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鲁迅主人公的《故乡》中的主人公是不是长明灯鲁迅主人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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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玄镇健的同名小说《故乡》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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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教科书中的鲁迅《故乡》
鲁迅小说《故乡》自1923年进入教科书,除了“文革”十年外,一直活跃在国人的中学时代,成为现代语文教育史里的名篇。其实,不仅是中国人对《故乡》熟悉,日本人亦是如此——这是跨国境的“名篇共享”经历。我们这里不妨对比一下中日课堂里《故乡》教学的异同,以窥异域视野里的《故乡》之美。本文刊于日出版的《中华读书报》,转载仅作观点交流使用。日本教科书中的鲁迅《故乡》文|蔡栅栅鲁迅小说《故乡》自1923年进入教科书,除了“文革”十年外,一直活跃在国人的中学时代,成为现代语文教育史里的名篇。其实,不仅是中国人对《故乡》熟悉,日本人亦是如此——这是跨国境的“名篇共享”经历。我们这里不妨对比一下中日课堂里《故乡》教学的异同,以窥异域视野里的《故乡》之美。根据日本学者佐藤明久的《在日本中等教育方面鲁迅研究的回顾和发展》一文,1927年,日本白桦派代表作家武者小路实笃在其编辑的杂志《大调和》上发表日文版《故乡》,这是《故乡》在1921年《新青年》第9卷第1号上发表后六年的事情。1932年1月,《中央公论》杂志刊载了佐藤春夫翻译的《故乡》,同年7月又刊载了他翻译的《孤独者》。当时的《中央公论》是销量很大的大众杂志,而名家佐藤春夫的亲自译介,对普通读者来说,更是起到了介绍鲁迅的作用。到了1935年,岩波书店出版文库版《鲁迅选集》(佐藤春夫、增田涉译)——从此“文豪鲁迅”开始走进寻常读者家。一言蔽之,《故乡》在日本的处女秀是由武者小路实笃开启的,继之以佐藤春夫的推导,另有一干中国文学研究者的鼎力相助。这些著译者们都与鲁迅有过或深或浅的联系,他们是鲁迅在日本的“代言人”与“广告商”,推动着鲁迅作品在日本的流播。1953年,《故乡》入选日本教育出版株式会社的中学国语教科书,由著名中国文学研究者竹内好翻译,供初中三年级学生阅读——此后至今几成定例。这距离其1921年在《新青年》上的“首秀”过了32年,与1927年在《大调和》上的日译本相隔了26年。此后,译者竹内好又再次修订了译文。1972年,中日邦交恢复之后,随着教科书的修订,日本五家出版教科书的出版社(东京书籍株式会社、学校图书株式会社、株式会社三省堂、教育出版株式会社,以及光村图书出版株式会社)都在中学三年级教科书中编选了《故乡》(都是竹内好译本)。这一现象被藤井省三形容为“国民文学”般的待遇——自1953年以来,凡是接受了义务教育的日本人,都是学过《故乡》的。除了《故乡》被选入各大教科书供初三学生学习外,鲁迅的其他作品中,只有《藤野先生》出现在某些高中教科书里——我们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日本普通国民对鲁迅的想象大概就来自于对《故乡》的印象了。那么,为什么会是《故乡》被选入日本国语教科书呢?有论者认为,《故乡》得以入选教科书,是日本战后教育政策修正的结果,是人们追求教育民主化和国家化的结果。另一个理由则是鲁迅的留日背景——众所周知,鲁迅曾在日本留学七年。这一背景让日本国民觉得很亲切。第三个理由是鲁迅本人在新文学(或说现代文学)里的地位。我们知道,鲁迅不但发表了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还是现代文学的主将。他的文章在生前就已经扬名四海,何况是邻国。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出现了:鲁迅的奇文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是《故乡》被选入教科书作为固定篇目呢?这就要看看《故乡》在日本课堂上究竟是怎样被讲授的了。据《在日本中等教育方面鲁迅研究的回顾和发展》一文,2006年青森县下村教师的实践过程是这样的:“1.设定学习课题。2.了解鲁迅,理解《故乡》的时代背景。3.发表有关《故乡》的调查资料。4.通过回乡的场面,把握作者心情。5.通过作者的回想,了解‘我’和闰土的关系。6.通过杨二嫂的样子,把握故乡破落情景。7.通过‘我’和闰土重逢的场面,把握二人的心情。8.阅读本文主题——离乡的场面。9.通过把握有关出场人物和写感想文,解决学习课题。10.准确表述自己对出场人物的见解。11.通过研究者的相关研究资料,加深作品的阅读。”值得注意的是,《故乡》的设定课时是11课时(每课时50分钟)——这与我国的3课时(每课时40分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教学过程的缓急就直接造成了课堂上学生参与度的差异,即应试教育下的“记忆‘标准答案’”与日式课堂上的“一句一问答”、重在细节体会的差异。相比之下,我们的学生课堂参与度低,课文也无法横向比较、纵向拓展,学生的能力得不到真正的提高,学生的主体作用也得不到真正的体现。再看教学目标。我国的教学目标有的是:“通过对这篇小说内容的把握,深刻理解在旧中国帝国主义、封建主义不仅是我国农村经济凋敝、农民生活日益贫困的根源,而且也在思想灵魂上对农民造成了深深的毒害,激发起学生热爱新中国,努力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强烈愿望。”——典型的旧社会批判论调。还有的则是:1.学习本文生动的肖像描写和用对比的方法突出中心思想的写法。2.理解鲁迅先生憎恨旧社会、同情劳动人民、渴望创造新生活的感情。(一侧重写作手法,一侧重思想感情。)与之相对的,日本三省堂株式会社就《故乡》提出的指导目标是:1.使学生掌握小说中刻画的人物的姿态及其心理变化,历史的社会状况及其关系,从而深入思考在历史中生活的人所应该具有的生活态度。2.理解小说的主题和思想及其与时代背景的关系。3.通过学习,重新关注自己和现实状况的关系。对于两国在教学目标上的差异,有论者如此评价:“日方很注意引导学生以历史的眼光去看待历史和现实,人,在改变客观世界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而人教社提出的教学目标,不免就事论事,就人论人,就文论文,仅仅局限于文章本身的写法技巧,流于概念化,浮泛化。”三省堂版的教学目标在于让学生“通过学习,重新关注自己和现实状况的关系”,从对生活的展望中发现自己。通过课文学习,学生掌握的不仅仅是知识,而是生活的准则。而我们的教学目的有明显的脱离现实生活的倾向。我们把学生当作被动的知识接受器,而非社会生活的主体、现实的变革者来看待。这可以说是两国教育理念上的重大差异。再看《故乡》在教科书里的设计差异。我国把《故乡》放在小说单元,是从体裁上来划分的,与课文内容毫无关系。单元往往也不另设目标。而2012年光村图书版的《国语3教学指导用书》里的《故乡》,所在单元的设置是这样的:在“适应状况而生”的单元主题指导下,第一篇是《问候——一张原子弹爆炸的照片》,第二篇是《故乡》,然后是《语言——比喻与惯用句》(这是语法教学层面),接着是《汉字——熟语的读法》(这是汉字教学层面),最后是《主题讨论会》(即围绕着单元主题发表个人观点)——在本单元中,就是谈谈对于“故乡”的个人看法。每一篇的教学目标具体体现该单元目标,关注“人与环境”的关系,尤其是人如何适应“环境”(或状况)的问题,而该单元的学习目标又指导着《故乡》的教学目标。这是日式教科书设计上的一个细节,使得教科书的篇目有机地衔接起来。以光村图书版《国语3教学指导用书》里《故乡》的教学过程为例,中日教科书在“主题”的提炼上有很大差别。在我国,《故乡》通常是被作为一个“启蒙主义”文本,或是“反封建”文本来看待的,教学理念上也比较重视“政治思想”等宏观主题的构建。比如对《故乡》主题的提炼,有的认为,“小说通过‘我’的主客观矛盾的急剧冲突,反映了辛亥革命后在帝国主义掠夺、军阀混战、地主官僚的压榨和连年自然灾害的摧残下,中国农村破产、凋敝的真实面貌,描述了故乡人民在半封建半殖民地制度下身受的剥削、压迫,以及由此而形成的精神损害。”