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戒痴情 小说你擒我愿求资源

田洪波小小说精选(作者:田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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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洪波小小说精选(作者:田洪波)
  田洪波,黑龙江鸡西人。在《百花园》、《广西文学》、《草原》、《朔方》、《飞天》、《北方文学》、《小说林》、《芒种》、《青年作家》、《天池》、《小说月刊》、《羊城晚报》发表小小说等作品100余篇。其中,《玻璃心》获得第五届全国小小说大奖赛一等奖,《坐着火车去敦煌》数十篇作品被选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智慧月刊》、《传奇传记文学选刊》、《情感读本》、《杂文选刊》,并入选《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小小说卷》30余种选本中。著有小小说集《第N次约会》、《长发短缨》,编选小小说选集《八面来风》、《腊梅花儿开》。黑龙江作家协会会员,郑州小小说学会会员。当选“新世纪小小说风云人物榜明日之星”。夜 &曲  夜半时分,心正悬在嗓子眼儿上,刺耳的摩托车疾驰声,又由远及近,如黄蜂般扑天盖地嗡嗡而来。  这已不是第一次,每次我都头疼欲裂。那噪声太大,在空旷寂静的夜晚,声贝被无限扩大,搅得人根本无法入睡。如果此刻手里有把枪,我想,我会毫不迟疑结果车手的性命。  我所住的小区临街,分一期和二期,大约几百户人家,中间隔一条街道。街道每天车水马龙,楼下商品房几乎都开成了饭店和歌厅之类,偶有噪音,或喝醉酒的人的聒噪,并不致于影响睡眠。这台摩托车却不同,它总在夜半时分出现,期间会有多次往返。一次折磨也就罢了,它好像有意挑衅人的底线。  多次站在窗前往下望,并不能看得真切,只模糊看到摩托车从东而来,稍事休息,又呼啸奔西而去。有时车上一个人,有时两个人。  我的神经受到空前挑战,该睡觉时,总隐隐有一丝担心,或莫名其妙的牵挂。及至那噪音远远传来,宣示着又一次挑战来临,整个人才会放下来,周而复始在心里谩骂那个该死的车手。几个回合下来,一次次在妻子劝说下,按捺住下楼质问的冲动,巴望事情出现转机。  和邻居探讨过,他们多是神秘莫测的一副表情,似乎责怪我过于敏感,似乎这样的事对他们的睡眠影响并不大。  烦躁在加剧,妻子陆续带回一些信息:车手大约是楼下烤动力音乐轻吧的服务生,他的车总停在烤动力门前。车手大约二十多岁,头发长长,一脸不谙世事……  我的愤慨和不满与日俱增。乳毛未干的服务生,少不更事到心里从未想过别人,实在该长长教训!  机会说来就来,听得噪音,我毫不犹豫冲下楼去。果然车停在烤动力门前,果然车后座上坐了个长发飘飘的女孩。车手是个瘦弱得没有屁股肉的小男孩,他正春风得意地准备发动那该死的引擎。我手指向下,让他们停住,然后把我多日积累的不快一泻而出。  车手脸上现出窘态,那女孩也歉意地不知说什么好。  车手嗫嚅着告诉我,摩托是多年的老摩托,本已报废,但他们的生活离不开它。他每天定点来接他的伙伴们,一共六个人。接一个往返一次,一共往返六次,才能把他们聚齐,接到他们共同租住的房屋。摩托引擎噪音大,他们没钱修理。住地离轻吧远,他们租不起又近又好的房屋。车手介绍自己是服务生,其他五人都是歌手,常年在轻吧驻唱。他们觉得生活很有奔头,相信好日子就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  说实话,这样的结局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甚至感觉到脸热,为自己对他们的轻妄猜测。我当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车手明确表态:“我们以后一定注意,绝不会再影响你们休息了。我们年轻,不经事,别和我们一般见识……”  如此通情达理让我无言。我拍拍车手的肩膀,冲他们伸出大姆指。  至此,噪音消失了,几乎无影无踪。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需要我牵挂的事太多,多到每天都很疲惫地回家,懒得再理任何人和事。偶尔会想到他们,想到他们的打拚,也想到自己的打拚,想着自己又有多少苦楚为外人所不知呢?  在一个雪天里我喝多了酒。从车上下来往家走时,意外看见了车手。车手在漫天的飞雪中费力地推着摩托,后面跟着个背着吉他的少年帮手。  经询问得知,他们要把车推到远离住宅区才发动引擎。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千多米的距离啊!  我把车手拉住了。我夸奖他是好孩子,他们已经懂事了,他们都是会有出息的好孩子。我让他们别介意我说过的话。  车手微笑摇头:“再见大哥,你也是好人。”他们说着继续在风雪中往前推车,同时冲我摆了个胜利的手势,一下子晃花了我的眼睛。  载《广西文学》2016年2期        坐着火车去敦煌田洪波  从走进火车软卧车厢起,我就没给过林志炫好脸色看。  林志炫是我心底里对他的称呼。真的,他长得太像林志炫了。也戴一副眼镜,下巴颏儿很尖,而且他们年龄相仿。  林志炫却一直不太在意我的态度,将东西放到门上方的行李架上后,讨好地冲我一笑:“行了,我的大公主,我们将在这节车厢里度过14个小时,有什么吩咐尽管对我说。”  我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你算老几呀?别以为妈妈让你陪我出来旅游,让你帮助我戒除网瘾,你一个通讯公司的小瘪三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就可以对我颐指气使了。你也许还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这一路行程,我倒要让你见识见识!  包间里的另两个座位是一对老年夫妇,这会儿都冲我们友好地点点头。  火车开动不久我就嚷着天太热,把上身衣服脱得只剩下个吊带背心,两只小兔子似的乳房晃得三个人都不敢睁眼睛。  “不能吧?”林志炫目光闪烁地犯起傻来,“软卧车厢都安装的空调啊!我去问问乘务员……”  我不置可否。他是否会与乘务员闹个不亦乐乎,不在本姑奶奶的考虑范围。  当然,如果他们就此打起来那就更好了,谁让他充当妈妈的帮凶!  其实,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但他好像业务很拔尖儿,就很受妈妈的器重,把他提拔到了中层干部岗位。我不知道此次去敦煌的创意是出自妈妈还是他,反正他们两个人是沆瀣一气,目的就是让我彻底离开电脑。  可离开电脑,对于我简直就是世界末日。我哭,我闹,我不吃饭,最后气得妈妈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这事儿由不得你,必须给我走!”  我恨妈妈!真的,自从她和爸爸离婚后,她身边的追求者就像苍蝇似的嘤嘤嗡嗡的,而妈妈对此也好像很得意。谁敢保证她没跟其中的一两个上过床?她那样不自重,干吗还涎着脸来管我?  林志炫好一阵儿才回来,他告诉我说乘务员保证空调运转正常,言毕去调试车窗上方的空调按钮。我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气氛有点尴尬。  我闭着眼睛回想着自己的过去,爬在墙头等红杏、今夜我陪你、我是靖哥哥……一个个闪动的QQ笑脸在我的眼前晃,把我晃火了。  “热热热!”我大吼起来,然后灵机一动、扇摆起黄色超短裙来。我知道我的蕾丝花边内裤一定会放出它应有的光芒!  果然,我看见林志炫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那对老年夫妇中的男士把手抚在了胸口上。  后来,那对老年夫妇去过道了,说是透透风。  我大笑,一个仰八叉躺在了卧铺上,干脆让蕾丝花边内裤完全暴露在林志炫面前。  结果,林志炫涨红了脸,最终还是叹息一声也去了过道。  我没来由地哭了起来。说实话,我真的很想念那些“靖哥哥”们。  晚上去餐车吃饭,我不顾林志炫的阻拦,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于是第二天早起,我为没能搅得他们睡不好觉而有些后悔,便又从包里掏出卫生巾折叠起来。  三个人都把头扭向别处,而我就那么翻来覆去地叠!  “下站就到敦煌了。”林志炫突然幽幽地说。  他的话让我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心里又有了一个主意。  林志炫站起来收拾东西,我盯住他说:“我要去卫生间。”  林志炫想阻止我,可他看到我手里的卫生巾,说:“那你快点儿。”  我白了他一眼。在乘务员关门之前,我机智地闪进了卫生间。  我关闭了手机,心里乐开了花。  15分钟后火车重新启动,我开机给林志炫发了条短信:“亲爱的傻哥哥,你安全地下车了吧?哈!祝你在敦煌玩得愉快。我将在终点站下车。旅游完了,你也放心地买票回家吧!拜拜。”  出了卫生间,我又在盥洗室洗了洗脸,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才慢悠悠地漫无目的地返回车厢。  结果在车厢尽头,我看到了一脸怒容等在那里的林志炫!  下一站就是嘉峪关,林志炫不由分说拉我下了车,我一直想挣脱他的拉扯,但显然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就是不撒手。  “你凭什么拉我?凭什么?!”我的叫嚷引起月台上旅客的骚动。林志炫的脸上又现出尴尬。  “你闹够了没有?”他正色地看着我,“别以为这个世界上就你是太阳,大家都得围着你转!为了帮你戒除网瘾,你知道吗?你妈妈不得不推迟一个商务谈判,并让我这个业务骨干抽出身来,专程陪送你,为的就是不让你再走那条路,患上自闭症!”  “那是她自作多情!”我有点心虚。  林志炫气得脸都几乎变了颜色:“她说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执意不让我们坐飞机。她怕……她让我带你看看敦煌,看看莫高窟,想让你知道除了网络,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我们祖国的文化有多博大!她一直坚持没有再成家,也是担心你会离她更远!”  “可是……”我哭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教训我?”  “因为……我也曾经是你这样的人。”林志炫扬起了下巴颏儿。  我定定地望着他,月台上的人都变得模糊了,唯有他渐渐清晰可亲起来……    【杨晓敏鉴赏】  田洪波身上固守着一个写作者的品质操守,并张扬着应有的理性尊严。他的小小说代表作《坐着火车去敦煌》写得恣肆流畅,可圈可点。它是另一种关于人性沉沦的救赎。作品描写的是在火车上发生的故事。在这里,作者田洪波充分展示了他塑造人物性格的能力,把一个具有青春叛逆意识、深受网络影响的女孩子写得形神毕现,入木三分。