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着看书的危害时心脏突然快速跳了两下,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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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年前,自己突然觉得心脏跳的很快,坐着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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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描述:
大约半年前,自己突然觉得心脏跳的很快,坐着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就因为这个所以注意力都不是很集中.大约4月份的时候去做了检查,化验了甲亢,但不是甲亢.现在感觉病情加重了,每天不仅觉得心脏在跳,而且有时候会觉得心烦,心悸,但情绪又低落,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只有睡觉的时候是舒服的,醒了以后就觉得烦,现在对生活都失去信心了.还有一个症状就是坐着的时候,会有东西压的时候就感觉压着的地方,总是在跳动!很烦恼的.望得到回复!有医生说是心脏神经功能症,那要怎么治疗呢?本人女 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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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常做一下扩胸锻炼,有好处 ,还有最好找个正儿八经的推拿一声推拿一下你的颈椎和胸椎,你的毛病就出在哪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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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你后背是不是不舒服?喜欢半躺着看书之类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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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没有后背不舒服,倒是喜欢半躺着看书或看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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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出现胸闷,心跳加速情况,有时头一阵阵的晕眩,这是怎么了?
匿名用户&&&&
| &&&&浏览9499次 &&&&| &&&&提问时间: 10:43:08 &&&&|&&&& 回答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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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出现胸闷,心跳加速情况,有时头一阵阵的晕眩,这是怎么了?
想得到怎样的帮助:这该怎么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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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从你说的情况来看,这个考虑是有低血糖的可能。你可以到医院做一下血压血糖,血脂方面的检测。
指导意见:
如果存在低血糖的话,需要及时补充一些糖分,就能改善目前的症状。平时注意饮食规律,避免暴饮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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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你的描述,这种情况要考虑颈椎病,脑血管供血不足,心脏供血不足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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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当休息,不要进行剧烈活动,最好去医院做颈椎,脑部ct,心电图检查,对症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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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做了两枚支架手术,回家心脏会加速跳动怎么回事
匿名用户&&&&
| &&&&浏览2674次 &&&&| &&&&提问时间: 08:47:12 &&&&|&&&& 回答数量:
病情描述:
我爸60周岁了,刚做了两枚支架手术,回家后没几天,老是白天里,心脏偶尔会加速跳那么几下,同时还出现了胸脯憋涨的感觉,请问大夫这是手术没做好还是另有其他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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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由于是刚做完的情况,有可能是因为兴奋的原因导致的,或者是因为心脏的问题导致的,具体的最好还是进一步的检查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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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是不需要过于担心的,应该持续的观察看一下情况,如果是一直的持续这个问题,在根据个人的实际情况进行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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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钗》长篇版(二)
埋尸队队员把两个中国伤兵送进教堂的第二天,英格曼神父就去了安全区。安全区每天被日本兵搜查若干次,青壮年男性百姓都被当隐藏的中国军人拉走了。安全区的几个领导东奔西扑地营救,结果是一次次徒劳。被抓住的青壮年若有一点抗拒,当场就被枪毙。于是他把请求安全区接收那几个中国伤病员的话吞咽了。他只是悄悄地把正在给排成长龙的病号看诊的威尔逊医生拉到一边,问他能不能抽一小时到教堂做个手术。什么样的手术?腹部被刺刀扎穿了&&英格曼刚说一句,罗宾逊医生紧张地问他,不会是中国战俘吧?英格曼问他怎么知道的。医生告诉他,埋尸队队员里出了败类,把其他队员营救中国战俘的事叛卖给日本人了。日本人一清早就活埋了好几十个埋尸队队员。从此处理战俘尸体都要在日本兵的监视下进行。罗宾逊医生忠告神父,假如教堂真的收留了逃过死劫的中国战俘,一定要马上送他们走。英格曼神父从安全区回来,来到地下仓库。那个临时居处还算有体统,图书馆的一块旧窗帘把空间分为两半,男人占一个小角落,剩下的区域归女人。英格曼神父从来没闻过比那间地下仓库更复杂浑浊的气味;陈年累代的粮食、腌品、奶酪、红酒&&它们作为物质的存在已消失,但它们非物质的存在却存留下来,不止存留下来,而是活着;气味们继续发酵,丰富,生长得肥厚浓浑,几十年来这气味的生命繁衍生殖变异,成了个气味王国,任何入侵者都会受到它的凶猛抵抗。英格曼神父从出入口顺着梯子下来时,几乎被气味爆炸炸昏。这个气味王国现在更加丰富,十几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体臭,两大桶排泄物,加上香水、香脂、梳头油、铅粉、烟草&&英格曼神父很快觉得,不仅是他的鼻子受不了,连他的眼睛都受不了了,气味太强烈了,他灰色的眼球感觉到它的辛辣,汪起眼泪。那个时候他已知道,姓戴的军官伤势也不轻,胁骨被子弹打断了,伤口一直有血渗出。重伤号叫王浦生,才十五岁。见英格曼神父进到地下仓库,小兵躺在那里把右手举到太阳穴,行了个军礼。一看就知道男孩既想讨好他,又畏惧他,生怕他无情地撼卫教堂中立,把他们驱逐出去。英格曼神父突然改变了嘴里的话。他来时口中排好的第一个句子是:&非常抱歉,我们不能够把你们留在这里养伤。&这时他对着敬礼的王浦生一笑,嘴唇启开,话变成了:&好些了吗?&他知道这就非常难了。假如预先放在舌头尖上的话都会突然改变,他更没法临时调度其他辞客语言。他想说服伤兵们离开教堂,去乡下或山里躲起来。他们可以趁夜晚溜出教堂,粮食和药品他可以给他们备足。而一见王浦生缠满绷带的面孔,整理编辑得极其严谨的说辞刹那间便自己蜕变,变成以下的话:&本教堂可以再收留诸位几天。不过,作为普通难民在此避难,少校先生必须放弃武器。&伤员们沉默了,慢慢都把眼睛移向戴涛。戴涛说:&请允许我留下那个手榴弹。&英格曼神父素来的威严又出现了:&本堂只接纳手无寸铁的平民。&戴涛说:&这颗手榴弹不是为了进攻,也不是为了防御。&他看了所有人一眼。英格曼神父当然明白这颗手榴弹的用途。他们中的两个人做过俘虏,经过了行刑。用那颗手榴弹,结局可以明快甚至可以辉煌。对战败了的军人来说,没有比那种永恒的撤退更体面更尊严了。走运的话,还可以拖个把敌人垫背。戴少校头一次被神父缴械后,偷偷留下了一颗小型手雷。这颗德国制造的小手雷作为他最后的家当被偷偷藏下来,带进了地下仓库。