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因父亲欠钱子女要还吗百万被别人逼到楼顶被一个老头救后给他个系统让他到天庭修仙

一位朋友说过,人生就如同函数调用,归宿藏在堆栈里,不执行到“返回”语句,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去向。
  现在,我的人生函数还没结束,但在人生途中调用的创业函数,已经毫无疑问到了最后一句。这里,我要创建一份日志文件,记录我们团队的创业故事。
  “切!”你会说,“讲什么故事!”
  是的,我承认,中国的IT行业什么都缺,缺人才,缺创意,缺资金,缺政策,唯一不缺的,就是故事。在这片肥沃的泡沫里,每天都会诞生一百个开头,埋葬一千种结尾,编成一万篇故事,在饭桌、在网络、在幻灯片里流传。
  但是朋友!我的故事与众不同!
  这是你从没见过的团队,这是你从没想过的业务。
  我们团队里不仅有人,更多的是鬼,我们的业务不仅遍布人间,同样也延伸到了天庭。
  请坐在高高的沙发下面,听我讲那过去的故事。
  说实话,原先我也不信世上有鬼。两年前,老大第一次找我喝茶的时候,我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人。
  光从外表看,老大的确是个普通人,大概三十出头,个子不高,皮肤有点黑,肚子有点胖,淹在人海就看不见,毫不起眼。第一次见面,是他打电话给我的,约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在上岛咖啡喝茶。他穿着一件小老板风格的短袖,挂着一脸小老板风格的笑容,带着一点上海口音,不慌不忙地推销他的构想。
  根据第一印象,在大脑的数据库里,我立即找到了他的类属:发财分子。
  发财分子这个头衔是我发明的,是对某一类人的总称。关于这一类人,没有明确的定义,我只能采用描述法来说明。首先,很明显,“发财”是他们的关键词,只要口头禅是“财”,座右铭是“富”的,都可以归入此类。不过,发财分子更明显的特征,是其永不停息的创业冲动,他们浑身装满了喷泉一样的创意,发动机一样的活力。发财分子的典型活动,就是跟人喝茶聊天,跟这个探讨资源整合,跟那个研究融资圈钱。他们总是揣着各种方案,不放弃任何机会,不管什么时候见面,永远都是激情澎湃,枕戈待发,立马就要冲进商海大干一场,捞金捕银,不负此生。
  我想,发财分子你一定也见得多了,在你公司里面,在你座位旁边,恐怕就坐着好几位。或许,你会觉得这种人纸上谈兵,不堪大用,但是潮起潮落,风云变幻,成败都在转眼之间,说不定,今天毛茸茸的毛毛虫,明天就变成花擦擦的花蝴蝶。马云朱瑞任正非,如今响当当的花蝴蝶,当年起步时,无非也就灰溜溜的一条小毛虫。谁能说得准呢?这种人万万不可小觑。
  我的原则是,有茶必喝,有天必聊,宁可错会一千毛虫,不可漏网一只蝴蝶。那个星期六的下午,我跟着老大,进了上岛咖啡,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面对面地坐下来。老大递过来一张名片,浅黄色的背景,衬着他黑色的名字:“范达”。
  范达的自我介绍也很平常。他说他是法华镇人,当过三年兵,复员以后回到老家,在政府干了三年,看不惯官场那一套,又出来了,也结过一次婚,后来又离了。现在的生意是开网吧,他翻盖了镇上的老房子,改成一栋四层小楼,上面两层自己住,底下两层开网吧。
  法华镇我听说过,上海郊区的一个小镇,曾经是一个安静的江南水乡,如今也跟整个上海一样,工厂密布,车马喧嚣。开网吧倒是个好主意,我赞赏地说:“外来人口那么多,生意应该不错。”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火爆!你知道吧,我开网吧,是我们镇上头一个,那时候人家还不晓得什么叫网吧。现在你到法华镇去,打车不用报路名,直接说网吧一条街,就是我家门口那条路。两边密密麻麻,全是我带起来的,至少有二三十家,不管哪一家,他们全都管我叫老大!”
  显然,老大对这份事业非常自豪,提到这个宝贝网吧,我注意到他的笑容变了,原先出自礼貌、满脸堆笑的笑,变成了一种发自内心、拈花微笑的笑。老大精神焕发,从市场定位,到经营策略,一直讲到服务理念,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你得承认,这种热情最能感染人,当他介绍到网吧如何宾至如归,如何好评如潮,听得我都心动不已,不如别喝茶了,先奔赴法华镇,体验一下超值享受。
  “但是,”高潮过后是低谷,亢奋消退是失落,老大的语调转为低沉,“但是,好景不长,如今哪,什么赚钱都不如房子赚钱,什么赚钱都不如国家赚钱,镇上打算把我们那片拆掉,盖一个大的工业园区,招商引资。”
  老大说,拆迁的方案是,搬到更远的金山区,分配同等面积的房子。但是,哪怕双倍面积也没用啊,生意做不成了。补偿再多,也是死钱,赚钱再少,也是活钱。
  这一点我同意:“金山都到海边上了,哪能跟法华镇比?那地方,除了海风就是海浪,开个网吧谁来上?螃蟹来上?海鸥来上?”
  老大摇头苦笑:“唉,我的网吧……不光是网吧,不管什么生意,拉扯做大,都不容易啊,一个拆字就没了。”
  摇头归摇头,现实要低头,老大说,拆迁以后,也不打算重操旧业了,前边网吧的积累,加上政府的补偿,也有一大笔钱,他想往高端再拱一拱,做做软件。我们终于开始进入正题,老大又换回满脸堆笑的笑:“听朋友介绍,你在汉雄干了好几年,一手负责软件开发,是数一数二的专家了,所以专门请你喝喝茶,聊聊天,指点指点。”
  我在汉雄干了五年。刚刚毕业进去的时候,它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公司,只有三十几号人,朱瑞跟我们打成一片,一起吃盒饭,熬通宵,对着半信半疑的我们,进行时空穿梭,描绘五年后的美景蓝图。
  五年过去了,事实证明,朱老板的时空穿梭机是准确的。在市场上,汉雄已经成了龙头老大,我们怎么做,行业标准就是怎么样,谈论网络交易平台,就是在谈论我们公司。在财富上,更是登陆纳斯达克,规模扩大了几十倍,利润增加了几千倍。老板俨然网络英雄状,呆在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看见他的机会,更多只能在电视里。
  在公司里,我当然算不上什么专家,也就比螺丝钉高级一点,算个齿轮罢了。不过,要是别人给你一顶高帽子,你也犯不着主动摘下来。这几年借了汉雄的幌子,我的身价倒也水涨船高,除了经常接到猎头的电话,喝茶的邀请也如雪片般捷报频传。形形色色的发财分子,揣着各种各样的方案,前来咨询技术专家,妄图从我的分析之中,占卜未来的发财之路。
  前面说了,这种活动我是来者不拒,谈成了,就做个小项目,捞点小外快。老板的时空穿梭机哪条都准,就一条不准——没猜到五年后的房价,五年前许诺的一套大房子,等到股票兑现的那一天,已经缩成了一间小厕所。做一两个小项目,好歹多块放家具的地方。要是谈不成呢,也是开阔思路,广增见闻,说不定哪一天,老子自己也创业了呢。
  在频繁的喝茶活动中,我积累了丰富的咨询经验,老大一边介绍想法,我一边在纸上勾画,然后边画边听,边听边想,边想边画。等到老大讲完,我也画出了一个雏形:系统架构如何、用户使用如何、数据流动如何、维护升级如何、以及怎么收取费用、怎么管理员工、怎么监督服务,等等等等。设计完整,细节充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老大非常满意,他吐出的是一套构想,收获的是一套方案。“好,好,这么一说,技术上就清楚了。那么,依你的经验,把这套系统做出来,多少人?多少钱?多少时间?”
  早在画图的时候,我就做完了成本预算:“这个项目不算难,三个人,六个月,五十万,足够了。”
  那天下午,我们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谈技术,谈财富,把茶言欢,一见如故。茶色玻璃滤出一层温柔的阳光,老大披着一身光晕,如同一个小金人,璀璨生辉。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叫“范达”的小金人,早在一年前就死于非命,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响亮的外号:“范大仙”,法力灵验,有求必应,在善男信女中颇有名气。
  事实上,老大的自我介绍并不完整,他不小心漏掉一段。政府已经着手拆迁,并且跟他发生了暴力冲突,在一场激烈的钉子户保卫战之后,老大惨遭暗算,变成了一缕野鬼孤魂。
  老大的健忘表明,他是一个精细的人,哦不,应该说,是一个精细的鬼。他考虑到长远的合作,注意到要维护声誉。将来真正开始合作,我迟早要知道这段历史,那时候不至于前后矛盾,让人家怀疑他的为人。有些人,一上来就天花乱坠,胡吹一气,当时画饼画得比月饼还圆,过后漏洞漏得比黑洞还大,那种人,不叫发财分子,纯粹一个忽悠分子。而老大,就像一个外交部发言人,该说的说,该瞒的瞒,可能没有说真话,但是绝对没有说假话。
  但这些历史,我还要再过一天才会知道。那天下午,我们喝的是标准的发财茶,没有涉及任何非人类的内容。老大给我的印象是,性格直爽,胆大心细,读书不多,却头脑灵活,是个干大事的人,在我见过的毛毛虫当中,算是最有蝴蝶相的一个。
  走出咖啡店,我说:“这个项目不错,有前途,咱们起个什么名字吧。”
  老大点点头,边走边想,一步,两步,三步,走了七步,说:“有了,就叫许愿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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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第一次喝茶,我给老大的印象一定是太好了,他才会主动露一手,也留一个印象给我。  事情发生在一个彩票亭。我们从咖啡店出来,走到马路对面打车。路边搭着一个老旧的彩票亭,看样子有几十年了,里面一台锈迹斑斑的老电脑,一个皱纹斑斑的老阿姨,似乎也都坐了一辈子了。只有墙壁上的开奖公报,还略微有一点新色。  老大突然盯着彩票亭笑了起来,那副表情,如同演员看到了舞台。老阿姨百无聊赖地看着街面,瞅都没瞅他一眼,丝毫没料到一个奇迹就要发生。她已经坐了整整一天,对她而言,这只不过是反复的又一天上班,平常的又一个顾客。  老大掏出十块钱,歪着头想了想,报出一串数字。老阿姨啪啦啪啦敲了几下,针式打印机滋滋呜呜地怪叫起来,啪,吐出一张热乎乎的彩票。老大拉住我的手,把彩票拍到我手里,双手把手掌合上,笑眯眯地说:“初次见面,一点小意思,以后咱们长期合作。”  这件礼物有点奇怪,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以前喝完发财茶,也会有人给我送点礼物,意思意思。有的人出手阔绰,一掏就是一千块的手表,我也不会客气,一个下午的咨询费,我也值得起这个价。有的人比较抠门,送个几十块的钢笔,那我也不会计较,总归是一点心意,照样笑纳。还有的干脆什么都不送,那我也无所谓,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聊聊,长长见识呗。  但是,送张彩票算什么呢?一张小纸头,可能身价百万,也可能一文不名。如果中了奖,那绝对是一笔厚礼。但是所谓彩票,就算你从没有买过,你也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是中不了的。所以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我手里捏着的,仅仅是一张废纸。  可是,送一张废纸很好玩吗?从下午的言谈来看,他可不是一个轻浮的人……  不!从他脸上狡黠的笑容,从他手上自信的力量,我知道,它一定能中奖!这已经是一张兑奖券,这还将是一张宣言书,这是他对我的承诺——  “跟着我,好好混,包你中大奖,包你发大财!”  