离开了电脑,仿佛就是世界末日,那些诱惑暧昧的网名“趴在墙头等红杏”“今夜我陪你”“我是靖哥哥”……一个个闪动的QQ笑脸在她眼前盘旋。于是,她抵触,她反抗,使尽女孩子的小伎俩,甚至放浪形骸,在火车包间里面对一对老年夫妇和林志玄,把上身衣服脱得只剩下个吊带背心,两只小兔子似的乳房晃得三个人有点不敢睁开眼睛。更有甚者,车到敦煌之前,她躲进了卫生间,想把妈妈安排的陪同甩开,一个人远走高飞去寻找自由和网络世界。最后关头,男主角林志玄表现出了优秀青年的本色,他知道对这样刁蛮聪明的女孩子再劝也没有用,只有猛击一掌才能把她惊醒。  于是,在月台上,一脸怒容的林志玄正色教训这个痴迷网络的少女,沉甸甸的话终于让少女流下了眼泪,其实她的心是虚弱而敏感的,游戏人生只是网络中毒带来的病态表象。最后林志玄道出了自己的隐痛,他也曾经和她得的是一种病,深知其中的危害和对正常人情人性的摧残。这一笔异常遒劲,现身说法才更有说服力。  在现代社会,有多少青少年沉迷网络不可自拔,就像一棵正在发育的小树变得扭曲,让多少家长深陷在自责和痛苦之中,这是现代文明和高科技带来的另一种异化,就像有人预言的未来机器人将会真正将人类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一样,这是个严峻的社会问题。以迅捷反映现实生活、针砭时弊的小小说对此不能沉默,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一个有社会良知的作家不能回避的责任。作者深知,与新闻迥然有别,文学的切入点是人性,着眼点是人物形象的塑造。在《坐着火车去敦煌》里,他通过两个生动鲜活的人物,确立了健康人性重新发现重新建构的作品题旨,使得这篇小小说有振聋发聩的现实意义,成为众多书刊争相转载的优秀范本。        源 头  文/田洪波    青山煤矿座落在两山之间,距离市区有20多公里的路程。也就是说,在青山煤矿上班的人,如果家住市区,无论用什么交通工具,都需要穿过其中一段山路。山路有三千多米长,中间地段因为炸石取料的缘故,凹进去一整面山壁,晚上遇到没有路灯,会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此刻,徐小春就感觉阴森森的。时令正是盛夏,由于天阴要下雨,6点多钟天就已经半黑了。徐小春是青山煤矿的出纳,本该6:30下班,可她今天提前了半小时。她一心想着要把上衣兜里的那盒金鸡牌鞋油,给丈夫新买的皮鞋用用。  今天这段路不知什么原因,黑漆漆的。  徐小春加快推动她的28型女式坤车。要走出这段黑暗之地,以她的速度恐怕要10多分钟。她现在分明有些纠结。纠结天阴黑得早,纠结路灯管理所对故障的视而不见,甚至纠结矿办韩主任的见异思迁。韩主任刚从北京出差回来,早前常以小恩小惠对她动手动脚,因为徐小春的凛然不可侵犯,转而献媚起别的女人。这次出差,给几个他暧昧的女人捎回一堆东西,其中就有金鸡牌鞋油。韩主任抖擞带回来的东西时,语调阴阳怪气。徐小春知道没一件给她的,她看着可气,听着刺耳。正好目光就下意识落在鞋油上,趁韩主任不注意,揣了一盒就往家奔。  越是提心吊胆,似乎越有事。徐小春慢慢听到身后有紧促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她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正尾随其后。  徐小春迟疑一下,放慢了脚步,期望小伙子正常人一样从她身边走过去,也期望能遇到路人。奇怪的是,此刻满世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人越接近她的距离,她的心跳越快,到后来几乎连脚都不会迈了。终于,那人撵上来,右手突然搂住了她的脖子,让她不要吱声,同时把她往一边拉拽。徐小春吓得半死,无望地跟着劫匪走,手依然不离坤车的车把。  劫匪可能也紧张,稍息喘定,一把就拉过了那辆坤车,满意地打量一番,并拍拍车座,又眼尖地撸去徐小春腕上的上海牌手表,然后命令徐小春往后退,警告她不许喊叫。徐小春遇到大赦一般,心有不甘,却只能惊魂未定地听令。  此时,几盏路灯突然亮了,徐小春吃惊不小,劫匪也讶然地“啊”了一声。徐小春刚过一米六的个头,小圆脸。结婚时间不长,正值女人最娇媚的年岁,借着路灯,被劫匪看了个一清二楚。劫匪色心顿起,要求徐小春再走向他。徐小春迟疑间,劫匪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迅速上前再次拉住了徐小春的手。他仔细端详徐小春的面容,呼吸渐渐急促。事实上,由于激动,他已经血脉贲张了。以他的实际年龄可能还没碰过女人。因此他临时起意,命令徐小春坐到自行车后座上,推着她往黑暗的路段骑。  徐小春起始后悔得要死。后悔早上出门,偏偏心血来潮戴什么红纱巾,后悔穿了条新裤子,后悔还往脸上抹了粉。她还后悔刚才没跑快,不然此时就不会有这样的危险了。她甚至后悔贪恋韩主任的什么狗屁鞋油,如果不是鞋油,她也许就不会走那么早,就不会……  劫匪的激动显而易见,他只顾埋头骑向黑暗的地方,前方虽然还有点亮光,但只骑了一段距离,他就已经等不及了。他停下来,命令低头的徐小春下车,颤抖着声音让她脱下裤子,同时也忙着脱自己的。等他和徐小春目光相对,他吓得“妈呀”一声,魂飞魄散。  劫匪死了。这件案子轰动一时,现场留有28型坤车车印,一只女式皮鞋,一盒刚启封的金鸡牌鞋油,让人颇觉蹊跷。案子破了很长时间,才由徐小春自己上门揭开谜底。那天,情急之中的徐小春灵光突现,偷偷将鞋油抹在脸上,同时将头发披散了开来,使她的面目看上去像个女鬼。  这个故事发生在1982年。那之后,徐小春面容过敏性损毁,再没好利索过,先后离了三次婚。  载《小说月刊》2015年12期名家专号      乡村忧伤  文/田洪波    放映队到达旮旯村时,正是中午。骄阳烈火一样悬在当空,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老张问村主任提前通知没有,村主任说,已经通知很多遍了,时间还早,到时自会有人观看。  几个人吃了饭,又在村部小憩了一会儿。他们提前半小时到达村文化活动室。活动室近200平方米,大家对其条件赞不绝口。小王连上电线,支好投影仪。小李连好电脑,很快也找到资源配置,一切就绪。三个人开始等,还是没人提前来看热闹。老张反应快,让村主任再去村上招呼。  村主任去了,三个人无聊着吸烟。不多久,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头闪进身来问,放电影?三个人点头称是,让老头随便坐。什么电影啊?好看吗?老头却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小王说出一个片名。老头脸上现出不屑。  东拉西扯一会儿,老头准备抬腿走人。这时,又一位穿旧工商制服的年轻女人走进门来,老张说了声欢迎。本以为老头就不走了,哪成想看见女人,老头像是给惊到了,抬腿特别利落,转眼就消失在远处了。  女人也问放什么电影,这回是小李告诉了她,女人瞪大了眼睛,真的?小李迷惘地看定女人,怎么了?女人尖叫起来说,我太崇拜他了!女人亢奋地说起主人公的事迹,如数家珍,把三个人说得也兴奋了。谁说知音难觅?在这偏远的旮旯村,不照样有人能共鸣吗?这证明此行不白来,且别有意义。  老张这时又显出他的智慧,让小李拿手机拍照。女人见有人拍照,不但不忸怩,相反更兴奋,手势都配合上了,一时间交谈甚欢。  既定时间到,村主任却无影,又等了会儿,在女人催促下,只好放映。三个人都感觉讪讪的。女人却眼睛放光,不时为情节叫好,间或鼓掌,回头冲三个人喊,太带劲儿了!  小王无聊地点起烟,女人立马惊叫起来,电影院里可以吸烟?三个人都吓了一跳,小王更是惊诧莫名,烟下意识掉到了地上,急忙踩灭。半天几人面面相觑,都在琢磨女人的话。  老张问,你说这是电影院?女人嫣然一笑,眼睛眨了眨,不是电影院是什么?不是电影院,你们放电影干嘛?真是明白人办糊涂事!说着,又把心思放在电影上,不时拍起嫩白的小手。三个人互望,老张明显感觉到另两人的哆嗦。一时间三个人都哑声了。  过了会儿,老张哈下腰,用手指指女人身上的制服,你怎么穿这样的衣服?你家有人在工商所上班?话没落音,女人已急速转过头来,吓了老张一跳,他感觉到面前那双睁大的眼睛太恐怖。我老爹是工商所长,穿他的衣服不行吗?老张点头,呵呵。这事儿得说清楚。女人不依不饶起来,我接他的班儿,也在工商所上班。好像没什么规定说,穿制服不能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吧?老张的汗出来了,当然……这么说过就把另两人叫出屋。  老张想说什么,琢磨半天,却只是用手指了指脑袋,可能这儿有问题,我们不能招惹她,不然会很麻烦。说着,用眼睛探询两人意见。小王和小李显然也没思想准备,都一脸茫然。三个人蹲下来,显得特别无聊和无奈,都不由自主往远处瞅。村主任依然不见影,三个人达成共识,不是这家伙老奸巨滑,就是他在村里只是空气。  万分沮丧地戗戗一会儿,三个人决定从电脑入手,将电影掐断了事。小李刚动鼠标,女人就警觉地看向他,吓得缩回了手。  女人看得开心,三个人在外面转磨磨。  小王这时想起什么说,连观众照片都拍不成了。老张一愣,显然这话戳在了他心尖上,他开始埋怨村主任的无能,又感慨村劳力可能都外出打工了,家里剩下老弱病残的,怎么拖家带口来看电影?叹罢又同情起村主任。  村主任这时出现了。看见女人在里面,村主任用手指了指脑袋,三个人会意,什么也没说。老张拿出电影放映单,让村主任签了字。大家蹲在墙角,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话,不时有女人的笑声,肆无忌惮地飘出来。  载《北方文学》2015年12期        门前柳  文/田洪波    雨丝丝下着。走在单位门前的甬道上,迎面撞见马景明副所长和一个女人小声争吵的一幕,杜丽一时尴尬万分。那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身装扮透着挥之不去的洋气,气质出众,只是脸色铁青。马景明解释着什么,黑白相间的厚发被雨淋湿了,有一绺耷拉在额前,两道粗眉拧在了一起,很激动。两人站在茂密的柳树下,并不是很合拍地交锋着。杜丽不知是否打招呼,临了,下意识冲马景明点下头,快捷地闪进文物所的灰色小楼。  身为大学毕业生,杜丽来文物所实习已有半年。杜丽难言看得懂这里的每个人。比如说,所长精于世道,热衷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业务上,却矗不起半点尊严。副所长马景明,专业水平一流,习惯自谦是副所长。两人平时少有交流,交流就难免唇枪舌剑。其他人呢,也常一副神情莫测的神态。  更让杜丽好奇的是,有几次她正添写文物卡片,不经意抬头,发现马景明出神地凝望门前的柳树。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关键是它成为马景明每天的必修课。柳树是这座城市的特色之一,文物所门前甬道上种植着两排柳树,许是营养不一,高矮疏密参差不齐,门前这棵冠高枝繁,鹤立鸡群。  其实揭开谜底,说容易也容易。一天下午,气温很炎热,杜丽撑着伞上班,远远看见马景明拿着水管给柳树浇水。马景明的鞋子已经湿了,可他好像乐此不疲。杜丽问他为何如此偏爱柳树,马景明阳光般笑了,告诉杜丽,他是满族人,满族人都崇拜柳树。怎么,这风俗你不知道?