几个女人偷偷向那时还活着的阿顾检举了这颗手雷,因为她们跟一颗进口高级炸弹住在一个空间睡不着觉。阿顾又把这颗手雷检举给了英格曼。&假如你藏着炸弹,就不是手无寸铁的难民了。&神父说。叫李全有的上士说:&少校,就听神父的吧。&戴涛冷冷地对李全有说:&让东洋鬼子缴了械,还不够?&英格曼明白他没说出的话更刺耳&&现在还要让西洋鬼子缴械?戴涛对李全有和王浦生说:&现在你们是我的下级,我是你们的长官,你们只有服从我的本分。&此刻叫赵玉墨的女人从帘子那边走进来,温情地看着每个男人,似乎她是一个大家庭的年轻主妇,希望能调停正闹不和的男人们。英格曼神父记得自己当时对那女人微微一点头,刹那间忘了她低贱的身份。他感觉由于那个女人的出现,男人们的氛围变了,一股由对立而生的张力消减下去。其实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动,带一点女人不讲原则的微笑,惋惜地看着男人们:和和气气的多好,什么值得你们扯破脸?英格曼还记得自己当时说,如果手榴弹拉响,日本人指控教堂庇护中国军人,教堂收留难民的无辜慈善之举,将会变成谎言。最重要的是,激怒了占领军,他们会夷平教堂,包括它荫庇下的十六个少女。她们是战争中最柔弱的生命,一旦成为牺牲品,将是最不堪设想的牺牲品。然后,他告诉他们从安全区回来的路上目睹了什么。当时法比开车从小巷绕路回教堂,碰见几十个日本兵围在一个门廊下,正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的衣服。他叫法比马上停车。他摇下车窗,探出他穿教袍的上半身,用英文大声叫喊:&停止!看在上帝的分上!&&&日本兵就把他们两个眼证给灭除了。他平铺直叙地把事件讲完又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们这个令人不悦的事情,但我想让你们明白,我们&&希望也有你们,所做的一切,都以不危及女学生们的安全为准则,收留你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危及了她们,更何况你们还藏有武器。&戴涛和另外两个军人都沉默了。他当时陪着他们沉默一会儿,让他的话在他们的脑子里渗一渗,才离开了地下。当天下午,戴涛把那颗手雷交给了他。就是那时,他和年轻的中国少校交谈了上海撤退和南京失守的事。奇怪得很,叫戴涛的陌生军人恰是在英格曼最渴望交谈时出现的。那半小时的谈话,双方情绪兴致那么对接,非常罕见。此刻英格曼裹紧鹅绒起居袍,打算回自己居处睡觉。他端着蜡盏沿着楼梯下到大厅,却听见门铃在响。他立刻回到楼梯上,撩起黑窗帘,打开朝院子的窗户。法比已经赶到门口,正在和门外的不速之客对话。说是对话,外面的人只用门铃来应答法比的问话:&请问有什么事吗?&&这里是美国教堂!&&没有粮食、燃料!&&&法比每发一句话,门铃的应答就更增添一些恼怒和不耐烦,有时法比短短的句子还没结束,就被打断,几乎就是在用门铃跟法比骂架。英格曼飞快地下楼,穿过院子,拉上圣经工场的门,又检查了一下撞锁是否锁严实了。他突然意识到,上锁反而不安全,入侵者总是认为值得锁的地方都藏有宝贝,必然会强行进入,这样反而给阁楼上藏身的女孩们增添危险。他掏出挂在皮带上的一串钥匙,哆嗦着手把一把把钥匙试着往匙孔里插。最终把门打开,摸黑进去,对着天花板说:&孩子们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不准出声,不准下来!&他知道女孩们听见了,转身朝厨房跑过去。&日本人来了,不准出声,一切由我和法比对付!&他听见某个女人说了半句话,想打听什么,又马上静下来,不是被捂住嘴,就是被轻声喝住了。英格曼神父在去大门口的路上想好了自己的姿态,语调。在离大门口五步远的地方站住,深呼吸一下,对仍在徒劳喊话的法比说:&打开门。&法比回头看一眼英格曼神父,被神父从容淡定的声音和步态镇住。神父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要亲自看看,在他的感召力面前,有没有不被征服的心灵,有没有不回归的人性。因此当大门打开,迎着入侵者的走来的是一个白须白发、仙风道骨的老者,他宽恕一切孩子,各种肤色的、各种品格的,无辜的或罪恶的。日本兵在按门铃集聚起来的怒气,似乎被英格曼神父接受一切的微笑释放了出去。&我们饿!&带头的日本下等军官用滑稽的英文说道。&我们也饿。&英格曼说。以怜惜普天下所有的喊饿的生命的那种泛意关怀:&并且干渴。&他补充道。&我们要进去。&下等日军军官说。&对不起,这是美国教堂。阁下应该把它当美国国土对待。&英格曼坚决不收起笑容。&美国大使馆我们都进。&英格曼听说了,位居安全区最安全地带的美国大使馆常有日本兵强行造访,能偷就偷,能抢就抢,把撤回美国的外交官和美侨的汽车都拉走了。看来远离市中心的这座古老教堂倒比安全区安全。&我们进去自己找饭!&下等军官大起喉咙。他后面七八个日本兵似乎听到了冲锋号,一起拥动,挤进了大门。神父知道一旦事情闹到这程度,只能听天由命。法比对神父说:&打开门就完了!&神父说:&南京的城墙都没挡住他们。再说我们的墙连女人都翻得进来。&法比和英格曼神父紧跟日本兵后面,进了教堂主楼。没有灯也没有点蜡烛,凝固在大厅里的寒冷比外面更甚。日本兵在大厅门口迟疑一会儿,下等军官的手电筒光圈照了照布道台上的圣者受难塑像,又照了照高深莫测的顶部,退了回去,似乎怕中了埋伏。英格曼神父小声对法比说:&一旦他们搜查圣经工场,我们就要设法声东击西,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法比小声说:&怎么声东击西?&神父沉吟着。这种关键时刻无非是牺牲次等重要的东西来保住最重要的。&去叫乔治发动汽车。&法比领会了神父的意思。日本兵抢到一辆汽车,就可以在上级那里领赏,也可以用它跟汉奸换吃的和易带的值钱物,比如金银珠宝。占城四五天,日军里已开始黑市交易。日本兵刚推开圣经工场的门,就听见教堂院子某个角落传来汽车引擎声响。一听就是上了年头的引擎,连咳带喘,一直发动不起来。他们循着老汽车的哮喘声,跟着手电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车库,也找到了正躺在车肚皮下&修车&的陈乔治。日本兵踢了踢陈乔治的脑袋。陈乔治赶紧用英文说:&谁呀?修车呢!&陈乔治的英文比日本军官的还难懂。英格曼此刻说:&乔治,请出来吧。&法比刚才已把陈乔治导演过一遍,台词都为他编好了,全是英文台词。现在从老福特肚皮下慢慢爬起的陈乔治把角色台词全忘了,满脸黑油泥都盖不住惊慌。&你是谁?&日本军官问。&他是我的伙伴兼杂工。&英格曼走到陈乔治和军官之间。陈乔治按法比给他编排的戏路子,继续说英文台词&&不管那英文多么侉,多么让天下讲英文的人都不敢相认,他还是让日本军官懂了,车坏了,正修理,但一直修不好,日本军官对七八个士兵说了两句话,士兵们都大声&嗨&了一下。日本军官转向英格曼说:&必须借用汽车。&英格曼神父说:&这不是我的个人财产,是教会财产,本人没有权力借给任何人。&他亲爱的老福特是他抛出的替死鬼,必须牺牲它来保住藏在阁楼上和地下仓库里的生命,尽管他与老福特的关系更亲,更难舍难分。他说了那番话,为了让日本兵相信,这番割舍对他的迫不得已,除此外教堂再没有值得他们垂青的物事了。他加了一句:&所以能否请长官打一张借条,我好跟教会财务部门交待?&日军官看着这老头,好像说:你难道是在月球上活到现在?连战争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用英文说:&到占领军司令部,拿借条。&不管英格曼神父和法比怎样继续摆出阻拦和讲理的姿态,日本兵们已将老福特推出了车库。日军官坐在驾驶座上,踩了几脚油门,琢磨一会,就把车踩燃了。日本兵为打到如此之大的猎物欢呼怪叫,都成了一群部落喽哕,追在汽车后面跑出大门。法比在英格曼神父身边很响地喘一口气。陈乔治两眼直瞪瞪的,仍然不太相信仗真的打进了这个院子,而且就这样与他擦身而过。英格曼说:&他们拿走了我们最值钱的东西,我们应该会安全一些了。&十一我姨妈孟书娟和女同学们并不清楚外面究竟在发生什么。她们听到英格曼气喘吁吁的那声叫喊:&&&不要出声,不要出来。&果真没一个人出声,也没一个人像前几天那样挤在小窗口观望。遮光的黑帘衔接处有些细缝,露进手电筒的光亮,飞快地晃过来晃过去,如同几个小型探照灯。但她们都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铺位上。直到院子里响起老福特的引擎声,几个胆大的女学生才爬起来,从黑窗帘缝隙里往院子里看。什么也看不清,但能听得见一大帮男人喊号子。喊的是日本号子。接下去是欢呼声。日语的欢呼。日本兵终于进来了,把英格曼神父相伴十年的老福特开跑了&&这是她们能判断出的全部事件。女孩们坐在被窝里,议论日本兵下次再来不晓得会抢什么、会干什么,书娟想到自己端着一铲子火星闪烁烁的煤灰站在地下仓库外面听到的话。&她们说,日本兵跑进安全区,找的都是黄花女儿。&书娟说。女同学明白&她们&指谁。&她们怎么晓得?她们藏在这里。&苏菲说。&日本兵找到女人就要,老太婆、七八岁的小丫头都要!&书娟说。&造谣!&徐小愚说。&问英格曼神父去,看谁造谣!&书娟反驳小愚:&前两天他和法比到安全区去,看到十几个日本兵强奸一个小姑娘!&&就是造谣!&小愚大声说。她不愿意相信的消息这么大吼一声似乎就被否定了。书娟不说什么了。她知道她和小愚之间完了,这是最后的破裂,南京到处凄惨,活着的死了的人都惨,但目前来说,对于她十三岁的心智,那广漠无垠的惨还很模糊,而失去小愚的友谊,对于她个人,是最实质的惨。小愚好无情啊,漂亮的女子都无情,正如地下仓库里那个漂亮人儿赵玉墨,跟谁多情谁遭殃,多情就是她的无情。小愚大喊了书娟:&造谣&之后,干脆从书娟身边搬家,挤到刘安娜身边睡去了。书娟躺了一阵,起身穿上衣服。当地打开出入口盖子时,小愚居然还问:&干什么去,孟书娟?&&不要你管。&书娟说。她这样说了为了给自己挣回面子,让同学们看看,你小愚子不要我做朋友,正好,我跟你做朋友也做够了。你小愚拿父亲来营救的空话收买了多少人心?你父亲鬼影子都没见一个!就算你父亲真有本事营救,谢谢,我不稀罕。女同学中有两个人说:&书娟,别下去!&&&小愚悲愤地阻止她们:&不准理她!&那两人还乖乖地听了令,真不来理会书娟了。看来她孟书娟是被彻底孤立了。她享受着被孤立者的自由。在院子里东逛西逛,逛到了厨房,说不走能找到点吃的。说不定锅炉的煤灰还有火星子,能给自己做个小火盆,烤烤冰块一样的脚。这么多天没用热水洗过脚,脚在被窝里捂一夜都还是冷的。她刚走到厨房拐角,就听到一男一女小声地对话。男的是乔治,书娟马上听出来了。&&&真不行,给了你,神父要把我撵出去的。&&就煮几个洋山芋,他又不晓得!&女人说。&神父把我撵出去,我还要做叫花子!&&撵出去我养你。&书娟听出来,那是红菱的声音。&煮五个,行了吧?&&不行!&&三个。&&&&哎哟,嘴巴子掐出洞来了!