难道,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他会带着我创业,他会带着我发财?  可是,他范达又是什么人物,随随便便买张彩票,就敢保证能够中奖?真要有这本事,还开什么网吧,还怕什么拆迁,啥也不用干了,买买彩票不就完了?  我反反复复地看着彩票,但不管怎么看,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纸条,只能看懂一个“中国福利彩票”的抬头,然后就是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  一瞬间,我极力搜索着大脑,猜测彩票的结果,猜测老大的身份。大脑汇报出无数的可能性,仿佛煮开的锅炉里咕咚咕咚往上冒的水泡,然后又一个一个地被自己否决,一个一个地破灭。搜到最后,大脑似乎也透支了储存,如同高速旋转的硬盘一样咯咯作响,转得我一阵头晕目眩。  老大招手拦了一辆车,跟我挥挥手,准备走了。我也木然地摆着手,忽然,有个念头跳了出来,我急忙拉住他胳膊:“那个……我都忘了问了,是哪位朋友推荐我的,咱们聊得这么投机,要真合作成了,也得谢谢他呢。”  老大拍拍我肩膀,“不急,不急,咱们下次再聊。”然后就挣脱我的手,钻进出租车,消失在傍晚的灰尘里。  回顾我的创业生涯,跟老大的会谈是历史性的一幕,但那天我的全部记忆,在拿到彩票的那一刻嘎然而止。我都想不起来是怎么回家的了,彩票如同一个闪电,我的记忆擦成一片空白。我唯一残余的印象,就是两腿酸软,几乎走不动路,应该说,全身都软,只有心脏在猛烈跳动,咚咚咚,咚咚咚,如同命运在敲门。我知道我的时刻快要来了。  朋友,那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我们干IT的,哪个鲤鱼不想跳龙门?当你又看到某某公司登陆股市,扬名立万,你的心能不泛动?当你又看到某某土鳖股票兑现,身价百万,你的眼能不泛红?  回到家里,摸着砰砰的心跳,站在门口的镜子前,我冲对面的人笑一笑,说:“其实,你也是个发财分子。”  没错,一个闷骚型的发财分子。小时候写作文,谈起人生理想,你总说要创造价值,回报社会。实际上,创造价值只是一个含蓄的说法,直白的说法是,你要钱,你要创造钱,你要创造很多很多钱。你要睡觉睡在金山上,你要泡澡泡在钱海里,心情好就周游世界,懒的动就在家睡觉,吃遍天下美味,泡遍人间美眉,——这,才是你真正的人生理想。  说实话,在中国,我怀疑还有谁不是发财分子。有钱,你得到的是整个世界,没有钱,你得到的只有锁链。我相信在我们国家,至少有十亿发财分子,你只是最小的一朵浪花。像你这样的人,看上去很矜持,说起来很清高,那只是姜太公钓鱼,待价而沽。一旦来个暴富机会,你马上就撕破伪装,投身欲海,洗出一身闪亮的本色:我——要——发——财!  在镜子里,我看到一只骚动的海燕,它闻到了雷电的前奏,它渴望到风中战斗,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第三章  双色球天天开奖,当天晚上,谜底揭开,中了一个小奖,五万多块。我很清楚,五万块是老大设计好的,既然能中小奖,当然也能中大奖,他没有送个百万大奖,一方面,是没必要,还没那么了解我,没必要把好处一次送完。另一方面,也是没必要,这不在于多少钱,而在于证实他的宣言,他的礼物不是一张彩票,而是一张门票,他能够带着我踏进财富的大门。  我攥着一张旧船票,等着登上他的客船。  老大没怎么玩悬念,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又打来一个电话,约我晚上到他家里去。他说项目有了一些进展,再深入谈一谈。  晚上八点多,开来一辆黑色的别克,在路口接到了我。我嘭地一声关上车门,在心里对自己说:恭喜,你上船了。  法华镇是比较远的郊区,开了一个多小时,天已经很黑了,路也开出去很远,城市的繁华渐渐消退,我们走在狭窄的乡村公路上。路上车子很少,树林很高,路灯从树叶中勉强地泄露出来,在风中不安地摇曳。两盏车灯如同两把刺刀,明晃晃地刺向黑暗,撕开两条白色的口子,却又敌不过黑夜的无边无际,消失在更深更远的黑暗中。  老大沉默地开着车,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一句话也没有。我倒是有一肚子的疑问,一肚子的心事,不过我也一言不发,乖乖地缩在座椅里,等着他揭开底牌。  我已经分析过了,这个神秘的发财分子,有三种可能:  第一,他是一个人,一个来自未来的人,他了解未来;这是科幻版。  第二,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精灵,他能够预测未来;这是神话版。  第三,他还是一个人,他是一个来自中国福利彩票发行中心的人,他能够制造未来;唔,这是现实版。  我们知道,在中国,没有比现实更科幻的科幻,也没有比现实更神话的神话。所以,在底牌揭开之前,我暂时采信第三个版本。  将近十点钟的时候,到了。镇上毕竟热闹些,大幅广告牌把路面照得通亮,街上人影耸动,熙熙攘攘,烤羊肉的香气缭绕,火锅店里热气腾腾。到了老大家,那就更热闹了,一栋四层的楼房,下面开网吧的两层,仍然华灯高悬,乐声鼎沸,一串红绿相间的彩灯,绕出四个大字:“范家网吧”,看来老大没有吹牛,生意确实火爆。  老大把车停好,带我上到三楼。拐进走廊,他停了一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把我让到前面。走廊没有开灯,外面有一棵松树,比楼房还高,挡住了街面的灯光。空气里有一股腐闷的味道,我突然有些害怕,在黑乎乎的走廊口犹豫一下,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廊很长,大概有四个房间,走到一半,一扇门打开了,好像是第二个房间,也可能是第三个,昏暗的灯光蔓延出来,飘出一个轻盈的人影,从严严实实的衣服里,一只手朝我伸过来。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感到有一股窒息的寒气,从影子推射出来,一瞬间射穿了我的身体,全身的汗毛都被吹直了。右手迎向我的去路,似乎是想要打招呼,但我感不到一丝的热情,那只手带来的只有寒冷,只有恐惧。我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想要躲开他的招呼,老大却向前一步,抵住我的腰,托住了我。影子的手,应该说,那不是手,那只是一团冰凉的雾气,裹住了我的手。  影子亲切地说:“老余,好久不见了。”  熟悉的声音,如同一根铁针,戳破了紧张的气球,我一下全都明白了。竖立的汗毛全部打开,三万六千个毛孔,冒出三万六千滴冷汗,沥沥淅淅湿遍了全身。  这是小山,我的手下,半年前刚刚猝死的一个工程师。  小山死的时候,我非常伤心,他不仅是我的手下,也是我的兄弟,我的接班人,我倾注了无数心血培养的对象。  三年前,汉雄又拿到两千万的融资,大规模地扩大研发,我们从一个小组,升成一个独立的事业部。老方,我们原来的组长,头衔换成了方经理,我也跟着扶摇直上,变成了余组长。那年招兵买马,我们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跑,一个面试一个面试地谈,大海捞针,宁缺勿滥,跑了三个月,才招到十几个人,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小山。  对我们第一线的人来说,技术面试一点儿也不难,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稍微聊几句,就能听得出来,这人基础是不是扎实,思路是不是清晰。第一次面试小山,才聊了五分钟,我就心里暗喜,又捞到了一个可塑之才,再问几个实际项目,就更加有底了,这个小伙子,技术是肯定没问题了。于是我随口问了一句:“假如遇到一个难题,搞了一天,还是解决不了,你怎么办?”  这是人力资源部提供的问题。那时候的面试,时兴一种性格测试,我们准备了一个测试题库,摆满了各种精神解剖刀,全方位地解剖应聘者。但实际上,这些问题都很傻,就像上面这个,办法明摆着:回家洗个澡,睡个觉,明天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如果明天还没办法呢?明天还没办法,那就得向上级汇报,请他想办法了。  一般人都是这样回答的,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就一直是这么做的。天塌下来有头头顶着,谁让他工资比我高呢?  小山的回答是:“继续研究,不吃饭,不睡觉,搞定为止。”  这样一句大白话,从小人物嘴里说出来不算什么,但如果翻译成名人名言,就是“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IT人奉若圭臬的宝典。我盯住他仔细看了看,一双眼睛在镜片后面闪光,不游不离,坚定地跟我对视。你别说,这小子面相还真有点像格罗夫,不错,够狠,有前途,我大笔一挥,把他网罗麾下。
  小山的死,也死在他的狠劲儿上。他家里条件很一般,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父亲母亲都是农民,母亲身体还不好,地里那点儿收成,给她看病都不够。姐姐很早就辍学了,去了广东,给母亲挣药费,给弟妹挣学费,为了家里人,据说什么都干过。千辛万苦,终于供到小山找到工作,妹妹也上了大学,姐姐写了一份信给小山,说我累了,家里就交给你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她的音信,就连小山的婚礼和葬礼,也没能找到她来参加,人间蒸发,干净利落。  小山倒是干得很顺,在我的组里学得很快,工作也肯出力,加班从来没有怨言。碰到什么难题,他就证实了自己的应聘宣言,整日整夜地苦干,拼意志,拼体力,不下班,不休息。我们都以为问题是死的,其实,问题跟人一样,也是欺软怕硬的,你看见问题绕着走,它就越长越高,越来越难。小山这样死缠烂打,愚公移山,移来移去,移到最后,往往一座大山还真就给他推翻了。乖乖龙的东,我看了都叹为观止,活脱脱一个小格罗夫啊,正在我手下冉冉升起呢。  方经理也看得很喜欢,好几次夸我招人招得好,看人看得准。“这还用说,”我总是沾沾自喜地回答,“干了三四年了,咱们这一行,不是我夸口,早就摸透了。不管什么人,只要在眼前一过,技术行不行,一目了然,从没走过眼。”  这时候,老方就会挤眉弄眼地笑起来:“那么,泡妞行不行呢?你看走过眼吗?”  马上我就蔫掉了。我的组花,我的镇组之宝,我手下唯一的姑娘:小花,招进来没过一年,就被小山泡走了。在这个男女比例超过十比一的地方,小花起着重要的平衡作用,她是我们精神生活的中心,是团队凝聚力的重要源泉。要不是小山实在太出色,我真想以“破坏团结”的罪名,把他从组里赶出去。  原先我很喜欢组织活动,打牌,吃饭,唱歌,旅游,反正都是公司出钱,以团队建设之名,行吃喝玩乐之实,何乐而不为?都是二十来岁刚毕业的,一玩就玩到一起去了,基本上每过一个月,我们的团队就要再建设一次。但不知不觉,小花跟小山越走越近,后来,他们两个就退出了小组根据地,出去打游击,不跟我们混了。剩下我们一帮单身男青年,再搞什么活动,十几根光棍凑在一起,如同一堆柴火垛子。缺了那颗火星,干什么都索然无味,黯然无光。再后来,这对狗男女更是变本加厉,伤口撒盐,弃我们广大光棍于不顾,悍然宣布依法结婚,买了一套小房子,自己过起了小日子。  在那些独守空房,孤枕难眠的日子里,我是多么羡慕小山啊,可是谁能想到,甜蜜的糖衣下面,掩盖的是一颗炮弹呢。小山工作更加拼命了,加班加到自然困,敲键敲到手抽筋,本来就上有父母,下有妹妹,现在又加上一套房子,压上三座大山,就连孙悟空也活不下去,偏执狂更是别想生存。  天道酬勤,立竿见影,一方面,小山的工资翻了一倍,看样子可以提前解放。老方也私下透露,我们部门还要扩充,打算提拔我做副经理,我的组长位子,就传给小山来做。另一方面,又一个加班的凌晨,他猝死在办公室里。  在细雨蒙蒙的龙华殡仪馆,我参加了小山的追悼会。追悼会的情绪完全被他的家人主导了,老态龙钟的父母,稚气未脱的妹妹,还有花儿一样的小花,全都哭成了泪人儿。