马景明似有责怪。  事后,杜丽查资料,才知女真时流传着一个故事:明辽东总兵李成梁接皇上圣旨缉捕脚上长有七个红痣的未来天子,苦寻半年未果,在其账下当差的努尔哈赤给他洗脚时,无意透露自己脚上长有七个红痣,李成梁惊觉天子原来就在身边,逐准备把他解送京师领赏。爱妾梨花得知真情,偷出青马让努尔哈赤逃往长白山,自己用一袭白绫吊死在柳树下。此后,每年黄米熟了时,满族人会在门前插上柳枝,以示对拯救祖先努尔哈赤的梨花夫人的敬意。  杜丽对马景明的习惯不稀奇了。有几次马景明拾掇柳树,杜丽还给马景明帮忙。两人聊起满族历史,杜丽常能旁征博引。马景明这才认真起来,很欣慰地夸奖杜丽说,我们搞文物研究的,就该多掌握一些知识,这有助于提高鉴赏水平。有次两人聊得高兴,所长夹个包从外面回来,见此情景,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走进文物所。杜丽下意识地捂嘴。  没多久,所长果然找杜丽谈话,明确告诉杜丽,要注意掌握上下级分寸,不要因小失大,更不要惹一身臊。杜丽想分辨,见所长脸上全是乌云,索性放弃了。夜晚睡觉,高大的马景明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他的笑让人温暖,让人开心。杜丽几次失眠。  杜丽全然把警告抛在脑后。食堂吃饭,她喜欢坐在马景明身边。马景明来晚了,她会早早把他的饭打好了。如果菜凉了,她会叮嘱师傅回勺加热。马景明出差,杜丽会百倍上心照应柳树。等马景明回来,她兴奋地指给他看。有时马景明讲解文物鉴定,听着听着,杜丽的眼睛就锁在马景明脸上了,半天才醍过神儿来。  秋至的一天,马景明感冒了。他让杜丽离他远点儿,怕传染上。杜丽不在乎,可马景明很认真。他给自己找借口,与杜丽保持距离。  杜丽失魂丢魄时,发现那个女人又不期而至,马景明也如约和她在门前见面。从木格窗子望出去,杜丽感觉马景明像一棵垂暮的柳树,那个女人像他的克星,随时有把他吞噬下去的危险。  杜丽病了,高烧让她迷糊,很长一段时间才上班。她原以为,马景明会去看望她,哪怕给她打个电话呢。可他没有,他像消失了一样。走到单位,马景明正在梧桐树下徘徊。让杜丽惊讶的是,那棵柳树砍掉了,甬道上的柳树都砍掉了。  隐了几隐,杜丽终于没隐住。她问马景明怎么回事。马景明似乎一夜间苍老了许多,两鬓的头发更白了。她告诉杜丽,新上任的市长决策将柳树换为梧桐和刺槐,这座城市的柳树从此要退出舞台。  杜丽看着马景明不说话。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要说。马景明用手制止,我不想重复过去……  大雪不期而然地飘落,准备离开文物所的杜丽站在门前,看着木格窗后倏忽闪过的马景明,突然感觉心尖很疼很疼。  《小说月刊》2015年11期      步步惊心  文/田洪波      其实是他把事情弄复杂了,如果他没冲动,后面的故事就不会发生。  那是他最自卑的一天,母亲躺在病床上,药费无以为继。身高1.82的他,眼里没有半滴泪,却被“无用”两个字臊得低下了头。父亲多年前出轨重婚,他刚走出校门不久,家庭的日常开销全依赖于母亲。他感觉悬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纠结的结果是,铤而走险,把手伸向别人的口袋!读大学时,困于家庭开销拮据,他偷过同学几次钱,想着捱过困难就金盆洗手,事实上他做到了。现在,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他悲壮地开始付诸行动了,目标选择在人群聚集的公交车上。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一位看上去有眼疾的老年女人,神情恍惚地站在过道上。她手里拎着个黑色布纹袋,一只手紧紧抓着座椅靠背。靠背上的女孩正在用手机听音乐,对老人的艰难视而不见。他把眼睛准确瞄向老人的裤兜。  毕竟不是老手,毕竟面对的是陌生人。他犹豫了很长时间。在那段时间里,车过了一站又一站,眼看就要到终点站了,他把牙咬了咬,靠近了老人。车身颠簸的一瞬间,塑料包裹的一叠钱,已经捏在他的手上。他毫不迟疑,转身下车,怕自己稍有迟疑,事情就朝相反方向走了。  在辟静处,他小心清点,4000元整,另有一本病历。病历上记着一个女孩的名,他好奇地看了下,看到蛋白血球异常的字眼。他知道那是什么病。  眼泪溢出眼眶,他认定这是上天的旨意。他没有犹豫,转身到公交站点找老人。他样子焦虑、犹疑、懊悔,总之,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复杂。他不知道,他已经被两个便衣警察盯上了。寻摸半天,无果。他想到了附近的医院,抬头望去,军区附属医院果然就在左前方。他加快脚步朝医院跑。警察悄没声跟在身后。  医院里很嘈杂,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人,他一层层楼寻找,一张张脸辨认。在十四楼的一个拐角处,他蓦然看到了那个老人,她脸上全是泪水,几名亲属正在恨铁不成钢似的数落她。他看到她的眼里写满绝望,这让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他没敢让自己莽撞,装作好奇的样子靠近老人,同时寻找还钱给老人的机会。机会似乎不是很佳,而且他敏感地注意到有两个人紧盯着他。他不敢造次了。  这边儿,急火攻心的亲属失去理智,说出几句难听的话,老人不堪忍受,嚎啕大哭,并且趁人不备意欲跳楼。他脑门上全是汗,脸涨得通红,突然把钱狠命往老人怀里一塞,撒开腿就往楼下跑。走廊里响起尖叫声,伴着更多躁动,警察迅疾跟了下去。警察已揣摩明白八九分,只需得到他的证实,可他不知道真相,他只知道有人要抓他。如果抓到就一切全完了。母亲还躺在医院里,他非但帮不上忙,恐怕还要添乱,后果不堪想象。  他身体素质还可以,迈着长腿,一路狂奔。躲过一辆辆车,闪过一拨拨人。他牵动了太多视线。  大庭广众下,岂能容他轻易逃脱?他最终摔倒在一片绿地上,很重地摔倒。人们齐上阵,仿佛自己就是愤怒的失主,似要把他绳之以法,甚至就地正法,方能解恨一样,各显其能将他摁住。警察适时出现,将他往附近的一辆车上扭送。真正的失主,那位老人的亲属也赶到了,巴掌和拳头一起抡向他,连带着脚踹和声嘶力竭般的质问,被两个警察强行拉开了。他很沮丧,那一瞬间的泪水是不可扼制的。  谜底很快在审讯中揭晓。在和医院通过核实电话后,警察尴尬这样的结局,一直沉默地望着他,半天才想起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其中的一个默默把几张钱塞给他,他没反应过来时,另一人也将一些钱塞给他。  “回医院去!”他们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要求他。他坚持不要这样的安慰,想返还那些钱,其中的一个红了眼圈,大声呵斥他:“让你拿着就拿着!别关键时刻想旁门左道,要活出个男人样儿来!”  蔓延的温情中,他哽咽难语,正待转身离开,几个警察同事纷纷走上来,把一些钱塞给他。他深深鞠躬,逃也似的跑向医院。  安顿好母亲,他心绪难平,到走廊里透气。发现几个人莫名其妙地注视着他,他用手下意识捂住额角的伤口,眼里现出一丝惊悸。那些人似乎更注意他了。随着不明就里的议论,他惊讶地看到,有人在传阅手机微博,微博记录的正是他被抓的经历。照片上的他,满眼惊恐。  他傻傻地站了半刻钟,逃离的念头再次冲上大脑。  《啄木鸟》2015年8期          坐福  文/田洪波        上海姑娘凤月将嫁入马家。这可乐坏了奶奶,和凤月拉呱了几天也没个够,怎么看凤月那张小圆脸也看不够。张罗结婚的当口,奶奶也把心事向凤月说出——她们家是满族人,只大鹏一个孙子辈,村里过去结婚的人家多按满族习俗,这几年虽然不多见了,但自己已老,常想着祖上的规矩,有心把他们的婚事按满族习俗办。  看着紧张盯着自己的奶奶,凤月乐不可支。不待奶奶问话,已把头鸡啄米样点了,开心得奶奶皱纹集在了额头。凤月又很快锁起眉,把嘴噘了起来。奶奶慌忙问咋了,凤月不言,悄皮地用手托起奶奶的手指。奶奶的无名指上戴着枚硕大的戒子,奶奶会意,大方地摘给了凤月。  两人都开心,大鹏却不愿意了,要凤月把戒子还给奶奶,说那是奶奶的心肝宝贝,谁也动不得,凤月用一连串的“知道”堵住大鹏的嘴。自此,婚事加快了筹备,奶奶的小脚前后屋忙着,常像踩在棉花上,没了稳当劲儿。家人劝,我们忙就行了。奶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哪成,这是马家的大事!  晚上,奶奶和凤月躺在西屋炕上说话,奶奶问凤月,和你爸妈沟通了吧?你不会变卦吧?凤月咯咯笑,多好玩呀,他们不反对!奶奶正色说,程序可繁琐着呢。凤月说我不在乎。奶奶开心得用手抚凤月的脸蛋儿。  结婚头天,突然不见了一对新人,急坏了奶奶,唠叨着别是后悔了?找寻半天才见大鹏骑摩托戴凤月回来,问干嘛去了,也不打招呼?凤月笑说我去镇上安排同学住宿了。奶奶问,你们在外面吃过了?凤月点头。奶奶脸上愁云密布,凤月问怎么了,奶奶闪烁其辞。  鞭炮响起,村里很多人来看稀奇。奶奶一脸庄重,在她的主持下,一对新人在天地桌前对祖先牌位跪拜,又拜公婆,夫妻对拜。进入洞房前迈过一个火盆,寓意将来的日子红火。跨过一副马鞍,喻示全家老小平安。凤月不时做着鬼脸。  进入洞房,新娘该坐账了,坐账就是“坐福”。让新娘坐在一个绣有福字的垫子上,寓意坐享幸福。按老辈人说法,谁坐得稳当,福气就会伴随终生。想着当年初嫁马家的场景,奶奶眼里溢满了泪。  凤月将自己的婚纱散开,一束红色玫瑰用双手郑重托在胸前,脸上充满了阳光般的笑意。小孩子们在一旁把花生、大枣、栗子等干果撒在炕上,一对新人喝了交杯酒,又吃了象征家族兴旺、用豆、肉、米做的饭。奶奶不错眼珠地盯着凤月。突然,凤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奶奶捕捉到了,悄声问凤月是不是肚子不舒服?凤月强颜笑脸点头。  奶奶脸黑了,担心什么偏偏就来什么。当年奶奶结婚的头天晚上,和丈夫去瓜地吃了西瓜,结果第二天“坐福”时闹起肚子,想撑到婚礼结束,肚子根本不听话,实在忍不住去了茅房,招来身后骂声一片。婆婆把花生、大枣等东西都掀翻了,从此没有好脸色。没“坐”稳福也似乎真的交上了坏运,儿子两岁时莫名地被马踢死,两个女儿自然灾害时相继饿死。婆婆诅骂奶奶是丧门星。幸好奶奶生了八个子女,才渐渐走出阴霾。  不待奶奶说什么,凤月吩咐她同学几句,就起身跑向卫生间,同时唠叨着肚子不经闹的话,惹起笑声一片。奶奶问凤月吩咐什么,同学笑言,微博直播婚礼呢,她让我别断了。年轻人爆出大声的笑。奶奶不明就里,微什么……博?笑声更加响亮。  凤月回来了,大鹏在身后小心提着裙子。凤月冲大家做鬼脸,说了声抱歉,重新坐稳了,拿起手机连着三个不同角度的自拍。然后自语,一会儿就会有反应。  奶奶云里雾里,还要有反应?年轻人又会意的笑。  凤月搂过奶奶,打开手机,奶奶你看,我的朋友们说,连坐福你都坐不稳当,我要是你婆婆,早把你开了!再看这条,凤月好羡慕你,干脆我们互换得了,保证比你坐得稳当!还有你看,这人说她也要坐……  奶奶醒过腔来,感叹时代不一样了,大家跟着笑出声。凤月趁机抓过奶奶的手,冲着镜头说,大家看准了,这是我送给奶奶的礼物,看你们谁送得起!言罢,将那枚戒子戴回奶奶手上。  奶奶这才发现,戒子上刻了个“福”字,不由捶了凤月一拳,你个疯丫头,就你鬼点子多!