&&掐?我还咬呢!&书娟听到两个人的声音被两个动物的声音替代,吓得原路退回。臭女人的臭肉在这里卖不出钱,换洋山芋吃都行。书娟退了七八步,此刻让的地方正好是地下仓库两个透气孔之间。炉灶那儿书娟听见地下仓库有人哭。她又盘腿坐下,往里面张望。哭的可不止一个人,呢喃和另外两个女人都在哭。人醉了就会那样哭,一脸傻相,哭声也傻。赵玉墨也醉了,手里把着酒碗,哄劝三个女醉鬼。地下仓库存的这点红酒,就被她们这样糟蹋。&&&刚才日本兵我都看见了!&呢喃说。&好凶啊!搞你还不搞死啊?&&&玉墨哄她:&你怎么会看到日本兵,要看只能看见他们的鞋子!&&&&就是看见了!&&&&好好地,看见了,看见了。&玉墨说。&我要出去,要走,我不等在这鳖洞里等他们来搞我!&呢喃越发一脸傻相。书娟的眼睛仔细搜索,发现少了一个人:戴少校。也许真像他来的时候说的那样,他本来就不打算在这里待下去。书娟估计此时该有十点了,戴少校能去哪里?李全有的声音此刻从一个书娟看不见的地方冒出来:&上个屁药啊!没用了!&书娟赶紧换到另一个透气孔,看到豆蔻跪在小兵王浦生身边。王浦生上半身赤裸着,胸上搭了一件女人的棉袄,露出的脸跟上次见面不同了,五官被不祥的浮肿抹平,变小了。&他说什么?&李全有问豆蔻。豆蔻说:&他说疼。&&都臭了,还换什么药?!&李全有说。&让他自受疼!&豆蔻站起身,从李全有手上接过碗,喝了一口,然后又跪到王浦生铺边上,把嘴里的酒灌进小兵嘴里。&喝了酒就不疼了。&她说。然后她一口一口把碗里的酒都灌进王浦生嘴里。所有人安静了,都在为王浦生忍痛似的。从书娟的角度,能看见小兵的上半身微弱地挣扎,要么就是躲他喝不惯的洋红酒,要不就是躲豆蔻的嘴唇。小兵虽然奄奄一息,还没忘了害羞。豆蔻给王浦生上了药,把她的琵琶抱起来。琵琶只剩一根弦,最粗的那根,因而音色低沉浑厚。豆蔻边弹边哼,过一会问王浦生:&好听吗?&&好听。&王浦生说。&真好听?&&嗯。&&以后天天给你弹。&&谢谢你&&&豆蔻说:&不要谢我,娶我吧。&这回没人拿她当傻大姐笑。&我跟你回家种田。&豆蔻说,小孩过家家似的。&我家没田。&王浦生笑笑。&你家有什么呀?&&&&我家什么也没有。&&&&那我就天天给你弹琵琶。我弹琵琶,你拉个棍,要饭,给你妈吃。&豆蔻说,心里一片甜美梦境。&我没妈。&豆蔻愣一下,双手抱住王浦生,过一会,人们发现她肩膀在动。豆蔻是头一次像大姑娘一样哭。原先在傻哭的呢喃,此刻陪着豆蔻静静地哭。周围几个女人都静静地哭起来。豆蔻哭了一会,拿起琵琶一摔:&都是它不好!把人都听哭了!就这一根弦,比弹棉花还难听!&书娟这时意识到,刚才日本兵的闯入,让这些女人们变了。她们感到无处安全,没有任何地方对占领军是禁地。原先她们知道,这个藏身之地是被战争侥幸疏忽的一个夹缝,虽然谁也不知它会被疏忽多久,但今晚日军的入侵使她们意识到,这疏忽随时会被弥补纠正,漫入全城的三十万日本兵正渗进每条小巷、每个门户、每条夹缝。书娟离开那个透气孔时,发现自己眼里也有泪。她居然让地下仓库里的女人们惹出泪来了!可能是垂死的王浦生让书娟难受的。也可能是豆蔻孩子气的&求婚&勾起了书娟的伤心。还有可能是豆蔻在一个低音琵琶弦上弹出的调门。那调门是江南人人都熟悉的《采茶调》。现在江南没了,只剩下一根弦上的《采茶调》。书娟的五脏都回荡着单弦弹奏的《采茶调》,毫不谐趣俏皮,丧歌一样沉闷。她走进寒气逼人的教堂大厅,坐在黑暗里。丧歌般的《采茶调》奇特地让她想起曾拥有的江南,江南有自己的家,有常常争吵但吵不散的父母&&这一刻她发现她连地下仓库里的女人都能容得下,而对父母,她突然感到刺心的想念和永不再见面的恐惧。这时,她听见二楼有人说话。她听见法比&阿多那多的嗓音和戴教官的嗓音。两个男人似乎在争执。很久以后,法比告诉书娟,戴涛和他在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八日夜晚的这场争执是因为少校想要回他的手枪和手榴弹。戴少校在日本兵劫走福特汽车后就决定离开教堂。他来到法比的卧室门口,轻轻地敲了几下,同时说:&阿多那多副神父,是我,戴涛。&法比摸着黑一人在喝酒。听见敲门他不想回答。他和英格曼神父相处二十多年,两人都发明出许多方法来避免打扰对方。在这个时辰,火不上房,神父绝不会来敲他的门。少校还在敲门:&神父,睡了吗?&&嗯。有事明天再说吧。&&明天就太迟了。&少校说。法比只好把酒瓶藏到床头柜和床之间的空当里。法比之所以是扬州法比,因为他常常在暗地里做彻头彻尾的中国农夫。跟了英格曼神父二十多年,还是喝不惯西洋人的红酒白酒白兰地威士忌,夜晚时分,关上房门,他总是回归到村子里的生活中去:呷两口烫热的大曲,佐酒小菜也是中国市井小民的口味:几块兰花豆腐干,半个成鸭蛋,或一对板鸭翅膀,可惜这时连那么谦卑的佐酒菜都没有,只能对着酒瓶干呷。戴少校一进门就闻到一股乡村小酒家的气味。他说:&阿多那多神父一人在喝闷酒啊。&法比支吾一句,把戴少校请到唯一的一把扶手椅上坐下。仗打到这时,人们不需要眼睛也能准确行动。法比把自己的半瓶酒倒了一点在一个茶杯里,递给戴涛,这方面法比也是个中国农夫;多不情愿接待的不速之客,一旦请进门,吃喝都有份。两人摸黑喝了几口酒。酒能给难以启齿的话打通出口。喝了酒,少校开口了。&不知神父能不能把英格曼神父收缴的武器退还给我。我今晚就离开教堂。&&今晚上?到哪里去?&&还不知道。&&随便你到哪里去,不带武器比带武器安全。&戴涛不去跟法比讨论怎样更安全,只是直奔自己的目的:&能请你帮我这个忙吗?&&英格曼神父这时候已经睡了。&&我知道,我是想,你一定知道英格曼神父把我的手枪和手榴弹放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再说,知道了我也不能给你。&&为什么?&戴涛问。&我怎么能给你呢?武器是英格曼亲自收缴的,还不还给你,也要他来决定。&&那好,我去找英格曼神父。&戴涛搁下茶杯站起来。&让老头儿睡个安生觉吧!&黑暗中法比的声音完全是村夫的。&他会睡得安生吗?你会睡得安生吗?&&你也晓得他不得安生?从打你们进来他就没得安生日子过了!我们都没得安生日子过了!&&所以我要走。&少校的声音冰冷。&你一个人走,不把你那两个部下带走,我们更不得安生!你要他们连累我们?连累我们十几个学生?&法比的话是厉害的,以扬州方言思考的法比此刻有着西方律师的犀利缜密。&王浦生拖不了两天了。李全有腿伤那么重,怎么走得了?&少校听上去理亏了。&走不了你就扔下他们不管?就跟你们对南京的老百姓似的,说甩下就甩下?&法比指手画脚,一个个酒味浓厚的字发射在黑暗空间里。&从来没见过哪个国家的军队像你们这样,敌人还没有到跟前,自己先做了自己国民的敌人,把南京城周围一英里的村子都放上火,烧光,说是说不给敌人留掩体,让你们打起来容易些,结果你们打了吗?你们甩下那些家都给你们烧光的老百姓跑了!&这三十五年中,法比&阿多那多从来没像此刻一样感觉自己如此纯粹地美国,如此不含糊地和中国人拉开距离。&现在你跟你们那些大长官一样,扔下伤的残的部下就跑!&戴涛的手已经握在瓷茶缸上,虎口张大,和四指形成一只坚硬的爪子。没有手雷,就用它消灭一个满口雌黄的西洋鬼子吧。他和法比只隔一米多距离,扑上去,把那微秃的脑门砸开,让他凸鼻凹眼的面孔后面那自认为高中国人一等的脑筋红的白的全流出来。中国一百多年的屈辱,跟这些西洋鬼子密切相关,他们和日本鬼子一样不拿中国人当人。他们在中国没干过什么好事。他听见瓷杯子砸碎颅骨的独特声响,以及一个就要完结的生命发出的独特嗓音,嗓音消除了语言的界限,种族的界限,人畜的界限,这嗓音使他从愤怒到愉悦,再到陶醉,最终达到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戴涛慢慢放下瓷茶缸,向门口摸去。酒刚刚上头,抓茶缸抓木了的手,正在恢复知觉。&对不住。&法比在他身后说。戴涛顺着环廊走着,走过图书馆,阅览室。刚才他用来克制自己杀人的力气,远远花得比杀人的力气更大。他累得再无一丝力气了,连走回那藏身的&鳖洞&的力气都没剩下。戴涛这一夜是在祈祷大厅的长板凳上睡的。他空腹喝的三两酒使他这一觉睡得如同几小时的死亡。受难耶稣在十字架上,垂死的目光从耷拉的石膏眼皮下露出,定在他身上。戴涛醒来的时候,天色刚有点灰白。他浑身冰冷,觉得跟椅子都冻成一体了。他从大厅走到院子里。好几天来第一次听见鸟啼。不知道鸟懂不懂这是人类的非常时期,活下去的概率或许不如它们。五分钟后,他发现自己晃悠到后院的墓园来了。整个教堂,他最熟悉这里的地形。当时他逃进教堂,就是在这里着陆的。他捡起一根柏树枝,用它当扫帚把一座水泥筑的洋墓丘扫了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晃悠到墓园来。正如这几天他大部分行为都漫无目的,缺乏意义。跟窑姐们打牌掷骰子他越来越烦。跟女人时时待在一块原来是一件让人烦得发疯的事。而且是那样一群女人,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半天。豆蔻死后,女人们都发了神经质,悲也好乐也好,都是歇斯底里的。开始他还劝她们几句,后来他觉得劝也无趣,心真是灰到极点。前途后路两茫茫,身为军人和一帮脂粉女子厮混,倒不如几天前战死爽快。他的悲哀只有一个女人收入眼底,就是赵玉墨。他想也许到墓园来自己是有目的的:来找被英格曼神父缴走的武器。他寻找武器做什么?去找日本人报仇?做个独行侠,杀一个是一个,假如捉到个当官的,让他带封信回去,信上写:&你们欺骗了十多万中国军人,枪毙、活埋了他们,从今后你们背后最好长一双眼&&&太孩子气了。但他必须找到武器。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早上好。&戴涛回过头,看见英格曼神父站在一棵柏树下,像一尊守陵园的石人。神父微微一笑,走过来。&这里挖不出你要找的东西。&神父说。戴涛扔下手里的柏树枝:&我没在这里挖什么。&&我看你是没在挖什么,&神父又一笑,逗逗少校的样子。&你该知道,我们活着的人不应该占这些尊贵死者的便宜,把打搅他们安息的东西藏在他们身边。&真有意思:英格曼的中文应该说是接近完美的,但怎么听都还是外国话。是异族思维系统让他用中国文字进行的异国情调的表达。戴涛站起身,左肋的伤痛给了他一个面部痉挛。英格曼神父担忧地看着他。&是伤口痛吗?&神父问道。&还好。&戴涛说。英格曼神父看了一眼墓园,以庄园主打量自己庄园的自负眼光。然后他把躺在墓里的七位神父向戴涛介绍了一遍,用那种招待会上的略带恭维的口吻。戴涛迫于自己将要提出的请求,装出兴趣和耐心,听他扯下去。&你是不是觉得这些西方人很傻,跑了大半个地球,最后到这里来葬身?&英格曼神父问。戴涛哪有闲心闲工夫去琢磨那些。&你上次跟我谈到,你们的总顾问是德国人法肯豪森将军?我对他是有印象的。&他对着自己心里的某个突发奇想短促地笑了一声。&音乐是灵性的产物,哲学和科学又建筑在理性基础上,德国倒是盛产这三种人:音乐家、哲学家和科学家。他们也可以把经济、军事也理性化到哲学的地步。所以我认为法肯豪森将军并不是个好军事家,而是个好的军事哲学家。