就连我们十几根光棍,也都泣不成声,朦胧的泪光中,我第一次发现,这家伙还是蛮帅的,即使是在遗像里,微笑的样子仍然很帅,难怪是他突围而出,泡走了我们的组花。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次帅了,过了半个小时,帅皮帅肉都变成了帅骨帅灰,捧在湿透了的小花手里。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当然,我也没想过要见他。直到这个晚上,他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还在跟我亲切握手……  老大和小山一前一后,簇拥我进了房间。这似乎是个书房,只有一盏昏暗的台灯,老大又拧了拧开关,把灯光调到最暗,然后又搬来一个花瓶,遮住一半灯光,遮出一个黑暗的角落。小山松开我的手,飘到那个黑角落里,老大给他搬过去一把椅子,他就在椅子上坐下来,跟我遥遥相对。  我长吸一口气,打量这个阴暗的影子。他的形状有些模糊,轮廓并不确定,从头到脚,包括脸上的眼镜,都在空气中不停地发散,不停地波动,如同信号很差的电视里扭来扭去的图像。他也没有一个沉重的肉身,他像一缕轻烟,无法下坠,无法定型,虽然他屁股底下有把椅子,但是很显然,他根本没有坐着,而是浮在椅子上。  只有一样东西没有飘:眼神。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漂移,从镜片后面坚定不移地看着我,就如同我第一次给他面试。是的,偏执狂的坚决,那是他的眼神。不成功,毋宁死,这是他的信念。所以,他就死了。没错,这就是小山。  鬼!  底牌终于亮出来了,没有超出我的估计,却超出了我的胆量。我抖抖索索地向老大看过去,他肯定地点点头:“是的,向我介绍你的,就是小山。”  老大的脸上,又挂起了那付狡黠的笑容。忽然,我明白过来,在这个房间里,不止是有一个鬼,而是有两个!甚至连楼下网吧里,镇上店铺里,路上我看到的任何一个人,可能都是鬼。  再一次,我出了一身冷汗,三万六千根毛孔,结出三万六千个鸡皮疙瘩。所有的聊斋故事,所有的民间传说,一起涌上心头。莫非那辆黑色别克,就是传说中的阴间渡船?我已经不在人间?这看似繁华的法华镇,难道只是一个鬼城?  可是,我区区一个编软件的,把我拐到鬼窝里来,又有什么用呢?不是说谈项目吗,你们两个鬼,有什么好谈的呢?难道你们要搞鬼城信息化?  整整一天一夜,我都在等他亮出底牌,可是一旦真的亮出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我使劲拍着自己脑袋,巴望着把自己拍醒过来,回到星期六的床上,看着窗外东方渐白。
  第四章  在法华镇,老大是神一样的存在,乡亲们创造了各种史诗,歌颂范大仙,包装范大仙。大仙一出世,就是不同凡响的。范爸爸说,当年他看见一颗星星,飞进一户人家,就托了媒人,到那户人家求亲,结果就娶到了范妈妈。范妈妈说,当年她捡到一个大鸟蛋,比脸盆还大,说不定是恐龙蛋,吃了以后,就怀了大仙。他邻居说,当年范家红光满室,异香扑鼻,都以为是失火了,拎着水桶来救火,才发现不过是生了一个小孩:范大仙。  自从跟了老大,我经常到“范家网吧”进行调试。每次都会有热心的群众,如同瞎子荷马一样,给我讲述民间故事。将来有时间的话,我完全可以编一本《法华镇史诗集》。故事的主人公当然都是老大,主题呢,也一律都是光荣、正确、伟大。小时候有砸缸救人的智慧故事,长大了有铁棒磨针的励志故事,再大了还有倒拔杨柳的英雄故事,各种版本的民间传奇,在老大身上又全部发生了一遍。要不是他死得太早,没能活到八十岁,我相信还会有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忽悠故事。  关于老大的人生,这里没必要多讲,人生再辉煌,也不过是个开网吧的。我们的重点,是他了不起的鬼生。显然,我们该从老大死的那天讲起,这一天,既是人生的结束,也是鬼生的开始。  那是史诗中的史诗,神话中的神话,范达大战拆迁队,法华镇历史上最耀眼的一天。关于这一天的战斗,一千个法华镇人有一千个版本。照例,其中又充满了从十字坡到长坂坡的各种传奇,刨除那些过于魔幻的情节,综合由老大亲自讲述的第一千零一个版本,我认为战斗的经过是这样的。  在政府的大力动员下,周围的人家全都搬走了,只有老大一家敢为钉子户,勇于拖后腿,守着他的四层小楼,说什么也不肯搬。过了搬迁期限,法院一纸裁定,范家小楼就成了违法建筑,拆迁队理直气壮地出动了。那天附近乡邻都来围观,只见硝烟弥漫,马达轰鸣,拆迁队以推土机为机械化部队先导,以消防水枪为远程炮火掩护,加上一支训练有素的拆迁队伍,兵强马壮,志在必得。对方呢?老大一个人站在楼顶上,头戴一顶摩托车头盔,身穿当兵时的迷彩服,插着一面红旗,斗志昂扬,严阵以待。  “这范达,赤手空拳怎么打?红旗还能当枪使?”几个有见识的邻居评论道,“众寡悬殊,强弱分明,这回只怕要吃亏了。”  不料刚刚接近范家外围,忽听一声哀鸣,推土机哐当一下,一头栽进一个大沟里。原来老大早已环绕小楼,挖了一圈反坦克壕沟,二米宽,三米深,沟上盖了一层浮土,完全符合战术标准,就算真的坦克来了,也少不得跌个四仰八叉,何况你个民用机器?推土机大头朝下,屁股朝天,驾驶员猛踩油门,轰隆隆隆喷出一团黑烟,笼罩住了战场内外。乡邻们定睛观看,转眼间微风轻拂,浓烟散尽,推土机仍然扎在原地,分毫未动,只是身后刨出了两个大坑。  战局突变,评论家开始转向:“乖乖,范达这小子,也不是吃素的,你想啊,好歹也穿过三年绿军装,搞训练,打演习,坦克大炮都玩过,还怕你个小小推土机?”  拆迁队身经百战,处变不惊,消防车稳稳压上,开始第二波攻击。消防官兵摆开阵势,两条水龙呼啸而起,直扑非法建筑物。趁着老大躲闪的功夫,拆迁队员手持铁棍铁锤,一齐朝网吧门口飞奔而去。  步兵炮兵配合精妙,这是拆迁队百战百胜的看家法宝。怎奈老大也是行家里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面对敌人的多兵种协同作战,退伍军人不慌不忙,在楼顶上猫着腰到处游走,瞅准时机,就突然直起身来,扔出一个自制燃烧弹,然后又猫下腰去转移阵地。从楼下看上去,看不到他走动,只能看到这边冒出一个人头,那边扔出一个瓶子。楼前有一棵松树,比楼房还高出一半,尤其成了天然屏障,游着游着,树后面就突然打来一个黑枪。消防员跟在后面,东边冲一下,西边喷一把,高压水枪疲于奔命,目标却连碰也没碰着。  冷不防啪地一声,一个啤酒瓶砸到消防车上,玻璃迸裂,汽油爆燃,轰地一下在车头烧起来。家门失火,消防员赶忙放下水龙头,换上灭火器,先救自家要紧。好在他们就是干这行的,武器装备满车都是,扑个小火不成问题。只是这么一来,两只高压水枪就哑了一只,老大更加放开手脚,汽油瓶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源源飞来,飞得又狠又准,噼里啪啦,爆炸不断。消防员手忙脚乱,灭了一处又来一处,车子一片火海,性命堪忧。围观群众看得分明,堪堪扔到三十个炸弹,司机同志大叫一声,打起方向掉头就跑,一直跑到射程以外,静下心来慢慢灭火。  范家爸妈没有登城防守,混在人群里加油助威。儿子连战连胜,单枪匹马压制住了优势火力,乡亲们叹为观止,范爸爸扯着嗓子大喊:“小赤佬!我儿子在部队里,扔手榴弹拿冠军的,就你这破车子,来一百辆,烧一百辆!”  没有了装甲部队和远程炮火的掩护,步兵就成了无壳蜗牛。网吧里早就堵了一个严实,拆迁队员虽然形成了兵临城下之态势,却不得其门而入。正在奋力攻打呢,忽然听见身后欢声雷动,回头一看,妈呀,怎么搞的,炮兵兄弟居然撤下去了!  几个脑袋灵光的,晓得今天是啃着硬骨头了,发一声喊,赶紧保存实力战略转移。跑得慢的,就成了活靶子,楼顶上囤积了无数的砖头、石灰、辣椒水、乃至防狼喷剂,劈头劈脑打下来,只杀得屁滚尿流,哀鸿遍野。最后只剩个别死硬分子,还在门口顽强砍砸,砍了半天,只听哗地一声,大门竟然自己开了,钉子户龙腾虎跃,从里面跳了出来。老大举着那面红旗,怒目圆睁,声如巨雷,宛如张飞下凡,神威不可一世。死硬分子肝胆俱裂,铁棍失手,哆哆嗦嗦站都站不稳了。老大一脚踹在屁股上,骂了一句:“滚吧小赤佬!”门也没关,转身又上楼去了。  老大谈笑自若,从容退敌,只花了两个小时,毫发未损,就打退了敌人的立体进攻。拆迁队一向是打遍法华无敌手,这回都打成了乌龟不出头,在接下来的大半天里,只是远远地摇旗呐喊,眼睁睁地看着大门洞开,却没人敢上前一步。到了中午,范妈妈大模大样地穿过阵地,送去一屉儿子最爱吃的小笼包子,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围观群众齐声赞叹:“撼山易,撼范家楼难!”  最后,传奇的一天是这样结束的。到了晚上,天色渐暗,拆迁队鸣金收兵,老大把阵地交给父母,自己骑了一辆摩托车,出去买点酒菜回家庆祝。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拆迁并没有结束,战争仍然在继续,满载着一箱啤酒回家的路上,老大跟一辆卡车迎面相撞,当场死在法华镇的大街上。  于是,走完山穷水尽的黯淡人生,老大迎来了柳暗花明的绚丽鬼生。
  老大说,死了以后才知道,每个刚死的人都有一次机会,选择是做人还是做鬼。做人,就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了断今生,投胎来世。做鬼,就是拒绝遗忘,留在阴间,继续人生为鬼生,但是再也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  大多数人会选择投胎,因为做鬼是个高危行业。做得好,那是功德圆满,香火兴隆,做得不好,就会食不果腹,流离失所。不幸的是,做鬼跟做人一样,成功的永远是一小撮,失败的是碌碌一大群。更不幸的是,人和鬼还有一点不一样,做人失败,大不了死了以后重新投胎,说不定还能换个好爹好娘,而一旦做鬼,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已经拒绝了洗牌机会,退出了六道轮回。要是运气不好,没人供奉,鬼也会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人一直没吃没穿,就会冻死饿死,但鬼已经不能再死了,鬼的结局,只能是逐渐消磨,慢慢沉沦,一天一天地向下坠落,最后化为尘土,形神俱灭,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但老大正在气头上,他死得冤枉,死得委屈,死得不服气,他绝不甘心就此罢休,宁可将来化为尘土,也要先去拼个鱼死网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当鬼,然后一阵风地冲回法华镇,冲进镇政府。  领导班子在会议室里连夜开会,这次有点闹大了,搞出人命了,怎么收场,不能不想。陆镇长指出:“首先,要统一认识,我们的行动是绝对正确,绝对必要的,不能因为少数顽固分子,就影响了法华镇的建设,必须采取断然行动,保障市政工作的正常开展,维护多数居民的合法利益……”  老大大喝一声:“保障你妈个头!”一巴掌扇在陆镇长脸上。可是,这一巴掌从镇长头上一扫而过,如同透明的光线,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来。陆镇长恍若不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精神抖擞地讲道:“其次,交管局要把这个案子办好,办成铁案,这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而且是范达醉酒驾驶,违章在先,那一箱啤酒就是证据……”  老大一把抓住镇长胸口,跺脚大骂:“册那!你们撞死了我,还说我违章!”可是,镇长的衣服连皱都没有皱,头头们全神贯注地听着讲话,没有一个人理睬他。陆镇长胸有成竹,端着茶杯继续布置:“老聂,媒体这一关,你要把好,要跟市委宣传部密切联系,报纸、电视,不要采访,网上尤其要盯着,有什么帖子,第一时间打电话去……”老大一拳打在茶杯上,茶杯晃也没有晃,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旁边的陈书记拿起打火机,点着了一根烟,老大一脚踹在火机上,火苗歪都没有歪,照样点出了一缕青烟。  