凤月搂着奶奶要求照相,大家把镜头纷纷对准他们,奶奶羞涩得像少女一样,脸蛋红扑扑的,居然喊出一声“茄子”,惹起更热闹的笑声。  《天池》2015年8期      畏孽  文/田洪波      战事进展顺利,不消几个时辰,由老虎、狮子、金钱豹、狐狸组成的联军全线溃败,缴械投降。  大获全胜的猪军清点俘虏时吓了一大跳,居然有两千之众!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猪军则只有十头猪,二百分之一的比例,难以想象啊!  十名猪军将士端着刀,提着枪,押解着浩浩荡荡两千余众的联军俘虏往密林深处走,准备就地正法。  狐狸前后左右观察了一阵儿形势,悄悄耳语老虎说,大王,您就这样认输?认死?他们只有区区十头猪,天大笑话,居然要把我们两千之众送进天堂,这样的力量悬殊、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不反抗?就这样束手待毙?您得赶快做决策啊!  老虎撩了一下眼皮,沉默着,继续随大流往前走,走在它身边的豺狗狸猫也沉默着。  狐狸叹口气,又紧撵慢撵跟上狮子。狐狸带着媚笑说,狮王,您看眼下这形势,我们要不要抗争一下?虎王明哲保身,不顾众牲死活,作为二号人物,这时候您该站出来了。对方没有捆绑我们,完全可以腾出手脚,杀它个昏天黑地。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  狮子剜了狐狸一眼问,机会真的很难得,是不是?  狐狸的笑容更加灿烂,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啊!这么说着,狐狸又问身边的豹子和野牛,大家说是不是?  狐狸的话像撞在土墙上,没个回音,大家都暧昧地看狐狸一眼,默默走自己的路。  一向板着面孔的狮子这时笑了,说,要不,你第一个冲上去试试?惹起众牲会意的笑。  狐狸灰心了,气恨得直拍大腿,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每个从它面前走过的联军战士都耷拉着脑袋,狐狸期望与它们中的哪个碰一下眼光,双方会意,从而对它的计策做出响应。可惜没有,大家似乎都很丧气,认准踏上黄泉路是目前唯一可以选择的了。  猪军中最小的乳猪疲乏了,猪军首领下令,原地休息。猪军将士将枪和刀放置一边,或靠树而憩,或席地而卧。  狐狸急速转动着眼珠,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犹豫片刻,它还是挪到老虎身边继续游说,大王,现在抗争的机会更佳!这帮蠢猪,竟让我们把它们圈在中间地带休息,此时不拚,更待何时啊?只要您一声令下,天地乾坤就扭转过来了!  老虎对打扰它休息非常恼怒,龇起牙说,你要再怂恿我挑事儿,小心我敲碎你的脑壳!  猪军首领提刀走过来问怎么回事,老虎义正辞严回答,这家伙怂恿我们造反!众牲在一旁纷纷附和。  猪军首领听罢倒吸一口凉气,一步步逼近狐狸。  狐狸的脸白得没了血色,慢慢后退。它想着,豁出去了,不能让这帮蠢才看轻了自己,就一个鱼跃扑向猪军首领。刀光闪过,一声惨叫,狐狸暴毙了。  稍后,继续走向空旷地带的漫长队伍更加沉默。不消半个时辰,全部被猪军屠杀。  猪军首领望着漫野尸首,噤若寒蝉,连称后怕。  乳猪扭着小脑袋思索半天,喃喃自语,它们都太聪明了。不是我们杀了它们,是它们自己杀死了自己。  《短小说》2015年2期      老牛买房  文/田洪波    老牛晚上请客,就在自家楼下的大排档。熟络的邻居围了一大帮,追问老牛啥喜事这么高兴。老牛自顾得意地喝酒,不一会儿就喝大了舌头,这才告诉大家,他攒够20万元买房子的钱,准备换房子了。  老牛家房子小,当初要的就是小户型,如今孩子都上初中了。老伴的母亲患病,也被接到他们家住,40多平方一下子变得空前紧张起来,让人窖促。岳母几次提出搬走,老牛都给拦下了。老牛含泪说,房子再小,也不差您一个人。街坊邻居没有不夸老牛的。大家都盼着老牛一家早日改天换地。  老牛的舌头越喝越硬,脸上的笑却从没收敛,邀请有空闲的邻居明天一起帮他看房。酒喝得高潮连起,持续到下半夜才散,几个人搀着,硬把老牛架回了家。第二天,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跟在老牛后面去选房。结果高声嚷嚷的众人,很快就鸦雀无声了。大家这才惊觉,压根儿就忘了物价上涨的茬儿,敢情老牛的20万元只够买半间房子的。  几乎转了一整天,半块阳光也没普照到,全市房价大同小异。  自此,老牛蔫了,总是借口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其实是尴尬见邻居。有时下班途中,推着自行车,走着走着路过一处工地,就停下来了,会把目光久久锁定在脚手架上,望到脖子酸。老牛是铆床工人,每次干活力气都下得很大,似与铆床有千古仇恨,过了好长时间才扭过这股劲儿来。  老牛的沉默支撑着他只知埋头拚命干活,不问月晴圆缺。几年时光一蹴而过,老牛的腰变得更弯了。不过欣慰的是终于攒够了40万,又摩拳擦掌要选房子了。  这次老牛带上了老伴。一个轮回下来,老牛的脸青了,买房这时已需60多万元。老牛在售楼中心的外墙角把头低得快抵地了。  老牛一病不起,高烧,说胡话,见人就问,怎么就60万了?钱就这么不经花?老伴掉泪,怎么劝也不好使,也无法说服老牛上医院,折腾了很长时间。  老牛换岗了,换到一个脏累活更多的岗位,工资却是从前的三倍。老牛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一年四季难得换件衣服。老牛还找了个打更的活,喜庆地告诉老伴,多得一份工资,家里也宽敞些,多好!老伴从后面抱着他,把头靠在他背上哭,老牛脸上带着笑说,别哭,咱们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老牛变得细心了,所有房产信息都能划拉到手,家里到处是五花八门的广告,看到电视上的房产信息,一准儿锁定频道不动。有次老伴到他打更的那家单位看他,发现老牛戴着老花眼镜,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琢磨那些广告,嘴里还念念有词。  老牛翻身做主人的信心渐增。一天中午,老牛背着手从老伴面前走过说,记得毛主席他老人家的那句话吧?不打无准备之仗!老伴问他什么意思,老牛笑而不言。  老牛开始跑房产局,跑银行,户口本等一应手续随时带在身上,一跑就是个把月。终于贷款30万元,加上攒的60万元,豪气冲天地又带老伴选房了。不过这次不是撞运气,老牛早挑好了几个地段,只需比较斟酌就可以了。最后选了个70平米的户型,价格80多万元。老牛的粗黑眉毛几乎立起来了——老伴,我看就是它了!  一整天,老牛都像踩着五彩云端。回家和邻居说起,大家都为他高兴,嚷着让他请客,老牛向众人作缉:等房子装修完了,一定请,一定请!  这之后,老牛忙碌起装修的事儿,可还没等拉开架式,老牛却吐血了。到医院一查,肝癌晚期,医院告知已失去治疗价值,让别累着气着,回家静养。老伴儿哭得一塌糊涂,老牛却在脸上牵出一丝笑。哭什么?房子不装修完我死不了。  不顾老伴劝阻,老牛坚持张罗装修。老伴怕他有个什么闪失,每天跟在身后,又要抽空回家照顾母亲。有亲戚看不下眼,就过来帮忙,这才缓了两个人的手脚。两人快马加鞭,房子很快就装修完了。期间,老牛又咳了几次血。  老牛不能下地走路了,有天夜里,硬要老伴推着他到新房处,久久地痴情地仰望。  儿子即将高考,为不影响他学习,老牛坚持不回家住,就呆在打更的单位房里。儿子却突然来看他了,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房子模型,老牛泪水纵横。儿子跪在老牛床前,哽咽着说,您放心好了,房贷我和妈妈慢慢还!老牛无限欣慰地看着儿子,不管这个模型花多少钱做的,让它陪着我吧。活着不能住进新房,死了咱也享受一下……  漆黑的夜里,传来长久的哭声。  载《陕西画报品读》2015年1期      祖宗袋  文/田洪波    刚翻过一道山梁,知青就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他下意识收住脚步,用手擦了擦眼镜,确认那是一头狼。狼的五官和体毛很周正,看不出是否处于饥饿状态。知青的头皮麻起来了,一双瘦腿开始哆嗦,后悔自己一时意气用事要拜什么祖宗袋。  知青是满族人,插队在这四川大凉山中。今天是除夕,但凡辞岁之夜,满族人都要行祭拜先人之礼。先人就是老祖宗,后裔常把他们的遗物用个袋子装着。早前听闻被打成右派的广东人下放到距知青插队的村子三十里的大风坡,知青就有了借拜的念头。他猜测右派私藏的祖宗袋没丢。据传,右派的祖宗袋曾差点被当成“四旧”没收。  不敢轻举妄动,知青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看狼,同时伺机寻找可以抓到手的物件,想着不行的话就来个鱼死网破。他左手上拎着个网兜,装着一饭盒饺子和几块大块饼干,还有两盒午餐肉罐头。狼也耐心十足,偏头不错眼珠地看知青。它坐在那里,远看就像一条普通人家的看门狗。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西下,一抹霞光照进山坳。  对峙到最后,知青挺不住了,率先做出反应。他几乎心疼得把嘴唇都咬破了,拿出午餐肉罐头,小心启封。狼这时站了起来,观察他的举动。知青轻轻把罐头扔向狼,狼抬头看看他,慢慢凑上前去。那罐头有着致命诱惑,狼大快朵颐,很快风卷残云,坐下来继续看向知青。知青又把饼干扔过去,连带着几个饺子,狼快乐地吃起来。吃完再看知青,知青壮着胆子摆了下手。狼似乎嗅出了其中的微妙,稍疑片刻,转身跑进树林里了。  知青一头冷汗,踉踉跄跄,抄近路朝右派所在的大风坡跑,很快大汗淋漓。等他进了大风坡天已经黑了。眼镜掉在地上,半天才找到。  寻到右派住的看山屋,右派惊吓不已,诧异地问,你从哪里来?找谁?  右派早先住牛棚,上级看他也没啥反动倾向,就把无人住的看山屋给了他。平时右派就看山守林,闲时看看书。  知青说明来意,同时拿出那些吃的,让右派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你是听谁胡诌的,我哪儿来的祖宗袋?  知青说,老师,我看过你发表的小说,我不信你是不说实话的人。  右派用手撩了下长发,不言语了,把一双手抄在袖子里,歪坐在炕上,喉结上下滑动。  知青说,我比您年轻,但有些道理我懂,我不会给您带来麻烦。今天是除夕,这附近也没什么人,您拿祖宗袋祭拜不会被发现的。我跑了这么远的路,就是想着咱们都是满族人,祭拜搭个伴儿。再说,不管时代咋变,咱的祖宗不能忘吧?  右派依然不说话,知青把饺子在桌上推了一下,队里包的,我一个也没舍得吃。怎么样,一起过个年?  右派站了起来,看你也是个实称人,行,我信你!一起过年!  两人把饺子热了,右派找出一瓶老酒,以及一些咸菜,吃起了年夜饭。右派说,你只身跑三十多里的路,就为祭拜先宗,今后准能成大事。家里人哪年到的广东?那边还有什么亲人吗?  知青带着醉意说,我祖上本姓佟,辛亥革命后篡权的军阀不是仇视满族旗民吗?为了生存,八旗子弟埋名改姓,佟就改为童年的童了。小时候我见过祖宗袋,如今这物件可是不多见了。我插队两年多了,早听说有你这么个同族人。  两人越聊越投机,看时辰已到,右派晃悠着身子拿出祖宗袋。祖宗袋由黄布缝制,一排线尺长,宽八寸左右。