也许我很武断&&&&神父。&戴涛说。英格曼神父以为他要发言,但他马上发现少校刚才根本就没听他那番总结性漫谈;他等于一直在独白。他沉默下来,等待着,尽管他大致知道他要谈什么。&我要离开这里了。&少校说。&去哪里。&&请你把我的武器还给我。&&你走不远的。到处都是日本兵。南京城现在是三十万日本兵的军营。假如你带着武器的话,就更难走远了。&&我没法在这里再待下去。&戴涛想说的没有说出来:他觉得在地下车库里,还没死就开始发霉腐烂了。首先是精神腐烂了。&你的家乡在哪里?&英格曼问道。戴涛奇怪地看他一眼。&河北。&他回答。他父亲是从战火里打出来的老粗军人,身上十几块伤疤,连字都不识多少,想升官只有一条路:敢死。他的长兄和他都是军校毕业生,两个妹妹也嫁给了军人。他的一家是有精忠报国血统的。但他只愿意用最简短的话来回答神父。英格曼神父似乎看到了英气逼人的少校的血统。因为他接下去说:&我看出你和其他军人不一样。很多中国军人让我看不起,从军是为了升官发财霸占女人。&&您能把我的武器还给我吗?&&我们一会儿谈它,好吗?&神父说,&你成家了吗?&&嗯。&这个回答更简短。&有孩子?&&有一个儿子。&说到儿子,他心里痛了一下。儿子五岁,成长的路多漫长啊,有没有他这个父亲会陪伴他呢?&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十岁。&英格曼神父说。老神父的声音里一下子充满那么多感情,引起了戴少校的注意。英格曼神父突然看见戴涛一边嘴角发白。一定是长了口疮。中国人把它归结为心火太重。美国人归结为缺乏维生素引起的免疫力下降从而被病毒感染。看来中、美两国的诊断此刻都适用于这位少校。那个长口疮的嘴角和另一个嘴角不在一根水平线上,因此他的嘴轻微有点歪斜,否则这张微黑的、棱角分明的脸庞应该更加英武。有这样脸庞的男子应该文可著兵书,武可领兵作战,但英格曼不能想象人类进入永久和平后,这张脸上会是什么角色的面谱。&我父亲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去世了。&&您就是在您父亲去世以后皈依天主教的吗?&&我父母都是天主教徒。&英格曼说。看到此刻的英格曼,任何人都会诧异,人到了他这岁数,还会那样思念父母。&我是二十岁开始学习神学的。那时候我得了严重的精神抑郁症。&&为什么?&&谁知道?反正就那么发生了。&英格曼其实没说实话。那场抑郁症的诱因是一次失败的恋爱。他从少年到青年时代的珍重的一份爱情,他原本相信是由双方暗暗分享的,最终却发现那不过是他一人的单恋。&我在病人膏肓的时候,碰到一个流浪老人,得了白喉,差不多奄奄一息。当时我和哥哥一家住在一起。我悄悄把老人扶到农庄上的牲口棚里,用草料把他藏起来。因为我负责替我哥哥照管牲口,所以除了我没人会进去。我给他买了药,每天给他送药送饭。一条垂危的生命就那样缓慢地一点点恢复了。他每一点康复都给我充实感,好像比任何事都更让我感到充实。一个冬天过去,他才康复过来。他一再感谢我救活了他。其实是他救活了我。我通过救他救了我自己。那个冬天,我不治之症的精神抑郁竟然好了。给需要救助的人予救助,竟然就能让自己快乐。&戴涛听着英格曼神父用美国思维、英文语法讲的往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谈起如此个人的话题。难道他的意思是说,因为中国有足够的悲惨生命需要他救助,所以他三十年前来到了中国?或者他像坟墓中的七个神父一样,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永远不缺供他们拯救的可怜的中国人,而拯救本身可以使他们感觉良好?或者他是在说,他戴涛也应该学他,通过救助地下仓库里的两个伤残同伴获得良好感觉?&我想借这件事告诉你,那个流浪老人是上帝派来的。&他看到戴涛眉间出现一丝抵触。但他接下去说:&上帝用他来启示我,要我以拯救他人拯救自己。上帝要我们相互救助,尤其在各自都伤病孱弱的时刻。我希望你相信上帝。在人失去力量和对命运的掌握的时刻&&就像此刻,你应该信赖上帝而不是武器。&这一定是老神父一生中听众最少的一场传教。戴涛看着他想。&你还会继续寻找武器吗?&戴涛摇摇头。他当然会继续寻找。加紧寻找。十二地下仓库里的女人们早上醒来,发现豆蔻不见了。陈乔治说他天将亮时起来烧水,看见豆蔻醉醺醺地在院子里晃悠。见了陈乔治,她支使他去帮她拿三根琵琶弦。她说她的琵琶只剩一根弦,难听死了。陈乔治哄她,等天亮了再去帮她拿。她说哪里等得到天亮?天亮了王浦生就走了,听不见她弹琵琶了。陈乔治又哄她,说他不识路。她说秦淮河都不认识呀?她指路给陈乔治,说琵琶弦就搁在她梳妆台抽屉里。陈乔治告诉她,自己太瞌睡,睡一觉后一定帮她去拿琴弦。豆蔻说:&王浦生等不及了。&然后陈乔治就没注意她去哪里了。等到下午,豆蔻还没回来。上午法比&阿多那多推了一架独轮车步行去安全区筹粮,下午回来告诉大家,安全区的罗宾逊医生抢救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但没救活。小姑娘给日本兵轮奸后又捅了好几刀。小姑娘到死手上还紧紧抓着几根琴弦。我根据我姨妈书娟的叙述和资料照片中,想象出豆蔻离开教堂的前前后后。资料照片一共三张:正面的脸、侧面的上半身、另一个侧面。资料照片是安全区领导为了留下日军犯罪证据而拍摄的。豆蔻有着完美的侧影,即使头发蓬乱,面孔浮肿。想来她是哭肿的,也有可能是让日本兵打的。当时她奄奄一息,被日本兵当尸体弃在当街。事发在早上六点多,一大群日本兵自己维持秩序,在一个劫空的杂货铺里排队享用豆蔻。杂货铺里有一个木椅,非常沉重,它便是豆蔻的刑具。日本兵们只穿着遮裆布等着轮到自己。豆蔻手脚都被绑在椅子扶手上,人给最大限度地撕开。她嘴一刻也不停,不是骂就是啐,日本兵嫌她不给他们清静,便抽她耳光。她静下来不是因为被暴打降服,而是她突然想到了王浦生。她想到昨夜和王浦生私定终身,要弹琵琶讨饭与他和美过活。这一想豆蔻心都粉碎了。豆蔻还想到她对王浦生许的愿:她要有四根弦就弹《春江花月夜》、《梅花三弄》给他听。她说:&我还会唱苏州评弹呢。&她怕王浦生万一闭眼咽气,自己许的愿都落空。被绑在古老椅子上的豆蔻还昏昏沉沉想到自己怎样跳出教堂的墙头,在清晨昏暗里辨认东南西北。她从小被关在妓院,实际上是受囚的小奴隶,因此她一上街就会迷途。尤其是遍地狼藉的南京,到处断壁残垣,到处是火焚后的废墟,马车倒在路边,店铺空空荡荡,豆蔻不久就后悔自己的冒失了。她转身往回走,发现回教堂的路也忘了。冬天的早晨迟迟不来,阴霾浓重的清晨五点仍像午夜一般黑。豆蔻再走一阵,越走越乱。假如她没有看见一个给剖开肚子的赤身女人,或者她有一线希望躲过后来那一劫。她听见三个日本兵走过来时,便往一条偏街上跑。三个日本兵马上追上来。豆蔻腿脚敏捷,不一会便钻进胡同把追踪者甩了。就在她穿过胡同时,突然被一堆软软的东西绊倒。一摸,竟是一堆露在腹外的五脏。豆蔻的惊叫如同厉鬼。她顿着足,甩着两只冰冷粘湿的手在原地整整叫了半分钟。豆蔻这一叫就完了。三个已放弃了她的日本兵包围上来。她的叫声吵醒不远处宿营的一个骑兵排,马上也循着花姑娘的惨叫而来。十五岁的豆蔻被绑在椅子上,只有一个念头:快死吧,快死吧,死了变最恶的鬼,回来掐死咬死这一个个拿她做便盂的野兽、畜生。这些个说畜话胸口长兽毛的东西就这样跑到她的国家来恣意糟践。她只盼着马上死去,化成一缕青烟,青烟扭转变形,渐渐幻化出青面獠牙,带十根滴血的指甲,刀枪不入,行动如风。把自己想成青面獠牙刀枪不入的豆蔻又啐又骂,挨了耳光之后,她喷出的不再是唾液、浓痰,而是血。她看见对面的人形畜生被一朵朵血花击中,淹没&&最大的一朵血花从她上腹部喷出,然后她的肩膀,接下去是她的下腹。人形畜生不喜欢一个又吵又闹又吐血水的泄欲玩偶,用刺刀让她睡觉了。在一九九四年,我姨妈书娟找到了豆蔻的另一张照片。这张不堪入目的照片,是从投降的日本兵笔记本里发现的。照片中的女子被捆绑在一把老式木椅上,两腿被撕开,腿间私处正对镜头。女子的面孔模糊,大概是她猛烈挣扎而使镜头无法聚焦,但我姨妈认为那就是豆蔻。日本兵们对这如花少女不止是施暴和凌迟,还把她钉在永恒的耻辱柱上。我在看到这张照片时想,这是多么阴暗下流的人干的事。他们进犯和辱没另一个民族的女性,其实奸淫的是那个民族的尊严。他们把这样的照片作为战利品,是为了深深刺伤那个被羞辱的民族的心灵。我自此之后常在想,这样深的心灵伤害,需要几个世纪来疗养?需要多少代人的刻骨铭心的记忆而最终达到淡忘?正在发高烧的王浦生看见了三根琵琶弦,眼睛四顾寻找:&豆蔻呢?&玉墨将三根弦装在琵琶上,为弥留的小兵弹了豆蔻许愿的《春江花月夜》。小兵明白了,泪水从烧红的眼睛里流出来。书娟和女同学们是从英格曼神父口中得知了豆蔻的可怕遭遇。英格曼神父是这样开头的:&让我们祈祷,孩子们,为牺牲者祈祷,也为残暴者能尽早回归人性而祈祷。&神父是和法比一块登上阁楼来的。两具西方身躯在这个空间难受地屈着背,本来就是祈祷姿势。女孩们相互使眼色,想发现神父们怎么了,脸都绷成了石膏塑像。接下来,法比&阿多那多用两三句话把豆蔻的遭遇讲述一遍。英格曼神父却不满意,对他说:&应该让孩子们知道整个事件。&他用了五分钟,把事件又讲一遍。&孩子们,你们将来都是证人。&英格曼看一眼全体女学生。&万一这个不在了,那个还能作证。总得有人作证才行。&女孩们听完后,也一个个成了石膏塑像。只有当凶险发生在身边一个熟识者身上,才显出它的实感、它的真切。女孩中有些想到豆蔻初来的那天,她们为了她盛走一碗汤和她发生的那场冲突。想想豆蔻好苦,十五岁的年华已被猫狗卖了几回。她但凡有一点活路,能甘心下贱吗?谁说婊子无情?她对王浦生就那么一往情深。她们又想到豆蔻一双长冻疮的红手给伤兵们洗绷带、晾绷带,想到豆蔻抱着从房檐上掉下来的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急得到处找东西喂它,小猫死了后,她哭着在核桃树下掩埋它&&女孩们竟心疼不已,觉得哪个窑姐换下豆蔻都行,为什么偏偏是十五岁的豆蔻呢?英格曼神父说:&现在,你们立刻收拾东西搬到地下仓库去。一九二七年,南京事件的时候,我和法比还有几个神学教授就躲在那里,躲过了直鲁军和江右军对教堂的几次洗劫。所以应该说,那里比这阁楼安全得多。&法比当场提出疑问:&合适吗?那些女人说话行动都是肆无忌惮的&&&&没什么比安全更重要。搬吧,孩子们。&晚饭前,十六个女学生搬到臭烘烘的地下仓库,三个军人调换到圣经工场去宿营,假如日本兵发现他们,英格曼神父会尽最大努力解释,说他们是受伤的老百姓,至于日本人会不会相信,只能求上帝保佑。这个建议是戴涛提出的,用意很明显,男人在这种时候别无选择,只能保护女人。晚饭时分,正在地下仓库喝咸菜面汤的女孩们听见法比对着透气吼叫着:&徐小愚,你上来一下。&吉兆把徐小愚的眼睛燃得那么美丽,让书娟在刹那间倾倒于这个前密友。小愚上去后,女孩们都挤到透气孔跟前,看着小愚的秀足来到一双铮亮的男人皮鞋跟前,同时听见小愚带哭腔的欢叫:&爸!&&&后来书娟知道,小愚的父亲为了回到南京搭救小愚,卖掉了他在澳门的一爿店面房。