老大折腾了一个晚上,却始终如同一个透明人,无色,无味,无力。他终于认识到,阴阳两隔,人鬼殊途,有一条细细的红线,再也无法跨越,他已经是为鬼之身,再也不能干预阳间之人。传说中的闹鬼,传说中的冤魂,仅仅存在于人们的传说之中,现实中鬼的第一规则,是井水不犯河水,阴间不犯阳间。  即使是到了后来,老大讲着初次为鬼的故事,心态已经相当平和,我却仍然能感到当初他的愤怒。他耳闻目睹了一切罪恶,过去所有针对他的压迫,未来准备强加于他的冤屈,他们都肆无忌惮地讲出来了,而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天亮之前,老大回到了家里,他还只是一个新鬼,不能在白天行动,炽热的阳光瞬间就能把他融化。  天亮之后,镇长的布置一步步落实了,医院送来了死亡通知书,交管局送来了交通事故鉴定书,政府送来了拆迁通知书。他看着白发苍苍的父母,在一张又一张文书上签字,无可奈何地接受这一切。四层小楼大势已去,范家网吧关门大吉,纵有千般愤怒,万般冤屈,他也只能躲在楼梯下的黑暗角落里,默默围观,暗自神伤。所谓愤怒,不过是一种无能的力量。  到了晚上,老大感到非常虚弱,他想起来,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了。昨天判官就警告过他,不要轻易去做鬼,还是老实投胎好。判官说:“人要吃饭,鬼要香火,你想要做鬼,就得有人供奉,但是,你数数看,你有几个亲戚?你有几个儿孙?他们能供你几年?一年能供你几天?就靠那点香火,塞个牙缝儿都不够,你想想清楚,做鬼靠什么活?”  但老大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哪怕形神俱灭,也要回去算账。判官翻翻案卷,说:“范达!你这点事情算什么?我做了几百年的判官,什么样的冤魂没见过?比你冤的多了去了!多少人怨气冲天,不做人,要做鬼,要报仇,要雪恨,到头来,有几个报得了仇?有几个雪得了恨?到最后,还不是成了孤魂野鬼?好的嘛,还能跑跑腿,办办事,混口饭吃,差的呢,那就跌出三界外,魂都搞没了!你听我一句好言相劝,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看你的案卷,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缺德事,也还算个有德之人,老老实实去喝了孟婆汤,投个好胎,转个好世,下辈子还能多享点福。”  老大开始有点后悔了,判官毕竟见多识广,他一个新鬼,太冲动了,现在不光报仇报不了,弄不好,连鬼身都难保。当务之急,还是弄点香火,填饱肚子。至于镇上那帮家伙,只要老子还是鬼,总归能半夜敲他门。  老大死后第一天,范家开始布置灵堂。几个相好的小兄弟,开了辆面包车,到医院把遗体拉回来。亲戚们帮着范家爸妈,把战场打扫干净,然后搬桌子,拉麻布,摆花圈,点蜡烛,再烧上一堆黄纸,放上一张遗像,开始吊唁祭拜。  按照法华镇的老规矩,死了人不会马上办事,前三天只在家里守灵,到了第四天,才大会宾客,正式治丧。但这一年拆迁,乡亲们都憋了一口气,没有一个出口,灵堂一搭好,一家伙就来了几百号人,老的邻居全来了,磕头的磕头,烧香的烧香,借着老大的冤魂,诉说自己的衷肠。  镇上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合伙送了一个花圈,上书八个大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老头们按照辈份,依次讲话,把评书里的一切褒义词儿,统统搬到网吧业主身上,说得他仗义疏财事母至孝好比秦叔宝,义薄云天英雄盖世不下关云长,以及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仿佛孙大圣,乃至打熬力气不近女色有如武二郎。评价之高,老大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要不是外面阳光太强,他好几次都想走出来,致上一份答谢辞。  公道自在人心,老大心情舒畅了很多,到了半夜,人群渐渐散去,他也觉得神清气爽,又变得乐观起来。范爸爸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关上大门,范妈妈蒸了一屉小笼包子,放在遗像前面,老两口也上楼睡去了。老大从楼梯下面走出来,闻了一口香气,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毕竟还是妈妈爱儿子啊,哪怕人都不在了,这些细节还都记在心上。老大抓了一个包子,在自己灵堂里边吃边看。嗯,花圈不错,烛台也不错,不过,这遗像洗得有些黑了,把我洗得太老了,还有,我脸上血都没有擦干净,额头上还有一块黑痂没洗掉,医院这帮懒家伙,就这么节约酒精棉么?  一屉包子吃完,老大这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拿得动阳间的东西了,不仅拿了,还吃了,不仅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吃得精神百倍。老大猛地醒悟过来,判官说的没错,人要吃饭,鬼要香火,是整整一天的香火,为他注入了神奇的力量,是几百号人的祷告,给他送来了精神的食粮。虽然他还是一个鬼,但他似乎又有一点像人,他跨过了那条细细的红线,能够进入阳间的生活。原来在所谓的第一规则,“阴间不犯阳间”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有了香火,你就可以。  老大欣然决定:闹鬼!到镇长家去闹鬼!  但是很遗憾,陆镇长不在家,当官的嘛,谁没个应酬。老大把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人,只有老婆孩子在睡觉。堂堂男子汉,不能占女人便宜,他到卫生间翻出一枝口红,在镇长老婆脸上写道:“范达”,——老大当然不是把她的脸当成了签名簿,他本来是想写个“范达到此一游”,但他没有使用口红的经验,没想到口红写字那么粗,才写下自己的大名,一张脸就盖满了。  擦掉重写?不行,搞不好把她擦醒了,算了,老大考虑一下,画上一个小箭头,指向她的左手,然后,在左手掌心上继续挥毫泼墨。同样,手心的面积也不够大,最后,“到此一游”四个字分崩离析,各自占据了一个手心脚心。好在老大细心地画上了四个小箭头,把脸和四肢联系起来,表示这是一个句子,而不是六个单字。
    老大死后第二天,陆镇长亲自来到范家,上门吊唁。  老大的英勇事迹已经传开了,不光是法华镇,邻近乡镇的人也来了,吊客盈门,香火爆棚。老大躺在冷冻玻璃棺里,一张遗像端坐灵前,大堂里黑幛低垂,白花紧拱,红烛长明,青烟缭绕。  大伙儿凭吊战场,祭奠英灵,范爸爸忙着接待宾客,范妈妈则坐在一群老太中间,讨论小笼包子失踪事件。老太们七嘴八舌,交流着各种灵异事件,一个个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似乎每个人都曾跟鬼打过交道。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不是老鼠,不是老鼠,老鼠哪能光吃包子,不吃别的,肯定是你家儿子回来了。”  陆镇长独自开车来到范家,没带随从,只带了一刀黄纸,两根红烛,还带来了一片寂静。大家都停住了口,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这个家伙跑来干什么?不就是他们撞的人吗?  说起来,陆家跟范家,还有一些拐七拐八的亲戚关系,陆镇长算得上是老大的远房表舅。范爸爸站起身来,迎接镇长,也没证据是他们害了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范妈妈却跑到厨房里,拿起一把扫帚,随时准备发作。  镇长身穿黑色西装,表情庄重,面带戚容,在签到的长辈桌前,交付了黄纸和红烛,递上一份白纸包好的吊礼,缓步走到老大灵前,客客气气地鞠了一个躬,双手合十默祷两句,然后跟范爸爸握握手,说了一句“节哀顺变”,跟认识的人点点头,打了一遍招呼,又钻进汽车开走了。  陆镇长的表现无懈可击,范妈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看着他全身而退。灵堂里外嗡地一声,开始议论这家伙到底唱的什么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真的良心发现,负荆请罪呢?大家都看到了,镇长有一个念念有词的动作,他是在跟死人说话吗?他有什么要嘱托的呢?  老大在楼梯下面冷笑。他听到了镇长的祷告,不光是镇长的,所有的祷告他都听到了。凡人对亡灵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只是心里默想,哪怕没有说出口来,即使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会变成寄往阴间的信件,鬼魂全都能够收到。  镇长的口信很简单:“你的事,对不住;放过我,都好办。”  晚上,老大在陆家的墙上回复了他:“血债血还不好办,以命偿命放不过!”  老大题完了字,仍然觉得意犹未尽。又一天的祭拜,上千人的香火(也包括镇长的),汇集成了更大的法力,老大浑身充满了利比多。他穿墙透壁,视察了陆家的每个角落,从衣橱暗门里找出来四十万现金,从古董壁钟里翻出来十二根金条,最后,居然从保险柜里掏出来一本日记。  日记的内容引人入胜,记录了经手的每一笔金钱,每一个美女。看起来,镇长对人或许有些虚伪,但他对待日记是坦诚的。老大翻着日记,边看边乐,他妈的,早就知道当官好处多,没想到油水这么足。他坐在沙发上手不释卷,都忘记了继续视察,一直看到天色发白,旭日将升,才匆匆忙忙扔掉日记,撤回老家。  临走之前,老大翻到最后一篇,瞄了一眼。只有短短一句话:“难道世上真的有鬼?明天去趟龙华寺吧。”  新的题词引来了新的不速之客,而且来的还不止一个,是一群。讲到这里,我要断开段落,以示尊敬,因为下面要出场的,是一个大人物,他代表高深的背景,他拥有强大的力量,我必须为他顶头写起,另起一行。  老大死后第三天,一辆奔驰大巴,印着“佛门净土,龙华古寺”的标记,开到范家门前。车里钻出一群和尚,拿着各种法器、条幡,摇摇摆摆地走出来。有些吃长斋的老太认出来,领头的那个胖大和尚,就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高僧:黄良大师。  黄良大师方头大耳,宝相庄严,披着金光闪闪的袈裟,宛如活佛下凡。范爸爸虽然不认识,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不由自主地起身相迎。范妈妈低声打听:“谁请的?你们谁请他们了?”一个老太捅捅她:“别傻了,这可是黄良大师!得道高僧,肉身罗汉,上海市长都请不动的,我们谁请得了他?”  大师昂然走进灵堂,对范爸爸还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是龙华古寺黄良和尚,见此处怨气冲天,必有冤魂,恐其积怨成害,不得消衍,特来主持法会,超度魂灵。”  范爸爸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嗫嚅了半天,吐出半句:“大师,这……怎么敢劳驾……”黄良也不跟他啰嗦,摆一摆手,率领和尚一拥而入。和尚们拉扯条幡,布置法器,根据灵堂形貌,插上七七四十九根蜡烛。黄良跌坐在遗像正前方,静坐默想,小和尚也都各就各位,环绕四周。过了片刻,大师开口诵经,和尚们钟鼓齐鸣,念佛经的念佛经,敲木鱼的敲木鱼,果真开起了一场海陆法会。  毕竟是专业的念经工作者,和尚的祷告比起凡人来,那是泰山之于土丘,长江之于溪流,一个顶一千个。