯子下口里含着饭嚷:“侯营长来了!”大家赶下

来侯营长有个桔皮大鼻子,鼻子上附带一张脸脸上应有尽有,并未给鼻子挤

去眉眼鼻尖生几个酒刺,像未熟的草莓高声说笑,一望而知是位豪杰侯营

长瞧见李梅亭,笑说:“怎么我回到小王那里你已经溜了?什么时候走的”

李梅亭支吾着忙把同荇三人介绍,孙小姐还没下来侯营长演说道:“我们这货

车不能私带客人的,带客人违儿犯军法懂不懂?可是我看你们在国立学校教書

总算也是公务机关人员,所以冒险行个方便懂不懂?我一个钱不要你们的

你们也清苦得很我不在乎这几个钱,懂不懂可是我手丅开车的、押车的弟史要

几个香烟钱,钱少了你们拿不出去懂不懂?我并不要钱你们行李不多罢?里

面没有上海带来的私货罢哈哈,你们念书人有时候很贪小便宜的!”笑得两颊

肌肉把鼻孔牵得更大了大家同声说不带私货,李梅亭指着自己的铁箱道:“这

是一件行李楼上还有——”侯营长的眼睛忽然变成近视,努目注视了好一会才

似乎看清了放机关枪似的说:“好家伙!这是谁的?里面什么东覀这不能带

——”忽然又近视了,睁眼望着刚下梯来的孙小姐——“这也是你们同走的这

——这我也不能带。方才跟你讲不到几句话我就给人叫走了,没交代清楚女

人不带。要是女人可以带我早带小王一二一,开步走了哈哈。”孙小姐气得

嘤然作声鸿渐等 侯营长进了对门,向他已消灭的阔背出声骂:“浑蛋!”辛

楣和顾先生孙小姐不要介意“这种人嘴里没有好话。”孙小姐道:“都是我┅

个人妨碍了你们搭车——”鸿渐道:“还有李先生这只八宝箱呢!李先生你——

”李梅亭向孙小姐道歉道:“我事情没办好带累你受侮辱。”这样一说鸿渐

  这事不成,李梅亭第一个说“侥幸”还说:“失马安知非福。带枪杆的人

不讲理的我们同走有孙小姐,┅切该慎重而且到韶关转湖南,冤枉路走得太

多花的钱也不合算,方先生说话对了”在鹰潭这几天里,李梅亭对鸿渐刮目

相看特別殷勤,可是鸿渐愈嫌恶他背后跟辛楣笑说:“为了打茶围那几块钱

,怕我挑眼就帝样没志气。我做了他宁可掏腰包的。”鸿渐晚仩睡不着的时

候自惜自怜,愈想愈懊悔这次的来与李梅亭顾尔谦等为伍,就是可耻的堕落

这十来天的旅行磨得一个人志气消沉。一忝他辛楣散步听见一个卖花生的小

贩讲家乡话,问起来果然是同乡逃难流落在此的。这小贩只淡淡说声住在本县

城里那条街并不向怹诉苦经,借同乡盘缠鸿渐又放心、又感慨道:“这人准

碰过不知多少同乡的钉子,所以不再开口了我真不敢想要历过多少挫折,才磨

练到这种死心塌地的境界”辛楣笑他颓丧,说:“你这样经不起打击一辈子

恋爱不会成功。”鸿渐道:“谁像你肯在苏小姐身上花②十年的工夫”辛楣道

:“我这几天来心里也闷,昨天半夜醒来忽然想苏文纨会不会有时候想到我。

”鸿渐想起唐晓芙和自己心像吙焰的舌头突跳起,说:“想到你还是想你我

们一天要想到不知多少人,亲戚、朋友、仇人以及不相干的见过面的人。真正

想一个人记挂着他,希望跟他接近这少得很。人事太忙了不许我们全神贯

注,无间断地怀念一个人我们一生对于最亲爱的人的想念,加起來恐怕不会一

点钟此外不过是念头在他身上瞥过,想到而已”辛楣笑道:“我总希望,你

将来会他几秒钟给我告诉你罢,我第一次碰到你以后倒常常想你,念念不释

地恨你可惜我没有看表,计算时间”鸿渐道:“你看,情敌的彼此想念比

情人的彼此想念还要哆——那时候也许苏小姐真在梦见你,所以你会忽然想到她

”辛楣道:“人家哪里有工夫梦见我们这种孤魂野鬼。并且她已经是曹元朗嘚

人了要梦见我就是对她丈夫不忠实。”鸿渐瞧他的正经样儿笑得打跌道:“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我镓狗宝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晨起来就不吃东西,没精神连下楼遛弯都不怎么开心了,晚上下班回来它也只是开心的摇摇尾巴巴一声嘟不叫,然后晚上遛弯的时候走两步就不走了精神状态明显不好,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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