有的认为,“《故乡》是采用第一人称,以一个知识分子‘我’的自叙的形式写出的。它以‘我’回到故乡的经历为线索,以现实和回忆的矛盾作为情节的基础,通过‘我’的回忆与见闻,刻画了农民闰土的鲜明形象,并以‘我’的思想认识的深化,逐步表达出必须推翻旧社会,创造新社会,以便改变农民的命运,改变知识分子与劳动人民的关系的主题。”这两个主题概括,无不立足于社会现实批判,无论是“帝国主义掠夺、军阀混战、地主官僚的压榨”,还是“推翻旧社会,创造新社会,改变农民的命运,改变知识分子与农民的关系”,都是宏大的主题建构,关键词是“旧社会”,而这个“旧社会”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烘托新社会的“好”。这就好像对杨二嫂这个人物的评价,有人认为,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衬托闰土的“善良”。(这个推断的依据是:与牙尖嘴利、贪婪尖酸的杨二嫂对比,中年闰土显然要沉默寡言得多,这种“无言之美”往往被认为是善良的外在表现。况且,在生活的压迫中逆来顺受的闰土也似乎确是没有什么“劣迹”。)——如此看来,鲁迅设置杨二嫂的目的就是做一个“托儿”。在阶级斗争尖锐的年代,杨二嫂的阶级身份也成了热议的话题。显然,这些评论都是各有其理由但又未必十分适合中学生的。因此,有必要借鉴并探讨更适合我国中学生兴趣、更受中文教学对象欢迎的新途径。(有论文讨论“课本鲁迅”的局限:“从鲁迅一生几百万字的遗著,或是从其亲朋、论战对手、文人学者的回忆论述,在他人无数的描摹刻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不同音容笑貌的鲁迅。其中还有‘真人鲁迅’、‘家人鲁迅’、‘学者鲁迅’等侧面,然而不变的是鲁迅作为严格意义上真正的人文精神遗产……”“而我们课本中汲取的‘鲁迅’只停留在文学这一块面,并强调其以笔为刀、医治国民‘劣根性’的创作意图。这固然是鲁迅文章传承多年来的精华,却也因此遮蔽了鲁迅在学生中应该有的饱满充实的形象。如果说这种遮蔽对于中学语文教科书编写者而言是无法避免,那么对于中学语文课的教师与学习者而言,它却可能提供探寻‘真人鲁迅’的宝贵空间。”)我们的教学往往有主题先行的习惯,在这样的“主题”灌输下,《故乡》被当作揭露旧社会黑暗的一个“启蒙主义文本”:“闰土”是被旧社会迫害的农民,他在政治上不觉悟,需要被启蒙;“杨二嫂”是落后的小市民,也需要被解放头脑;故事中的“我”是“革命民主主义”的知识分子,头脑是清醒的,但对现实认识还不清,所以彷徨。在这样的教学方式下,一代又一代的学生接受了既定的“鲁迅印象”:旧社会的揭露者,会写投枪和匕首式的文章,对旧中国子民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这个印象随着年代的久远不断被固化,以至于一提起鲁迅,就是上述的那套“标准答案”。这样的已经偶像化的鲁迅,也难怪学生没有新鲜感了。他好像与我们的实际生活越来越有隔膜:读他的作品,对我们还有用吗?《故乡》的教学也是如此。我们不禁大胆提问,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记住过去?诚然,历史是重要的,但一篇只能让我们看到过去的作品,它的生命力有如博物馆里的藏品,再难有更新力了。如果说经典是能够照出当下的存在,那么课堂上的《故乡》,就是一个不能活血的“死经典”。我们背诵着“三位一体式”的主题概括,仿佛读着一个与己无关的过去的作品——这个作品跟我们难以共鸣,学它的目的就是应付考试——这也是鲁迅其他作品的危机:除了能“被考试”,它们好像已经无法在读者的心上留下任何印象了。这与《故乡》诞生初期,20年代的青年们欣喜地模仿它而写作的情景,真是“隔了一道厚障壁”啊。而在日本的教学中,《故乡》不再停留于它的“过去”叙事,它被选入教科书,正是因为它的当下活用性——它被作为一个“处理人际关系”的例文来看待。光村图书版的《国语3》第三单元的单元目标是“适应环境而生”,换句话说,就是面对层出的“现实状况”,如何环抱希望、好好生存的问题——这就与学生的实际生活建立了直接联系。由是,这个单元选入了两篇课文,一篇是《一张原子弹爆炸的照片》,内容不是要人们铭记日本当年被投下原子弹的“不幸”,而是要让人们知道在灾难发生后人们的顽强生存力——显然,编者的态度是与其拘泥过去,不如活在当下。另一篇就是《故乡》。《故乡》呈现的今昔对比,人事变迁,正好可以说明在环境改变的情况下,人们可以怀着希望、继续好好生活的道理。于是,日本课堂对于《故乡》的讲解就比较着重于“人际关系的变迁”了。光村图书版的《故乡》主题是这样的:为了整理老家的事务,“我”回到了阔别二十年的故乡。眼见的故乡是萧索的,故乡人也是麻木涣散的。“我”感到很失望,自觉与人们之间已经隔了厚障壁。这部作品描写了在时代的走势中丧失了希望、人心变得麻木涣散的人们的姿态。然而,“我”在归京的船上,想到年轻一代的心意相通,不由对他们寄寓了希望。“我”的心境包含了作者的心愿。可见这个主题概括不揭露不批判,只负责呈现“希望”。再看划分段落,日式课堂也是根据出场人物与“我”的关系划分为六个场景:1.靠近故乡的船上“我”的遐思。2.从母亲处得知闰土的消息。3.少年闰土的回忆。4.与杨二嫂的再会。5.再见闰土。6.离开故乡的船上“我”的遐思。按照这个思路,小说中的“我”是故乡的主人公,“我”与其他人物的关系的冲突推进了小说的进度。“我”始终是人际关系的“焦点”,失望的人是“我”,相信希望的人也是“我”,因而,“我”这个人物对当下是有启示意义的:环境在变,但我们要相信希望——这就是日式教育如此重视《故乡》的深层原因吧。此外,在教学方法上,日式教育比较偏爱《故乡》中的“对比”手法,相关的提问也都是关于故乡人物的今昔对比的,这一点与我国基本无差别。当然,中日差异的一个直接理由是,《故乡》对于辛亥革命前后旧中国社会黑暗的揭露,与“日本人民”是很少直接关联的,于是,《故乡》的社会批判力就被消隐了,而篇末透露出的“希望”则被关注了:作者能够在人事变迁的情况下依然环抱希望。这种解读固然有其特殊背景,但不能否认,它与学生的当下联系了起来。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日本语境里的《故乡》消解了政治期待与原文的社会批判性(这一点是我国教育界所重视的),强化了《故乡》里的“人际关系”,着眼于今昔对比中“我”的心态演变:失望——受挫——希望。我国语文重视《故乡》承载的“历史”,三位一体的主题概括深入人心,但与现实存在某种程度的脱节,削弱了学生的部分学习热情,且固化了鲁迅的“战士形象”,模式化了鲁迅作品。中外对比,取其可取,或许是我们研究中日课堂里的《故乡》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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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小说《故乡》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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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宏儿没有见过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家的事。我说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母亲也说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母亲说。 &是的。&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②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③。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年;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的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④,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他是能装弶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检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⑤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猥,猹。