装的是先人从东北老家来粤所带的纪念物或遗物,一般由长房长孙承接和保管。相传过去满族人离开东北老家,按照习俗,要带走一点物件做纪念。原先多用祖宗盒,由于回关内要历经数千里,很不方便,就改用布袋装。知青净过手笑言,看来您在家排行老大。右派微笑点头。  祭拜完毕,知青意犹未尽。两人又聊起右派手头读的书,是苏联一部长篇小说,右派得意地朗读出声。后来右派答应把书借给知青看,期限约定为一个月。知青想连夜回队,右派不答应。你疯了?这么黑的天,路又远,太不安全了!  两人躺在火炕上,兴奋地聊,连谁最后说的话都不记得了,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起,右派早备好了烀好的南瓜,让知青带着上路。知青走出很远了,右派突然问出一句,你还没对象吧?  当年的右派就是我。知青曾是我妹夫,一座北方城市被双规的市长。  载《海燕》2015年2期        忌口  文/田洪波    马营坐在狗肉馆里翻菜单,还没报出几个菜名,胃里就翻江倒海一样难受,知道自己这是条件反射了。最近单位总是有上级领导来检查,用餐基本都是吃狗肉。  胃痉挛让马营的脸变得苍白,他向服务员要了杯白开水。把水喝下许久,马营的脸色才缓过来一点,继续点餐。马营是办公室主任,这样的差事只能由他来做。他所在的这个城市朝鲜人居多,街里到处林立着各色狗肉馆,老百姓早已入乡随俗,吃得惯也见得惯吃狗肉。但凡外来客人,也必然要尝狗肉。马营是满族人,自小就不吃狗肉,长大后曾偷着试过一次,结果胃里反应强烈,把人折腾得瘦了一大圈。自此彻底断了吃狗肉的念想,甚至连吃狗肉的字眼都怕听到,可命运偏偏就让他与狗肉几乎须臾不离。隔三差五陪一次客人倒还可以,难受的是像现在这样扎堆儿来人。  客人对狗肉大快朵颐。席间的马营,只能吃一些其它蔬菜,酒却没少灌。结果下午醉得一塌糊涂,脑袋生疼,还没到下班时间就回家了。第二天更难受,干脆请了假。  让马营没想到的是,同事刘大成居然上门看望他来了。刘大成笑话马营,一顿狗肉就把你吃成这样?马营苦笑,我连一个筷头也没碰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那东西反胃,甭说闻味,有时连看一眼都条件反射地从胃里冒酸水。刘大成说,昨天好像局长不愿意了。马营大惊,问刘大成到底怎么回事,刘大成说可能因为你。局长说,有客人反映你表现得不太热情,虽然酒没少喝,但明显带着虚假。局长可能不知道你不吃狗肉是有原因的。马营叹气,我冤不冤啊?我有忌口,并没妨碍谁啊?怎么这小官当得连忌口都不能和人说了?太让人难受了!刘大成劝慰,找机会你和局长解释一下。  后来的一次聚会上,马营明显喝多。朋友的话题又聊到他的忌口上,马营说我这是从小受教育的结果。说起来事情不大,可满族人基本上都能做到。  马营声情并茂,讲起久远的传说。满族祖先努尔哈赤有一次被明朝总兵李成梁追赶,躲进一丛芦苇荡里,追兵纵火烧了芦苇荡,以为努尔哈赤必死无疑,其实努尔哈赤只是被烟熏倒了,火势要蔓延到他身上时,有一只黄狗来回折反沾水,在努尔哈赤身上打滚,最后累死在他身旁。明兵搜尸时,一群喜鹊又铺天盖地落在努尔哈赤身上,明兵以为喜鹊在叼啄尸体,努尔哈赤已死,于是搬兵回朝。等努尔哈赤醒来时,才明白是黄狗和喜鹊救了他。至此,满族人对狗十分偏爱。不戴狗皮帽子,不吃狗肉,不打喜鹊成为流传下来的习俗。  马营说得激动,听的人却没什么反应。刘大成率先打破沉默,说传说是传说,可惜时过境迁,如今能秉承这一习俗的有几人?就是多年坚持下来,又能怎么样?满族后裔越来越少,基本上被汉化了,也没见谁死抱着习俗不放。人有时需要顺势而为,需要变通才行。  往常,马营非和他争个面红耳赤不可,可这回马营没有,马营的脸看上去更凝重了。马营喝下一杯酒后说,和你们说说我父亲吧。  马营说,小时候,我家隔壁住了一家朝鲜人,隔三差五就吃一回狗肉。有一次父亲帮了他家大忙,为表示感谢,他们请父亲吃饭。他们用狗肉包了饺子,骗父亲说是猪肉。父亲吃了两个,感觉有异,追问那家真相。那家人如实说了,父亲表现得特别惶恐。当时父亲的脸白得吓人,想发作又不好发作,回家之后就在屋里直转圈。后来父亲吐了。母亲问他话也不吱声,只连连唠叨着罪过罪过,半夜时趁家人不备,用刀划开手指,写了一份悔过书。  大家听得愣愣的,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半天,刘大成说,那是啥时候的事了?那样的事也就在那样的年代才能出现。你父亲虽然忠诚,可也有点迂不是?你现在是单位里的第一后备干部,不能在这个小节上让人诟病,犯不上啊!大家点头称是。马营无言。  转天马营又招待一伙客人。马营几乎是迈着铅一样沉重的步伐走向狗肉馆的。门前的狗笼里子关着一条皮毛锃亮的狗。狗看着马营,突然就狂吠起来,一双眼睛死瞪着马营。马营有点眩晕,犹豫要不要进狗肉馆,要不要点餐。七月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居然很快有汗流了出来。  马营低头从狗笼子旁走过,狗的吠声变得大了起来,简直是怒不可恶了。马营的胃又翻江倒海起来,还没迈进屋他就痛苦地靠在墙上。这时他看见了一张脸,那脸不是别人,正是局长。局长怪异地打量着马营,眼睛瞪得铃铛似的,好像有一万个不解。  马营辞职了,消沉很久做起了买卖,有人问他代价是否太大了?马营闭口不言,脸上却泛起难得的一丝笑。  《小说月刊》2014年12期      上三旗  文/田洪波    大画家张子恒画室的木椅坐坏了,准备换套新的。有人给张子恒推荐城西的乔木匠,说乔木匠的产业虽然做得不大,手工也慢,却比较讲究信誉和质量。之前,张子恒从报纸上看过他的报道,二话没说,亲自登门预定。  乔木匠五十开外的年纪,剃着板寸头,头茬泛着丝丝青白,慢条斯理听张子恒讲他的要求。  张子恒的画室三十多平方米,平时常有三五好友造访,喝茶品画聊天。因此,张子恒有意定制六把上好材料的木椅,一款式样讲究的茶桌。乔木匠用铅笔认真记张子恒的话,两道粗黑的眉毛拧着,在一个本子上不断勾划。一应手续办妥,乔木匠让张子恒回家等着量尺寸,言明时间上他会尽量往前排。张子恒这才醒悟,敢情预定家具的人不少,需要按号排队。  张子恒问能否提速?画室没有木椅可坐,好友不便上门交流,时间长了,甚至可能影响他作画的状态。他提了几个建议,乔木匠均摇头,到最后可能觉得张子恒的心态有点儿问题,兀自干笑出声。您安心等着就是了,该急时我自然会急。我们讲究产品的质量和信誉,交货时保证让你满意。张子恒尽管心有不甘,可也没办法,只好离开。  张子恒琢磨,这也可能是有意调他的胃口,似乎不这样,不足以显示自家的活儿好。把这心思说给好友听,好友表示赞同,好友说可能真的这样。俗话不是说得好嘛,无奸不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可以一探他的手艺。但愿奇人有奇处,家具做出来,妙手回春,相得益彰,让你的画室从此增光添色。  谈不上望眼欲穿,时间却似乎过了很久,张子恒才等到有人上门量尺寸。乔木匠带着徒弟,亲自前来。张子恒客气地把两人让进客厅,吩咐家人沏茶,微笑说,你那么忙,区区一个尺寸,打发徒弟来就是了,何必要亲劳大驾?  乔木匠羞赫,哪里谈得上什么大驾呀?我得看看您家壁纸是什么颜色的,用什么样的木料配才合适。  张子恒心里嘀咕,别是又要给自己贴什么标签吧?嘴上应着,又忙着给两人递烟。两人摆手表示不吸。  乔木匠拿着尺,一丝不苟地丈量尺寸,徒弟小心翼翼配合。乔木匠问徒弟一个数字,徒弟答得有些含混,乔木匠的额头上暴起青筋,让徒弟睁大眼睛看仔细了,看清楚了。徒弟的脸涨得通红,欲言又止。张子恒解围,差不多差不多。乔木匠瞪起眼睛,差一点儿也不行!一是一二是二,看准就要叫准,关键时刻不能犯一点儿糊涂!  张子恒佩服乔木匠的认真,和他见缝插针聊起来,才知他是满族人,祖上曾是满族八旗兵中维护王朝凤銮的镶黄守卫,在八旗中属于上三旗。张子恒大为惊讶,是护卫皇子的?乔木匠看一眼张子恒,一看就知您是知书通礼之人。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由皇太极亲自统领,称为“上三旗”。其余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正白旗、镶蓝旗,称为下五旗,由亲王、贝勒和贝子掌管,驻守各地。张子恒问,现在还有家谱吗?乔木匠说,听说老家有,没见过。满族后代,不多了啊……张子恒听罢笑着点头。  乔木匠说起准备采用的木料,以及用此木料的道理,张子恒连连称是。其实他心里还画着魂儿,生意人精明,没准儿是设什么套让人往里钻吧?  尺寸量完,乔木匠意犹未尽,绕着画室踱起步,谈起摆放木椅和茶桌的设想。张子恒暗忖现今这世道,能有如此认真之人,倒也属凤毛麟角了。但愿他有真本事。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等,等到张子恒差不多忘了这件事,乔木匠开车带着徒弟,上门送家具来了。乔木匠脸上喜气洋洋的,额头上不断有汗水流出。两人小心翼翼搬家具,放得也轻,似乎手里擎着的是易碎品,一不小心就会打破了。张子恒唏嘘不已。  乔木匠离远眯眼打量家具,又近距离探巡一番,才满意地在脸上堆起一丝笑。张子恒觉得他未免夸张,计上心来,提出一个把家具和画案对换位置的想法,乔木匠急了,眼睛瞪得很大,千万不可啊!这是最佳摆设了,跟您这画室的品性完全匹配。椅子背靠南北两个方向,茶桌居中,相互映衬,相得益彰。说完看向张子恒,您不会认为我多嘴吧?  张子恒笑乔木匠的紧张,彻底打消了心里的顾虑,满意地端详起家具来。  乔木匠用手一遍遍抚摸着光滑的木头,满眼爱意。那眼光不似看家具,倒像是面对可爱的亲生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张子恒心里温暖,谢谢您的倾心劳作。在我看来,您不是一个普通木匠,可以堪称大师了。  乔木匠朗笑,您太抬举我了,我本就是个普通木匠。不过我们这个行当,讲究恪守木匠之道。虽然这在当今可能是稀缺资源,但我要求自己做到。  张子恒连连点头,拿出多一些的钱给乔木匠,乔木匠坚决不收。张子恒只好把两人送下楼,送出小区很远很远。  回屋面对光亮的家具,想着上三旗的茬儿,张子恒笑出了声。  《东风文艺》2015年1期    庆捷  文/田洪波    终于告捷了,寒地栽桑养蚕项目审批手续一拿到手,赵主任和王助理就架着胡文斋往松雷大厦走。  胡文斋拖垃着鞋,有点儿跟不上他们的步伐,兴奋的红晕依然在瘦刀条脸上荡漾着,问两个部下要把他弄到哪里去。胖胖的赵主任说,上午来省厅时你答应过的,事办成,就把你穿了八年的皮鞋换掉。  个矮的王助理说,堂堂局长,一言九鼎。你脚上这双鞋,甭说我们看不下眼,连警卫都嫌有碍观瞻。你别忘了,这是在省城,不比我们嘉通那疙瘩。  胡文斋站定说,怪不得警卫瞅我那眼光有点特别,敢情是看人下菜碟啊!甭说他了,连主管厅长看我这鞋时都皱眉了。我说今天咋这么顺利,大笔一挥就过了呢?原来还有鞋的功劳啊!言罢大笑。  三人来自嘉通县农业局,项目立项一年有余,省城跑了数十回,还是见不到阳光。胡文斋上次到省城索性就放挺了,在一家小旅馆住下,打起了持久战,终于惊动了陈厅长。把胡文斋邀去一谈,陈厅长激动了,拉着胡文斋的手说,老百姓有你这样的父母官是福份啊!之后一应手续办得快马加鞭。这次再到省城,因为胡文斋鳄鱼嘴一样的鞋,差点儿被警卫拦在门外,办不成事情。  转了几个来回,胡文斋拉两人的衣袖说,这里的东西太贵了!王主任瞪眼,一分钱一分货!别总想买东西就去咱那破百货。告诉你,现在我们俩说了算,让你穿啥就穿啥!  