他回到南京发现,钱不值钱,日本兵不需要钱就能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他是个好买卖人,跟日本人做起了买卖,卖古董、珠宝、字画给他们,还卖了一点骨气和良心给他们,才得到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得以把女儿带出南京。进南京难于上青天,出南京等于上天外天。总之徐家父女相见的场面像一切离乱人重逢一样落套而毫不例外地感人。就那么几分钟,小愚告诉父亲自己如何忍受了饥饿寒冷恐怖,以及难以忍受的不洗脸不洗脚,不然就得用把阿顾泡发了的水去洗。徐小愚这时蹲下来,蹲得很低,看着挤扁脸观望他们父女重逢的同学们说:&我爸来接我了!&听上去,她似乎在说:&天兵天将来接我了!&所有的人都羡慕她,羡慕到了仇恨的地步,所以此刻没一个人答腔。连小愚许愿要带走的刘安娜都沉着脸,一声不吭。这么幸运幸福的人会记住她的许愿吗?别痴心妄想了。书娟的眼睛这时和小愚投来的目光碰上了。小愚站起来,女孩们听见她说:&爸,我想带我同学一块走。&&那怎么行?!&父亲粗声说。&我想带。&父亲犹豫着。二十多秒钟,女孩们连呼吸都停止了似的。&好吧,你想带哪个同学?&小愚从厨房的出入口下来时,十五个女孩还是一声不敢吭。徐小愚现在手里握有生杀大权呀。秦淮河的女人们和女学生们隔着一层帘子,也一声不吭,如此的幸运将落在谁头上,对于她们也似乎是了不起的大事。徐小愚看着一个个同学,大多数的脸都露出没出息的样子,哪怕此刻被挑去当徐家使唤了都乐意。&刘安娜。&小愚说。刘安娜愧不敢当地红着脸,慢慢站起来走到徐小愚身边。徐小愚看着剩下的一张张脸,越发眼巴巴,越发没出息。书娟坐在自己位置上,眼睛朝透气孔的方向看。她满心后悔没跟小愚低头,现在低头太晚了,索性装出一副生死置于度外的淡然。你徐小愚活出去了,就别管我的死活了吧。苏菲蚊子似的说:&小愚,你不是说,也叫你爸带我走吗?&这时书娟想瞪一眼苏菲,就这样卖身求荣啊?但她发现小愚正在看自己,小愚的眼睛有善意,但是一种优越者的善意,只要书娟张开嘴,哪怕只叫一声&小愚&,小愚就满足了,一切前嫌可以不记,和书娟重修旧好,无论怎样,孟书娟的家境和在校的品学都配得上做小愚的长久密友。书娟在那个刹那慌了,嘴怎样也张不开,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小愚。她此刻有多么贱,多么没出息,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小愚终于收回了她的目光,小愚再次玩弄了书娟。她还在继续玩弄同学们。&抓阄吧。&小愚说。她从自己笔记本撕下一页纸,裁成十五份,在其中一张上画了一朵梅花。&我不要。你们抓吧。&书娟说,给了小愚一个壮烈的背影。&来吧。&小愚说,&我爸没办法把你们全都带走&&&小愚几乎在求书娟了。书娟摇摇头。抓阄的结果,让一个平时连话都没跟徐小愚讲过几句的同学跟小愚父女走了,剩下的十三个女孩分了一块小愚父亲带来的巧克力。准确地说,是十二个女孩,书娟主动提出放弃自己那份巧克力。小愚想用这点甜头收买被她抛弃的同学,书娟才不给她那份满足。那天夜晚是以徐小愚挑选两个女同学开始,不,应该是从女孩们听到徐小愚父亲的汽车在教堂门口轰的一声启动开始的。徐大亨的轿车轰然远去,女孩们突然意识到地下室的夜晚已吞没了她们。帘子那边的呢喃自问自答:&那个同学的爸有钱吧?&&到底是有钱人呐。有钱能使鬼推磨。&&呢喃,你那个开宰鸭场的吴老板呢?他不是有两个钱吗?&&呢喃两个腿子没把他夹紧,让他跑了!&红菱的嗓音说。&闭上你们的臭嘴!&女孩们听出,这是赵玉墨的声音。&去年他说要给我赎身,娶我做填房。&呢喃说。&没见过你这么傻个瓜,你跟他去了,现在就是鸭贵妃了!&&说不定现在连人带鸭子都给日本鬼子杀了!日本鬼子看见呢喃这么俊的鸭贵妃还了得?&&&&哼,他上一个我夹死他一个!&呢喃的声音发着狠。&呢喃,你闭嘴好不好?&玉墨又一次干涉。过一会,呢喃哭起来:&是没我这么傻个瓜!跟他去了,怎么也比囚在这个鳖洞里好!&&囚在这鳖洞里,到头来讲不定还跟豆蔻一样!&&&女学生本来就一个挤一个,此刻又挤得紧了些。呢喃的哭诉戛然止住,她们猜,一定是谁把棉子捂到她头上了。女孩们相互挤靠着睡着了。也不知道是几点钟,她们听见帘子那边的女人们骚动起来,说是有人在门外按铃。日本兵?十三英格曼神父还在阅览室读书,这时起身向楼下走去。他走到地下仓库,冲透气孔里说: &没关系,我和法比能把他们应付过去的,千万不要出声。&然后他走到圣经工场门口,轻轻推开门,却吓了一跳,戴涛就站在门口,一副决一死战的样子。他身后,桌子拼成的床铺上,躺着高烧中的王浦生,谁也不知他是睡是醒。李全有连鞋都没脱躺在毯子下面,一个肩支着身体,随时要匍匐前进似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来。我和法比会打发他们走的。&他伸手拍拍戴涛的肩,居然还微微一笑。英格曼神父走到门口,听着门铃响了遍,再响一遍,又响一遍&&为夜访者敞开门是不智慧的,但拒绝他们却更愚蠢。这时英格曼神父脑子里的念头打过来弹回去,如同一个乒乓球。法比终于出来了,嘴里冒出黄酒在肠胃里发酵后的气味。英格曼神父打开了大门上半本书大的窥探小窗,一面闪身到它的左边。他是怕一把刺刀直接从那里捅进他眼睛。一把刺刀确实直接从那里捅出来,幸亏他的眼睛没在窗内等着。门外,汽车大灯的白光从门下缝隙泄进来。来了一卡车日本兵?&请问诸位有何贵干?&英格曼神父多礼地用英文问道。&开门!&一个声音说。这是中文。据说许多日军士兵和低级军官在占领南京六七天后都会说:&开门!滚出来!粮食!汽油!花姑娘!&因为他们在这六七天里把这几个中文词汇重复了上千遍。&请问,有什么事我可以为诸位服务吗?&英格曼的平板单调语调可以用去镇定任何疯人。这回是枪托子跟他对答了。几把枪托砸在门上,每承受一砸,两扇门之间的缝就裂开一下。衬映着外面的汽车灯光,可以看到两扇门之间的门栓,仅仅是一根细铁棍。&这里是美国教堂,几十年前美国人买下的地皮!让你们进来,等于让你们进入美国本土!&法比&阿多那多雄辩的扬州话替代了英格曼神父温雅的英文,日本兵软的不吃,给点硬的试试。果然一个中国人跟法比对答上来。&大日本皇军有准确情报,这个教堂窝藏了中国军人!&&&&胡扯!&法比切断这个汉奸的话:&占领军打着搜查中国军人的幌子,到处抢东西!这花招对我们还新鲜吗?&门外静了一刹那,大概汉奸正在跟日本兵翻译法比的意思。&神父大人,&汉奸又说,&不要把拿枪的人逼紧了!&英格曼神父此时听到身后传来响动,他一扭头,看见几个持枪的身影从教堂后院过来。看来日本兵早已发现进入这院墙更省力省口舌的途径。英格曼神父压低声说:&他们已经进来了!做最坏的打算吧。&&你们这是侵略!&法比挡住那个直扑门口的士兵。&已经告诉你们了,这里没有中国军人!我这就去安全区找拉比先生!&&&一声枪响,法比叫了一声倒下。他只觉得自己是被巨大的一股力量推倒的,是左肩头受了这一推,身体马上失衡。他跌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才觉得左肩一团滚热。同时他听见英格曼神父的咆哮:&你们竟敢向美国神职人员开枪!&神父扑向法比:&法比!&&&&没事,神父。&法比说。他感觉此刻扑向他的神父,就是二十多年前从讲台上走向他的那个长者;二十多年前,神父似乎为了找一个相依为命的晚辈而找到了法比,而这二十多年,他确实以他的淡漠、隔阂,甚至不失古怪的方式在与法比相依为命。门打开了,二十多个日本兵向教堂冲锋。英格曼神父小跑着跟在他们后面:&这里绝对没有中国士兵!请你们立刻出去!&法比顾不上查看伤势,大步向院子深处跑去。圣经工场里的三个中国军人中,有两个做好了战斗准备。李全有站在门后,手里拿着一个榔头,那是他在工场的工具箱里找到的。他会先放日本兵进来,然后出其不意地从后面甩一榔头,再夺下枪支。接下来他和戴少校可以把这座工场当碉堡,用夺下的日本炸弹、子弹拼打一阵。戴涛蹲在一张桌子后面,桌子迎着门,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刨煤用的镐头。放进两个日本兵之后突然关上门,他和李全有会同时出击,冷不防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刚才法比和英格曼的喊声此刻被他回忆起来:&这里绝对没有中国军人!&&&奇怪,他蹲在那里,觉得自己开始懂得这句话了。&老李,放下家伙。&戴涛压低声音说道,一面迅速蹬掉鞋子。&不是要拼吗?&李全有不解了。&不能拼。想想看,一拼就证明我们是神父收留的军人了。&&那咋着?&&日本人会把教堂搜个底朝天,说不定会把它轰个底朝天。学生和女人们怎么办?&&&&那现在咋办?&&脱衣服睡觉。装老百姓。&李全有扔下榔头,正要往桌子拼成的床铺摸索,门被撞开,同时进来一道闪电般耀眼的手电光亮。李全有几乎要拾起脚边的榔头。&他们是教堂的教徒,家被烧了,无处可去,来投奔我们的。&英格曼神父镇定地说。&出来!&汉奸把日文吼叫变成中文吼叫。他连口气、情绪都翻译得一丝不苟。戴涛慢慢起身,似乎是睡眠被打搅而不太高兴。&快点!&戴涛披上法比的旧西装,跟里面的毛衣一样,一看就不是他的,过长过宽。李全有穿的是陈乔治的旧棉袍,却嫌短,下摆吊在膝盖上。他还戴着一顶礼帽,是法比的,大得几乎压到眉毛。&那个是谁?&电筒指向躺在&床铺&上的王浦生。&那是我外甥。&李全有说,&孩子病得可重了,发了几天高烧&&&没等李全有说完,两个日本兵已经冲过去,把王浦生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王浦生已经人事不省,此刻被拖向院子,毫不抗拒挣扎,只是喘气喘得粗重而急促,似乎那条十五岁的将断不断小命被这么折腾,反而给激活了。&他还是个小孩子,又病得那么重!&英格曼神父上来求情。两个日本兵不搭理老神父,只管把王浦生往院子里拖。英格曼神父跟上去,想接着说情,但一把刺刀斜插过来,在他的鹅绒长袍胸襟上划了个口子,顿时,白花花的鹅绒飞出来,飞在煞白的电筒光亮里。英格曼神父愣住了,这一刀刺得深些,就会直插他的心脏。这一刺似乎只为了启发他的一番想象力:刀够锋利吧?进人心脏应该同样轻而易举。对这样的刀尖,心脏是个无比柔弱、无处逃遁的小活物。而英格曼此刻把这一刀看成是挑逗,对他威风威严的戏弄,怎么用刀跟他比划如此轻佻的动作?他更加不放弃地跟在两个拖王浦生的士兵后面:&放下他!&英格曼的猛烈动作使鹅绒狂飞如雪花,在他身边形成一场小小的暴风雪。&看在上帝的分上,放下他!&他再次挡住两个日兵,并把自己的鹅绒袍子脱下,裹在十五岁男孩的身上。躺在地上的王浦生喘得更加垂死。一个少佐走上来,用穿马靴的脚尖踢踢王浦生,说了一句话。翻译马上译出那句话:&他是被刺刀扎伤的。&英格曼说:&是的。&&在哪里扎的?&&在他家里。&&不对,在刑场上。他是从刑场上被救下来的中国战俘。&&什么刑场?&英格曼神父问道。&就是对中国战俘行刑的刑场。