老大只觉得热血沸腾,功力大涨,看样子,今晚不光是镇长家,什么书记家、局长家,整个法华镇都能掀个底朝天了。老大啧啧称赞:“不简单,不简单,赫赫有名的大法师,白白给我来念经。难怪世上没雷锋了,原来都去当和尚了。”  一通经书念完,铃铛归位,木鱼歇晌,和尚们停下来休息一下。黄良拿出一张黄纸,蘸着水在纸上画了一个符,又写了几个字,就着面前的蜡烛,把黄纸烧化了。  高僧果然名不虚传,给他这么一烧,那张纸如同一份信,那个符如同一张邮票,一份信一下子穿越阴阳,送到了老大手里。老大展开黄纸一看,大师没说什么佛法,也没讲什么因缘,就一句大白话:“我不是雷锋,我只是来带一句话,你放过他吧。”  轰地一声,一股火气直冲凌霄:“册那老秃驴,还把你当好人呢!原来也是他们一伙的!”老大拔地而起,在灵堂里穿梭飞行,左一口,右一口,呼呼呼呼,一口一根,吹灭了四十九根蜡烛。  人群一阵惊呼,一个老太低声说道:“看吧,大师就是不一般哪,冤魂招来了。”范妈妈扑到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儿啊,妈就知道你死得冤哪,你总算回来看看了!”  老大又好笑又好气,对着妈妈说:“我早就回来了,要不是我做的手脚,昨天的陆镇长,今天的老秃驴,他们能来吗?别哭了,你不知道,做鬼好,做鬼比做人还神气呢,我要把那帮家伙,一个一个全整死!”  可惜,她听不到儿子的话,黄良和蔼地扶起她:“老阿姨,别哭了,你不知道,做鬼好,你儿子做鬼比做人还神气呢!”  范妈妈哭得更伤心了:“大法师,你是罗汉下凡,不好拿话哄人的,做人的有吃有喝,做鬼的孤苦伶仃,做鬼哪有做人好呀?”  大师笑道:“怎么是我哄你呢?这是你儿子,他自己说的呀。”  范妈妈一下停住了,四处打量,仿佛在寻找儿子:“他说的?他在哪儿?他跟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见?我不信,我不信,你让他说给我听,我才相信。”  黄良漫不经心地说:“好吧,你带我到他房间去,我让他说给你听。”  范家爸妈半信半疑,互相对视一眼,带着黄良走上楼去。  要施展法术了!老太们一阵骚动,如同海啸一般,纷纷扑了上来。小和尚连忙重重叠叠,组成三道坚固的人墙,才把汹涌的老太挡在楼下。
  牛逼啊
    老大的房间在四楼,他早就离婚了,就一个人住,房间里也就一张床,两个沙发,再加一张衣橱。黄良走进来,四周看了看,搬了一张沙发,放在衣橱的镜子前,对着空气说:“你坐这儿吧。”  大和尚目光移动,仿佛能看得见什么人,从门口走到镜子前,在沙发上坐下来。老两口也睁大了眼睛,顺着黄良的目光观看,但沙发上空空如也,镜子里也空空如也,一束阳光照进房间,无数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大师捺出手指,在镜子上画了一个符,猛力一拍镜子,大喝一声:“显形!”  镜子猛烈一跳,玻璃嗡嗡嗡地抖了起来,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头,水纹扩散,水面晃动。镜子里的世界波动着,扭曲着,变幻莫测。范家爸妈盯着镜子,频频地眨着眼睛,吃力地调整焦距,想要看清那个虚幻的世界。  沙发上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刚开始,那个人是模糊的,随着水纹上下波动,只能看清一个大概。慢慢地,镜面平息了,嗡嗡的振动声也消失了,人影有鼻子有眼睛地显了出来。那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表情放松,乐呵呵地看着他们,还冲他们挥了挥手。  是儿子!而且——看样子还真的蛮神气的!  范妈妈冲到镜子前,往镜子上哈了一口气,拿衣服擦了擦,仔细地看了又看,又回头看看那张沙发。镜子里外的世界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镜子里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而在真实的世界里,沙发上仍然空空如也。  范妈妈扑通一声跪倒了,抱住大师的腿哭了出来:“活神仙哪,真是活神仙下凡哪,我的儿啊,我总算看到你了……”  老大一下跳了起来:“妈!别哭了,他可是陆镇长的人!他是人家请来的,不是咱们这边的!”  可是任凭他怎么叫喊,范妈妈一句也听不见,阳间的话语权,仍然属于活神仙,她照样抱着大腿感激涕零。倒是范爸爸看出不对了,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叫又跳的?他在叫什么?”  “哦,”大和尚仍然挂着慈祥的笑,“他是说,妈,可不能乱跪的,大师也是人,你这一跪,大师要折福的。”  老大更着急了,冲上去想拉开老娘。但他干预阳间的法力,前两天还能大闹陆家,这会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他怎么拉,都像拉在空气里,范妈妈一点儿也没感觉。他似乎又成了一个虚幻的影子,阴归阴,阳归阳,仿佛两条交叉的光线,虽然碰到一起,却彼此毫无影响。在大师面前,他彻底虚弱,完全无能,又回到了初次为鬼的那一夜。  老大气鼓鼓地坐回沙发,妈的,看来是玩不过这个老秃驴了。范妈妈也听话地站了起来,镜子里,儿子仍然虎视眈眈地瞪着黄良,范爸爸怯怯地问道:“好像……他还是不对劲啊?”  “哈哈,好事做到底,要不我给他恢复肉身吧,你们也看得见他的人,也听得见他的话,就不用事事都问我了。”  范妈妈二话不说,又是磕头又是合掌:“活神仙,活神仙,你要让我摸一摸他,我死也甘心啊……”  老大瘫在沙发里,只有叹气的份儿:“老娘啊,你膝盖也太软了,唉。”  大师突然敛起笑容:“好了,不玩了,办正事了。”他脱下身上的袈裟,往沙发上面一罩,喝道:“变!”随即把袈裟猛地一撤,老大只觉得身体一沉,仿佛突然装进了一个套子,沙发垫子陷了下去,整个肉身显了出来。  二老看得目瞪口呆,瞬间石化,都忘了扑上去摸摸儿子。老大翘起一个二郎腿,倨傲地靠在沙发上,用力拍了拍手:“恭喜,恭喜,大变活人,魔术成功。”  黄良不再笑呵呵的了,他拖过另一张沙发,面对面地坐下来,回头对老两口说:“你们的家常话,以后再慢慢说吧,我先跟他说点正事。”  “哈!什么正事!就是陆镇长呗。告诉你,我斗不过你,但是,让我放过他,你休想!”  大师没有回答,他凝视着老大的脸,神情庄重。老大不由地把二郎腿放下来,坐直了身子。黄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菩萨在看着你。”  “……菩萨?”老大有点糊涂了,“怎么又扯出一个菩萨?你不是为镇长来的吗?”  “镇长?哼哼,他是去过龙华寺,不过,我不是为他来的,我是为了你来的。”  老大更不懂了,他抱起胳膊,眨着眼睛,不知道这位活神仙到底卖的什么药。  黄良肯定地说:“是的,为了你,今天我来,是给你送一份前程。”  老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都变成鬼了,还有什么前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大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了两步,说:“菩萨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只不过是一个棋子,你,也会成为一个棋子。我的角色,是看好龙华寺,你的角色,就是看好法华镇。我送你一个前程,不,这是菩萨送给你的前程——来当法华镇的城隍。”  老大还年轻,对这个新前程还不太熟悉,范妈妈插嘴说:“城隍就是县长,我们小时候,每个县城都有城隍,就是阴间的县长。”  “哦,”范爸爸听明白了,“大师的意思,将来法华镇,阳间有陆镇长,阴间就是我们范城隍?”  “册那!跟那狗日的一个官儿,我可不当。”  “错!恰恰相反,镇长跟城隍,管的都是一块地方,但是品格完全两样。镇长是阳间的官儿,他可以为非作歹,他可以无恶不作,那都是阳间的事儿,我们也管不着。但是阴间的城隍,必须贤良清正!你是阴阳两界的桥梁,阳间的香火,要通过你送进来,阴间的业报,也要你经手发下去。这是顶顶重要的位置,一般的鬼,菩萨还信不过,要不是你英勇刚烈,算个仁人志士,正好又抵抗拆迁,出了大名,城隍你想当还当不上!”  老大有点将信将疑,盯着黄良的眼睛,企图从他表情里捕捉真相。大师继续说:“上海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只靠一个城隍庙,就算加上龙华寺、玉佛寺、静安寺,也还是忙不过来。菩萨交待我们,在郊区县镇,也要物色城隍,多开几座庙,广开善路,普种福田,哪儿有合适的,哪儿就先开起来。你,范达,就是第一个。当然,”他停顿一下,打量打量老大,“佛门善事,随缘而为,菩萨从不勉强人,你要是不愿意,那也无所谓,我们再等下一个。”  范妈妈先忍不住了,说:“儿子,我看行,当城隍,也是光宗耀祖,总比做鬼强得多。黄大师得道高僧,他的路,总归不会错。”  老大长吁一口气。做鬼的滋味,这两天他也尝到了,在热闹祭拜的间隙,他也考虑过长远之计。没错,这两天客人是很多,香火是很旺,但这些都是看客,打酱油,看热闹的,他们能来几天呢?用不了多久,范达就会被人忘记,法华镇的拆迁继续进行,老邻居都搬到金山,一切全都恢复正常。到那时候,除了自家父母,还有谁来上香呢?就靠自家那点香火,又怎么填饱肚子呢?  假如能当个城隍,那倒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等于是捧了一个铁饭碗,鬼生是不用愁了。但他还有最后一丝疑虑,他试探地问道:“这么说,你真的是为了我,不是为了镇长来的喽?”  “他不过是一颗尘土,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哪值得我黄良跑一趟?”  “那就好办了,你等我两天,等我收拾完他,我就听你的,给你当城隍。”  房间里爆出一声当头棒喝:“咄!你太执着了,还跟他计较什么?放下嗔念!”  “那你还是为了他来的。”  黄良正色说道:“你都做了鬼,阳间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凡人作恶,自有业报,用不着你管。我告诉你,再过七年,陆镇长会调到江苏去,当地关系摆不平,被人砍死在宾馆里。再过十年,陈书记会因为经济问题,在双规期间离奇死亡。其他人的下场,等你将来当了城隍,跟判官都混得熟了,你自己去翻案卷吧。”  范妈妈连连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大自嘲地一笑:“好吧,既然这样,就不要跟灰尘计较了,我还是当好我的棋子吧。”
  老大死后第四天,根据法华镇的风俗,范家大会宾客,为他出殡。  遗体没有火化,当着无数观众的面,龙华寺的黄良大师亲自施法,在遗体外面涂上一层黄泥,塑成一个肉身泥胎。大师宣布:范达死得壮烈,英魂长青,菩萨感其忠义,封范达为法华镇城隍,护佑人民,泽福地方,世世代代,祭祀不绝!  法华镇的拆迁到此为止,范家小楼不仅没有拆,按照老大的要求,连网吧都纹丝不动地保留下来。当然,也没人来上网了,从前摆电脑的桌子,现在摆上了香炉,放惯了劲舞团的音箱,现在改放大悲咒,少男少女们曾经在这里网络飞鸿,互诉衷肠,如今换成了善男信女磕头烧香,求神拜佛。  老大的塑像坐在柜台后面,在他以前惯常坐的椅子上,每天,他都在这里俯瞰着香客,如同以前俯瞰着网民。香火滚滚,财源不绝,有时候,老大自己都分不清庙宇网吧。但是他并不在乎,他觉得心满意足,虽然都知道这是城隍庙,但门口的牌子,还是得挂我“范家网吧”。  这是他的心血,他的精华,不管是人是鬼,哪怕拼出一条小命,就是不准动他的网吧。
  哥们有才啊,等下文。
  写的太油菜
  哥们用心了,借鬼说事也好。  如果能像西游记一样,说得透彻又无痕迹可寻,那就能恒久了,但这要求太高了。  加油吧。
  有才,等下文
  记号,文笔不错,看了一半,希望情节能和文笔一样好,后面没各种坑、没各种穿越、没各种外星、没各种鬼神、没各种幻想症....唔,我在说什么?