前后试穿了几双鞋,两人商定,买下其中一双三百多元的。胡文斋心疼得直咧嘴,太贵了,我穿这样的鞋咋下乡啊?咋和农民……  两人明确表态,给胡文斋换鞋是全嘉通人的心愿,一会儿他请他们吃饭好了。胡文斋红了眼圈,默默点头,穿鞋走了几步,红着脸努力适应。两人在一旁拍手窃笑。  胡文斋不肯扔掉旧鞋,把它小心包起来,装进了鞋盒里,两人无柰,只得随他。三人找了一圈饭店,最后胡文斋拍板,干脆,我请你们吃自助餐得了。三十八元一位,还大酬宾,肯定能吃饱。三人又戗戗一番,走进一家装潢考究的自助餐馆。  胡文斋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打听,右探问,才算把心放肚里了。  菜肴很丰盛,三人有说有笑夹菜。赵主任和王助理眼放光,夹完奶油泡芙、深海清鱼,又夹生菜番茄沙律、火鸡烩粟子,直咽唾沫。  赵主任突然想起什么,问胡文斋这次来省城,是否去看看他读大学的女儿。胡文斋边夹菜边乐着说,她和同学去云南见习了,说是增加经验。这孩子懂事,勤工俭学,办了个什么网上培训,已能挣一些钱了。上次我来,她特意请我吃了牛排。  真的?孩子真是有出息了,他爹虽然当着局长,可也不常吃牛排吧?赵主任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王助理不忘幽默,此言差矣,我们局长啊,天天摸爬滚打在乡下,和乡亲们混得熟,谁家宰牛杀羊不请吃一顿?红烧、清蒸,不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甭说牛排羊排,就是鸡排也早吃腻了。  胡文斋笑,你小子,嘴上给我留点德。说老实话,我一次牛排也没吃过,当时还埋怨姑娘干嘛花那么贵的钱吃牛排骨?三十多元啊!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牛排不仅有骨头,也有很多肉呢!  两人大笑,笑胡文斋的老土,笑声引来就餐者的侧目,这才惊觉,他们的旁若无人早引得人们皱眉了。三人急忙噤了声。  胡文斋悄声问赵主任,这地方咋净是年轻人啊?夹那么大一盘菜,吃得了吗?赵主任乐了,人家吃不吃得了你管得着吗?真是乡下见识。  胡文斋兀自摇头,又下意识打量餐馆里的人,但见窃窃私语者有,朗声说笑者有,多半吃一点东西,再用手触一下手机屏幕,或把手机举至耳边,和什么人通话。面前大多放着可乐、雪碧什么的饮料,以及咖啡。  三人把食品端至桌上,赵主任和王助理各夹了很多生蚝,唯有胡文斋未夹。赵主任问,胡局,你不爱吃生蚝?  胡文斋惊诧,这东西叫生蚝?咋个吃法呀?没吃过……  王助理瞪圆眼睛,堂堂大局长,怎么会没吃过生蚝?太不真实了吧?  胡文斋脸红了,我没说谎,这东西甭说吃,见也没见过,刚才夹菜时我看到它,心里还想这是什么东西?样子不太好看,不知好不好吃?你们别笑话我,自小农村长大的,哪见过这些稀奇八怪的东西。  两人这才发现,胡文斋的餐盘里夹的是玉米、瓜片什么的,肉食只有肉串和猪耳朵之类。两人把生蚝悉数往胡文斋的餐盘里拨,红了眼圈说,胡局,你尝尝……你今天必须尝尝!  《百花园》2014年11期    传奇  文/田洪波      最初听到这个故事,我是震撼的。  故事的主人公,是我上下班遇见常打招呼的梅姨。  故事就发生在我所住的小区,那天我恰好出差在外。梅姨像往常一样,领着她的流浪狗小虎和流浪猫哎咪拣垃圾。  梅姨已是六十多岁的高龄,不过她身子骨很硬朗。大家私下都说,梅姨的母亲是什么局长。没人考证。我们宁愿相信那不过是以讹传讹。梅姨穿着上和一般人无异,倒是不卑不亢的脾气,区别于任何一个拣垃圾的。  有时,我会把码好的纸盒箱什么的放在门口,然后告诉给梅姨。  无论她在做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常只是淡淡一句谢谢,似乎她从不会对人微笑。然后她会记住这桩事。小区是省级物业小区,住户有上百家,梅姨好像记得清每家的门牌号,她会准确地找到许诺给她的东西。进单元门时,小虎就乖乖等在门口。  梅姨对小虎出奇的好。早先小虎在小区常被人追打,梅姨适时出现,呵其住手。后来,也不知和小区主管求了什么情,反正小虎落下脚了,可以堂而皇之地跟在梅姨身后了。再后来又有了流浪猫哎咪。小虎和哎咪相处得非常融洽,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享。梅姨住在小区外一栋楼的一楼,在楼梯拐角搭了个不算窝的窝,狗猫相偎取暖是谁都看得见的风景。  也许是受主人影响,小虎和哎咪对小区里的猫狗也常不卑不亢。偶尔得到其它猫狗主人的赏赐,小虎和哎咪一定要等到梅姨指令才会做出反应。小虎独眼,哎咪阴阳脸,它们常反衬出其它猫狗的高贵和非凡气质。  出事那天天很热,中午时梅姨身体明显吃不消了。她准备回家休息一会儿,就这工夫,传来哎咪凄惨的叫声。梅姨的眼睛立刻睁圆了。四处撒目,才见是小区一户人家保姆牵的一条哈士奇狗发疯,挣脱保姆手中的链子追击哎咪。  身上见伤的哎咪四处乱窜。  梅姨呵斥哈士奇,气得嘴唇颤抖。可哈士奇正在兴头上。它毫无牵绊,眼睛发蓝,紧追哎咪。实际上,它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哎咪似乎没给它留下什么好印象,因此这次它穷凶极恶,好像誓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小区热闹了。  哎咪窜到了篮球架上,依然惊叫不止。哈士奇杀红了眼,在篮球架下耀威狂吠。  谁也没想到,这时一条狗会横冲而出,像离弦的箭奔向哈士奇。定睛一看,竟然是小虎。哈士奇的身高和块头是小虎的几倍,小虎却无所畏惧,它完全豁出去了。哈士奇明显没有准备,最初几个回合丝毫没有占到便宜,相反倒让小虎结结实实咬了几口。等它反应过来,保姆和梅姨等人也来轰它们了。这样的亏怎么受得了?它重整旗鼓,怒吼着,与小虎掐在了一起。不是哈士奇哀鸣,就是小虎惨叫,一时间杀得个天昏地暗。  聚集看热闹的人很多。大家都惊诧小虎何以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能量,与哈士奇翻腾在一起,且难分高下。梅姨情知小虎会吃亏。她找来一根棍子驱赶哈士奇。哈士奇的男主人这时也出现了,男主人非常不满梅姨的偏向。男主人说你再拉偏架我对你不客气!梅姨似乎没听见,继续驱撵哈士奇。剔着寸头的男主人不客气了,上前推搡梅姨,将梅姨推倒,众人齐声惊叫。  血迹斑斑的小虎又扑向男主人。  哈士奇岂能不管。瞅准一个时机,它狠狠咬住了小虎的脖颈,随着嘶吼,把小虎甩出很远。小虎想爬起来,它上前又狠命撕咬。  小区物业的人出现了。一阵乱糟糟的纠缠后,男主人和保姆领着哈士奇扬长而去,只留下地上喘气的梅姨和小虎,以及惊魂未定的哎咪。半天,梅姨睁开眼睛,挪到小虎身边。小虎已经奄奄一息。  人们唏嘘着,纷纷谴责哈士奇的主人。有人出主意告他们,梅姨坚定地摇头。她抱着小虎,呼唤小虎,伤心欲绝哭出了声。  出乎人们预料的一幕出现了,梅姨抱着小虎,为它做起了人工呼吸。哎咪也赶了过来,围着主人哀鸣。这一幕让人不忍……有人干呕起来,有人惊诧莫明。  奇迹真的发生了,只剩一口气的小虎慢慢缓过了气。它睁眼凄楚地看向主人,然后毅力支撑着它渐渐站了起来。它摇摇晃晃,似树叶几欲飘零。哎咪悲伤地靠向它。人和猫狗一时靠在了一起。有女人掉了眼泪,建议梅姨带狗去医院。梅姨还是摇头,喘了半天,才在人们的帮助下站起来。梅姨抱着小虎艰难地在前面走,哎咪在后慢慢相随。  人们默默目送她们的背影。  事后,我在那天的现场呆了很长时间,我想,我应该上门看看梅姨,作为律师,也许我真的可以帮她做点什么。  《百花园》2014年11期      彩虹当空  文/田洪波      宋长贵的母亲被车撞了,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击得宋长贵脸色青紫。母亲已经70多岁了,身体结实得很,平时爱下楼到公园里走几圈,活动一下筋骨。出事时天正下着不大不小的细雨,宋长贵的母亲要横穿一条马路,不知是出租车车速太快,刹车不及,还是宋长贵的母亲过马路的时机选择不对,猝不及防,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宋长贵的母亲被刮倒在街道上的雨水里。  事情发生是在上午十点多,那时宋长贵正像往常一样,在这座城市的一座立交桥下等活干,身上多多少少被雨浸得湿了。他感觉到冷意,来回小碎步般地活动身体,眼睛却不忘四处撒目,注意是否有要雇人干活的车辆靠近,免得抢不到绝佳机会被甩掉。上午有两个机会给错过了,宋长贵很气恨自己反应慢。不过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体原因,在这个上午,他的该死的痛风病又犯了。他在心里给自己加油要挺住。就是在此时,从外面干活回来的王小虎告诉他,路过医院时看见他母亲被车撞了,也看到宋长贵的妻子在后面跟着,让他赶快过去。宋长贵当时眼睛就红了,泪没流出来,先下意识掏裤兜里的手机看,这才发现花200元买来的手机不知何故关机了。  宋长贵流着泪往医院奔,母亲被撞的镜头似在眼前闪过,让他的心痛楚不堪,同时不堪的还有今天的运气。手机不好使,这早在买之前就心知肚明,可活没揽着一个,又摊上母亲出了车祸这样的事。宋长贵感慨,便宜真是没好货,他现在很担心母亲的状况。如果手机通畅,可能就会是另一种情况了,说不定这时已经住上了院,已经及时采取了挽救措施。在灾祸面前,时间和效率太重要了。说到手机,它的重要性对宋长贵而言不言而喻,它是和家里联系的重要工具。宋长贵租住的房子就在立交桥后身,每天有活就跟家里说一声。中午妻子做好了饭,只要不忙碌,宋长贵通常都会回家去吃。当初买这个手机,就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之所以买部便宜的,是宋长贵的家境实在不怎么好。他原先的家在郊区农村,每年都会在种菜上下力气。可如今,哪个家庭孩子的学习不重要?宋长贵的女儿即将升高中,择校对她的命运而言就很值得研究了。宋长贵和妻子文化程度都不高,他们不想让孩子再走他们的老路。于是举家搬迁到了市里,托人挖景,又把孩子送到一所不错的学校。因为痛风,后期宋长贵基本干不了什么太重的农活,自己又没别的本事,只好到桥下去出力。宋长贵年轻时学过瓦工活,且水平不一般,这时全派上了用场。妻子馒头蒸得好,制作面食很有一套,就在家里蒸面食卖,很快闯出了名声,深受左邻右舍的欢迎。  由于舍不得打车,又走得太急太快,宋长贵的腿肚子抽筋似地痛起来。他丝丝地叹着气,暂时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想让那股痛劲尽早过去。痛风有时很折磨人,来时像剥茧抽丝,去时又似一股风,无影无踪。发作时通常是下半夜,脚踝关节或脚指、手臂、手指关节处疼痛难忍,甚至肿胀发红。有时他不想让妻子看到痛苦,强忍着。妻子反对他出去干活,想让他给她打下手帮蒸馒头。不过宋长贵有自己的心思,就是一份钱要两个人挣,倒不如两个人都去挣,可以拿两份钱。尽管妻子会累点。这方面宋长贵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尽量少吃药。什么嘌呤、丙璜舒,能减则减。有次妻子发现后呵斥他不爱惜身体,宋长贵笑说,丙璜舒吃多了会刺激肝肾脾,我心里作数着呢,我一个大活人,你别老担心好不好?让妻子也没话说。  雨依然下着。只几分钟的路程,宋长贵就赶到了医院,却已被淋成落汤鸡一样。