月亮地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是青蛙似的两个脚……& 阿!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很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亲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我便把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闲话:问他可会写字,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火车去么?& &我们坐火车去。& &船呢?& &先坐船……&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⑥。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⑦,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⑧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责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⑨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外面有人进来了,便回头去看。我看时,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了不得,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个?都是生人,怕生也难怪的;还是宏儿和他去走走。&母亲说。 宏儿听得这话,便来招水生,水生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亲叫闰土坐,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长烟管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定规……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 母亲问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务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没有吃过午饭,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 他出去了;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母亲对我说,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 下午,他拣好了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们这里煮饭是烧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们启程的时候,他用船来载去。 夜间,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 又过了九日,是我们启程的日期。闰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没有同来,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管船只。我们终日很忙碌,再没有谈天的工夫。来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东西的,有送行兼拿东西的。待到傍晚我们上船的时候,这老屋里的所有破旧大小粗细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了。 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捎去。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风景,他忽然问道: &大伯!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可是,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睁着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闰土来。母亲说,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木盘上面有着栅栏,内盛食料,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狗却不能,只能看着气死),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底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九二一年一月 注释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1921年5月《新青年》第9卷第1号。后收入小说集《呐喊》。 ②猹 作者在日致舒新城的信中说:&猹字是我据乡下人所说的声音,生造出来的,读如'查',现在想起来,也许是獾罢。& ③大祭祀的值年 封建社会中的大家族,每年都有祭祀祖先的活动,费用从族中&祭产&收入支取。由各房按年轮流主持,轮到的称为&值年&。 ④五行缺土 旧社会所谓&八字&的迷信说法。即用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相配,来记一个人出生的年、月、日、时,各得两字,合为&八字&,又认为它们在五行中各有所属,如八个字能包括五者,就是五行俱全,&五行缺土&,就是这八个字中没有属土的字,需用土或土作偏旁的字取名等办法来弥补。 ⑤鬼见怕、观音手 都是小贝壳名称。旧时浙江沿海的人把这种小贝壳串在一起,戴在孩子的手腕或脚踝上,认为可以&避邪&。这类名称多是根据&避邪&的意思取的。 ⑥春秋时越国的美女,后来用以泛称一般美女。 ⑦拿破仑 即拿破仑·波拿巴(),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时期的军事家,政治家。1799年担任共和国执政。1804年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自称拿破仑一世。 ⑧华盛顿 即乔治·华盛顿(),美利坚合众国第一任总统,曾领导美国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 ⑨道台 清朝官职道员的俗称,分总管一个区域行政职务的道员和专掌某一特定职务的道员。前者是省以下、府州以上的行政长官;后者掌管一省特定事务,如督粮道、兵备道等。辛亥革命后,北洋军阀政府也曾沿用此制,改称道尹。