&翻译把日本少佐几乎忍不住的恼火都翻译过来。&噢,你们对中国战俘行刑了?&英格曼神父问:&原谅我的无知。原来日军把自己当做日内瓦战俘法规的例外。&少佐长着日本男人常见的方肩短腿、浓眉小眼,若不是杀人杀得眼发直,也不失英俊。他被英格曼噎了几秒钟,对翻译说了一句话。&少佐先生说,现在你对你借教堂之地庇护中国军人,没什么话可说了吧?&&他们怎么可能是军人呢?&英格曼神父指着站在一边的戴涛和李全有说。这时,一个日本士兵推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国男人过来。翻译说:&这位是日军雇的埋尸队员,他说有两个没被打死的中国战俘给送到这里来了。&他转向埋尸队队员:&你能认出他俩吗?&埋尸队队员热心地说:&能认出来!&他一抬头就指着戴涛:&他是一个!&法比大声骂道:&你个狗!你狗都不如!&英格曼立刻知道这人根本不认识或记不清当时被营救的人的模样。两个日本兵蹿向戴涛,眨眼间一人抓住了戴涛一条胳膊。戴涛从容地任他们把他双臂背向身后,忍住左胁伤口的钻心疼痛。英格曼神父对埋尸队队员说:&你在撒谎,今生今世这是你第一次见这位先生。&少佐通过翻译对埋尸队队员说:&你认清了吗?&法比&阿多那多用扬州话大声说:&他认清个鬼呀!他是为了保自己的命在胡咬!&少佐叫那两个士兵把戴涛押走,英格曼神父再次上去,但少佐一个耳光打过来,神父被打得趔趄一下。&认错人了!&李全有此刻说,他拖着伤腿,拄着木拐,尽量想站得挺拔些。他对埋尸队队员说:&你看看我,我是不是你搭救的那个?&&我没有搭救!是他们搭救的!&埋尸队队员慌忙开脱自己。&你不是说认识那俩人吗?你怎么没认出你爷来呀?&李全有拇指一翘,指向自己鼻子,兵痞子的样儿上来了。&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英格曼神父说,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争取,然后他只能像对待他亲爱的老福特那样放弃他们。既然这是最后的争取,他反而无所顾忌,上去护住戴涛。他和这个年轻少校谈得那么投契,他想跟他谈的还多着呢&&他觉得又一记耳光来了,耳朵嗡嗡地响起来,他看见少佐捏捏拳,甩甩腕子,打完人他的手倒不舒服了。陈乔治这时从厨房后面出来,似乎想为神父擦试鼻孔和嘴里流出的血。日本人朝教堂逼近时,他正在床上和红菱做露水夫妻;他付给红菱的费用是每天三个洋山芋。好事办完,两人都暖洋洋地睡着了。是日本人向法比开的那一枪把他们惊醒的,他嘱咐红菱自己找地方躲藏,便往院子溜去,他藏在一小堆烧壁炉的柴火后面,始终在观望局势。陈乔治胸无大志,坚信好死不如赖活着,最近和红菱相好,觉得赖活着竟也有千般滋味。他看见英格曼神父袍襟上被刺刀挑破的口子,又看见神父吃耳掴子,不由得提起一根木柴。尊贵的神父居然挨耳掴子,这些倭寇!连给神父提夜壶都不配!但他不久又放下木柴,因为二十多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可招不得惹不得。他蹲趴在原处,进退不能,让&赖活着&的信念在他狭窄的心胸中壮大,一面骂自己忘恩负义,不是东西。英格曼神父把他从十三岁养大,供他吃穿,教他认字,发现他实在不是皈依天主堂的材料,还是不倦地教他读书。神父固然是无趣的人,但这不是神父的错,神父待他也是嫌恶多于慈爱,远不如那匹落井的小马驹。但没有英格曼神父,他只能从一个小叫花长成一个大叫花,命大的话或许做一个老叫花寿终正寝。没有乏趣刻板的神父,哪来的教堂厨师陈乔治?难道如花美眷红菱看中的不是人五人六的厨子陈乔治?以及他裤腰带上栓的那把能打开粮柜的钥匙?想到此,他看见英格曼神父挨了第二个耳掴子,牙一定打掉了,他的牙都为老神父疼起来。陈乔治刚接近英格曼神父就被一名日本兵擒住。&他是教堂的厨子!&法比说道。少佐问埋尸队队员:&你认识这个吗?&埋尸队队员看着电筒光环中脸煞白的中国青年,似乎在辨认他,然后含糊地&嗯&了一声。英格曼从松动的牙齿中吐出一句话:&他是我七年前收养的弃儿。&少佐问埋尸队队员:&这几个人里面,还有谁是中国军人?&埋尸队队员从一日本兵手里拿过电筒,挨个照着每一个中国男人。&我已经告诉你们了,我收留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是本教堂的教徒。&英格曼神父说。埋尸队队员的手电筒此刻对准李全有的脸,说道:&我认出来了,他是的。&戴涛说:&你不是认出我了吗?怎么又成他了?&法比说:&所以你就在这里瞎指!你根本谁都不认识!你把我们的厨子都认成军人了,瞎了你的狗眼!&&&他指着陈乔治。陈乔治腆着过早凸显的厨子肚,一动也不敢动,眼皮都不敢眨,只敢让眼珠横着移动,因此看起来像图谋不轨。少佐脱下白手套,用食指尖在陈乔治额上轻轻摸一圈。他是想摸出常年戴军帽留下的浅槽。但陈乔治误会他是在挑最好的位置砍他的脑瓜,他本能地往后一缩,头躲了出去。少佐本来没摸出所以然,已经懊恼不已,陈乔治这一犟,他刷的一下抽出了军刀。陈乔治双手抱住脑袋就跑。枪声响了,他应声倒下。戴少校说:&你们打死的是无辜者!我是中国军人,你们把我带走吧!&法比扶起仍在动弹的陈乔治,陈乔治的动弹越来越弱,子弹从后面打过来,又从前面出去,在他气管上钻了个洞,因此他整个身躯都在通过那个洞眼漏气,发出嗤嗤的声响,鼓鼓的身体逐渐漏瘪了。陈乔治倒下后还挣扎了一阵,正挣扎到地下仓库的一个透气孔前面。隔着铁网十几双年轻的眼睛在黑暗里瞪着他。这个厨艺不高但心地很好的年轻厨子跟女学生们没说过几句话,死的时候却离她们这么近。书娟用手背堵住嘴巴,要不她也会像苏菲那样发出一声号叫。苏菲现在被另一个女同学紧紧抱在怀里,并轻轻地拍抚她。胆大一点的同学在这种情况下就成了胆小女孩的长辈。少佐仔细地打量了戴涛一眼。职业军人能嗅出职业军人。他觉得这个中国男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好军人的嗜血和冷酷。少佐转向英格曼神父,通过翻译把他的得意翻译过去:&哈,神父,美国的中立地带不再中立了吧?你还否认窝藏日军的敌人吗?&戴涛说:&我是擅自翻墙进来的,不干神父的事。&英格曼神父说:&他不是日军的敌人。他现在手无寸铁,当然是无辜老百姓。&少佐只用戴白手套的手打了一个果断手势,叫士兵们把活着的三个中国男人都带走。法比说:&你们说只带走两个的!已经打死我们一个雇员了!&少佐说:&如果我们发现抓错了,会再给你们送回来。&法比叫道:&那死错了的呢?&少佐说:&战争中总是有很多人死错的。&英格曼神父赶到少佐前面:&我再警告你一次,这是美国的地盘,你在美国境内开枪杀人,任意抓捕无辜的避难者,后果你想过没有?&&你知道我们的上级怎样推卸后果的吗?他们说:那不过是军队中个人的失控之举,已经对这些个人进行军法惩处了,实际上没人追究过这些&个人之举&。明白了吗,神父?战争中的失控之举每秒钟都在发生。&少佐流畅地说完,又由翻译流畅地翻译过去。英格曼神父哑口无言。他知道日军官方正是这样抵赖所有罪行的。戴教官说:&神父,对不起,我擅自闯入这里,给您造成不必要的惊扰。&他举起右手,行了个军礼。戴涛的声音在赵玉墨听来好美。她忘了问他的家乡在哪里。也许少年从戎的少校四海为家,口音也五味杂陈。她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拉走了,前天晚上还没想到他和她会这样分手。前天晚上他告诉她,他本该早就离开教堂了,之所以推延行程,是因为他一直在偷偷寻找自己的武器。他还说,带惯手枪的男人就像戴惯首饰的女人一样,没有它,觉得底气不足。说着,他向她使个眼色,她明白,他约她出去。他们先后从地下仓库里上到地面。真的像一场秘密幽会,眉梢眼角都含意。两人沿着垮塌的楼梯,向垮塌的钟楼攀登。她记得他在黑暗里向她伸出手,怕她跌倒,同时还说了一句:&就把它当古代废墟探险。&钟楼上风都不一样,更冷一些,但似乎是自由的风。因为坍塌造成的空间十分不规则,人得把身体塑成不规则的形状,在里面穿行,站或坐。戴涛拿出一副袖珍望远镜,自己先四周看了一会,把它递给她,月光里能看到隐约的街道,街道伸出枝蔓般的小巷,再连着叶片般的房宅。只是房宅此刻看起来全是焦黑的。仅仅因为不断在某处响起枪声,才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一座千百年前就绝了人迹的荒城,还有生命在供枪弹猎杀。&你们的家应该在那个方向。&戴少校误以为她拿着望远镜看了那么久,为的是寻找秦淮河。&我不是在找它,&她凄凉地笑笑,&再说那又不是我的家。&戴少校不语了,意识到她的凄凉是他引出的。两个沉默一会,戴涛问她在想什么。她在想,该不该问他,家在哪里,有太太吗?孩子多大?但她意识到这是打算长期相处的人展开的提问。假如他问她这类话,她都懒得回答。所以她说:&我在想啊&&想香烟。&戴涛微微一笑,说:&正好,我也在想抽烟。&两人会心地对视一下,把视线转向废城的大街小巷。假如此刻能听见香烟小贩带着小调的叫卖声,就证明城市起死回生了,他们可以从这里出去了。香烟小贩的叫卖是序曲,不久馄饨和面摊子、炸臭豆腐摊子的叫卖声,都会跟上来。他和她可以找个好地方,先吃一顿晚餐,再找个舞厅,去跳一晚上舞。也许戴涛想的和她想的大同小异,因为他长叹一口气,说:&这也是缘分。不然我这么个小小团副,怎么约得动你玉墨小姐。&&你又没约过我,怎么知道约不动?&&不是我约你上楼观景的吗?&他笑笑,头一摆,表示他正拿出这座残破钟楼和楼外的一片惨景来招待她。&这也算?&&怎么不算?&他站得很别扭,大概伤痛都给那站姿引发了,所以他往她面前移动一点。在月光的微亮中,她看着他。她知道,赵玉墨这一看是要倾国倾城的。&当然不算。&她看着他说。他管得了一个团的官兵,现在自己的心比一个团还难管。他就要不行了,但他还是没有动,把他自己的心作为那个团里最难管的一名官兵来管束。管束住了。&那好,不算吧。等以后约你出去吃饭、跳舞再算。&他说。&我记着了啊。&她慢慢地说,&你要说话不算话,不来约我我可就要&&&她越发放慢语速。&你要怎么样?&&我就要去约你。&他嘿嘿地笑起来:&女人约男人?&&我这辈子第一次约男人,所以你最好当心点。&她伸出手,轻轻一挥他的面颊。这是个窑姐动作。她又不想装良家女子,他还没受够良家女子?她要他记住的,就是她欠他的一次款待,纯粹的、好货色的窑姐式款待。为她许愿的这场活色生香的情欲款待,他可要好好活着,别去仗着血性胡拼。&那我也记住了。&&记住什么了?讲一遍我听听。&&记住南京的美人儿玉墨要约我,就为这个,我也不能死。&他半认真地笑道。在外带兵的男人都是调情老手,他让她看看,他调情调得不比她逊色。他们俩从钟楼上下来后,在环廊上分手。他说他要去找法比。她问他那么晚找法比做什么。他诡秘地冲她笑笑。玉墨此刻想到的就是戴涛最后的笑脸。从透气孔看,一个日本兵用脚踢着躺在地上的王浦生,一面吼叫。一定是吼叫: &起来!站起来!&&&奄奄一息的小兵发出的声音太痛苦、太悲惨了,女人们听得浑身冷噤。