医院里人很嘈杂,每个人的脸上都似有满腹心事。胡乱地在走廓找了两个来回,宋长贵才寻见手上攥着一把单据的妻子。旁边还跟着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宋长贵的心倏地痛了一下。这时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大声哭着从急诊室出来,让宋长贵的心更痛。他认定那个跟着的人就是闯祸的司机,几乎不加思索,就奔过去抓住了对方的脖领子。然后,宋长贵的一个拳头就打过去了,嘴上质疑着,是你干的好事吧?是你干的好事吧?走廓里响起了尖叫声,随着尖叫司机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妻子见状,急忙上前拉住了宋长贵。你先别冲动,妈等着拍CT呢,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宋长贵狠狠瞪司机一眼,他也想就此收手,因为他发现对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他这样暴躁也许会让人笑话。妈呢,妈在哪儿?宋长贵松了手去找母亲,果然看到母亲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只是她的头被简单包扎了下,脸上并不见什么血,细问才知脑袋让保险杠给刮了两下。宋长贵心疼地坐在一边,用手去抚母亲的额头。母亲脸色黑暗,慢慢躲避着儿子的手。宋长贵抬眼问妻子,还有多长时间才能拍上片子?妻子看了一眼CT室,说排着呢,就快到妈这儿了。宋长贵要过妻子手中的单据,认真看了一会儿。他后来站到那位司机面前,问过司机的姓名,紧锁着眉头说,你要一直跟着看病,我也不是随便讹什么人的人,但如果我妈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饶你!司机叫孙辉,听宋长贵这么说就哭起来了。他的眼泪很汹涌,一看就是没长大的孩子。更主要的,他穿衣基本不怎么讲究,不用打听,宋长贵也判断出他可能和自己一样来自农村,这就不难理解他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了。宋长贵心软了,他说我说过了,不会随便讹你什么,我妈要是没什么大碍更好。孙辉无辜的神情一直挥之不去,还是没什么话。这时他的姐姐和姐夫也赶到了,还没等孙辉把事情复述完整,他姐姐和姐夫就都哭了。姐姐似乎更激动,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啊?  孙辉姐姐这么一嚷,走廊里就有很多人围过来,探究她为什么这样伤心。孙辉姐姐不感冒这些,她只顾说自己的。她埋怨孙辉病没好利索,就冲动地出车拉活,这么急三火四,不出事才怪。她像是解释给自己也解释给大家听。她说,孙辉一家人本是郊区农村的,到城里谋生路,靠开出租车挣几个钱糊口,前一阵儿他妻子刚生育,孙辉又摊上胃出血。孙辉是一家之主,他就急着挣钱维持这个家。围观的许多人表示同情,宋长贵发现母亲也在认真倾听,他的脸色不由也缓和了。孙辉姐姐说到动情处,恨铁不成钢似地把拳头砸在了孙辉身上。孙辉姐姐认为他呈能,她介绍说他才23岁,懂什么轻重缓急啊,这么小的孩子,城市里的都在家啃父母,他却要扛起家庭重担。宋长贵听着心情又沉重起来。如果母亲的伤情不碍事,倒还好说,不然这么一个经济状况的家庭,怎么索赔啊!  宋长贵想到自己的境遇和他们差不多,心里已经原谅孙辉的莽撞了。他主动和孙辉搭话。从孙辉断断续续的抽泣中,宋长贵慢慢了解到,这起车祸的责任其实并不全在孙辉身上,当时路滑,母亲过马路时嘹望不够,该过时又犹豫不决。宋长贵彻底心软了,不过他还不能表态,一切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结果出来了,母亲是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一周。孙辉姐姐说,只要没有大事就好,我们来办住院手续。宋长贵发现孙辉把头低得更低了。孙辉姐姐打开身上的背包,从里面拿钱,孙辉姐夫在一边帮忙。宋长贵把头扭过去了。他完全是下意识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尴尬被孙辉姐姐两口子看到。孙辉姐姐到窗口交钱,等到窗口里的人报出5000元的数字时,宋长贵发现孙辉姐姐犹豫了一下,老公在她身后悄悄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没好气地用手回打一下。宋长贵不能不走过去了,说,住院押金你们先垫着,我妈只是住院观察,医药费不会太贵,如果她没什么大碍出院,这笔费用咱们再核计,不能全让你们花的。孙辉姐姐强笑说,祸是我们家人闯的,当然要由我们先担着了。  随后,孙辉看到被搀扶出来的李母,含泪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大娘!宋长贵的母亲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宋长贵在一边嚅动一下嘴想说点什么,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母亲住院的房间在医院后院6楼,巧合的是电梯坏了,一块检修牌子冷冰冰地矗在那里。有人提议背李母上楼,孙辉走上前说让我来吧。孙辉的眼里一直有眼泪,他似乎还没从车祸的情境中走出来。可宋长贵的母亲拒绝让他背,甚至还狠狠瞪他一眼。宋长贵说还是让我来吧。母亲见儿子要背,问他,你的腿行吗?宋长贵笑笑说,没事,咱们慢点上楼,累了就休息一会行不?母亲还真听从儿子的话,点点头,顺从地在趴在儿子背上。众人在后边小心地跟着。刚上到一楼,母亲就和宋长贵说,我现在就是感觉脑袋疼得厉害,身子骨不是没什么事吗?我看这院住不住都行,回家养养就好了。我是说,一次性给个赔偿就行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宋长贵喘了口气说,医生让住院是为了观察,怕你有脑震荡后遗症。真有后遗症就比较复杂了。这个院您必须住,不然有事出来是谁的责任?大家也跟着劝,母亲不吱声了。母亲这时回头看了一眼孙辉,孙辉默默在身后跟着,不时用手抹下眼泪。母亲没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叹了口气。  众人给宋长贵母亲找好床位,又前后忙着领取住院用品。  宋长贵母亲住的是两人一间的病房,老太太似乎有莫名的兴奋,不时要和对床胖胖的病友聊上几句。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宋长贵悄悄拉过孙辉姐姐说,咱们商量一下费用问题吧,怎么说这都是绕不过去的。几个人就在走廊里商量起钱的事。孙辉依然一言不发,只低着头。孙辉姐姐问宋长贵家的意见。宋长贵说,责任问题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我看不如先这样,住院费用你们先垫着,等老太太好点了,头脑清醒了,咱们再商量怎么平摊费用。孙辉姐姐说,你的意思是责任全在我们这边?宋长贵解释,我没这么说。现在是情况特殊。那你看看还有什么好办法?孙辉姐姐去瞅弟弟,把嘴唇咬了咬,说,好吧,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宋长贵很满意,他以为这种私下解决问题的方式最好,可还没等他再表态,孙辉姐姐突然上去又给了孙辉一个巴掌。孙辉的眼泪再次汹涌,不过他默默承受着姐姐的责备。不想,孙辉姐姐越发激动起来,把先前数落过的话又搬了出来,看得出她还没缓过劲来。孙辉姐夫去劝,她反过来又和丈夫急眼,一时间,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本质阶段。宋长贵说,妹子,看来你认为自己这笔钱花得冤枉。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费用问题最后好商量,咱们可以平摊,这都是暂时的。毕竟责任一时半会儿谁也理不清。孙辉姐姐刹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看上去很疲惫也很伤心,使得又有人围观上来了。宋长贵心里也来了气,这是干嘛呀?挺大的一个人,说好的话咋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有这么办事的吗?咱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边商量好,那边就可以随意食言。还有就是,怎么大家都这么爱看热闹啊?似乎有事越热闹越好,是不是当下的人们都太无聊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啊?真是!宋长贵扫视一眼围观的人,沉口气说,看什么看?惹得旁边几个人不满,嘟嘟嚷嚷陆续无趣地散去了。宋长贵这才又对着孙辉姐姐。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还是报案?先把车祸的责任划清,然后再来商量费用问题?我听你们的。我们家不是随便讹什么人的人家,这点你们尽管放心,谁也不会指望一场车祸发什么横财。宋长贵说完,用眼睛去看孙辉姐夫。他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一家之主,这会儿就应该站出来说句顶用的话。  孙辉姐夫看上去很老实的一个人,他知道宋长贵的意思。于是,他悄悄把老婆叫到一边商量了几句。他让老婆再次明白,如果报案,相关费用听人说在3000元以上,假设责任真的归于小辉,那这笔钱就是他们家的一笔额外费用。倒不如把钱用在病人身上,因为毕竟只是住院观察,而且看情况老太太不会有什么大碍。孙辉姐姐哭哭啼啼的,说3000元的数目不是小数目,我也不想花出冤枉。可我们也得小心才行,有些人家乍看上去很好说话,可随着住院时间的延长,会变脸的。像这种情况,说无底洞也不为过。到那时怎么办?不是还要往里添钱吗?那他们这个家不是彻底给毁了?这样说过,孙辉姐姐好像看到了家庭的未来前景,不由更加伤心。好说歹说,最后总算被说服了。  宋长贵记着孙辉的眼泪,在心里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他们家最后实在困难,实在让他难以落忍,那么,他手头上还有一个6000多块钱的存折,原是准备留着有个急用什么的。那就索性算他们躲不过命运这一劫,自己来支付医药费罢了。他们不会死缠烂打,那不是他们家为人立世的风格。虽然文化不是很高,但这点品质还是具备的。宋长贵也确实看出对方家庭经济的窘迫,考虑过自己是否做得欠妥当,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说,这没办法,一切都是暂时的。他们自己也不富裕,况且谁也不愿摊上这样的事,事情发生了,只能看情况再作决定。  母亲就这样在医院住了下来。  孙辉和他的姐姐再来医院看望母亲时,宋长贵发现孙辉的脸苍白得要命,单薄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屁股那儿几乎看不到什么肉了。