  坐等更新
  记号!
  关注啊!
  貌似写的不错。求TXT全本。
  写得不错,贴近生活借鬼说出当今社会的不公平。一定关注
  第五章  你一定也发现了,老大、小山都是鬼,但老大看起来就像一个人,他可以坦然穿行于盛夏的阳光,在身后拖下一条扎实的影子。小山的形象,才符合传统意义上的鬼,阴森,冰冷,飘忽不定,不敢见光。  当然,你一定也猜到了,这当中的区别,就是香火。老大身为城隍,丰衣足食,有吃不完的供奉,他法力深厚,能够任意蔑视鬼的法则。而小山无依无靠,除了逢年过节,生辰祭日,家里偶尔上一点香火,这半年一直是吃不饱,穿不暖,挣扎在消亡线上。能够活到今天,就算走了大运,更不用说幻化为人,到阳间潇洒走一回了。  初次拜访法华镇的那个晚上,听完了老大的故事,我大致也就猜到了小山的故事。  小山说,这辈子做人太亏了,一直都在付出,为了父母,为了妹妹,为了老婆,唯独没有为了自己。他的信念是,只要拼命,就一定能够成功,但事实是,功还没有成,命就已经拼掉了。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他决定继续做鬼,还要继续拼下去。  平心而论,我也觉得他是亏了点,做人做得那么认真,结果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我们在公司里面聊起来,也是长使英雄泪满襟。但是,他毕竟还不是老大那种曲死鬼,一没冤情,二没仇人,家里虽然穷一点,结结巴巴也不是过不下去,不算什么放不下的心事。就这点不甘心,实在不值得放弃投胎,冒险做鬼。  当然了,话说回来,我非偏执狂,安知偏执狂之乐。就像当初他不吃不喝,熬夜攻关,那时候我们谁都看不懂,纯粹是自找罪受嘛,到最后却是他拿下难关,证明了自己。现在,我也理解不了他的那口怨气,理解不了他宁可做鬼,再过几年,会不会又是他对呢?  那天晚上,小山也讲了他的故事。突然被抛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两眼漆黑,举目无亲,他如何从零开始,学习这个世界的规则,如何又变人为鬼,融入社会,跟着大家一起鬼混。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鬼混,跟在一帮老鬼后面,四处流浪,混口饭吃。  小山讲得最多的,还是找活儿干的艰辛。他就那么一样本事:编程序,结果到了那边一看,连个电脑都没有,还编什么程?就像一条鲨鱼被扔到水缸里,空负一身绝技,硬是无处施展。退而求其次,好歹是个大学生,物理数学都会的,不比那些陈年老鬼强?小山也试过帐房先生之类的工作,谁知道你有数学,我有算盘,还没等他三元二次方程组开方平方合并同类项,人家噼里啪啦算盘一打答案早就报出来啦。刚开始找活儿,他还敢说自己上过学,读过书,等到人家拿出笔墨纸砚,请他写个文书,顿时就傻眼了。写出来的几个字,粗的像猪,细的像蛇,头重脚轻,东倒西歪,除了他自己,谁也认不出。到最后,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文化了,他只能跟那些文盲一起,干苦力,扛粗活,就连领工钱的时候,也只是按上一个红手印,连签名都不敢出丑了。唉,大学文凭算个屁,这里还是算盘毛笔打天下呀。  小山也受过各种诱惑,曾经有个女鬼想包养他。这个女鬼来头不小,家里有七八十张织机,专门给神仙菩萨织布。春夏秋冬,一年四次,都要雇上十几个短工,把布匹给神仙府上送过去。小山就是一次送布的时候,被她看上了。据说这位阴间富婆,专门爱泡小帅哥,特别是那种年轻鬼,死的时候又正太,做鬼也没做多久,还带着血气方刚的味道,她就爱这口新鲜劲儿。  小山拒绝了诱惑。搞卖身投靠的,不是好汉,走终南捷径的,不算偏执,小山死了一回,性格却没变。虽然仍然渴望成功,但做鬼却同样有底线,他希望还是靠自己,脚踏实地,先有耕耘,后有收获,真刀真枪地拼出一个出人头地。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后来,他流浪到了法华镇,这里的城隍正在找一位软件高手,小山跟老大一拍即合,策划出了一个大项目。接下来的两年里,许愿机会掀起一股狂飙,天庭震撼,地府动摇,神仙赞叹,菩萨称许。当初,要是他没有坚守,也许会锦衣玉食,过上一阵好日子,但也就是一阵而已,那不过是个短暂玩物,享受几天过眼烟云,随即又被打回原形,仍旧是混迹于扛包大军,在脏累苦差中消磨余生。那时候跟着老大扬名立万的,说不定就是另外一位IT鬼了。  该讲的故事都讲完了,显然,这里有个疑问,那边连电脑都没有,老大找软件高手干啥呢?开网吧开惯了,到阴间也要开一家吗?  亲爱的朋友,让我们暂且按住话头,把故事放在一边,来讲讲背景知识,介绍一下所谓的功德。在我们IT行业,要做一个项目,从来不是马上动手就做,而是先分析需求,建立模型,然后才好根据模型,动手编程。同样,我也要先来理论扫盲,介绍一下许愿机的模型,才好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
  最简单的理解,功德就是阴间的货币,阳间流通的是金钱,阴间使用的是功德。老大说,前面讲故事,讲的都是香火,人要吃饭,鬼要香火,其实,那都是讲给凡人听的。香火只是阳间的说法,是和尚道士收取的费用,对阴间毫无用处。阴间真正需要的,是功德。不管是天庭的神仙,还是地府的小鬼,都要靠功德过日子,就像凡人需要吃饭喝水一样,功德对鬼神不可或缺。  功德的唯一来源,是凡人的虔诚祷告。不管是默默无闻地心头暗语,还是痛哭流涕地嚎啕咆哮,不管是洋洋洒洒的万言佛经,还是翻来覆去的一句佛号,什么方式都可以,只要是诚心诚意,都会在阴间产生功德,加持到你祷告的神主身上。  以发财分子的眼光来看,整个阴间,其实就是一个围绕功德的庞大产业链。鬼神都需要功德,但神仙属于上游产业,他们拥有最重要的资源:满足凡人的愿望,提携凡人的命运。神仙的工作比较轻松,只要卖出命运,换取祷告,就能在产业链中站稳脚跟。小鬼相对来说,就要低端一些了,干涉人间是神仙的特权,鬼们无权修改运程。他们只能削尖脑袋,融入链条,争取当上一根合格的螺丝钉,在功德场中,混口饭吃。  以老大为例,像他这个城隍,叫是叫做范大仙,其实哪是什么神仙,还是一个小鬼。这个城隍庙,说穿了,就是一个中介店,一手帮凡人实现愿望,一手帮神仙拿到功德。你走进一个房产中介,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房子,你走进一个愿望中介,里面就是各种各样的愿望,什么升官的,发财的,包上大学的,包生儿子的,到庙里点上一炷香,就可以心想事成了。  现在,让我也加入例子,比如说有我这么一个发财分子,假如我来到城隍庙,不用说你也猜得到,我一定会点上一炷香,虔心许愿:“范大仙,范大仙,保佑我今年发财吧!”  老大接到我的愿望,就会去找赵公元帅,跟他手下的判官接洽:“下界有个姓余的,这个人今年财运怎么样?能不能给府上送点功德,把他财运改一改?”  能不能改?当然能改,赵公元帅就是管财运的,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主要的工作,还是讨价还价,要多少功德,换多少财运,城隍庙也是小本微利,总要谈个好价钱嘛。  谈拢了,老大就拿到一个进货价,再加上一点利润,就可以转手卖给我,请我上功德了。怎么上呢?我回家以后,要给他默念范大仙,一天一千遍,念上个一年半载,念到功德圆满,我的财运也就到手了。  当然,具体的操作还要复杂一点,比如在结算方面,一般不用把功德如数奉上,只是先收一点订金,等到真的发财以后,再慢慢来还愿。不过,实质性的步骤就是这些了,神仙拿大头,城隍拿小头,凡人我也发了财,三方交易,皆大欢喜。  那天晚上,老大拿我举了一个发财的例子。听完以后,我满心欢喜,仿佛那财运已经到了手。我喜滋滋地想,看来发财也不难嘛,只要念佛就行了,那我不用去上班了,腾出时间,专门念佛,不要说一千遍,念上一万遍都没问题,多大富贵也念出来了。  ——你看,人性总是这样,哪怕是我这样的上进青年,也免不了贪财怕苦,好逸恶劳。  幸亏老大马上讲到,改财运,也不是说改就改的,就好像训练运动员,不是什么人都能变姚明的。一个人,笨手笨脚,身材短小,再怎么浇水施肥,也打不上篮球的。改财运,也要看胚子,你要是头脑灵活,吃苦肯干,本来就有五分发财相,那么动手就容易得多,不需要多少功德,就能改得过来。反过来,要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本来就发不了财,还硬要求财,那就算你不吃不喝,天天念经,也一样穷得叮当响。所以说,七分靠人,三分靠天,就是这个意思。  聪明的朋友,假如你还没搞清,让我给你打个比方。就好像羊跟牧羊人一样,人给羊搭建栏圈,赶走豺狼,防疫治病,寻找草场,安排下一整套的生活,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羊呢,也要乖乖奉上羊奶,羊毛,羊肉,供养人类的生活,双方互利互惠,互相依靠。  人能决定羊们吃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还能决定哪只羊当头领,哪只羊要宰掉,在羊的眼里,似乎人类也是生杀予夺的上帝,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但实际上呢,牧羊人的能耐,也就那么一点儿,他们能够安排每只羊的生活,却不能决定羊们长成怎么样。有的羊,吃得再好,住得再好,就是不长肉,那人类也拿它没办法。一只病歪歪的羊,哪怕再乖巧,再听话,人类也会放弃培养它。老大说,一个人,不去自己奋斗,总想投机取巧,光是整天吃斋念佛,妄想转运,也就跟这头病羊一样。  