&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这样残忍的军队!&神父上去,想拉开正抬起脚往王浦生肚子上踹的日本兵,又一刺刀划在他的袍子上,飞雪般的鹅绒随着他飘,随着他一直飘到少佐面前:&请你看在上帝的面上,饶了这个孩子!&&&少佐抬起指挥刀阻止神父近前。李全有位置离少佐只有一步,他突然发力,从侧面扑向年轻的日本军官。谁都没反应过来,两人已扭作一团。李全有左臂弯勾住少佐的脖子,右手掐在了少佐气管上。少佐的四肢顿时一软,指挥落在地上。李全有换个姿势,左手也掐上去。日本兵不敢开枪,怕伤着少佐,挺着刺刀过来解救。在士兵们的刺刀插入李全有胸口时,少佐的喉咙几乎被李全有的两个虎口掐断。他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国军人的脸变形了,五官全凸突出来,牙齿也一颗不落地暴露在嘴唇之外。这样一副面谱随着他手上力量的加强而放大、变色,成了中国庙宇中的护法神。他下属们的几把刺刀在这个中国士兵五脏中搅动,每一阵剧痛都使他两只手在脖子上收紧。少佐的手脚已瘫软下来,知觉在一点点离散。垂死的力量是生命所有力量之最,之总和。终于,那双手僵固了。那双紧盯着他眼睛的眼睛散神了,只有牙齿还暴露在那里&&结实的、不齐的,吃惯粗茶淡饭的中国农民的牙齿。这样一副牙齿即便咬住的是一句咒语,也够少佐不快。少佐调动所有的意志,才使自己站稳在原地。热血从喉咙散开来,失去知觉的四肢苏醒了。他知道只要那双虎口再卡得长久一点,长久五秒钟,或许三秒钟,他就和这个中国士兵一同上黄泉之路了。他感到脖子一阵剧痛,好了,知道痛就好。少佐用沙哑的声音命令士兵们开始搜查。教堂各处立刻充满横七竖八的手电光柱。英格曼神父站在原地进入了激情而沉默的祷告。法比的眼睛慌乱地追随冲进圣经工场的一串手电筒光亮。女学生们的十六个铺位还完好地保存着,十六张草垫和十六张棉褥,以及一些唱诗班礼服将是日本的线索。他们万一联想丰富,以一套套黑呢子水手裙联想到它们包藏的含苞待放的身体&&谁能料到事情会糟到怎样的程度?发现阁楼入口是不难的,法比很快看见手电筒的光柱晃到了阁楼上,从黑色窗帘的缝隙露出来。搜查餐厅厨房的士兵似乎无获而归,法比松了一口气,通向地下仓库的入口被一个烤箱压住,烤箱和厨房里其他厨具搭配得天衣无缝。其实进入厨房的日本兵很快就产生出另一个搜查动机;他们撬开陈乔治锁住的柜子,从里面拖出一袋土豆和半袋面粉。几十万日军进城后,也在忍受饥饿,所以此刻士兵们为找到的粮食欢呼了一声。就在一层地板下面,女学生们和窑姐们的杏眼、丹风眼、大大小小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瞪着人口处的方形缝隙把手电光漏进来。隔着一层帘子,窑姐们听到两三个女学生发出来尖细的哼哼,像哽咽更像呻吟。玉笙用凶狠的哑声说:&小祖奶奶,再出声我过来弄死你!&呢喃用满手的灰土抹了一把脸。玉笙看看她,两手在四周摸摸,然后把带污黑蜘蛛网的尘土满头满脸地抹。玉墨心里发出一个惨笑:难道她们没听说?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成了日本畜生的&花姑娘&。只有红菱一个人不去看那方形出入口,在黑暗里发愣,隔一分钟抽噎一下。她看着陈乔治怎样从活蹦乱跳到一摊血肉,她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她经历无数男人,但在这战乱时刻,朝不保夕的处境中结交的陈乔治,似乎让她生出难得的柔情。她想,世上再没有那个招风耳、未语先笑的陈乔治了。她实在转不过这个弯子。红菱老是听陈乔说:&好死不如赖活。&就这样一个甘心&赖活&,死心塌地、安分守己&赖活&到底的人也是无法如愿。红菱木木地想着:可怜我的乔治。红菱发现玉墨手里攥着一件东西,一把做针线的小剪刀,不到巴掌大,但极其锋利。她看见过玉墨用它剪丝线头,剪窗花。早年,她还用它替红菱剪眼睫毛,说剪几回睫毛就长黑长翘了,红菱如今有又黑又翘的眼睫毛,该归功玉墨这把小剪子。它从不离玉墨的身,总和她几件贴身的首饰放在一块。她不知玉墨此刻拿它要剪什么。也许要剪断一条喉咙和血脉,为即将和她永诀的戴少校守身和报仇。搜查厨房的日本兵还在翻箱倒柜,唧里哇啦地说着什么。每发出一声响动,女学生那边就有人抽泣一下。呢喃悄声说:&玉墨姐,把你的剪子分我一半。&玉墨不理她,剪子硬掰大概能掰成两半,现在谁有这力气?动静弄大了不是引火烧身?人人都在羡慕玉墨那把剪子。哪怕它就算是垂死的兔子那副咬人的牙,也行啊。玉笙说:&不用剪子,用膝盖头也行。只要没把你两个膝盖捺住,你运足气猛往他那东西上一顶&&&玉墨嘘了一声,叫她们别吭气。玉笙的过房爹是干打手的,她幼时和他学过几拳几腿。她被玉墨无声地呵斥之后,不到一分钟又忘了,又传授起打手家传来。她告诉女伴们,假如手没被缚住,更好办,抓住那东西一捻,就好比捻脆皮核桃。使出呷奶的劲,让他下不出小日本畜生。玉墨用胳膊肘使劲捣她一下,因为头顶上的厨房突然静了。似乎三个日本兵听到了她们的耳语。她们一动不动地蹲着,坐着,站着,赤手空拳的纤纤素手在使着一股恶狠狠的气力,照玉笙的说法,就像捻碎一个脆皮核桃,果断,发力要猛,凝所有爆发力于五指和掌心,&咔嚓嚓&&&玉墨手捏的精细小剪子渐渐起了一层湿气,那是她手上的冷汗所致。她从来没像此刻这样钟爱这把小剪刀。她此刻爱它胜于早先那个负心汉送她的钻石戒指。她得到小剪刀那年才十三岁。妓院妈妈丢了做女红的剪刀,毒打了她一顿,说是她偷的。后来剪刀找到了,妈妈把它作为赔不是的礼物送给她。玉墨从那时起下决心出人头地,摆脱为一把剪刀受辱的贱命。一个女孩又抽泣一声。玉墨撩开帘子,咬着牙用耳语说:&你们哭什么?有我们这些替死鬼你们还怕呢?&书娟在黑暗中看着她流水肩、杨柳腰的身影。多年后书娟把玉墨这句话破译为:&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玉墨回到帘子另一边,从透气孔看见日本兵拖着浑身没穿衣服只穿绷带的王浦生往大门方向走。王浦生疼得长号一声。戴涛大声说:&这孩子活不了两天了,为什么还要&&&戴涛的话被一声劈砍打断。两天前玉墨企图用一个香艳的许愿勾引他活下去,他说他记住了。现在他存放着那个香艳记忆的头颅落地了。已经没有活气的王浦生突然发出一声怪叫:&我日死你八辈日本祖宗!&翻译没有翻这句中国乡下少年的诅咒。王浦生接着怪叫:&日死你小日本姐姐,小日本妹妹!&翻译在少佐的逼迫下简单地翻了一句。少佐用沾着戴少校热血的刀刺向王浦生,在他已溃烂的腹腔毫无必要地一刺再刺。玉墨捂住耳朵,小兵最后的声音太惨了。两天前豆蔻还傻里傻气地要弹琵琶讨饭和这小兵白头偕老的呀,这时小两口一个追一个地做了一对年轻鬼魂。手电筒光亮熄了,杂沓的军靴脚步已响到大门口。接着,卡车喇叭嘟的一声长鸣,算做行凶者耀武扬威的告辞。当卡车引擎声乘胜远去时,女人们和女孩们看见英格曼神父和法比的脚慢慢移动,步子那么惊魂未定,心力交瘁。他们在搬动几个死者的尸体&..玉墨呜呜地哭起来。从窗口退缩,一手捏住那把小剪刀,一手抹着澎湃而下的泪水,手上厚厚的尘土,抹得她面目全非。她是爱戴少校的,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颗心能爱好多男人,这三个军人她个个爱,爱得肠断。这时是凌晨两点。十四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日的清晨六点,两位神父带领十三个女学生为死去的三个军人和陈乔治送别。女孩们用低哑的声音哼唱着《安魂曲》。我十三岁的姨妈书娟站在最前面。日本兵离去后,她们就用白色宣纸做了几十朵茶花。现在一个简陋的花环被放在四具尸体前面。刚才女孩们抬着花环来到教堂大厅时,玉墨带着红菱等人已在堂内,她们忙了几小时,替死者净身更衣,还用剃刀帮他们刮了脸。戴少校的头和身体已归为一体,玉墨把自己一条细羊毛围脖包扎了他脖子的断裂处。她们见女孩们来了,都以长长的凝视和她们打个招呼。只有书娟的目光匆匆错开去。她心里还在怨恨,在想,世上不值钱不高贵的生命都耐活得很,比如眼前这群卖笑女人,而高贵者如戴少校,都是命定早亡,并死得这般惨烈。她看妓女们全穿着素色衣服,脸色也是白里透青,不施粉黛的缘故。赵玉墨穿一袭黑丝绒旗袍,守寡似的。她的行头倒不少,服丧的行头都带来了。书娟很想剜她一眼,又懒得了。妓女们在鬓角戴一朵白绒线小花,是拆掉一件白绒线衣做的。英格曼神父穿着他最隆重的一套服饰,因长久不穿而被虫蛀得大洞小眼。他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梳向脑后,戴着沉重教帽,杵着沉重的教杖走上讲台。葬礼一开始,书娟就流下眼泪。我姨妈孟书娟是个不爱流泪的人,她那天流泪连她自己也很意外。她向我多次讲述过这三个中国战士的死亡,讲述这次葬礼,总是讲:&我不知到底哭什么,哭得那么痛。&老了后书娟成了大文豪,可以把一点感觉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出一大堆文字。她分析她当时流泪是因为她对人这东西彻底放弃了希望:人怎么没事就要弄出一场战争来打打呢?打不了几天人就不是人了,就退化成动物了。而动物也不吃自己的同类呀。这样的忍受、躲避、担惊受怕,她一眼看不到头。站在女伴中低声哼唱着《安魂曲》的书娟,眼睛泪光闪闪,看着讲坛下的四具遗体。她从头到尾见证了他们被屠杀的过程。人的残忍真是没有极限,没有止境。天下是没有公理的,否则一群人怎么跑到别人的国家如此撒野?把别人国家的人如此欺负?她哭还因为自己国家的人就这样软弱,从来都是受人欺负。书娟哭得那个痛啊,把冲天冤屈都要哭出来。早晨七点,他们把死者安葬在教堂墓园中。英格曼神父换上便于走路的胶皮底鞋,去安全区报告昨夜发生的事件,顺便想打听一下,能否找到交通工具把十几个女学生偷偷送出南京。哪怕能有一辆车,把女孩子们安全运送到拉比先生家里,或者让她们在罗宾逊医生住处挤一挤都行。只要有一两名安全区委员会的委员跟随车子,保障从教堂到拉比先生或罗宾逊医生的宅子五公里路程上不被日军截获。发生了昨夜的事件,英格曼神父认为教堂不但不安全,而且似乎被日军盯上了。他觉得日军在搜查阁楼之后,一定会怀疑那些女学生们没有离开,从而怀疑法比给他们的解释:在南京陷落前,所有女学生都被家长带走了。英格曼神父甚至恐惧地想到,日本兵连女孩们的气味都能闻出来。他记起昨夜,似乎听到一个女孩失声叫喊了一声。但愿那是错觉,是紧张到神经质的地步发生的幻听。就在英格曼神父分析自己是否发生过刹那的听觉迷乱时,隔着半个地狱般的南京城,那位日本少佐也在想他昨夜听到的一声柔嫩叫喊是怎么回事。当然,我这样写少佐当然是武断的,凭空想象的。不过根据他这天下午就要付诸的行动,我觉得我对少佐的心理揣摩还是有些依据。在那个年轻的教堂厨师被子弹打中倒地,少佐听见了一声少女的叫喊。很年轻的声音,乳臭未干。接下去少佐听了搜索阁楼的士兵的报告,说阁楼是个集体闺房。离开教堂后,他把那声叫喊和十几个铺位、十几套黑色水手礼服裙联想起来,怀疑那十几个女孩子就藏在教堂里。