宋长贵在心里说,这孩子也太营养不良了,就这身子骨还能撑起一个家?宋长贵甚至想到孙辉在床上的情景,想着他的细胳膊细腿,如何才能行使丈夫的功能,如果才能让妻子享受到夫妻之欢。可随后他骂自己,心里未免太龌龊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两人拎来了一些水果。孙辉姐姐说那是他们家自产的,到了这个秋天可能会卖上两钱,到那时情况就会好多了。  也不知怎么,宋长贵想到了自己。  孙辉的话还是很少,头也始终不愿意抬起来。他好像还没从那个情境中走出来,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有时孙辉姐姐和宋长贵母亲对话,求证似地问到他,他才如梦惊醒般地抬起头来。  宋长贵虽然同情他,也只能叹气给自己。现在,他只能盼着母亲的病快些好,既不耽误他继续到桥下等活,也等于尽快解脱了孙辉一家人,不然这样的日子谁也不愿过。  宋长贵的母亲是反对儿子天天陪着她的。老太太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日子,众人众星捧月一般,到了指定时辰,该温柔地静点就静点,该香喷喷地吃上一两口就吃上一两口,更有那吃也吃不完的各种水果,当然,还有对床会唠闲嗑的大妹子。大妹子的老儿子是市里有名的记者,为一家企业私自排放污水,约上几个人悄悄调查了一段时间,准备在报纸上予以暴光。不想对方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在一个晚上,悄悄派人跟踪到他们家。那天晚上家里只有大妹子一个人在家,老儿子被人从身后扑倒的时候,大妹子正端着饭碗从厨房出来,吓得饭碗全掉地上了。老儿子和对方的几个人滚在一起,大妹子不知所措。后来对方拿出了尺把长的刀,大妹子才惊醒了。她说自己当时像一头发怒的母狮,紧紧护着老儿子的身体。结果,有五六刀就砍在了大妹子身上,她根本顾不得痛,拼尽全力让老儿子脱身报案。等到老儿子带了人来,她已经昏过去了。宋长贵的母亲感叹世风日下,说如今这时代好人难做。本来大妹子家庭条件挺好的,根本不缺什么吃喝,宋长贵的母亲却常把一些好吃的东西分些给她。大妹子是懂得回报的人,也时常回赠宋长贵母亲一些东西,两人越处越近,好得像姐妹俩似的。起始,宋长贵的母亲还不时催促宋长贵该干嘛干嘛,这里不用他陪,后来就经常忘记宋长贵的存在了,倒是眼里只有大妹子了。  不过,宋长贵也发现母亲有时似有什么心事,总是说笑着突然就止住了,却又什么也不说,呆想一会儿才能回过神来。宋长贵不怕母亲有心事,他怕的是她有什么后遗症。  有那么几天吧,在母亲的催促下,宋长贵又回到桥下等活。他的心情今非昔比,原因不仅在于母亲的病,曾和他一起等活的王小虎也摊了桩倒霉事。那天王小虎像平时一样等雇主,对面走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对方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提着水壶,冲着王小虎就过来了。王小虎不知所以。可是,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在那儿挡着吧,王小虎心里盘算着我让让你。然而对方却径直踩在了他的脚上。王小虎当时脚上一酸痛,下意识喊出声。那男人似乎一愣怔,说了声不好意思。王小虎闻到一股扑面的酒气,想着不碍事也就算了。不想接下来男人根本没动,踩他的那只脚继续停留在那儿。王小虎诧异了,终于质问出声,你干嘛踩我的脚?那男人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谁让你……他妈地挡我的路了?!这么说着,又是一脚重重地踩下去。王小虎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这时等活的人都围了上来。有几个血气方刚的,干脆抓住那男人的脖领子,要把对方扭送到派出所。那男人见阵势不妙,趁众人不备,瞅准机会一溜小跑,连自行车和水壶都不要了。大家追不上,只能眼巴巴看着那男人溜之大吉,一边忙着报案,一边紧急把王小虎送到医院。结果一检查,王小虎大脚趾骨折,医药费用大约需要5000多元。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宋长贵找到王小虎的家,心里更加酸涩。王小虎的家也就40平方米,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甚至有一股难闻的霉味。妻子在家糊纸盒,小脸瘐得刀条型,明显营养不良。两口子多年前一起从一家工厂下岗,日子再没好过。他们同样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女儿。家庭花销肯定捉襟见肘,不然王小虎不会去桥下出苦力,不会烟瘾很大的他舍不得买烟抽,不会平时连碗方便面都不舍得买来吃。宋长贵想着自己几乎与他同病相怜,却只有叹气的份。临走时宋长贵给王小虎留了500元钱。王小虎怎么也不肯收。宋长贵说,你先把病治好了再说。实在不行,就算我暂时借给你的,日后手头宽裕了你再还我。回到桥下,宋长贵的心情可说是一团糟。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宋长贵感叹造物主弄人,对眼前的世界似乎失望到了极点。  母亲住院,真的适应了慢节奏的生活。她不仅和对床的大妹子相处得好,还和周边几个病房的人熟络起来。有时老婆给她带去面食,她会只吃一点,然后炫耀般拿给其他人吃。几天下来,宋长贵已经不用天天跑医院了,大家会帮着照顾母亲。  宋长贵很宽心,这种宽心一方面缘于母亲的好心情,另一方面也缘于母亲的病恢复得很快。她下地走路基本不成问题,头也不晕了。  宋长贵想着这桩事也许很快就可以划个句号了。不过,宋长贵也时常发现母亲脸上总显现出心事,他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在早,母亲是很心疼他的。特别是他得痛风那会儿。他是他们家乃至母亲的顶梁柱。宋长贵当然知道,他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他的身体就是这两个家的晴雨表,他好一切就都好。他也期望自己的病能够根治,特别是经济方面能翻身。宋长贵孝心一片,他希望给母亲过上好日子,更希望自己能够减轻老婆的负担。  那天下着大雨,宋长贵和老婆在病房里陪母亲唠着闲嗑,孙辉和他的姐夫又来探视了。孙辉姐夫带来了1000元药费,说这么长时间,也该续些费用了。点钱时,宋长贵发现都是些带有泥土的零钞,脸上就有复杂的神色掠过,后来就干脆不清点了。  听孙辉姐夫介绍,孙辉的车是从朋友手里过户来的,现在还欠着对方两万块钱。  宋长贵母亲听着,嘴唇动了动,莫名地抹起了眼泪。  宋长贵惊诧成分,趁老婆送他们出门的间隙,悄声问母亲怎么了。母亲深意地看儿子一眼,却无话说。  到吃过午饭,母亲叫过宋长贵,犹豫半晌说,孩子,妈想好了,咱不能再为难他们了。说着母亲流起眼泪。其实,那天妈……是故意往那辆车上撞的。妈想啊,你这病和你这个家需要钱啊,妈都一把老骨头了,怎么着也可以给你对付些啊……虽然这样做有风险,可妈不在乎。  宋长贵的心“轰”地震了一下,半天都没说出话,不知是该埋怨母亲的糊涂,还是可怜孙辉一家人。那时,他的心里反复说着一句话,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啊!什么时候,生活才能尽如人意呢?  黄昏时,天下起了大雨,孙辉却陪姐姐又来医院了。宋长贵把孙辉叫到一边,说有事要和他商量,把他带到医院楼下的一家小饭馆里。孙辉云里雾里,只定睛看着宋长贵。宋长贵点了一桌子的菜。然后他又叫了瓶白酒,给孙辉倒满了杯。孙辉说,我不太能喝酒。宋长贵笑问,喝醉过吗?孙辉稚嫩地摇摇头,结婚那天喝过一点,难受了一下午。宋长贵拍了拍孙辉的肩膀,说,是男人都得有醉酒的经历,不然就白来世上一回了。今天,我们一醉方休!孙辉还是不明就里,宋长贵举起杯,来,我们边喝边聊。两人推杯换盏,还算喝得尽兴。后来,宋长贵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说,天意!孙辉脸喝得涨红,问天意是什么意思?宋长贵没回答他,转头望向窗外。窗外,一条绚丽的彩虹挂在当空。宋长贵大着舌头问孙辉,你有多长时间没见过……彩虹了?孙辉苦笑说自己记不得了。宋长贵笑笑说,大雨之后必有彩虹,来,干了这杯!  《雪花》2014年3期    遇见  文/田洪波    妻子的红杏出墙像一枚炸弹击中了他。原本绚丽的天迷蒙混沌起来,走在街上,看每个人的笑脸都是那么虚伪,都似掩藏着龌龊和不可告人的秘密。  让他崩溃的是,那个男人的形象非常猥琐,甚至可以说丑陋,根本不可与风流倜傥的他相提并论。结婚多年来,他一心一意呵护她,从没对其他女人有过非份之想。就是说,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有先诀条件出轨的该是他而不是她。他诧异这个世界何以变得这么疯狂,那些海誓山盟就像纸糊的童话小屋,仅在很小的风力下就轰然坍塌了。  他需要平衡,一种难以言说的内心宽慰。这个想法越来越坚定。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走进一家酒吧的。钢琴声似有若无,各色灯具摇曳辉映,氤氲着一种说不清的暧昧。他失魂落魄地走到吧台前,用手指点了一种酒。服务生微笑示意明白,不消片刻就把酒调好递给了他。他有心没肺地打量了一圈酒吧,结果与右侧桌角一双含笑狐媚的目光不期相遇。他握杯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  无法和人言说,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进酒吧。他对这里一窍不通,他所获得的常识都是从电视上看来的。因此他不敢造次,急忙避开那双目光,若有所思呷起手中的酒。  他很快喝光了一杯,又要了第二杯,坐在离他不远处角落的女子很安静,不知余下的时间里都在做什么。他很好奇,想窥探一下,又怕自己惊扰了她。他回味那双眼睛,承认那是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任何男人都会缴械投降的。  妻子和那个狗男人的形象在眼前晃动,他感觉到一丝心痛。他要了第三杯酒,眼睛迷蒙了。下意识扭了下头,发现女人依然火辣辣地盯着他,他的心不由怦怦跳了起来。  他意识到可能真的会有一次艳遇。他需要这样的逢场作戏。这是上天赐予的机会。  他含笑端杯坐到了她面前,同时问了句你好。女人三十多岁,一袭笔挺的白色女式西装,显得干练,让他想到她可能是个白领。女人只是微笑点头,并不答话。他心里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想了一想,悄悄伸出两个手指头,冲她轻轻晃了晃。他认为自己明确地把信息传递给了对方——两千元。这是他能给她的报酬。这完全是你情我愿的游戏。虽然钱不能代表什么,但总要有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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