明白了吧?人类当然不是要拯救羊,关怀羊,人家养你,都是要报答的。神仙给你一点好日子,也都不是白给的,完全看你能奉上多少功德。  所以说,人和神就像羊和牧羊人一样相依为命。这就是生物书里讲的共生,人也离不开羊,羊也离不开人,羊要是没有人的保护,它就是死路一条,人要是没有羊的产出,那也是束手待毙。  这不是夸张其辞,就在几十年前,天庭刚刚束手待毙过。  天庭是一棵大树,根子扎在人间,星罗棋布的庙宇,就是汲取营养的根须。除了城隍庙,还有和尚庙,道士观,这些都是神仙菩萨的代理,人间天庭的中介。区别在于,和尚道士不光是中介,他们还是银行,除了在人神之间牵线搭桥,庙里还有一项特殊服务:货币兑换。到和尚庙里许愿,你就不需要亲自吃斋念佛,奉上功德了,只要出得起钱,可以雇和尚来干。大到海陆法会,小到红白喜事,出家人自会帮你念经祷告,加持功德。  显然,和尚道士进一步简化了产业链,深得客户们的欢迎。作为潜心修炼的出家人,他们是专业的功德生产商,同样是静坐祷告,他们产量更大,质量更高,神仙很喜欢。另外一头,对于凡人来说,不用再无聊地面壁静坐,不用再念那绕口的金刚经,只要掏出银子,到庙里买一柱香,或者,连香火的形式都省掉,直接捐一笔“香火钱”,一笔心愿就轻松到手了,比买菜还方便,阳间的富豪更喜欢。  当我们看见香火,神仙看见的是功德,这套商业模式非常成功。香火为表,功德为里,和尚道士们稳固地占据了外汇市场。  不幸的是,凡事都有利有弊,经过出家人的不懈努力,世间的凡人但知要香火,不知有功德。虽然念经也是辛勤劳动,虽然人家也是自食其力,但在劳动人民眼里,宗教界人士却不是一条线上的兄弟。当我们看见香火,人民看见的是剥削。  ——你想想,一柱破香,卖得比金子还贵。过的是饱食终日的生活,干的是无本万利的买卖,除了寄生虫,还有什么能跟他们划等号?  于是,劳动人民一旦当家作主,牛鬼蛇神就要大倒其霉了。神仙庙统统拆掉,出家人全部赶跑,和尚还俗,尼姑嫁人,破除封建旧迷信,只准相信无神论。功德大树连根拔起,整个阳间都没上贡了。  天庭贫血,地府缺粮,这一下,就闹起了大饥荒,全都没饭吃了。各类鬼神,没了功德给养,在果位等级上一级一级往下掉,菩萨掉成神仙,神仙掉成小鬼,小鬼掉成灰尘,哀鸿遍野,鬼不聊生,整个阴间几乎崩溃。  有的人会觉得很奇怪,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怎么能听任这种事情发生?随便施展几个法术,显露几个神迹,不就把信仰扳回来了?  实际上,这还是羊的视角。牧羊人看上去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要是运气不好,碰上什么瘟疫流行,或者找不到好的草场,羊群死的死,病的病,剩下的也都骨瘦如柴,没肉没奶,牧羊人也一样的是干瞪眼睛,束手无策,也只能跟在后面忍饥挨饿,啃草根,吃树皮,搞不好,也要饿死一大半。  那场瘟疫闹了几十年,人间处处不信神,天庭顿顿西北风,神仙菩萨也一筹莫展,只能勒紧腰带,苦苦煎熬。好不容易熬到瘟疫平息,人间开始改革开放,大地回暖,天上也才春风遍吹,否极泰来。  或许是饿得太狠了,如今天庭也是财源大开,功德广进,凡事都讲功德第一。不管是哪路小鬼,不管是何方神圣,只要能搞到功德,都可以买到果位,小鬼升为神仙,神仙升为菩萨,英雄不问出身,功德面前,众生平等。  “这下,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老大笑眯眯地说,“我们要开发许愿机,搞个大项目,赚上他妈一大笔,大伙儿都弄个神仙当一当。”
    这真是最长的一夜,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教育,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活见鬼”不仅仅是一种感叹词,它还可能是一种亲身经历,“饿鬼穷鬼”不仅仅是一种比喻,它就是我朋友的生存状态,还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不仅仅是一种传说,更可能是我的未来。  那天夜里,我听了两个鬼故事,一个鬼计划,还学了一套阴间基本法,但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鬼迷心窍,我居然不觉得怎么害怕,也没有太多好奇,当时我最关心的,是立马上船,开工干活,赚上他妈一大笔。  我想我是盖棺定论了,我是一个彻透的发财分子,哪怕掉进鬼窝了,想的还是发财。  天色微明,在太阳升起之前,小山返回了阴间,他的功德还浅,要不是老大资助,连阳间都来不了。  虽然一夜没睡,我却毫无倦意,我打电话请了一天假,留下来跟踪业务,熟悉流程。范大仙的名头还是蛮响的,不光法华镇,整个上海,甚至江浙一带的都有人来,香客这头统计下来,来了有一百多个,许了七八十个愿望。  前面说过了,老大开的就是个中介店,帮助神仙和凡人成交,一手交愿望,一手交功德,成交一笔,拿一笔钱。这生意看起来没难度,真正做起来,才发现每笔单子都很费力。  城隍庙关门之后,我跟老大一起,把愿望理了一遍。首先,把那些痴心妄想、强改命运的,统统剔除出去。然后,再分门别类,求官的,求财的,求婚姻的,求考试的,求生子的,求治病的,各种零碎愿望,归成几个大类。  接下来,就该跑神仙衙门了,升官的找禄星,发财的找赵公元帅,考试的找文曲星,生子的找送子娘娘,拿着许愿单子,一笔一笔地谈价钱。麻烦的是,有的业务,管事的还不止一位神仙,比如送子娘娘,除了大名鼎鼎的观音菩萨,还有什么张仙、妈祖、碧霞元君,架床叠屋好几个。这个娘娘开价太高,就得找那个娘娘碰碰运气,一笔单子,常常要跑好几家。  价钱谈好,也才成功一半,作为中介,老大还得监督执行,两边都要盯着点,不能过河拆桥,中途反悔。神仙这头还好办,一般是先办事,后收钱,事情办不成,最多功德不给了,也没多大损失。凡人这头,一旦心愿到手,来个拖欠货款,那个麻烦就大了。所以,还要专门雇个夜游神,时不时地托托梦,显显灵,防患未然,警钟长鸣。  “看出来了吧?纯粹辛苦钱。不要看进来七八十个,其实根本都做不完,只能拣些容易的,一大半都扔掉了。我招的几个鬼,开足马力到处跑,一天下来,撑死了跑个十几单。最后从头到尾做完的,也就十分之一,一天能有七八单,在我们城隍这一行,业绩就算不错了。”  老大决定,要搞一个信息化改造,开一个数字化庙宇。  早上讲完功德,老大就介绍了许愿机的构思,但直到晚上,我搞了一天现场调研,弄清楚了业务瓶颈之后,才真正理解了他的创意。  城隍庙的管理非常原始,刀耕火种,胼手抵足,一切都靠鬼力,丝毫没有效率。老大曾经设想,要一口气雇上几十个鬼,有多少种愿望,就雇多少个鬼,一个鬼,就是一个产品经理,只负责一种愿望,只打点一位神仙,就如同派驻外国的大使,永远只跑一个衙门,再也不用疲于奔命。天天都跑一条路,跟衙门里上下都混熟了,谈起生意来也容易得多。  但在毛笔算盘的世界里,要扩大经营,就会带来管理上的负担。一方面,要拆分任务,细化到鬼,界定每个鬼的任务指标,考核系数,不然的话,队伍一大,必然会有浑水摸鱼,滥竽充数。另一方面,考核也要靠鬼来做,这样又要增加管理岗位,而且,这些不跑业务的经理鬼,反而要给更高的薪水。所以,城隍庙一般都做不大,最多也就十来个鬼,规模再大,胳膊跟大腿就要打架了。  幸好,跟那些陈年老鬼不一样,老大开过网吧,玩过电脑,搞过最先进的科技,他立即意识到,这正是软件的用武之地。用软件把鬼管起来,不光省掉了讨厌的经理鬼,也方便了一线的跑腿鬼,把原来冗长的流程管理,从任务匹配、愿望成交、业务跟踪、一直到功德返还,全部交给电脑来做,鬼的任务就简单多了。  老大的天才在于,利用软件的管理能力,他把人间的福特流水线,引入了阴间的功德产业链。这样一来,每个鬼的任务都拆到最简,提高了工作效率,也提高了鬼的工作能力。成交量变大了不说,就连以前开价太高的单子,将来订货量上去了,有了规模效应,价钱也照样谈得下来,不用再扔掉了。正所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数量和质量节节开花,规模和利润双双攀升。  这是一个正循环。愿望的处理能力提高了,在香客眼里,就是城隍越来越灵,愿望越来越容易实现。一旦消息传出,口碑建立,法华镇马上就会信众如水,车马如龙,涌来更多的香客,许下更多的愿望,供上更多的功德。那么老大就会拥有更大的资本,进一步扩充跑腿大军,提高谈判能力,雪球越滚越大,以指数曲线的速度,积累惊人的财富。  晚上,范妈妈下厨炒菜,留我吃了一顿饭。在饭桌上,老大得意地说:“你说,要是搞成了,是不是就该一夜暴富,立地成佛,弄个神仙当一当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头脑风暴,我对老大的创意赞叹不已,但我还有一个担心:“一个创意,你想到了,别人没想到,有两种可能,第一,人家确实没想到,第二,人家想到了,但是研究以后发现不可行,没有做,或者做了一下,很快就死掉了,我们已经看不到了,就以为人家没想到。这个许愿机的点子,你怎么知道不是第二种呢?”  “第一,人家可能确实没想到,这里的老鬼,都不知死了多少年,不要说电脑,就是连四大发明都说不全,谁能想到用软件呢?第二,就算人家想到了没做到,不等于我也做不到。做一个产品,不仅要创意,更要行动。编软件,我不会,但是玩软件,我在行,各种新潮软件,一大半都上手玩过,要说懂软件的城隍,全中国恐怕就我一家。而且我还找到小山,又找到你,做了项目分析,又做了成本预算,人力、财力,我都具备。所以,这个项目,只有我能搞得成。”  老大既有想象力,又有行动力,这回我是心悦诚服了,我乐呵呵地说:“那我也得沾沾光,来个鸡犬升天了!”