编辑本段原文欣赏  第一部分:回故乡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蓬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  第二部分 在故乡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宏儿没有见过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家的事。我说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母亲也说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母亲说。  “是的。”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⑵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⑶。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工;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⑷,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他是能装弶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捡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⑸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月亮底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电里出卖罢了。  “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  阿!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亲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我便招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闲话:问他可会写字,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火车去么?”  “我们坐火车去。”  “船呢?”  “先坐船,……”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⑹。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⑺,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⑻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⑼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外面有人进来了,便回头去看。我看时,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个?都是生人,怕生也难怪的;还是宏儿和他去走走。”母亲说。  宏儿听得这话,便来招水生,水生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亲叫闰土坐,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长烟管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规定……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  母亲问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务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没有吃过午饭,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  他出去了;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母亲对我说,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  下午,他拣好了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们这里煮饭是烧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们启程的时候,他用船来载去。  夜间,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  又过了九日,是我们启程的日期。闰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没有同来,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管船只。我们终日很忙碌,再没有谈天的工夫。来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东西的,有送行兼拿东西的。待到傍晚我们上船的时候,这老屋里的所有破旧大小粗细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了。  第三部分:离故乡  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梢去。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风景,他忽然问道:  “大伯!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可是,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睁着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闰土来。母亲说,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木盘上面有着栅栏,内盛食料,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狗却不能,只能看着气死),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低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九二一年一月。
哟嘿嘿嘿偶的编辑本段原文欣赏  第一部分:回故乡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蓬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  第二部分 在故乡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宏儿没有见过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家的事。我说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母亲也说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母亲说。  “是的。”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⑵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⑶。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工;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⑷,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他是能装弶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捡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⑸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月亮底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电里出卖罢了。  “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  阿!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亲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我便招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闲话:问他可会写字,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火车去么?”  “我们坐火车去。”  “船呢?”  “先坐船,……”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⑹。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⑺,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⑻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⑼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外面有人进来了,便回头去看。我看时,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个?都是生人,怕生也难怪的;还是宏儿和他去走走。”母亲说。  宏儿听得这话,便来招水生,水生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亲叫闰土坐,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长烟管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第一部分:回故乡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第二部分 在故乡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宏儿没有见过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家的事。我说外间的寓所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母亲也说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母亲说。
“是的。”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⑵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⑶。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年;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⑷,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他是能装弶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检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⑸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月亮地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我们沙地里,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
阿!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亲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我便招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闲话:问他可会写字,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火车去么?”
“我们坐火车去。”
“船呢?”
“先坐船,……”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⑹。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外面有人进来了,便回头去看。我看时,不由的非常吃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了不得,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个?都是生人,怕生也难怪的;还是宏儿和他去走走。”母亲说。
宏儿听得这话,便来招水生,水生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亲叫闰土坐,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长烟管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定规……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
母亲问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务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没有吃过午饭,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
他出去了;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母亲对我说,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
下午,他拣好了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们这里煮饭是烧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们启程的时候,他用船来载去。
夜间,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
又过了九日,是我们启程的日期。闰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没有同来,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管船只。我们终日很忙碌,再没有谈天的工夫。来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东西的,有送行兼拿东西的。待到傍晚我们上船的时候,这老屋里的所有破旧大小粗细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了。第三部分:离故乡
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梢去。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风景,他忽然问道:
“大伯!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可是,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睁着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闰土来。母亲说,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木盘上面有着栅栏,内盛食料,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狗却不能,只能看着气死),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底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额。。。哥们
不能去图书馆借吗。。。老看电子书不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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