少佐想象十几个穿着黑呢子水手裙的少女,她们皮肤在手掌上留下的手感一定就像昂贵的鲜河豚在嘴唇和舌头上留下的口感,值得为之死。他肉体深处被吊起的馋欲使他大受煎熬。少佐和大部分日本男人一样,有着病态的娈童癖,对女童和年轻女子之间的女性怀有古老的、罪恶的慕恋。少佐把那声似有若无的叫喊想成她奉出初夜的叫喊,越想越迷醉。那声叫喊是整个血腥事件中的一朵玫瑰。假如这病态、罪恶的情操有万分之一是美妙的,假如没有战争,这万分之一的美妙会是男人心底那永不得抒发的黑暗诗意。但战争使它不同了,那病态诗意在少佐和他的男同胞身心内立刻化为施虐的渴望。作为战胜者,若不去占有敌国女人,就不算完全的战胜,而占有敌国女人最重要的是占有敌国女性中最美的成分&&那些少女们。所以少佐要完成他最后的占领,占有敌国少女,占有她们的初夜。我想少佐大概花费了大半天工夫才寻找到那盆圣诞红。他打算带着圣诞礼物,带着花,以另一种姿态去按响威尔逊教堂的门铃,有了一盆圣诞红,他就不再是昨夜那个执行军务不得已当了屠夫的占领军官了。先让英格曼神父去和安全区领导们商讨如何把女学生们偷运出教堂的乏味枯燥的细节吧。也让少佐去上天入地地寻找他认为下午行动必不可缺的圣诞红吧。我还要回到教堂墓园,这是早上七点一刻左右,英格曼神父刚刚出门。秦淮河的女人们和女孩们都离开了,只有玉墨一人还站在戴涛的墓前。法比回过头,调整一下胳膊上的绷带说:&走吧,像要下雨了。&玉墨用手背在脸上蹭一下,动作很小,不希望法比看见她在擦泪。法比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玉墨没有走的意思,又回来,一边说:&赶紧回去,外头不安全。&玉墨回过头,两只大眼哭小了,哭红了,跟鼻头在小小的苍白脸上形成三点红。她现在不仅不好看,还有点丑。但法比觉得她那么动人。他还看到她这二十五岁错过的千万个做女教师、女秘书、少奶奶、贵妇人的可能性。但他现在相信正因为她没有了那千万个幸运的可能性而格外动人。那被错过的千万个可能性之一,是二十多岁的法比刚从美国回来,偶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要被卖进堂子,法比拿出全部的积蓄付给了出售小姑娘的男人。那小姑娘告诉法比,她叫赵玉墨。这是他和她共同错过的可能性。因此法比此刻问她: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大概还有吧。&她心不在焉地说,&问这个做什么?&&怕万一有什么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失去联系了,我还能找到你家里人。&&怕万一我死了?&玉墨惨笑一下,&对我家里人来说,我死了跟我活着没什么两样。&法比不说话了,肩上的枪伤疼得紧一阵、慢一阵。&他们只要有大烟抽就行。几个姐妹够他们卖卖,买烟土的。&&你有几个姐妹?&&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妈没抽大烟的时候,我也不比那些女学生差,也上过好学校,我上过一年教会学校。&她把父亲怎么把她抵押给她堂叔,堂婶最终怎么把她卖到南京的少年时代简单地叙述一遍。无比家常地、自己都觉得过分平淡无趣地讲述着。讲到那把小剪刀让她遭到的羞辱和屈打,讲到小剪刀让她切齿立志:哪怕就是用这下贱营生,她也要出人头地。这时法比和她已坐在教堂大厅里,做完安魂弥撒的焚香和蜡烛气味尚未消散。玉墨在最前面一排椅子上坐下来,顺手拿起为教徒准备的《圣经》,尖刻地笑笑。她是在尖刻自己。法比因为将就枪伤的疼痛,僵着半边身体站在她对面。她对他讲这么多,让他有点尴尬,有点愧不敢当,他又不是她的忏悔神父,她也不是忏悔的教徒。对于常常独处的法比,把过多地了解他人底细看成负担,让他不适。或许叫玉墨的这个女人在做某种不祥的准备。她突然话锋一转:&副神父您呢?&她想知道他的底细,用底细换底细。不知怎么一来,法比开讲了。他把自己的父母怎样将他留在中国,他的养父和阿婆怎样养大他的过程讲给她听。法比一边讲一边想,似乎从来没人要听他的故事,没有人像赵玉墨这样倾心地听他讲述。对这样的倾心聆听,法比突然暴发了倾诉欲;一些情节已讲过了,他又回过头去补充细节。他认为他讲的那些细节一定生动之极,因为赵玉墨的眼睛和脸那么入神。他说到去美国见到一大群血缘亲属时的紧张和恐惧,玉墨悲悯地笑了笑。这女人对人竞有如此透彻的理解。法比想,假如有一个愿意听他诉说的人,他可以不喝酒。这样的聆听面孔,可以让他醉。玉墨说:&我没想到,这辈子会跟一个神父交谈。&法比更没想到,他会跟一个妓女交换底细。&那你会一直在这教堂里?&法比一愣,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会生老终死在这座院子,自己的墓会排列在英格曼神父旁边。现在被赵玉墨问起来,他倒突然怀疑起来。可能他一直就在怀疑,只是那疑惑太不经意,似是而非,但一直是和他的不怀疑并行存在的,上帝也是似是而非地存在着。尤其经过昨天夜里,造物主显得多么软弱无力,不是同样好欺吗?他看着这个启发了他的怀疑的女人。他嘴里还在跟她谈着他遇到英格曼神父之后的事情,心里却在延续她十一二岁时错过的那个可能性,她遇到一个讲扬州话的西方青年,青年把她送进威尔逊女子教会学堂,暗中等待她长大。等待她高中毕业,成一个教养极高的尤物,法比走到她面前,对她宣布,自己已经还俗&&此刻法比看着那被无数男人亲吻过的嘴,下巴的线条美伦美奂。她的黑旗袍皮肤一样紧紧裹在身上;这是一具水墨画里的中国女子身体,起伏那样柔弱微妙,只有懂得中国文化的西方男人才会为这具身体做梦&&叫赵玉墨的女人那样凝视了他之后,他几番做梦,梦中赵玉墨从那一套套衣饰生生给剥出来,糯米粉一样黏滑阴白的肌肤,夜生活沤白的肌肤,让他醒来后恨自己,更恨她。也许这恨就是爱。但法比仇恨那个会爱的法比,并且,爱得那么肉欲,那么低下。让法比感到安全的是,叫赵玉墨的女人,永远不会爱上他。她那含意万千的凝视是她的技巧,是她用来为自己换取便利的,由此他更加恨她。他糊涂了,若是她死心塌地真心诚意爱他,他不就完结了吗?难道他不该感激她只和他玩技巧?&我回去了。&她站起身,哭红的眼睛消了点肿。她为姓戴的少校流了那么多眼泪,少校在天有灵,该知道自己艳福不浅,他法比要是换到戴少校的位置上,她会怎么样?她会黯然神伤那么一下,心里想:哦,那个叫法比的不中不洋的男人不在了。但他在与不在,又有什么不同?对她没什么不同。对谁都没什么不同。&神父,你现在记住了?&法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头一歪,似乎要笑,法比明白了,她问他是否记住了她的底细。她这个轻如红尘的女人,一旦消失,就像从来没投胎到这世上似的。现在法比万一有记性,该记住即便她如一粒红尘,也是有来龙去脉的。法比心里生出一阵从来没有过的疼痛。十五英格曼神父下午两点多从安全区步行回来,从教袍里拿出五六斤大米。法比把粥煮好之后,把女人们和女学生们都叫到了餐厅里。英格曼神父告诉她们,就在前天,日本兵公然从安全区掳走几十个女人。他们使的手段非常下流,先制造一件抓获中国士兵的事端,调虎离山地把安全区几个领导引到金陵女子学院大门口,同时用早已埋伏的卡车把猎获的几十个女人从侧门带走了。英格曼神父说,安全区的生活条件比教堂更糟,过分拥挤,粪便满地,流行病不断发生,难民间也时而为衣食住行冲突,所以安全区领导们并不觉得十几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在安全区会比在教堂更安全。惠特琳女士和英格曼神父说定,今天夜里开救护车到教堂来,把女学生们运送到罗宾逊医生的宅子里。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四点发生的事,我姨妈孟书娟在脱险后把它记录下来。多年后,她又重写了一遍。我读到的,是她以成熟的文字重写的记述。我毕竟不是我姨妈那样的史学文豪,我是个写小说的,读到这样的记载就控制不住地要用小说的思维去想象它。现在,我根据我的想象以小说文字把事件还原。十二月的南京天黑得早,四点钟就像夏日的黄昏那样暗了。再加上这是个阴雨天,清晨没有过渡到白天,就直接进入了暮色。英格曼神父这时在阅览室打盹&&他已经搬到阅览室住了,为了不额外消耗一份柴火去烧他居处的壁炉,也为了能听见法比&阿多那多上楼下楼、进门出门的声音,这声音使他心里踏实,觉得得到了法比的间接陪伴,法比也在间接给他壮胆。法比从楼梯口跑来,一面叫喊:&神父!&&&这是魂飞魄散的声音。英格曼神父企图从扶手椅里站起,两腿一虚,又跌回去。法比已经到了门口。&来了两辆卡车!我在钟楼上看见的!&法比说。可怜的法比此刻像个全没主意的孩子,英格曼神父站起来,鹅绒袍子胸口上的长长刀伤使袍子的里子露出来,那是深红的里子,创面一样。可怜的他自己,竟也是个全无主意的孩子。&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不要出一声,房子被推倒都不要出来。&他说着,换上葬礼上穿的黑教袍,拿起教杖。到了院子里,英格曼的眼前已经一片黄颜色,墙头上穿黄军装的日本兵坐得密密麻麻,如同闹岛灾突然落下的一群黄毛怪鸟。门铃开始响了。这回羞答答的,响一下,停三秒,再响一下,英格曼看见法比已从厨房出来了,他知道女人们和女学生们都接到了通知。他向法比一抬下巴,意思是:时候到了,该你我了。英格曼神父和法比&阿多那多并肩走到门前,打开窥探小窗口,这回小窗口没有伸进一把刺刀,而是一团火红。英格曼看清了,少佐左手将一盆圣诞红举向小窗,右手握在指挥刀把上。&何必用门铃?你们又不喜欢走正门。&英格曼神父说。&请接受我们的道歉。&少佐说。同时他的马靴碰出悦耳的声响,然后深深麴了一躬,&为了昨晚对神父大人的惊扰。&为了这两句致歉,难为他操练了一阵英文。&一百多士兵荷枪实弹来道歉?&英格曼神父。翻译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岁、戴金系边眼镜的儒雅汉奸。&圣诞将临,官兵们来给二位神父庆贺节日。&翻译说道。这回他主子只是微笑,台词由他来配,看来事先把词都编好背熟了。&谢谢,心领了。&英格曼神父说,&现在能请你的士兵们从墙头上退下去吗?&&请神父大人打开门吧。&翻译转达少佐彬彬有礼的请求。&开不开门,对你们有什么区别?&&神父说得一点不错,既然没区别,何妨表示点礼貌?&翻译说。英格曼神父头一摆,带着法比走开了。&神父,激怒我们这样的客人是不明智的。&翻译文质彬彬地说。&我也这么认为过。&英格曼停下脚步,回过头对闭着的大门说:&后来发现,对你们来说,激怒不激怒,结果都一样。&法比轻声说:&别把事情越弄越坏。&英格曼神父说:&还有坏下去的余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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