  @过客匆匆又碌碌
16:43:56  记号,文笔不错,看了一半,希望情节能和文笔一样好,后面没各种坑、没各种穿越、没各种外星、没各种鬼神、没各种幻想症....唔,我在说什么?  -----------------------------  你说的就是我对自己的基本要求。
  @甜牙版主
14:34:27  哥们用心了,借鬼说事也好。  如果能像西游记一样,说得透彻又无痕迹可寻,那就能恒久了,但这要求太高了。  加油吧。  -----------------------------  @没有明天MYMT
21:16:52  写得不错,贴近生活借鬼说出当今社会的不公平。一定关注  -----------------------------  两位猜得没错,我就是像蒲松龄一样,借鬼出气。
  有才  
  人才,
  mark 等肥
  养肥了再看
  有意思,mark
  貌似不错,一页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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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吃好晚饭,老大要开车送我回家,我坚决推掉了。看得出来,在阳间呆了这么久,他也很累,需要回去充充电了。  坐在地铁二号线上,处在喧嚣的人群中,我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车厢里充满了下班的麻木,回家的疲惫,男男女女们两眼呆滞,面无表情。有人大声地打着电话,讲着听不懂的鸟语,我的背后一定站着一个白领丽人,一股香水直往鼻子里钻。这是我熟悉的上海地铁,但我却觉得很生疏,很遥远,似乎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跟老大呆了一天一夜,好像有一部分我脱离了我,被他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我有些恍惚了,跟着一个鬼创业?我使劲定一定神,看看一车厢的人,忽然又觉得无比荒诞。世上真的有鬼吗?我开始怀疑,老大这个鬼,法华镇这个地方,过去的二十四小时,这一切,某非都是我的幻觉?  地铁到了人民广场,我当机立断,跳出车厢,去找十三叔。  讲故事跟编程序是挺像的。程序里每个对象都有一个函数集,包含了该对象的状态、属性、操作等等,对于对象的处理,无非就是根据对象的属性,读取当前的状态,进行相应的操作。我们讲故事,每个人物出场的时候,也都要介绍他的相貌、背景、性格等等,让听众对人物有个印象,才好理解下面人物的作为。用这种方式,我们已经介绍了老大和小山,下面,我要介绍最后一个重要人物:十三叔。  众所周知,大凡排行第十三的,诸如十三姨、十三妹、十三太保之类,都不是一般人物。在我爸那一辈里,排行第十三的兄弟,也出落成我们余家的传奇。  第一奇,三十年前,他是我们镇上考进北大的唯一天才,这个纪录直到今天,大学都扩招多少倍了,还是没人能够打破。  第二奇,二十年前,快要拿到博士学位了,他又突然丢掉文凭,下海经商。一个光会读书的小秀才,不知道怎么七发八发,居然也给他发了大财。  第三奇,十年前,发财发得好好的,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他突然又关掉生意,洗手上岸,闭门谢客,潜心读书。这一读,就读了整整十年,到今天还没有出山的意思。  虽然归隐书房,在我家所有亲戚里,他仍然是最有钱的一个,据说光房子就有十几套。我刚到上海的时候,我爸打电话给他,希望能给我借个落脚的地方。  “行啊,”十三叔很爽快地说,“他在哪儿上班?”  “浦东,张江。”  “好,浦东我正好有套房子,在陆家嘴,豪华装修,全套家电,租给人家一万块,上个月刚刚空出来,就借给他住吧。自家孩子嘛,不谈赚钱,就给我五千,意思意思算了。”  乖乖,五千块!辛苦一个月,就只够付房租了。我谢绝了十三叔的好意,只花了八百块钱,在公司旁边租了一间毛坯房,一直住到现在。  十三叔没有结婚,但也从来没有单身,每次我到他家,开门的都是不同的美女。作为十三叔泡的妹妹,我把她们统称为十三妹。从人民广场地铁站出来,我走到福州路的一套顶层复式,跟以前一样,开门的又是一个陌生的十三妹。她把我带到露天阳台,十三叔坐在一张藤椅上,正在悠哉悠哉地喝茶。他喜欢在阳台上招待宾客,从这里看出去,黄浦江游船如织,陆家嘴灯火如昼,看不完的盛世,说不尽的繁华。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我真佩服这位现代隐士,要是换了我,包围在灯红酒绿之中,肯定又要心潮澎湃,闷骚不已,一本书也看不进去了。  十三妹给我们端来一盘哈密瓜,小美女身材不错,上穿吊带衫,下配小短裤,胸大,腰细,臀圆,腿长。她弯腰放盘子的时候,我迅速捕捉到了战机,都不用大脑吩咐,眼睛自动杀向她的胸前。眼睛收获颇丰,我听到自己骂了一声:“妈的,老牛吃嫩草,姑娘都叫你们泡走了,老子大好青年,反而没炮可打。”
    论才气,经纶满腹,论财气,金玉满仓,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十三叔就是我的精神导师。有时候,当我遇到一些靠谱的发财分子,抓到一些闪光的创业机会,我就会来求见导师,请他出谋划策,妄图从他的分析之中,占卜未来的发财之路。  或许是在书里呆久了,十三叔很有理论高度,每次来请他参谋,也不管听得懂听不懂,都要先掉一通书袋,砸一堆名词。他的开头一般是这样的:“中国在传统上就是一个官僚国家,国家借助官僚实现统治,官僚借助国家捞取利益,官僚、国家,二位一体,反对官僚,就是反对国家,拥护国家,就要拥护官僚,二者相互背书,共同神圣,在此体制下,你想发财,就只有两条路,第一,成为官僚,第二,依附官僚……”  每次都听得我云里雾里,如同遭了一通杀威棒,还没开讲,先自晕了。这些绕口令,自从大学毕业,不用再上政治课,我就再也没兴趣了。十年前,十三叔也算个成功的发财分子,但自从退居二线,专门务虚,他老人家开口理论,闭口主义,也快退化成一个忽悠分子了。  不过这一次,应该有望免遭下马威,这次我带来的,是一个阴间项目。您看书看得再多,总没看过什么《天庭经济学》、《地府政治论》吧。  听完我的故事,十三叔倒不是很惊讶,毕竟他老人家见多识广,神仙鬼怪,外星异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不知道,就算我跑过来说,要跟着一群狗去创业,他也照样能大言不惭,讲出一个头头是道。  当然,一开始,他还是有点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唔,你的故事很新颖,从前我们看人生彼岸,都是从生死循环的角度,是宗教上的解释,你带来一个产业链的视角,从经济上进行分析,很有新意,是第一次。那么从社会学上说呢,照理说,那边该是封建主义,但是,又有点像资本主义。你看,神仙菩萨是贵族,他们有固定的果位,天然神圣,高高在上,还有垄断的行业,可以出卖命运,换取功德。比较而言,神仙是有编制的,小鬼呢,就是编制外了,油水足的行业,他们都不准经营,这些孤魂野鬼,只能凭着神仙的恩赐,混一口饭吃。封建社会的本质,就是身份社会,你的地位、你的财富、乃至衣食住行、文化娱乐,一切都跟身份挂钩,不得逾越一步,神鬼二元制,这是典型的封建社会……”  讲着讲着,进入状态,他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了,是大饥荒!刚刚有一场大饥荒!冲击之下,社会转型,开始变成资本主义社会,一切以金钱,嗯,那边叫功德,一切以功德为核心。身份不是固定的了,阶层开始流动了,只要有了功德,什么都能买得到,就连果位都买得到了。神仙也不比小鬼多什么,无非就是起跑线高一点,神仙能做的,小鬼也能做,再也没有身份差距了,有的只是贫富差距,那么,这实际上是资本主义……”  眼看他水性大发,越说越溜,我赶紧插嘴说:“什么主义,我倒觉得无所谓,我只想发财。不管什么黑主义、白主义,能让我发财的,就是好主义。凡是挡着我的路,不让我发财的,全他妈是反动主义。”  十三叔脸上摆出两个大字:鄙视。“肤浅!你们啊,不读书,光知道发财,就算发了财,也是浮财,不得长久。你知道发财的根本在哪儿吗?”  “……勤奋,精明,再加一点儿运气。”  “错!发财的根本,是产权和竞争!”理论家侃侃而谈,“有了这两条,你才有机会发财,没有这两条,就算你再勤奋再精明再有运气,你发得了财,也留不住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财,还是流不到你头上。产权和竞争,这是市场经济的核心,这在人间,已经是反复验证、颠簸不破的真理。人同此心,鬼同此理,人间的道理放到阴间,我敢说,百分之百地也能成立……”  我总算理解知识分子了。就像我们编软件一样,十三叔这种高人,分析任何形势,第一步,也总要建立一个理论模型,然后,才好拿理论去套用实际,高屋建瓴,势如破竹,推出种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结论。  一般来说,建立完理论模型,发泄完忽悠欲望,十三叔仍然会从云端降到地面,恢复发财分子的本相,开始就事论事,分析项目。就像吃臭豆腐,只要忍住前面的臭气,还是能吃到香脆的豆腐。但这一次,他似乎有点收不住,讲完阶级分析,又讲社会转型,引用一句哈耶克,忽然又扯到柏拉图,一条又一条的人间法则,被他推广到了阴间。喔,这可是块学术荒地,从来没人涉足过呢,十三叔跑马圈地,四面出击,舌绽莲花,快感如潮。我相信再过几个月,他就会重返校园,开创一门新学科:鬼神社会学,专门讲授《天庭经济学》,《地府政治论》。  整整一个晚上,枪林弹雨,从豪宅里出来,我比进去的时候更加糊涂。十三妹把我送出门外,在身后关上房门。我很想在门上题首小诗:  晕晕的我走了  正如我晕晕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丝明白  我走到外滩公园,在黄浦江边停了下来,巨幅广告打出光束,如同怪兽挥着触手,撕扯天上的云朵。水面起伏,拍打两岸,破碎了一江的灯光。  咚!身后传来悠扬的东方红,这是海关大楼的钟声,上海滩的象征。钟声浑厚,声声敲在我的心上,仿佛时代的宣言,仿佛海妖的歌声:我是时代,我在这里,来拿我吧,来占有吧……  外滩的天空是红色的,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我在江边四顾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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